崩原乱(包子 10)——四下里
四下里  发于:2015年06月3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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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说宁天谕离开囚牢之后,立刻全力赶路,他来到那处洞窟,将师映川给的定颜珠放入其中一具宗师遗体的口中,使其在被带出这里后仍然可以保持身体不坏,宁天谕带着遗体专挑无人的小路去走,急急赶路,等到确认距离已经足够远,哪怕有宗师气息突然出现,也不会被宗门内的宗师在不刻意感应的情况下发现,这才暂时停下,占据了这具宗师肉身。

就在这同一天,近两千里之外的某处林中湖边,一男一女正在生火烤肉,却是师赤星与傅仙迹,这二人身为一派之主,如今私下前往断法宗,为的便是之前师映川的事,赤帝姿毕竟谨慎,当时虽然给了六如散的解药,但也将此事修书告知了这二人,而连江楼也分别致信到万剑山与瑶池仙地,说明了师映川的身体情况,以及目前已解开体内两道枷锁的事实,这件事不是小事,如此一来,事关重大,师赤星与傅仙迹便联袂前往断法宗,这不仅仅是要亲自来查探师映川的情况,而且也是为了前时师映川在各门派诸人面前透露的震撼性消息而来。

一时间两人都不说话,只各自在自己面前的火堆上安静地烤着打来的猎物,这二人当年本是一对璧人,只可惜命运弄人,其间发生了一些事情,致使师赤星决然分手,如今这么多年过去,终究渐渐有些回缓,但也还是回不到过去光景,一时师赤星见自己面前的肉烤得差不多了,便扯下一条后腿,慢慢吃了起来,傅仙迹见状,将腰间的水囊解下,递了过去,师赤星看了他一眼,没有接,傅仙迹眼中露出一丝淡淡苦笑,正欲说点什么,突然间却神色微动,既而师赤星也察觉到了异样,缓缓站起身来,扬眉道:“两个……”

不过片刻,两道人影已出现在二人的视线当中,傅仙迹乍一看到两人都是以布巾蒙住面容,顿时就是心中一凛,要知道这可是两名宗师,却偏偏这样藏头露尾,不肯以真面目示人,只怕来者不善!这个念头刚刚冒出,陡然间两股杀气已是铺天盖地而来!两位不速之客同时出手,双双团身扑来,直取傅仙迹与师赤星二人!而傅、师二人反应何等迅速,几乎在对方出手的同时,立刻拔剑而起!

一时间四人交手,战在一处,这两名蒙面宗师出手狠辣,俱是杀招,尤其是其中一名身材瘦削的宗师,修为之高令人头皮发麻,决不在傅仙迹之下,更重要的是,竟是完全不顾及自己的损伤,仿佛一心就要不惜代价地拿下傅、师二人,不过后来待双方厮杀渐久,那二人或许是见双方实力相当,实在难以奏功,突然间就双双收手,刹那间就急速远遁了。

顾忌到对方实力,知道追上去决非明智之举,因此傅仙迹与师赤星二人便任凭对方离开,没有追赶,这时师赤星嘴角渗出一丝血痕,却是受了些伤,不过并不重,算是皮肉伤,但傅仙迹却是在方才那瘦削宗师两败俱伤式的攻击中受了较重的伤,虽不致命,但也决不轻松,师赤星见状,忙取出随身所带的丹药给他服下,傅仙迹调息一时,暂时压下伤势,待睁开眼来,立刻就道:“……阿星,我们即刻返回,这断法宗却是不能去了!”

师赤星是何等敏锐之人,又曾与傅仙迹是恋人,如何能不了解甚深,只听得这一句,瞬间就已转过无数念头,当下长眉倏扬,沉声道:“你怀疑方才那二人……是断法宗所为?”傅仙迹咳了几下,眉宇间隐隐有凝重之色,道:“刚才与我交手那人虽然刻意隐藏了武功路数,但如此做法很难全无痕迹,此人在我肩头所伤的那一处,即使故意有所变化,我也仍然看出他所用的,分明是大光明峰的‘灵心剑指’!”

第二百九十七章:离间

傅仙迹眉宇间隐隐有凝重之色:“……此人在我肩头所伤的那一处,即使故意有所变化,我也仍然看出他所用的,分明是大光明峰的‘灵心剑指’!”

