崩原乱(包子 6)——四下里
四下里  发于:2015年06月3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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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映川认真听着,忽然一笑:“你说得很对。”目光一扫千醉雪手里的笔:“也不能一直抄写,出去透透风罢,你似乎是第一次来断法宗?我带你四处逛逛。”千醉雪摆袖起身:“也好。”两人便出了房间。

一路见到不少雅致的亭台水榭,师映川带千醉雪下了白虹山,来到一处大湖,此时天高风淡,碧水清冽,这里的湖水因为一些特殊原因,使得水温在冬天也不会太低,所以没有结冰,周边有些不畏寒的植物,偶尔有鸟雀在水面上飞过,点起粼粼波光,风光十分怡人,师映川见不远处正好有一名女弟子经过,便命此女取了酒来,不多时,女子快步奔来,托着一只托盘,上面两只杯,一大壶酒,师映川就与千醉雪登上湖边一条小舟,二人坐定,师映川微微一笑,神情恬淡,动手倒上两杯酒:“咱们顺水游湖,看看两岸风光,倒也不错,”说着,伸手作势道:“请。”千醉雪将酒杯拿起,饮了一口,只觉一股淡淡的醇香味道弥漫了口腔,便赞了一声:“这酒不错。”

两人坐在小船上,也无弟子驾船,全凭师映川将真气运于双足,作用于小船上,以内力驭舟,千醉雪没怎么说话,只是饱览一路风光,见面前一片碧波荡漾,湖水波光粼粼,令人神思为之一清,放眼看去,远处有各色建筑若隐若现,一时舟行水上,经过一处雅致别苑,占地不小,千醉雪修为很高,眼力自然不是一般人能比的,即使相距甚远,也能看见此处有许多珍禽在自由嬉戏,师映川见他神色,便道:“这是招待贵客的地方,以前我父亲来断法宗的时候,经常就住在这里。”

千醉雪知道他说的是纪妖师,便点了点头,这时水上也有宗内弟子在乘舟游湖,笑语欢乐之声时起时落,千醉雪黑色的眼瞳中依然没有太多情绪上的波动,但却心有所感,说道:“我在万剑山的时候,很少有这样玩乐的时候,大多数时间都是自己一个人,或者在师父那里练功。”师映川亦有同感:“我和你也差不多,毕竟像咱们这样的人,想找个玩伴也并不容易。”说着,却注目于青年,认真道:“其实你和玄婴身份相当,各方面都是比较合适的,平时在一起闲谈玩乐,不也挺好?他自己在万剑山的时候,也是很闷的……说起来,其实你们也算是师兄弟,何不彼此亲热些呢。”

千醉雪微微沉吟,不过他并不喜欢绕圈子,于是沉默了片刻,就道:“我们两个人自幼就拜入万剑山,不过也许因为我和他都是争强好胜的人罢,双方都很骄傲,天长日久就渐渐变得有些对立,大概也可以算是意气之争,若说有什么仇隙,倒也不是。”说着,忽然微微一笑:“事实上因为他是侍人身份,所以在我们年少之际,宗主倒是流露过让我们两人结为伴侣的心思,不过后来因为我和他都无此意,所以此事也就不了了之。”

师映川听了,不禁有些惊讶,他倒是第一次听说这件事,便失笑道:“居然有这样的事……”这时远处水上忽然隐隐传来一片丝竹之声,两人都有些意外,不约而同地朝着声音方向看了过去。

第一百八十九章:久远的记忆

两人朝着声音方向看去,心中想着这是何人,未几,小舟顺流前行,却看见岸上大概百余名女子整齐列成队伍,如众星捧月般簇拥着一辆华丽金舆,琴瑟齐鸣,金铃脆脆,师映川见了这阵仗,便喃喃自言自语道:“金九穗顶,七彩幔,这是瑶池仙地的大人物出行啊……”千醉雪凝目看去,这时却忽有所觉,道:“没有挂金绶,应该不是瑶池仙地的当代宗主。”师映川放下酒杯,眼中满是疑惑:“奇怪,瑶池仙地的大人物怎么忽然来了断法宗?莫非有什么要事?”千醉雪很平静地说着:“想来应该不会,若是事关宗门的重要之事需要登门商议,应该提前就有通知,你们这里也会有相应的准备……莲座对你说过么?”

