崩原乱(包子 4)——四下里
四下里  发于:2015年06月3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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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边走边聊,忽然间梵劫心似乎发现了什么有趣的东西一般,停下了脚步,他跑到师映川前方,微微瞪大眼睛,也不吃果子了,只用一双漂亮的眼睛上上下下地打量着师映川,看得极为仔细,然后他又跑到师映川身侧,仔细地看着对方的脖子与脸部交接处,师映川见状,有些莫名其妙,便道:“怎么了?”梵劫心却不答话,只是目光炯炯地看着师映川的脸,然后招手示意师映川弯腰,师映川被他这一系列神秘兮兮的举动弄得有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不过他还是在梵劫心面前蹲下了身子,看这小侍人要做什么。

梵劫心见师映川蹲了下来,便用手捧住对方的脸,借着明亮的月光仔细审视着少年美丽的面孔,然后两只小手以一种很古怪的手法细细揉摩着这张精致的脸,对于梵劫心的举动,师映川虽然奇怪,但既然没有什么损失,也不觉得疼痛,便也随他的便去了。

很快,梵劫心突然‘哦’了一声,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师映川叹道:“小家伙,又怎么了?”梵劫心松开了师映川的脸,拍手一笑,嘻嘻哂道:“果然是这样!”师映川无奈笑道:“又在打什么哑谜?”梵劫心挺起胸膛,满脸得意洋洋之态,伸出一根白嫩的手指晃了晃,道:“我刚才用的可是神殿藏书当中的一种秘法哦,专门看面相,可以从一个人的皮肉骨骼这些方面看出这个人的真正模样,哪怕是最高明的易容术也瞒不过我哩,我下午的时候没仔细看,直到刚才我才发现映川哥哥你的样子有不对劲的地方呢。”

师映川听了这话,不禁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脸,微笑道:“我可没有易什么容,这就是我自己的脸。”梵劫心皱了皱小鼻子,笑嘻嘻地道:“我可没说映川哥哥你易容,你的脸是从生下来就有问题的,有外力影响了你的容貌,从脖子和脸部的交接处就能看到肌肉纹理很奇怪,而且看这走势,以后你的脸部肌肉还会变的,样子当然就跟着变了,这门秘法我学得很熟,一定不会有错的!”

说到最后,梵劫心一脸笃定之色,师映川微微一怔,忽然就笑了,他摸摸梵劫心的脑袋,笑道:“很不赖啊,你看得很准……我还没生下来的时候我娘吃了一种东西,所以药力全都到我身上了,让我的体貌都受了影响,我师父说过,等到以后我渐渐大了,就会恢复了。”

第一百二十四章:出游

梵劫心听了师映川的解释,立刻一脸恍然大悟的样子,拍手笑道:“我就说嘛,我一定没有弄错的,原来是这样……”师映川展颜一笑,揉了揉梵劫心的小脑袋,笑道:“你这桩本事确实很不赖。”梵劫心脸上流露出毫不掩饰的得意之色,嘻嘻笑着,依旧滔滔不绝地说道:“那当然啦,这可是我自己瞧书慢慢学来的,连我师兄都不会呢。”

说到最后,梵劫心无论是神情还是语气之间都已经多了几分得意,师映川闻言,目光微动,语气却似乎没有丝毫的变化,依旧笑吟吟的样子,似有意若无意地道:“既然小家伙你是殿主之子,我瞧你也是极聪明的,为什么你爹爹倒没有让你做这一代的圣子,反倒是你师兄成了下一任殿主的候选人?”

梵劫心摊开小手,仿佛并不在意的模样,无所谓地说道:“我年纪还小,师兄十几岁的时候我才刚生出来,太晚啦。”师映川微笑道:“跟年纪大小这个问题可是关系不大,我记得你们晋陵神殿历代圣子也不是没有后来居上的,不过你师兄确实是很有能力的人,想来你父亲也算是有点儿大公无私的人了罢,不以私心为念,没有只想为自己的骨肉谋利,而是以神殿利益为第一,这倒是让人佩服。”梵劫心听了,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秀丽的小脸上忽然就闪过一丝黯然之色,不过他很快就又强打起精神,勉强一笑,做出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道:“佩服什么呀,我父亲这个人其实很没趣的,整天板着脸,就好象人家欠了他好多银子似的。”

