崩原乱(包子 10)——四下里
四下里  发于:2015年06月3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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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映川笑了起来,他伸手去摸晏勾辰的脸,笑着重复说道:“到了现在,我身边就只剩下你一个人了呢……”晏勾辰任他冰冷的手指缓缓抚摩着自己的面孔,目光看着青年,平静地道:“……我总是在这里的。”师映川就笑,他似乎是真有些醉了,手指摩挲着男人光洁的面部肌肤,醉眼朦胧地说道:“勾辰,你说……你和我之间,存在‘情爱’这种东西么?还是说你我两个人认识的十多年里,我们之间所有的一切,都只是利益的联系?”晏勾辰闻言,似乎是怔了怔,然后他也笑了,很率性的那种笑容,或许真的是发自内心,他轻吐一口气,道:“我也不是很清楚,不过我承认你我之间的确是被各方利益关系紧紧绑在一起,这一点在当年你助我登上皇位的那一天起就已经注定了,不过,说到你我之间是否存在‘情爱’这种东西……”

说到这里,晏勾辰顿一顿,他凝神看着师映川,半晌,忽然就是一笑:“我不知道你有没有,但至少我想,我是有的,虽然不知道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映川,我对你,终究有情。”

风中有雪和花的冷冷香气,师映川静了静,然后他就将身体向后很随意地一仰,躺了下来,两手枕在脑后,看着黑沉沉的夜空,喃喃道:“真奇怪……‘情’这种东西真的很奇怪,不是一个人如何好,就一定会被喜欢,也不是一个人如何坏,就一定不被喜欢……我总以为像你这样的人,什么时候都应该是冷静权衡的,原来却也未必如此……”晏勾辰也躺了下来,哈哈一笑,说道:“情不知所起,情不知所终,缘分这种东西,又有谁能说得清。”

到了深夜,酒已尽,梦已酣,偌大的殿中点着沉梦香,罗帐低垂,晏勾辰在里面已经睡熟了,师映川却还没睡,他坐在灯下一只蒲团间打坐,不知过了多久才慢慢睁开眼,他起身去倒了些茶,一口饮尽,然后来到书案前铺开一张信纸,开始磨墨,不过没一会儿,师映川忽然又停了手,他沉默着,却重新回到蒲团那里坐了下来,继续打坐,这时宁天谕突然出声:“……为何不写了?”

师映川在心中淡淡道:“没有必要。平琰那孩子,我虽然是他父亲,但他从小却是在连江楼身边长大,受其抚养教导,在那孩子心里,他师祖是他最尊敬也最爱戴的人,纵然是我这个做父亲的,也不能相比,断法宗对他而言,才是他的家……”

师映川的面容在灯光下依稀有些模糊,只是眉宇间却有了一丝怅然:“你若是他的话,又会如何选择?何必让他一个少年如此烦恼。”宁天谕道:“所以你不想告诉他真相?不告诉他究竟连江楼是如何对你?”师映川语气落寞:“那件事,我不打算告诉其他人……至少不是现在。”

第三百零三章:平生只有两行泪半为苍生半美人

师映川语气落寞:“那件事,我不打算告诉其他人……至少不是现在。”他显得有些疲惫,一双原本明亮如同一泓月下清泉般的眼睛也隐隐暗淡起来:“这是我和连江楼之间的事,我不会让别人知道,无论从哪方面来看,至少短时间内我不会让其他人知道那天究竟发生过什么。”

师映川忽然低低冷笑起来,其中似乎又夹杂着深深的叹息:“我永远都不希望平琰知道这件事,因为这个真相对他来说,实在太过残忍了些……他是一个好孩子,不应该承受这些。”

“……我不得不说,无论你在其他方面有什么不好,但至少某些时候,也算是一个好父亲。”宁天谕在沉默片刻之后,忽然说道,这话听起来似乎是有些讥讽之意,但宁天谕的语气之中却完全没有讽刺的意味,反而很认真,师映川笑了笑,淡淡道:“是么?我倒是有点受宠若惊的感觉了……其实像我这样不称职的父亲,甚至还比不上连江楼对平琰的照顾与教育,从这一点来看,我必须感谢连江楼,至少他对平琰是真心当作继承人来培养,这件事我可以肯定。”