师赤星闻言神情一变,她决不怀疑傅仙迹的眼力,既然这么说了,就必是如此无疑了,然而……瞬间无数念头已在脑海中转了几转,师赤星眼神凝重,道:“果真?”她不是不信傅仙迹,而是此事实在非同小可,傅仙迹也知她的意思,沉声道:“事关重大,若无十分把握,我又岂会说与你知晓。”师赤星双眉紧拧:“断法宗……”她倏然心中一凛,身为一宗之主,所在的位置以及高度决定了她所想所思都比一般人要深入太多,当下已由此事延伸到了太多东西上面,道:“莫非断法宗已事先得知你我踪迹,连江楼……”师赤星眼中厉色一闪,心中已猜到几分,缓缓说着:“难道他是要图谋你我所持的百花乱元丹解药以及诛神刺的解药不成?”

傅仙迹神情肃然,一手按在伤处,低声道:“或许是,或许不是,也或许不仅仅如此……”要知道当初诸宗师联手禁锢了师映川的修为,布下四道枷锁,就是为了防止其中有人因为某些原因而给师映川服下解药,令其恢复修为,毕竟大家身在不同门派,肩负的都是自己宗门的重担,个人的交情归交情,但一涉及到正事,个人的喜恶与感情就必须要暂时抛开,一切都要公事公办,只有四人都给师映川服了药,缺一种解药就不能让师映川恢复,如此,大家才能放心,而后来之所以将师映川交给连江楼看管,一来是因为这两人自己的关系不是其他人能比,师映川本身就是出身断法宗,这是不争的事实,将他交给连江楼,别人也无话可说,二来却是因为诸宗师知道泰元帝与赵青主之间的纠缠,使得师映川原本就注定与连江楼之间无可开解,最最关键的是,连江楼亲自参与了这围捕计划,如此一来,被最重要的人背叛,师映川对连江楼的怨恨之深,只怕已是倾尽五湖四海之水也洗刷不去的,众宗师相信师映川身上的秘密绝对不会告诉连江楼分毫,这么一来,谁也得不到,自然也就都没有必要在意了,就算后来二人成亲,也不算什么,只怕还是日后互相折磨的开始。

然而谁又能猜到,师映川竟是侍人之身,成亲之后有了二人的骨肉,这就立刻非同小可了,毕竟只要有了共同的血脉作为纽带,时间一长,娇子爱侣就在眼前,朝夕相处,再怎么深沉的恩怨仇恨,也势必渐渐淡了,谁敢保证日后两人不会和好如初?到了那时,师映川将作为泰元帝时所身怀的秘密拿出来与连江楼分享,二人一旦联手,断法宗实力大增,到时候这样的局面,绝对不是其他任何势力所乐于见到的!

一时间傅仙迹与师赤星都想到了这一点,纵然深知连江楼此人心性坚定,但岂不闻英雄难过美人关一说?况且人都是会变的,当伴侣与儿女在身边围绕,连江楼毕竟不是真的石头,岂能毫不动摇,两人说不定已是达成一致,从傅仙迹与师赤星手上取得解药,帮师映川恢复修为,以断法宗为首,席卷天下!连江楼身为宗正,无论是出于个人感情以及私心,还是出于对宗门的前途发展来考虑,到了如今这个地步,似乎都有很大的可能做出这一系列的决定,两人扪心自问,若是换了自己,只怕也是这个选择,这是人性,没有什么可指责的,不过师赤星却是眉头拧得愈深,道:“刚才那二人虽然蒙住面目,但我也分辨得出来他们绝对不是连江楼与宗内大长老,甚至也不是我印象中任何一名宗师高手,既然如此,也未必就能确定此事便是断法宗所为……”傅仙迹微微颔首:“不错,仅凭一招半式,确实不能断定那二人来历,我也因此希望一切只是我们的猜测,然而若真是断法宗所为,阿星,你说,这意味着什么?”

