崩原乱(包子 2)——四下里
四下里  发于:2015年06月3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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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行,这个可不行……”师映川忙不迭地拒绝,好在季玄婴倒也无意为难他,因此也没有继续这个让人尴尬的要求,随口便转到了别处:“……刚才吓到你了?”

“呃,确实有一点儿。”师映川嘴角微微抽搐了一下,他抬头看着天空,无奈感叹道:“为什么我忽然觉得自己现在就好象一个被人轻薄了的良家妇女?”季玄婴绷不住,被这充满了自嘲之意的话逗得笑了起来,他的目光落到师映川身上,却只是一掠而过,然后便仰首和师映川一样望着布满星星的天空,说道:“我在白虹宫的时候接到了我师父的信,说是我父亲跟我爹回了蓬莱……”

师映川有些惊讶,不过又笑了,道:“那样不是很好吗,他们既然和好了,你应该高兴才对。”季玄婴淡淡道:“不,事实上我根本不相信父亲是心甘情愿跟他回蓬莱的,父亲的性格我很清楚,即使其他人都认为他们是和好了,但我却知道他不会这么轻易原谅那个人,所以我猜测,父亲应该是被胁迫的,总之不会是他自己情愿离开万剑山。”

师映川微微惊讶,转脸看向对方,道:“不会罢?”季玄婴眉毛略凝,说道:“原本我接到师父的信之后,就打算动身去蓬莱找我父亲,不过后来摇光城的消息传来,我就暂时顾不得去蓬莱那边,还是先来找师祖和你,等此事过后,我准备再出海去山海大狱。”师映川立刻劝阻道:“不行,你现在的身体状况可不适合出海,再说了,若是再过一段时间,你这肚子也就该大起来了,到时候说什么我也不会让你到处乱走的,不管有什么事,还是等孩子生出来了再说,而且大伯就算真的是被你爹用什么手段才带回去的,但毕竟他们是夫妻,你爹总不可能做出对大伯有害的事情,既然这样,你又有什么可担心的?早去晚去其实都一样。”

季玄婴听了这番话,沉吟不语,师映川便宽慰他,说道:“其实你也不必总往不好的地方去想,也许大伯和你爹这次回去之后,对他们两人来说还是一个契机呢?说不定他们就能冰释前嫌,就此和好了,这样的话,不也是一件好事么?”

季玄婴淡淡看了师映川一眼,唇角忽然就显露出一个很明显的表情,那是一抹微笑,说道:“也许罢。说实话,你其实很会安慰别人,倒不像是一个十二岁的孩子。”他说起话来咬文嚼字都极为清晰,听起来就像是珍珠一粒一粒掉在冰上,很是好听,师映川心想我都三十多岁了,只不过现在是披了一层嫩皮而已,心里这么想,嘴上却笑道:“我也不算小了,这不,都快当爹了。”季玄婴闻言,看了看自己没有什么变化的腹部,道:“我觉得你似乎很喜欢小孩子。”师映川笑道:“也不算是罢,我并不是很喜欢小孩,不过自己的孩子自然就另当别论了……也不知道这是个儿子还是小丫头?”季玄婴道:“你希望是个男孩?”师映川摸了摸鼻子,不以为然地道:“男孩女孩都一样,反正都是自己的孩子,都一样宝贝。”

两人说了一阵话,倒是冲淡了先前的暧昧与尴尬,不过季玄婴怀孕之后比较容易疲倦犯困,聊了一会儿天就有些困了,便找了一块干净地方休息,师映川帮他安顿好,自己就走进林子里找个地方小解,一时方便完,去河边洗了手,却不防眼前突然无声无息地出现了一双脚,鞋上的精致麒麟纹都能看得清清楚楚,师映川愣了一下,心中腹诽这人怎么总是神出鬼没的?心里想着,抬头却直接对上了一双幽黑的眼睛,澹台道齐一身衣裳穿得整整齐齐,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从水里上的岸,他将手伸了过来,道:“……把你的剑给我。”

澹台道齐的声音很好听,只是听起来却没有什么情绪起伏,师映川没有犹豫,老老实实地把腰间的别花春水解了下来,双手递给对方,澹台道齐拿了剑,拔出来看了看,忽然说道:“是把好剑……我倒是已经很久没有用过剑了。”

师映川看着男人在月光下显得平和了许多的面孔,道:“前辈的那把鹤鸣崩音我见过,可惜已经断了,我师祖将它与那柄和光同尘放在一起,花费了许多工夫才制成了子母剑,我就曾经在我师父那里见过。”

澹台道齐的手忽然僵住了,他原本正在抚摩着手上的宝剑,此刻这样一疏忽,顿时手指就被锋利的剑刃割破,鲜血立刻涌了出来,不过澹台道齐却似乎完全没有感觉到疼痛一样,只双眼看向师映川,脸上的表情完全可以用阴晴不定来形容,一字一句地道:“……果真?”