师映川似乎没有了再继续打坐的兴趣,他起身走到窗前,外面已经下起了不小的雪,沸沸扬扬,他看着洁白的雪花在夜色中自由自在地轻盈飞舞,不禁喃喃道:“真美啊……”眼中也仿佛蕴含了无数追忆,宁天谕道:“我能感觉到,你现在的心很静,按理说,不应该这样……为什么?”师映川笑了笑,说道:“这没有什么奇怪的,原本的我是绝望,是从幸福走到了噩梦里,从生走向死,然而也就是在那一天,我也有所改变,想明白了一些事,既然情意已经不再,我又何必去苦苦折磨自己?我应该让自己轻松些,宁可我负天下人,不可天下人负我!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或许……这才是我的道!”

“不错,不错……”宁天谕忽然哈哈笑了起来,语气十分赞赏:“这才是一个修行者最应该具备的心态,我们来到这个世界,就是要长存人间,永世不朽!除此之外,都是虚幻!”师映川却突兀地道:“这段时间以来,你一直不大说话,我想应该是因为那天听到‘他’的话,受了打击,可对?‘他’潜心谋划几世,最后用我们来完成计划,这样的打击对于任何人来说,都难以承受。”宁天谕冷笑,低声道:“是啊,真是一份异常出人意料的‘礼物’啊……”

师映川面上无悲无喜,他微微侧首,看着自己的影子被灯光投射在墙上的黑黢黢模样,突然就微笑着道:“我忽然想到从前看过的一本书,里面有一句话真的很适合我们。”不等宁天谕有所反应,师映川已徐徐复述道:“用最真挚最美丽的字眼,宣布最悲惨最绝望的判决,用全身心的爱去爱一个最不该爱的人,活着承受身败名裂的痛苦,死后为世人所遗弃……”

宁天谕久久不出声,似已痴了,师映川重新看向窗外,平静道:“一个人可以选择不接受另一个人的感情,这是无可厚非的事情,任谁也不能说什么,毕竟者是个人的自由,然而若是借此去利用别人的感情来达到自己的目的,就无法让人原谅了。我真的……无法原谅。”他微微闭上眼,沉湎在某种不能与人分享的情绪中,半晌,师映川突然又睁开眼,对宁天谕道:“其实我想对你说,若是以后赵青主真的苏醒,你难道真的还要将他折磨报复一生?虽然我也想抓住连江楼之后,将他永远困在我身边,让他一生都为他做过的事情赎罪,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我忽然又觉得或许最明智的做法就是一剑杀了他,杀了连江楼,或者说,杀了赵青主。”

“……不行!”宁天谕想也不想便一口否决,他厉声道:“不行,我决不允许你这样做!赵青主……他必须承担他对我所犯下的罪,他必须为此赎罪!死?一了百了?别想这么便宜!”

“真的是这样么……”师映川不置可否,他轻轻一弹指甲,表情淡淡:“也许你只是不舍得让他死而已……就好象我一样,无论再怎么痛恨怨毒,也仍然难以亲手杀他。”对于师映川的话,这一次宁天谕罕见地没有反驳,师映川望着外面纷纷扬扬的雪花,忽然有点古怪地一笑,道:“其实仔细想一想的话,如果当年赵青主没有背叛宁天谕,他们仍然在一起平静地生活,那么时间长了以后,几十年,一百年,几百年,甚至更久,在时光的冲刷下,一切都会渐渐改变,到最后他们就算是仍然还在一起,或者却也不过只是习惯罢了,只是习惯了而已,如果到那个时候,他再背叛的话,你还会如此愤怒么?不会的……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

师映川说着,看上去整个人平静、冷漠,但他却又自嘲地摇了摇头:“不过我虽然现在知道这一点,可是当自己在这局中时,却也还是身不由己,能看透,却依然无法打破这樊篱,怪不得都说当局者迷,旁观者清,这话真是一点没错。”话说到这里,已觉无味,走到床前脱了衣衫,揭开帐子躺到了床上,晏勾辰这时睡得正熟,师映川侧头看着他,见男子眉目儒雅舒展,又有成熟男子特有的从容之态,虽已是三十多岁年纪,但由于修为不错兼之保养得当,因此面上完全没有风霜之色,半丝皱纹也不见,身上也是皮肤光洁,骨肉密致,师映川嘴角轻轻扯了扯,右手放到晏勾辰腰间,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缓缓闭上了双眼。