不等师赤星回答,傅仙迹已沉声叹道:“如此一来,就是越发令人心悸了……因为这就意味着断法宗之内,多了两名从来不被外界所知的宗师级高手!或许是暗中加入,或许是与师映川有关,也或许是断法宗一直以来隐藏的底牌,但无论是哪种情况,都决不是我们希望见到的……”两人互视一眼,彼此都从地方眼中看到了深深的凝重与凛然。

而此时那两名蒙面宗师已经远遁千里,路上,他们用来遮挡容貌的布巾已经被丢掉,露出了真容,其中一人身材瘦削,面容古拙,看起来将近四十的模样,乃是宁天谕附身操控的某代莲座,另一人容貌颇为英俊,却是曾经的碧麟峰峰主、后来被宁天谕炼成傀儡的谢檀君,一时间两人急速赶路,向断法宗方向而去,等到接近山门之际,两人更是加快了速度,不过在暗中潜入宗门之后,当两人来到之前宁天谕从宋洗玉肉身转移到宗师遗体的地方时,宁天谕突然停了下来,紧接着猛地一掌击中了自己的丹田,顿时一口血喷出,竟是废去了修为,而谢檀君则是立刻将他抱起,急速掠向大光明峰,如此一来,没有了修为,自然从宗师变成了普通人,断法宗内的两名宗师只会感应到谢檀君一个宗师强者到来,至于对方身边的其他人,就好比皓月旁边的暗淡小星,在不刻意搜索感应的情况下,根本不会注意到,至于这具宗师肉身,死去时间太久,导致这样的身体几乎就是一次性使用的,原本因为全力赶路以及之前那一场大战,很快就要崩溃腐朽,现在废了修为用来避过大宗师的感应,完全没有心疼的必要,只要维持到与师映川见面的那一刻,令宁天谕得以顺利回到师映川体内,那么这具肉身就算是已经彻底甚至完美地实现了自身的一切剩余价值!

谢檀君带着宁天谕飞速登上大光明峰,在到了某处之际,谢檀君就将宁天谕放下,自己直奔大日宫,前去见一宗之主连江楼,而这时宁天谕则是强行撑住,迅速跑向事先约好的地方,等他终于来到了那处水上小榭之际,师映川早已经借故摆脱了随身侍女,一个人等在此地了,见宁天谕回来,脸上就露出了笑容,宁天谕来到青年面前,嘴角微扬,下一刻,他已顺利回到了师映川那里,而刚才已经开始显露腐朽预兆的那具肉身也终于彻底崩溃,片刻之间就化作了飞灰,师映川手脚麻利地将剩余的残迹收拾一下,直接沉进水中,如此一来,当真是天衣无缝,任谁也再寻不出半点蛛丝马迹了。

做完这一切,师映川终于松了一口气,表情变得一派轻松,当下就出了水榭,返回千莲殿,路上他大致问了一下宁天谕,得知一切都按照计划中的轨迹顺利进行,脸上笑容就不免更盛几分,他随手摘下一朵红花,微微扬唇,轻声道:“世人都负我,当初你们将我设计,那么如今,我自然也要以眼还眼,以牙还牙……”事实上从一开始,师映川就从早已服下九转连心丹、受控于他的傅仙迹那里发现傅仙迹与师赤星已联袂前往断法宗,就此,便有了后来的一系列设计,师映川暗中派人前去狙击二人,这当然不是真要见个死活,而是要挑拨离间,目的就是要祸水东引,让那二人对断法宗生出疑虑,虽然师映川很清楚这远不至于让三方之间翻脸,但却足以在心里种下怀疑的种子!而谢檀君今日并不仅仅只是来做这狙击之事,事实上师映川要让他以宗师之身回归断法宗,当然,这突然出现的谢檀君会令傅仙迹与师赤星心生疑问,而今日这拦路狙击一事其实也并不多么周密,算得上是粗糙了,经不起细细推敲的,但这又怎么样呢,这已经算是半阳谋,无论如何,傅仙迹与师赤星经此一事,就算疑心是有人从中作梗,故意设计,但原本对待断法宗的态度势必还是会发生很大的改变,这就是人性,越是聪明人,越是身居高位,就越要想的更多,也是不得不多想,因为他们的所作所为,牵扯到的东西太多,关系到宗门的命运与发展,也就决定了他们必须极为谨慎,而这对于师映川来说,也就足够了!师映川要的就是他们彼此离心,日后待自己脱困,方便将来行事,如果各大势力之间齐心协力,是铁板一块,师映川本事再大,也难以成事,只有让他们之间有了怀疑的种子,有嫌隙,不能协同合作,才对师映川以后的行动最有利!

这一日,断法宗发生了一件大事,在外游历数年的碧麟峰峰主谢檀君突然有了消息,以宗师之身回归宗门,断法宗内又再添一位宗师强者,这个消息不可谓不轰动,同时造成的影响也是相当大的,这其中的意义十分复杂,也使得各大势力对于断法宗的态度,各自都有了微妙的变化,而这正是师映川所希望的,一门三宗师,这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也未必就是好事!

