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雍顺手捏了一下他的脸，在惹毛他之前缩回了手，笑盈盈道：“你跟叶从容有仇？”

司味千表情不太自然：“算是吧。”

“你恨他？”

司味千沉默许久道：“不怎么恨了。”

今天再见叶从容，往日汹涌的波涛，化作了一潭平静的湖水，哪怕知道卢星瑶是他带来的，哪怕知道他在谋划着什么，也激不起半点情绪，直到这个时候，司味千才明白，这根系在那人身上的绳，是真的断了。

岁月果真是无情的。

“既然你不恨他了，为什么要给他找不痛快呢？”

“我没有给他找不痛快，我只是为了自己。”司味千肃然，“你想结婴，我也想结婴，修仙大道，我还想继续走下去。”

当他提及结婴二字，纪雍水漾的眼眸沉了沉，勾了勾嘴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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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寿宴，依旧是高朋满座，除了贺寿论道外，还多填了一个节目，就是司家司味千与药王宗卢星瑶的厨艺比拼。

比试设在正殿前的平台上，焚月派连夜赶了高台，供夏侯老祖及几位前辈观看，其余小辈及闲杂人等就密密麻麻挤在外侧。

平台上设了两个灶台，锅碗瓢盆倒是一应俱全，司味千一广袖宽袍，风流仙骨，绣有四季祥物，衬得他整个人光彩夺目，气度卓绝。

卢星瑶一身蓝色福字长袍倒显得平凡了，他笑着向司味千一拱手：“献丑了。”说完，先行踏入结界。

司味千侧了侧身，看了眼坐在平台一侧的纪雍，后者正与血玉门一位平辈闲聊，当他察觉到司味千的视线便转过脸来，眯眼一笑。

“小友请吧。”夏侯永易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抬首遥望着高台上的夏侯永易，他正捻着胡子笑眯眯地看着台下，虽然隔得那么远，可声音还是清晰在侧。

司味千收敛心神，走进结界。

周围一下子安静了下来，嘈杂和喧哗都消失了，虽然无形，但司味千还是能感觉到有一层灵力波动罩在灶台上。他看了眼身侧卢星瑶的位置，只看到一团白雾，所有人都能看见卢星瑶在干什么，唯独司味千看不到，这就是结界的妙处，卢星瑶那边也同样如此。

在司味千的记忆里，当他还是个凡人时，三岁就趴在灶台上看长辈烧菜，然后边看边流口水，满脑子都是吃食。以食入道，他如鱼得水，再加他有几分资质，修为飞涨，筑根基，结金丹，继任家主。

这场比试虽不会见血，但暗藏杀机。

他药王宗一弟子偏好厨艺，逮着机会露两手，赢了脸上有光，输了也不丢人，毕竟说起来人家正经是炼丹的。

可司味千输不起。

堂堂修真界一代名厨，食为天的主人，要是输给一个炼丹的，让天下修士如何看待，他司家在修真界还有什么立足之地？

不过，司味千也从来没有想过会输！

灶台上的器具虽然一应俱全，可司味千是不会用的。

他将神识探入厨神空间，取出所需。

他那认真得近乎虔诚的神态，被远处的纪雍看在眼里，心头没来由地一撞，薄唇抿成了一条线。

将近两个时辰，卢星瑶首先打开结界，把煮好的东西放在红绸铺盖的桌上，设有简单的障眼法。

当沙漏落下最后一粒沙子，司味千也打开了结界，面上微有疲倦之色。他同样把东西设了障眼法放在桌上，外形上似乎比卢星瑶的要大上一圈。

夏侯永易乐不可支，当初他请司味千来掌勺，其实并没有恶意，单纯就是为了吃。现在又有玩，又有吃，何乐不为。他纵身飞出高台，落在桌前，肥胖的身体轻盈得像一根羽毛。

他搓着手掌，看看这个再看看那个，不知道该先揭哪个才好。

旁人更是引颈以待，想知道昨日先声夺人的卢星瑶能做出什么好吃的，也想知道声名远播的厨神又有什么非凡之处。

比试没有标准，以夏侯永易的喜好为准。

“既然卢小友先完成，我就先尝尝卢小友的手艺吧。”夏侯永易手掌在卢星瑶这边轻轻一拂，破掉了障眼法。

障眼法刚一去除，鲜香的气息就飘散在了平台上，就连远远地被挤在外围的人都能闻到。单是这香气闻着就让人馋涎欲滴，鲜嫩感扑鼻而来，还带着清冽药香，闻一下，就让人通体舒畅，洗涤浊气。