新年过后,寒冷的冬季就这样渐渐过去了,而偌大的整个天下,局势也是越发错综复杂起来,在青元教的全力推动下,大周对外积极用兵,陆续吞并诸小国,不仅如此,青元教更是发动战事,灭去一家中型宗派,以助大周吞并此宗辖下的一个小国以及一个中等国家,此宗长老以上几乎全部被屠戮一空,内门弟子以及外门弟子但凡活下来的,统统都被迫服下毒物,自此性命操于人手,完全受制于人,成为青元教的一员,至于其他门人,或是逃散或是战死,青元教倒也并不在意,门派名下所有资源财物被搜刮一空,产业亦被教中派专人迅速接收,此战死伤两万余人,当真是血流漂杵,至此,大周天下第一强国的地位,已是当之无愧。

严寒既过,温度渐渐回转,就到了三月初,空气中虽还有几分料峭,但枝头却已在不知不觉中染绿,冒出了芽苞,更有那爱美的年轻女子不畏春寒,早早就脱下了厚衣,换上单薄轻盈的春装,将自己青春美好的身段展露无遗,此时摇光城当中最高的建筑白虹楼上,有人静静站着俯瞰下方,男子脸上戴着一张精美的面具,花纹诡异而美丽,边缘饰以细碎的水晶,将大半张面孔遮盖住,看不出容貌好坏,但一双红宝石似的血眸中所流露出来的那份强势与霸道之气,却足以令人心颤胆栗,双眼开阖间,俯瞰景致,几乎将整个摇光城都尽收眼底。

在男子身后半步处,立着一个修长的身影,相貌脱俗,黑发梳理得整整齐齐盘在头顶,发髻上插着两支古色古香的玉簪,整个人看起来有着一股别样的魅力,且这种魅力中更多的便是平静,犹如古井一般,却是‘情癫’潇刑泪,如此一来,能让他甘愿立于身后陪侍的,全天下自然只能也只会是青元教教主,魔帝师映川一人而已。

“……潇叔父,本教如今日益壮大,大周国力亦是大涨,至多十年之内,本座欲横扫天下诸国,潇叔父以为如何?”师映川手扶白玉栏杆,淡淡说着,他虽有面具覆脸,看不到神情,但从青年平静的语气之中却隐隐能感觉到那颗高高在上的心,潇刑泪闻言,尽管早已知道青年的野心,此时却也仍然心中微微一震,恍惚中似乎能够清楚地感觉到在某个深处,正有一张无形的网扑面而来,笼罩在此刻所在的天空,潇刑泪微微沉吟,道:“只怕有些阻碍……”师映川回头看他,似是笑了一笑,说道:“潇叔父是担心各大派的反应么?无他,唯战而已。”

青年伸出手,看着下方车流人马,熙熙攘攘,身在如此高度看去,居高临下,看起来那地上的人就如同虫蚁一般,渺小无比,而事实上这些普通人的生命如此短暂,如此脆弱,又与蝼蚁有多少差别呢?师映川忽然五指箕张,从他这个角度来看,仿佛能将下面的所有人与物都统统纳于一掌之中,师映川心中生出一丝淡淡的思绪,悠然说道:“叔父你看,人来看蝼蚁,觉得不过是微末卑贱之物,而我们这样的人来看其他人,又何尝不是如此想法?”