师映川被他的眼神所慑,不觉缩了缩脑袋,嘟囔道:“我骗你干什么。”澹台道齐置若罔闻,似乎已经陷入了沉思,他抬头看群星闪耀的天空,仿佛沉醉于星河之中,师映川眼见如此,倒也不敢出声打扰,对于这位师祖从前的情人,一位实力恐怖的大宗师,他即使平时嘴上偶尔花花几句,但事实上也是敬畏有加,而且虽然因为藏无真、季青仙、季玄婴这些人的缘故,他与这个喜怒无常的男人之间有些亲近的关系,但师映川心里也并没有觉得自己有多安全,毕竟澹台道齐这个人的脾气实在有点难以把握,因此师映川一向不敢在对方面前有所放肆。

月光如水,这时澹台道齐眼望明月,眼中一线微光明灭不定,英俊的面容上显出复杂的表情,又有睥睨之姿,再也不见往常的阴戾之色,此时此刻,他负手而立,不知道为什么,那压抑了许多年的情感就在这一刻倾泻而出,如同洪流一般,席卷了他周围的一切,他乃是武道宗师,心神波动之间已经能够对他人造成神秘的影响,在他身旁的师映川纵然自幼习武,将一颗心打磨得十分稳固,但眼下却仍是受到了莫名感染,如同春风化雨,落入心田,顿时心中只觉得有无限苍凉之意,此时他仿佛能够身临其境地感受到身旁男子的心情,那是细密绵柔的惆怅,也是追忆。

也不知过了多久,澹台道齐眼神微动,似乎终于从某种情感的滚滚浪潮之中脱离出来,他略略垂目,将刚才不知不觉间宣泄出来的情绪尽皆收敛起来,他缓缓将双手抄在袖内,望着那浓密黑暗的夜晚,一时间忽然就有一种非常奇妙的感觉,想要对人将一些话倾诉出来。

于是他就这样做了,而身边的师映川,就是最合适的听众。

“……我自幼天资过人,后来被我师尊看中,拜入万剑山。”澹台道齐没有低头看师映川的脸,目光只是望着深沉的夜色深处,心头有一阵莫名的轻松,师映川不知道他要说什么,因此只是抱膝坐在草地上,充当一个安静的听众,澹台道齐声音微沙,继续说道:“我比周围的师门弟子都要优秀,我十五岁那年,被师尊认为已经有资格进入剑冢,开始进一步的修行,曾经我真的以为自己这一生就是与剑为伴,剑就是我的情人,儿女,朋友。”

“直到有一天,我遇见藏无真。”

此刻月色凄冷,澹台道齐痴痴看着黑色的天穹,就好象是在看着远处不知什么地方,说道:“我这一生都是骄傲的,总是追求完美,无论是仪表谈吐,还是为人处事,更不必说修行,这一切的一切我都力求自己达到完美,我的道心澄净无尘,直到藏无真出现。”

澹台道齐的眼睛在此刻没有怨恨,也没有仇愤,只有发自内心深处最真实的爱意,那是一生都难以忘怀的温暖,静静滋润着胸腔里那颗被反复折磨了太久太久的心,他笑了笑,无比轻松的样子:“他是一个比我还要骄傲,还要完美的人,他显露出来的强大往往令人心生敬畏,但这些人不会知道,他在睡觉的时候神情若赤子,比孩童还要天真无瑕;他痛快喝醉的时候喜欢大声背诗,开心得前仰后合,憨态可掬;他讨厌喝药,每次喝上一碗总需我千哄万哄,还必须在喝完之后吃上一大把蜜饯;尤其是他在读书的时候……”