师映川听见了梵劫心最后的一句话,倒是被逗乐了,几乎要大笑了出来,他伸手轻轻一弹梵劫心的脑门,道:“小家伙,那可是你爹爹,你就这么乱说?小心被他知道了,打你屁股。”

梵劫心抽了抽嘴角,淡淡道:“打我屁股?哼,他可从来都没有打过我。”嘴里虽然这样说着,但是只看梵劫心的样子,却让人只觉得他宁可被父亲打屁股,其实这世上哪个孩子会愿意被打,可殊不知父母如此教育子女在梵劫心眼里却也算是一种别样的亲近之举,比起父亲淡漠疏离的相待,他宁可像别的孩子一样,被父亲打骂教育。

师映川之前虽然不知道梵劫心的家庭情况,不过从刚才男孩的一系列反应来看,他大概也就猜到了几分,想来梵劫心他们父子之间的关系并不怎么好,不过这与师映川也没有什么关系,他自然也不会放在心上,这时因为刚才谈起了梵劫心的父亲,让梵劫心的心情有些低落,下意识地便道:“好好的,映川哥哥干嘛提他?讨厌……”话一出口,梵劫心就知道自己不应该这样讲,大概是觉得自己方才说的话有点丢面子,不免有些尴尬赧然,因此梵劫心便立刻转移了话题,指着前方一间亭子道:“我累了,映川哥哥我们去那里休息一下罢。”说话之余,一双大眼睛带着谴责之色地瞥了师映川一眼,似乎是在怪他为什么提起自己父亲。

这种转移话题的功夫显然并不高明,师映川心中暗笑,当然明白这是梵劫心不愿意提起他父亲的缘故,不过他面上却不露出半点痕迹,只是说道:“好,我们过去罢。”

两人走进亭中,在石凳上坐了,梵劫心显然心情不大好,有些无精打采地坐在师映川的对面,两只手支着脸颊,在那里发呆,如此一来,他这样安静倒让师映川不习惯了,师映川想了想,索性作出没有发觉梵劫心神游物外的样子,自顾自地朝亭外看去,这时夜风微醺,空气里有着果实成熟的甜香之气,师映川看着动人的月色,一时间不由得就想到了季玄婴,想到了对方淡漠表面下的柔情,不觉便心中微微甜了起来,但很快的,另一张清丽的面孔又悄然浮上了心头,那是方梳碧似喜似嗔的容颜,然后紧接着,宝相龙树的身影也翩然闪过,不知道为什么,师映川只觉一阵淡淡的怅惘,在数年前他刚发现方梳碧是曾经的恋人香雪海的转世之际,惊喜之余他心中只想着以后好好疼爱照顾对方,但后来随着世事变化,他心中却又多了其他人的位置,这对那三个人来说,也许都是很不公平的罢?这时师映川和梵劫心两人各怀心事,都不说话,于是一丝有点莫名诡异的气息便渐渐在空气中浮荡起来。

师映川凝目望向亭外,目光却仿佛穿透了眼前的景色,看向其实并不存在的一些身影,而那些影子也让他全身的肌肉都微微绷紧起来,还好,这些感觉很快淡去了,不知过了多久,师映川忽然间只觉得衣袖被人扯了一下,他微微一怔,下意识地就扭头看去,只见梵劫心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站在了他的身旁,正皱着眉头,秀美的小脸已经涨得微红,显然是由于师映川的冷淡而觉得不满,不高兴地道:“映川哥哥,你怎么走神不理我了?”说着,见师映川一副茫然失神的样子,梵劫心忽然就似乎有些泄气,原本正扯着师映川衣袖的小手也松了开来,虽然不高兴师映川冷淡了自己,但是他到底不算是那种无理取闹的蛮横小孩,知道师映川与自己的关系还没有多么亲近,对方并没有义务对自己无限包容,因此梵劫心只是撇了撇小嘴,道:“映川哥哥你在想什么啊,想得那么入神。”顿了顿,眼神却委屈起来,皱着小鼻子嘟囔着:“……映川哥哥,你是不是不喜欢跟我在一起,觉得我很烦啊?”