师映川说着,嘴角泛起一抹近似嘲弄的笑容,无比清晰:“自从离开断法宗,重见天日之后,虽然天还是这天,地也还是这地,但我再看这天地时的眼光就与从前有了很大的不同,都不再是以前的模样,对于我来说,这世上还有什么是有意义的?我求的是永恒,长存于天地之间,不与草木同朽,若是不能永恒,即便身前光芒万丈,到头来也只不过是黄土一掊,又有什么用?旁人所追求的权势与财富这样的东西,于我而言都是唾手可得,所以除了长生之外,能让我有兴趣的就只剩下绝对的权力和掌控,其中一部分原因就是因为这些东西可以助我在这条路上走得更快更远,集天下之力,为我铺就长生之路,否则靠我一个人,终究只是水中月,镜中花。”潇刑泪听着,心中蓦地生出了一丝明悟,仿佛就此触摸到了对方的许多想法,他微微凝神,看着青年的背影,终于缓缓开口道:“教主有鸿鹄之志,我自当竭力以助。”

师映川笑了起来,似乎很是欢畅,只是那笑声似乎并非出自胸中快意,更像是某种发泄,片刻之后,师映川收了笑容,说道:“对了,那边的超度法事应该已经准备好了罢?让人去备车,我也该过去了。”说着,想到自己腹中取出来的那个孩子,心中微痛,喃喃道:“希望她可以投生到一个好人家,不要再遇到我们这样的父母……不求荣华富贵,只求一生衣食无忧,被人疼爱呵护。”潇刑泪听到这里,不知为何,心中亦有怅然,叹息道:“我与教主一起去罢。那孩子我虽未见过,但一想到那是乱云的血脉,就这样失去了,心中难免觉得可惜得紧。”

师映川默然无言,当下再无别话,两人乘车来到一处香火极盛的寺院,此处早早就接到了消息,寺里上下都已准备妥当,这一日也不再接待其他香客,师映川一身黑衣跪在蒲团上,衣袍以黑色为底,显得颇为肃穆威严,只饰以些许鎏金图纹,再无装饰,一时间青年心中默祷,之后拈香上拜,潇刑泪也上了香,不免唏嘘一番,师映川命人点起万盏长明灯,为自己夭折的女儿求福,潇刑泪劝阻道:“孩子年幼夭折,此举只怕有些不妥,易折了来世的福寿。”师映川表情淡淡,抬头看着大殿中的金身佛祖,漠然道:“我的女儿,身份之尊贵远超一国公主,不过是这样一场简单法事罢了,有何不可?真要折福寿的话,就来折我的好了。”

潇刑泪见他执意如此,也就不再劝了,师映川等到法事结束之后,便离开了,他所乘坐的乃是一驾云车,事实上里面空间颇为广阔,相当于一间小小的行宫,由四匹有价无市的踏雪麒麟兽共同拉着,才能保证不影响速度,此时师映川坐在车内,盘膝静静,潇刑泪坐在他对面,两人面前的矮桌上放着一壶清茶并一盘珍异的灵果,两名美貌女子跪坐在不远处,一人小心地往面前一尊釉色如脂的豆青釉瓷炉里添着香料,另一个则身前架着一把古香古色的琴,女子白嫩纤细的手指拨在弦上,琴声悠悠,伴随着一旁瓷炉内淡白的烟气袅袅四散,清心养性,四周笼绛素纱,铺着梅花簟,一盆异种红花开得正艳,虬枝冷干,枝叶疏疏,却没有半点花香,只是不时从花蕊处滴下殷红如血的蜜汁,引得几只与此花伴生的红色小蝶翩翩起舞,煞是好看,又有一盆小小山石摆在近旁,出于天下有名的大匠师之手,清泉潺潺石上流。

师映川闭目打坐,室内二女只觉得他如同一尊雕塑般一动不动,但对面的潇刑泪却有一丝非常奇妙的感应,能够从青年身上感受到一股细微的涟漪向周围扩散,若有若无,若隐若现,对此,潇刑泪心中微微凛然之余,又觉得欣喜,他知道这是师映川功力精进的一种体现,而且决不仅仅只是修为上的,向来踏入宗师境界之后,每一点的提升都是十分可贵也十分不易,师映川不过二十余岁年纪,居然走到这个地步,已不是简单一句‘天赋卓绝’就可以解释,思及至此,又想到自己,不禁暗自叹息,心道:“身为武者,风光只是外人看到的,事实上却是道阻且歧,步履维艰,本就没有多少人能够走得更远,这就是属于我辈的残酷之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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