师映川嘿然道:“我可没听见什么风声。”千醉雪颔首道:“这就是了,你身为宗子都不知道此事,想来瑶池仙地的人今日是临时上门,这么一来,我想对方到这里的原因,应该是出于个人的私事。”

这番分析合情合理,师映川听得微微点头:“我看差不多。”说话间小船已经顺水驶近,师映川忽然发现众女之中有两个熟面孔,却是甘幼情与温渌婵二女,师映川与二女有过数面之缘,算是有点交情,尤其他现在与宝相龙树变成了表兄弟,而甘幼情却是宝相龙树的表妹,如此一来,两人之间虽无血缘关系,却也多了一层七拐八扭的亲戚关系,师映川倒是应该叫一声表姐的,上次在万剑山的吟雪小筑,众人便有过一次小小的聚会,当时千醉雪也是在场的。

这时二女也注意到了水上的小舟,甘幼情眼中微微闪过一丝精芒,既而私下传音给舆内之人,少顷,丝竹金铃之声淡去,甘幼情轻移莲步出列,她身穿素裙淡裳,纤腰修修,对小船方向微微欠身一礼,道:“原来是君上与千公子。”她没有称呼师映川为表弟,以两人的身份来说,师映川称她表姐是一回事,但她主动唤对方为表弟就是另一回事了,甘幼情是何等心思机敏伶俐的女子,自然不会犯这样的错误。

温渌婵也与甘幼情一起见了礼,师映川站在船上,拱手一笑:“两位,自上回一别之后,已是多日不见了。”千醉雪站在师映川身旁,亦是点头回礼,这时舆内有声音传出:“……好久不见,你这小孩子倒是变了一副模样!”

这声音与一般女子的娇音软语相比,却是有着很大的不同,略带一丝微微的鼻音,悦耳且颇具磁性,细听之际却又忽然觉得熨帖无比,非常特殊也非常好听,给人印象很深刻,师映川闻言,瞳孔顿时微微一凝,他已经由这声音想到这个说话之人究竟是谁了,当年澹台道齐与藏无真一战,在场除了自己与宝相两兄弟之外,还有一位绝代佳人——来自瑶池仙地、曾与藏无真有过婚约的阴怒莲!

师映川心念电转,已行了礼:“原来是前辈。”舆中之人似是低低一笑,声音依稀有金铁铿锵之态,道:“好个美人儿,两年不见,完全是脱胎换骨了。”师映川微微一笑,不置可否,却道:“前辈今日来我断法宗,不知有何要事?”阴怒莲道:“我有事与你师父相谈,你这小孩子又做不了主,问这些做什么?”师映川闻言,不禁有点无奈地笑了笑,阴怒莲辈分高,而且又曾是他师祖藏无真的未婚妻,甚至还是他姨祖母师赤星的师姐,所以阴怒莲纵然这样把身份尊贵的师映川当成小孩子一般随意打发,师映川也生不起气来。

于是当下就说着:“既然如此,前辈但请随意,我便告辞了。”舆中隐约传出一声笑,但不知怎的,却显得有些淡淡的怅然,随后丝竹之声再起,一行人便簇拥着金舆远去了。

师映川见其远去,便也驭舟离开,一时想到师祖藏无真,不免轻轻叹息,却听千醉雪问道:“此人是谁?”师映川转过身来,笑道:“是瑶池仙地的太上长老,阴怒莲。”这瑶池仙地的弟子都是女性,而阴怒莲又是辈分很高,所以千醉雪这样的年轻人大多都没听过她的闺名,但‘太上长老’这四个字的分量却是很清楚的,千醉雪点了点头:“你们似乎很熟?”师映川想了一下,觉得也没有什么不能说的,便把当年有关阴怒莲的事情告诉了对方,末了,便叹息道:“这位阴前辈丰姿无双,只可惜大好年华白白空废,当真令人可惜可叹。”千醉雪不以为然:“落花有意,流水无情,世间之事原本就没有什么圆满可言。”

“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师映川微翘起嘴唇,轻轻念了一遍,这是非常俗滥了的一句话,但师映川此时却品出了别样的滋味,千醉雪见状,眉头微微一挑,他其实并不是一个很沉闷的人,只不过平时不太喜欢搭理人而已,但和师映川在一起的时候他觉得颇为放松,因此偶尔也会开开玩笑,便道:“看你似乎有所感慨,但你情场之上一向顺利,莫非也有思而不得之人?”师映川乍听不禁一愣,既而哑然失笑,索性故意挤眉弄眼地道:“十九郎,我可是你的未婚夫,难道你不觉得你用这种事情打趣我,好象很奇怪?”