师映川虽然不是什么心肠软的人,不过在梵劫心可怜巴巴的眼神攻势下,他到底终于败下阵来,轻轻一叹,强抑住之前的心境,拍了拍梵劫心的头顶,道:“没有,我没有觉得你很烦,倒是觉得你很可爱。”梵劫心听了,脸上就露出了笑容,他笑盈盈地道:“真的?”不等师映川回答,他就拉着师映川的手,满脸认真地说道:“映川哥哥,我跟你商量一件事情好不好?”师映川道:“你说。”梵劫心抬头瞧着师映川,神色间带着点期待,但说出来的话却让师映川吃了一惊:“映川哥哥,我不想在神殿里呆着了,我讨厌那个地方……我跟着你好不好?”师映川这一次是真的惊讶了:“什么?”

“我是说,我不要回晋陵神殿了,我想跟着你。”梵劫心脸上阴沉如水,似乎想起了什么不愉快的事情,师映川第一次看到这性子古灵精怪的小侍人露出这种表情,不禁有些意外,那些刚想出口的疑问也就暂时先咽回了肚子里,安静地听梵劫心说话。

梵劫心低了头,垂眼看着自己的脚尖,他淡淡道:“我父亲待我不好的,他很少主动来看我,也很少和我说话,他一点也不像别人的爹爹那样疼我……既然他这么不喜欢我,那我为什么还要回神殿?映川哥哥我很喜欢你,你能收留我吗?”这样说了一大串,梵劫心的心情也阴郁下来,借着说这些话的机会,从另一方面来讲,也未必不是宣泄。

此时的梵劫心神色落寞,这时的他没有之前的那种天真活泼的样子,倒有一丝莫名的老成之意,师映川惊讶之余,不觉也柔和了语气,道:“怎么会,你父亲怎么会不疼你呢,可能有些地方他做得不够好,不过你现在还小,以后你长大了就明白了。”梵劫心显然没有听进去,撇了撇嘴道:“我已经不小了,不是什么都不懂的小孩子。”他仰头望着师映川,轻声道:“映川哥哥,你是不愿意吗?其实我很好养的,不挑吃也不挑穿,你的白虹宫很大,多我一个人也没什么的,是不是?等过几年我长大了,就可以做你的平君了,给你生很多小孩子。”

师映川有些哭笑不得:“不是这个问题……劫心,你父亲是晋陵神殿殿主,我怎么可能把你带回断法宗?你父亲不会答应的。”梵劫心忽然扯着嘴角勉强笑了一下,好象是漫不经心的神气:“他才不会在乎呢,我去哪里都好,他不会舍不得的。”

师映川无奈,只得好言劝说着,末了,总算是暂时把梵劫心稳住,准备将这个变得闷闷不乐的孩子送回去,不过他们两人都是第一次来万花宫,哪里认得路,漫无目的地走了一会儿才在一个小花园里遇见了几名侍女,梵劫心这才被送了回去,而师映川则是去向连江楼说了一声,这才在一名侍女的引领下出了万花宫,好在他对来时的路倒是有印象,一时便速度飞快地朝季玄婴的住处赶去。

在师映川回来之前,温渌婵就已经告辞离开了,夜色中,小楼屋角悬挂着一盏轻纱织就的灯笼,从里面透出的灯光柔柔地照亮了一方天地,当师映川走进小楼,来到季玄婴的卧室门口时,就闻到从里面传出来的淡淡檀香味道,他还没有闻出是哪种类型的檀香,门就已经被下意识伸出去的手直接推开了,师映川走进室内,看见季玄婴正盘膝坐在床上,闭目打坐。

季玄婴听到推门声,双眼便睁了开来,如今的季玄婴与两年前相比又有不同,两年前的他还是一个颇为青涩的年轻男子,虽有情人,但各方面却终究没有多少变化,而如今再看季玄婴,无论是神情气度还是举手投足之间,都已经是一个真正的男人,在生育了儿子季平琰之后,他在许多不引人注意的细节方面都会流露出只有真正的成熟男性才会有的魅力,不过这种改变虽然师映川也隐隐感觉到了,但他却还不懂得如何去品尝这种滋味。