“烧了什么东西啊，真香啊！”

“怎么那么香啊！”

围观群众闹哄哄的，一个个拉长了脖子想要往前凑，一时间造成不小的混乱。

桌上展现出的一锅灵芝老龟汤，琥珀色的汤汁浓稠剔透，上面浮着一只千年老龟，旁边有一朵硕大的灵芝，好似那老龟正伸长了手脚努力爬向灵芝。

这浓郁的香气是在煲汤时先用阵法锁住香味，在打开的刹那，阵法扩散带出。这是修真界厨师惯用的小伎量，没想到这卢星瑶也会，司味千不由看高了他几分。

卢星瑶取出龟壳，拨开药材，盛了一小碗，恭敬地端上前。

夏侯永易已迫不及待想要尝一尝了。他先抿了一小口，汤汁鲜浓，龟肉的美味和灵气与汤汁充分混合在了一起，喝下去，一线纯净的天地灵气直入腹中，在筋脉中流转不息。再吃一口龟肉，炖烂的肉入口即化，融在口中，肉香四溢，鲜得夏侯永易眉毛都要飞了。

“岁月流转，千年一瞬，晚辈用的灵龟和灵芝，还有其他辅料，皆是千年以上，把这千年的漫长时间凝结在汤中，凝结于刹那，便是岁月。”卢星瑶解释道。

“好！好！”夏侯永易赞不绝口，几口就把这一小碗汤倒入口中，“以小见大，很不错！哈哈！”

卢星瑶谦虚一拜，转向了司味千。

夏侯永易咂着嘴，强压下把这锅汤都喝下去的冲动，走到司味千面前。

“司小友，该你了。”

第23章

司味千微微一笑，做了个请的手势。

夏侯永易和刚才一样，破去了障眼之法，当他看清司味千这道菜时，不禁愣神。

约一人展臂大的圆盘上，白色的青烟袅袅娜娜飘散，仙雾缭绕，悠然静雅，仿佛一处人间仙境在众人面前缓缓铺展开来。

当最初的迷雾散去，夏侯永易终于看清了，呈现在他面前的一座波澜壮阔的锦绣山河，山峦绵延起伏，平原一望无垠，稻田波浪翻滚，大川奔腾气派。

而这足有半人高的秀美山河，竟然是豆腐雕的，而那升腾蔓延的白雾是铺在底下的碎冰。

在豆腐上雕刻，可不是一般的功夫，讲究的是软劲，更何况是那么大一座。奇妙的是，这豆腐还不是纯白色的，有黄有绿，透着素雅的粉嫩。

众人远远地望着，发出啧啧的惊叹之声，只觉这大好河山被司味千这双巧手一捏，都缩在了这一圆盘中，不论从哪一个角度看去，都是完美秀丽。

夏侯永易回过神来，收起最初的惊讶：“哦，不错……”

“老祖请看好了。”司味千打断他的话。

他手掌在桌上轻轻一拍，豆腐雕琢的山河随即动了起来，山峰碎裂，化作深渊，平原拱起，抬成了山脉，川河干涸，融成了坦途。

沧海桑田！

众人眼里看到的是时间流逝，是世事变幻，那千千万万年才有的更替，快速地在眼前展现。

大道无情，岁月无情！这种震撼，非亲眼目睹，不能言明！

这便是岁月的力量！

在座虽有百千人，无一人发出声响，均是静默凝望，仿佛有无形的力量在拉扯着他们，把他们卷入到这不可逆转，不可阻挡的沧桑陵谷中。他们纵然挣扎，可还是无力违逆，在天道的威压之下，渺小如浮游，柔弱如婴孩。