千醉雪被他一噎,不由得一时无话,师映川见状,更是起了玩心,干脆伸出手去勾青年的下颔,千醉雪不防他会突然有此举动,被他勾了个正着,师映川手指勾住千醉雪的下颔,借此将对方的头颈微微挑起,贼贼地故意坏笑道:“呦,我才发现原来十九郎生得这么好看,啧啧……”千醉雪平生第一次被调戏,清秀的面孔顿时抽搐起来,表情微僵,就像是突然变成了一个踩到满脚狗屎的大姑娘,不知如何反应,师映川犹自笑吟吟地瞟着他,手指在青年的下巴上故意摩挲了几次,千醉雪感受到少年手指的柔软和滑嫩,不知为何忽然就觉得一阵恶寒,脑海中顿时就浮现出此刻的画面:小船上,身材尚未长成的美丽少年满脸带笑,笑眯眯地调戏着一个大男人……

千醉雪猛地后退一步,避开了师映川的禄山之爪,他这一步踏得太猛,小船顿时剧烈地摇晃了一下,差点被他踩翻,师映川被青年脸上的表情逗得捧腹大笑:“十九郎,你也太有意思了罢……”遭遇咸猪手的千醉雪眼皮连跳几下,心中有些淡淡弥漫的微妙异样之感,不过这也是他第一次非常明确地认识到一件事:面前的这个少年,是他千醉雪的未婚夫。

这桩婚事既然是连江楼与傅仙迹联手作保,并且在后来已经交换了定礼,那么就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了,不可能解除,千醉雪虽然早就知道自己以后会与师映川成为伴侣,但这种意识直到今天才突然变得清晰起来,一时间千醉雪心中却不觉滋生出一丝淡淡的怅茫之情,他看了师映川一眼,似乎有些无所适从,命运的古怪莫测让他们两个原本毫无交集的年轻人被拴在了一起,无意间走上了同一条路,先前他们之间隐隐有些并不明显的距离感,而现在这种距离却好象忽然被拉近了,这让人有点不太习惯,不过,倒也不坏。

小舟轻松在水上行驶,四面群山环拱,师映川晃了晃已经空掉的酒壶,叹道:“没酒了。”千醉雪道:“可以不喝。”师映川看着他清秀的面孔,忽然笑了:“十九郎,之前跟你开个玩笑,你没有生气罢?”千醉雪奇怪地看了师映川一眼:“我为什么要生气?”他这么反问回来,倒是让师映川挠了挠头:“呃……你堂堂一个男子汉,被我逗着玩——不,不是逗着玩,那已经算是调戏了,你不高兴也是应该的。”千醉雪眸光清澈,落在师映川光洁的额头上,微带不解地开了口:“若是他人对我无礼,我自然愤怒,但你我有婚约在身,也已互换了定礼,日后便会成婚,既然如此,你对我即便做出任何意外之事,我又怎会生气?”

“呃……”师映川哑口无言,末了,忽地释然一笑:“说得也是。”千醉雪微微低垂着眼帘,看着面前还剩一点残酒的酒杯,似乎并没有因为刚才师映川的话而产生任何反应,唯见杯内残酒随着小舟在水上行驶而微波荡漾,师映川不知怎的,忽然觉得气氛有些压抑,好象之前思量的一些应对方式都有些偏离了轨迹,他咳了一声,见前方一条飞瀑垂溅而下,溅起无数水花,周边有一些珍禽在惬意地踱步,嶙峋奇石分散,一条宽大的石阶平整洁净,积雪都被扫去,一眼看去,许多建筑星罗棋布,有男女弟子各自往来,师映川便道:“对了,那里倒是个不太乏味的去处,要去看看么?”