师映川来到床前,问了一句:“琰儿睡了?”季玄婴点了点头,算是回应,师映川伸手在季玄婴的鬓角上摸了摸,笑道:“原来我师父也来了万剑山,我先前看见他的时候,还吃了一惊呢。”季玄婴闻言,微微一抬好看的眉:“……叔父也在?”师映川坐在他身旁,身子顺势歪在季玄婴的怀里,舒舒服服地闭上了眼睛:“是啊,估计是有什么事情……玄婴,你身上真香啊,熏的什么香?很好闻。”

季玄婴低头看着少年,白皙的手指在对方光滑的面庞上缓缓移动,却没有回答什么,明亮的灯光中,美丽的少年躺在清俊青年的怀中,这是一幅极美的画面,也是极暧昧的,不过即使在这种情况下,两人也没有做出什么更狎昵的举动,一来他们两个都不是天生喜欢男子的人,二来师映川年纪不大,对云雨之事还不渴望,在神智清醒的状况下也没有过床笫间的体会,并不食髓知味,而季玄婴更是生性淡漠,没有多少这方面的冲动,因此这两人凑在一起,哪怕是连孩子都有了,又是许久不见,但却竟然还是互相之间规规矩矩的,除了一些表面上的亲密举动之外,谁也没有想过更深入地做点什么。

季玄婴的手放在师映川额上,他似乎比较喜欢这样安静的相处,脸上的表情十分放松,这时师映川却好象忽然想起什么一般,把手掌搭在了青年的手背上,道:“对了,大伯难道现在还被留在蓬莱,没有回万剑山么?”季玄婴垂目,神色淡淡,看不出什么端倪:“……我去过蓬莱,但父亲被宝相脱不花软禁,真气无法运转,我虽然可以见他一面,但没有办法帮到他。”师映川听了,脸上闪过一丝微愠之色:“大伯在那里应该没有受什么苦处罢,若是那位阎罗狱主待他不好,大伯毕竟是万剑山之人,宗门也不会坐视不理,给何况以我师父的性情,又怎能任凭自己兄长在山海大狱受苦。”

“……不错,父亲他倒是不曾受过什么逼迫,宝相脱不花虽然将他强行留在山海大狱,但除了限制他的行动之外,其他方面都并不干涉,也并不曾逼迫他做不甘愿之事。”季玄婴的指尖轻轻滑过师映川的额头,他语气平静地道:“映川,你想见宝相龙树么?”

师映川的眼睫微微一颤,既而就有些感慨的样子:“是啊,我已经很久都没有见过宝相了。”季玄婴道:“想来他很快就会来找你了。”青年说着,一根修长的手指轻轻点在了师映川的胸口处,道:“这里分成了三份,我,宝相,方梳碧……映川你记住,我季玄婴要最大的那一份。”师映川闻言,有些莫名的感觉,他没有说话,只是轻轻地抓住了季玄婴的手,他沉默了一会儿,才道:“玄婴,你知道吗,对于你和宝相来说,我和梳碧是在你们之前的事情,你们早就知道,而对于梳碧来说,我接受了你和宝相,就是背叛。”

他叹息着,说不上来是什么滋味:“……我对她是亏欠的,只是,她还是选择原谅了我。”

“她没有原谅你,这只是你一厢情愿的想法而已。”季玄婴忽然开口说道,师映川蓦地一滞,他睁眼看着季玄婴,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季玄婴却只是自上而下地迎住他的目光,面色淡然地继续道:“映川我不知道你是怎样想的,我只是知道有时候如果我愿意原谅一个人的话,那其实并不是因为我真的心甘情愿地想要原谅他,而是因为我不想失去对方,既然不希望失去,那么,就只能原谅,或者说,是假装原谅。”

师映川沉默下去,季玄婴的话太符合他的性格特点了,完全没有隐藏或者稍稍婉转,就像是一把锋利的剑也似,直接破开所有遮蔽,赤裸裸地将里面的软肉,或者说真相暴露出来,师映川嘴角带了些苦笑,道:“玄婴,你总是这么不留余地……”季玄婴低头在师映川额上轻轻一吻:“……我就是这样的人,你莫非不知道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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