澹台道齐絮絮说着,不知怎么,虽然回忆起了往事,但他的内心深处却没有那么甜蜜,也并非仇恨,而是怅然若失,直到很久以后,感觉到心情已经恢复了古井无波,澹台道齐忽然间就对自己有些厌倦,他自嘲地淡淡道:“原来我真的是已经老了,只有行将就木的老家伙才会经常回忆以前的事情。”师映川忙道:“您可没老,这样子和年轻人哪有什么差别?更别说一旦进入宗师之境,往往寿命就会延长许多……”

澹台道齐见少年一副认真的表情,禁不住低声笑了起来,自己此刻这样的儿女情长之态,究竟有多少年没有在其他人面前流露出来了?然而如此一笑之后,却又有无尽的思念涌上心头,作为曾经相处多年的情侣,他对藏无真天然就有一种感应,那是冥冥之中的直觉,虽然他不清楚藏无真现在究竟是在哪里,但他能够感觉得到,对方一定正在通往向自己靠近的路上,而他也相信,藏无真同样也具有这种直觉。

夜色渐浓,师映川也有些倦了,他走向季玄婴坐着的地方,发现对方已经倚树而眠,显然是已经睡得熟了,师映川见状,蹑手蹑脚地走近,没有发出半点声音吵到季玄婴,只是脱下了身上的外衣,给对方盖在身上,然后在旁边盘膝坐下,开始运功调息,一时间只听见身旁季玄婴均匀轻浅的呼吸声,伴和着草丛中的虫鸣,仿佛陷入了一片无边的寂静。

此时远隔不知多少路程之外,一人一马正在林中赶路,男子青衣如松,神情平静,他座下的马儿显然有些乏了,走路的时候步子缓慢,男子似乎并不在意的样子,也不鞭促,只任这马在林中走着,天上月光星光灿烂,并不存在视物不清的因素。

不知走了多久,渐渐的,白马已经快走出了这片树林,然而就在这时,马背上的男子却突然间生出一丝感应,他微微凝目,一手拉紧了缰绳,让马停了下来,以他宗师级的修为,已经发现此处有人正在靠近,男子眼神微动,看那样子,似乎感觉到了来者的身份,与此同时,只听一个声音道:“……真郎,多年不见,可是无恙么?”

人未至,声已闻,这声音清脆低柔,极是好听,只听着这一把好嗓子,就能让人立刻在脑海里凭空想象出一个容貌姣好的美丽女子,不过这声线却淡淡轻恬,没有过多的柔软,反而带着一丝隐约的刚强,听上去就觉得此人不会是一名纤纤弱质的柔弱女子。

与这声音几乎同时而来的还有那一阵香风,像是清甜的花香,此时夜风徐徐,虫鸣唧唧,只见月光下先是两道长长的雪白飘带随风轻摆如柳,是女性臂上缠着的披帛,就好似两道会自主流动的水波,柔美飘逸无比,紧接着,有人飘然而至,仿佛驭风飞来一样,此人身披樱色的连珠丝织外衫,长裙绣遍凤纹,腰间流苏依依,玉臂之上缠着披帛,飘带如烟如纱飞动,缭绕在身周,整个人简直就似佛教之中的飞天一般,长发高高盘结,面上覆着轻纱,虽然看不见面貌究竟如何,却掩不住天然丰姿,只是一现身而已,就让这夜晚都仿佛被照亮了,不经意间就已艳冠群芳。

藏无真见了来者,眼中如清风般闪过一丝微芒,他注目于对方,听不出语气喜怒地淡淡道:“……原来是你。”女子露在面纱外的一对明眸璨如寒星,又仿佛有烟气流转掩映,不可揣度,她抬起纤纤素手抚了抚发髻,举手投足之间仪态洒脱缥缈,好不动人,足下仿佛有云气托举一般,轻盈非常,听了藏无真的话,便道:“很好,这么多年了,看来真郎还不曾忘了我。”说着,抬手揭下了薄薄的面纱。

入目的是一张极其冷艳的面孔,但凡见到这女子之人,只怕都会觉得唯有‘冷艳’一词才是对此女的最贴切形容,一双星眸内偶尔有光泽闪动,眉宇周围尽是一股威冷之气,令人不敢正视,月光下,女子身姿挺直颀长,顾盼之间一派巾帼不让须眉的凛然气势,足以令绝大多数男子为之汗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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