最先回过神来的还是夏侯永易，毕竟他修的就是岁月道，在他结婴时，已感受过一次岁月意境。以司味千结丹期的修为虽然可以困他一阵，但终究是拿他没有办法的。

可夏侯永易还是汗流浃背，神情凝重地望向司味千。

司味千浅笑，又是轻轻一拍，雕塑再一次发生变化。

顿时山崩地裂，整个世界分崩离析，瓦解碎裂。

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混沌中开天辟地，最终也将万元归一。

这一变相出现，一些修为低的修真者直接口吐鲜血，当即昏倒。

而这种豆腐雕塑也碎成了一块一块，平铺在碎冰上，四色分明。

夏侯永易镇定了一下心神，盯着终于平静下来的这盘菜，一时竟不知道能不能动口了。他略微瞅了一下豆腐下的碎冰，发现碎冰下面犹有玄机，冰下不是盘，而是汤汁，所以才能随着司味千的拍击之下，翻动变化。

司味千奉上碗勺，夏侯永易绷紧了脸，不能在晚辈面前失了脸面。

他先在东面的绿色豆腐上挖了一勺，入口清香爽口，仿佛走在春日里田间，呼吸的都是青草的芳香。

“我用芹菜、菠菜榨汁，融入豆乳中，所以豆腐呈浅绿色，吃起来有蔬菜的清爽。”

夏侯永易尝了一口南面的白色豆腐，柔滑的口感带着微凉的甜意，好像炎炎夏日中喝下一口冰镇的菊花露。

“这边的豆腐我加进了菊花、金银花、绿豆熬制的解暑益气汤，味道清凉甘甜，不会腻。”

西面的豆腐是黄色的，清甜中带着药香，如同秋日的凉爽。

“这里是添了胡萝卜汁，补肝明目，赛过人参。”

北面的豆腐是淡淡的褐色，夏侯永易尝了一口，虽然是豆腐带着馋人的肉香，就如冬日围着火炉，喝着滋补的肉汤。

“这边豆腐我加了牛肉汤，用丹火煮熟，修真者的内火可不是寻常火可比，肉味能直接深入豆腐中。”

尝遍了四处豆腐，夏侯永易好半天没有说话，好像丢了魂一般，就连平时一直挂在脸上的笑容都不见了。

旁观的众人大气不敢出，一会看看夏侯老祖，一会看看那豆腐，吞咽着口水。

“夏侯老祖不尝尝冰下的面吗？”原来那碎冰下面不单单是汤，而是长寿面，司味千主动盛了一碗，又在四处豆腐上各取了一些，正正好好装了一碗，放在桌上。

夏侯永易用勺子拨了一下，还是热腾腾的，不知道司味千用什么法子来保持温度。

尝了一口，用鸡汤煮的面，鲜香美味，汤汁浓郁。这汤是司味千取了上百只极品嫩鸡在厨神空间中耗时百日炖煮而成，取掉所有食材，只留鲜汤，鸡肉和辅料的鲜美尽数留在汤中。劲道的面条入味至极，齿颊余香。鸡汤稍许偏腻一些，但配上淡雅的豆腐，就刚刚好好。

一下子吃下四季豆腐，春夏秋冬，融合在一起，春华秋实，夏暑冬寒，岁月更替，尽在口中。

“鸡汤豆腐长寿面，家常小菜，祝夏侯老祖福如东海，寿比南山。”司味千身姿挺立，俊秀如竹。

不少人堪堪才从岁月意境中醒悟过来，眼巴巴盯着尝过美食的夏侯永易，就等他嘴里评个高下。

与先前吃卢星瑶东西时的表情截然不同，夏侯永易面容沉静，甚至有几分肃穆，配上他肥胖的身材，有些滑稽，但无人敢有异议。

他稳稳地放下碗筷，瓷碗与桌面碰撞，发出声响，虽然轻却敲打在每一个人的心上。

夏侯永易目露精光，定定地看着司味千。

司味千毫不露怯，坦然地与他对视。

就在众人以为夏侯永易会说点什么是，他忽然一扭圆滚滚的身体，化作一道红光，飞速遁去。

几位焚月派长老飞身追去。

夏侯老祖跑了？这算什么意思？

正殿前有了一点点骚乱，众人窃窃私语。

众人正莫名之际，当的一声钟响，从拜月峰上传来，声波一圈一圈向外扩散，响彻云霄，好像一块巨石投入平静的湖水中，泛起层层涟漪。

一名焚月派长老又飞了回来，在喧闹中拱手安抚宾客：“事出突然，请各位道友见谅。”