而不动声色地一手拨乱这盘棋局,于幕后操纵此事的师映川,此时却是一派安心养胎的样子,每日里悠闲自在,如今棋子都一一布下,就等着在未来的某天里真正发挥应有的作用了。

这一日上午,师映川坐在窗前的一张书案后,提笔静静地练字,现在他的肚子已经明显隆起,已经不是用衣裳就可以掩饰起来的,宽松的一件长袍裹在身上,腰带松松系着,头发挽成髻,整个人从内到外散发着一种闲适慵散的气息,脸色略有几分红润,他写完一张纸,将其放到一旁晾干墨迹,这才暂时放下笔,慢慢活动着手腕,闭着眼扭一扭脖子,这时室内却忽然多了一个青色身影,师映川活动完了,睁开眼,顿时就见跟前站着一个人,他见了就笑,道:“下次不要总这么悄没声地就出现在我面前,小心吓我一跳。”

连江楼沉默冷清的眼睛中闪过一丝柔和之色,不像从前那些年里,总是深沉而淡漠的,道:“……你一向胆子很大,岂会吓到。”师映川笑吟吟地拉住连江楼的手:“我胆子大,可不代表我们的孩儿也胆子大,要是吓到孩子怎么办?”连江楼便蹲了下来,将右耳贴在师映川隆起的的腹部,仔细听着,师映川就笑,低头抚摸着连江楼漆黑的头发,像是沉溺在从前的美好当中——多少年都是弹指而过,时光的脚步总是那么的快,让人无法抓住,更无法回到曾经……无尽的唏嘘与不平都化作一声轻微的叹息,师映川面上却只是笑,怔怔片刻,方道:“听到什么了吗?”说到这里,微微一笑,眼中却露出惆怅与伤感,连江楼没有马上回答,又听了片刻,才道:“……它在里面动。”

这样简单的一句话,却似乎有许多柔情在里面,语气里有柔情,神色间也有,师映川轻声道:“是么……”他一双极美的凤眼微微眯了起来,嘴角翘起淡淡的弧度,挤出一抹轻淡近无的笑容,如同幽细的风拨动了心弦,此时有阳光透过窗子洒进来,照到连江楼的半边脸上,这张面孔的线条并不柔软,棱角十分鲜明,极黑极长的眉毛是全然的男子修挺刚毅之态,阳光洒下,温暖而耀眼,而这个时候,连江楼脸上有一种认真的神气,沉静而安详,在仔细倾听着腹中孩子的声音,一丝丝柔和之色如同绢上洇湿的墨,渐渐浸染开来,染到了眉梢眼角,只是这样将耳朵贴在爱侣腹部听着孩子的动静,就已经什么东西都在里面了,太多的言语都已经通过这个场景体现得那么含蓄,却又那么地清晰,一见之下,令人心中温暖,软成一片,师映川瞧着这一幕,突然间心头微痛,疲倦到不能支撑——毕竟,眼前的这个男人,是他所深爱的,是他腹中这个孩子的父亲啊……师映川不言声,依旧是恍惚的神情,只那样恍恍看着连江楼,一点笑容如同幽冥中开出来的花朵,片刻才说着:“……我有时想起从前,就觉得像是好长的一场梦,等到梦醒了,那种感觉就非常奇怪,好在不管怎样,你还在。”

这样的表现,既是真实心情的流露,却同时也在算计之中,青年脸上神情像是被什么冻住,心头几乎要缓缓渗出血丝来,一时间心里不由自主地空荡荡的,又是淡淡的涩意,就像是用针缓缓挑出掌心里的刺,师映川微笑,深层的却是嘲笑,是嘲笑自己,也是在嘲笑对方,他低声如耳边的轻喃,整个人飘忽似在梦中:“我恨你,恨你为什么在我年纪还小的时候,你没有喜欢我?如果在我很小的时候你就让我做你的配偶,我们之间也许就根本不会发生这么多的事情了,也许现在我和你早已经儿女成群,我们很可能会一直都过得平静而安稳……连郎啊,我叫你‘连郎’,这个称呼,你让它足足迟来了好多年,而现在你我眼中的彼此,必定也不再似从前那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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