千醉雪点头同意:“也好。”两人就靠了岸,往那一片建筑走去,方至一座门楼前,就见往来之人数目颇为不少,师映川忽地想起了什么,以拳击掌,笑道:“哦,我倒是忘了,今日这里应该是有茶话会,怪不得来了这么多人。”当下为千醉雪解释道:“不过也只有内门弟子才有资格来这里,宗内弟子众多,平日里分布在各处,许多同门之间穷尽一生也未见过面的大有人在,宗内时不时有人组织一些活动,各处弟子愿意参加的纷沓而至,也算是增进了彼此之间的联系。”千醉雪闻言了然:“原来如此。万剑山也时常会有这样的活动。”

说话间两人已拾阶而上,师映川伸手放下斗篷上的兜帽,如此一来,面容便被遮掩了些,粗略看去时,只觉得是个极美的少女,两人一路走来,也并不如何引人注意,一时进得一间大殿,只见这里摆有香炉玉鼎,锦幔高挂,许多婢女在焚香烧茶,大殿之中暖意融融,人们彼此交谈,倒也热闹,此间自有婢女上茶,师映川随意拿了一盏,他持暖茶在手,站在大殿一角与千醉雪低声说笑几句,两人在这里停留了小半个时辰,便离开了。

这时天上下起了小雪,道路滑脚,两人踏上长长的石阶,千醉雪很自然地拉住身旁的师映川,提醒道:“当心路滑。”他只是这样简单地握住师映川的手,并没有其他的什么动作,也不见有什么深意,不过师映川心中仍是微微有波,他忽地一怔,目光扫过身边的千醉雪,感觉有点怪异,青年此时完全没有什么特殊的表示,但对方越是如此,师映川心里却好象越是没有什么着落,他知道千醉雪对自己还谈不上有情意,一时便按住心中的古怪之感,带点笑容说道:“我们现在这样,好象真的有点未婚夫妻的样子了。”

“是么?”这样的问话,周围自然只有千醉雪一个人可以回答,一直淡淡不语的青年看了师映川一眼:“我比你年长许多,自然要照顾你,这是我应尽的义务。”师映川微一扬眉,随后就认真看着对方,沉声道:“你喜欢我么?”千醉雪淡淡一笑,随后目光就直视过来,说道:“还谈不上,不过这也许并不重要,对于已经成为事实的事情,最好的方法就是接受。”师映川定睛瞧着他,忽然嘿地一笑,道:“也对。”千醉雪见他笑着,便似是又想到了什么,就问道:“有一件事想问你,对于宝相龙树,季玄婴,方梳碧这三人,你当真是一视同仁么。”师映川很聪明:“你的意思是,我最喜欢谁罢?”他眼中有些茫寞,心中更是有些无措与混乱,重重一叹:“这个问题我自己也不知道,就好象手心和手背究竟哪个更重要一样,分不出来。”说着,却对千醉雪笑道:“其实有时候我很讨厌自己,左拥右抱看起来似乎很好,但是我知道他们心里都是不好受的……十九郎你可以想一想,你能够想象你所爱之人的身边睡着其他人是什么滋味吗,能想象他的心里还有别人吗?”

师映川苦笑:“可以说我多情、无耻,但是你告诉我,我能放弃哪一个呢?”说着,也不管旁边大石寒凉,就那么随意一靠,叹息道:“我真的恨不得自己能分成几个人,给他们一人一个,这样的话,就都没有烦恼了,皆大欢喜。”千醉雪静静说着:“……耽溺于情爱之道,未必是好事。”师映川蓦然哈哈笑了起来,他摇头道:“你和我师父的论调倒是差不多……耽溺?这怎么可能,事实上普通人所谓的一生一世,认真说起来也不过几十年而已,即便是武道强者,有记载的也只是活了两百多年,如此一来,最慷慨重情的人也只不过会爱另一个人两百年……十九郎,也许多年以后你我还活在这世上,那时或许我们相敬如宾,或许反目成仇,也或许会情深意重,谁又能说得清楚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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