众人纷纷出言询问，怎么这夏侯老祖东西都吃了，连句话都没有呢？

“老祖有言，此次比试，司味千道友胜出。”

众人贺声一片，事实上当司味千的作品一出现在眼前时，众人就已经被折服了。

“恭喜道友，卢某甘拜下风。”卢星瑶离得最近，当岁月意境当头罩来时，他受影响也最深，现在都还缓不过劲来，要不是修为尚可，恐怕早就昏死过去了。

司味千傲然一笑，并不谦虚。

输？他根本就没有想过！

高台上的焚月派长老又开口道：“老祖还有言，心有所感，闭关参悟，寿宴到底为止，谢诸道友远道而来，一会我会安排门下弟子恭送道友。”

这句话一出，众人哗然一片。

所有人的视线都汇集到了司味千身上。

是什么样的美食，竟然能让三大修士之一的夏侯永易说出心有所感四个字？这句话简直就是天大的褒奖。

三大修士均是元婴后期，离化神只有一步之遥。可看似只有一步，其实这一步究其一生都未必能跨得过去。修行到他们的程度，已经不仅仅是单靠打坐吞食灵药就能增进修为的，境界不破，修为难破。只有先感悟道心，提升境界，才能提高修为，直至进阶化神。

难道司味千的这碗面，让夏侯永易的道心有了感悟？

众人看向司味千的眼神不一样了，灼热得如同喷涌而出的岩浆，那神情，好像恨不得把他也吃下去，看看能不能有所感悟。

有几个心急冲了上来，抢了碗筷就捞桌上的面条豆腐。一旦有人开了先河，无数人蜂拥而上，抢着要品尝一下，尝尝这能让元婴后期修士感悟的美味。

可这碗面虽然大，还是不够这么多人争，一些动作慢的抢不到碗筷的，竟粗鲁地直接伸手去抓，惹得旁人斥骂，一时间混乱不堪。

司味千也有些惊吓，被这些气势汹汹的人推来挤去，走也走不出去，飞也飞不起来，差点被他们踩在脚底。

就在慌乱之中，一双手圈住了他的腰，把他护在了怀里。

“这些不长眼的东西，要是碰伤了你该如何是好！”魅惑的声音，带着戏谑的笑意，纪雍不知道什么时候来到了他身后。

“纪雍！”司味千顺手抓住他圈上来的手，再不抓住点什么，真的要被这群丧心病狂的家伙踩扁了，又不可能真的动粗。

纪雍凤眼一弯：“我们走。”

风乍起，推开拥挤的人群，纪雍抛出白云障，裹住二人，趁众人还没有反应过来，化作白虹冲入云霄。

有反应快的人发现司味千要溜，赶紧追上来想要跟他谈谈心论论道。纪雍遁速过人，远远地把人甩在身后，宝车已候在山外，他一把将司味千塞进车里，招呼属下走人。

望着远处像芝麻大小在追赶的人，司味千乐得哈哈大笑。

虽然他很少隐藏情绪，但像这般开怀大笑还是第一次，纪雍目光凝滞，心神微动：“开心吗？”

司味千止住笑声，瞳仁流彩飞逸，不屑道：“赢一个半路出家的，没什么了不起的。”

见他还装模作样，纪雍不由一乐，身子依了过来：“你笑起来真好看。”

他的胸膛贴在手臂上，隔着轻薄的布料，能感受他肌肤的热度和紧实的肌肉，司味千面颊一热，推了他一把：“坐好了。”

纪雍眯着眼睛，露骨地打量着他，边看边摇头：“啧啧，这回可麻烦了。”

“什么麻烦？”

“我刚把父亲那边摆平，你又招来这么多狂蜂浪蝶，真是叫我折寿。”

“说什么呢，你以为都像你这么轻浮吗？”司味千羞恼地一挥手，纪雍顺势抓住，扯到背后。

宽阔的车厢，两人偏偏挤在角落里，大腿的肌肉紧紧贴在一起，烧得司味千不断升温，身体发烫。

纪雍还嫌不够似的在他腿上蹭了几下，音色低沉华丽：“以后不许再给别人做菜了。”

司味千嚅了嚅嘴，没有发出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