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德中笑着伸手过来,一把抱起两个孩子。俩孩子一起惊叫,但很快就镇定下来,经过训练的心脏承受力还是有的。
清明当天,师杰醒来时发现苏禾央已经不见了,急忙跑出去问父母。
师德中说:“他很早就起来去给你霍佳姨扫墓了,我们也准备准备吧。”
苏禾央跪在霍佳的墓前,默默诉说:
妈,爸他又去跑货了,暂时不能赶回来,他让我跟你说声对不起。
妈,你不用担心,村民们对我很好,特别是师老师一家。
妈,我好想再看看你……
墓碑上的照片逐渐模糊,苏禾央都没想到抬手去擦,一条小手帕贴上他脸,熟悉稚嫩的声音响起:“禾央哥别伤心,姨姨在天上看我们呢!”
苏禾央抓住那只小手,“小杰怎么过来了?”
“我跟爸爸妈妈来给爷爷奶奶扫墓,就在那边。”
苏禾央顺着师杰的手指看去,师德中夫妇远远站着,看向他们。接触到苏禾央的视线,师德中点点头,举步走过来。
苏禾央接过手帕,擦干脸上的泪水。正准备牵起师杰的小手迎向两个大人,却被小孩挣开了。
只见师杰走到霍佳的墓前,插上一柱清香,双手合十,轻声道:“佳姨姨,禾央哥很厉害的,学习又好,又已经当上了狮头,所以佳姨姨您放心吧!”说毕,像模像样的拜了三拜,这才回到苏禾央身边。
苏禾央揉了揉师杰的小脑袋,轻问:“累吗?”
“不累!”拜学狮所赐,这点儿小山丘的路程,并没有让师杰觉得辛苦。
此时走过来的两个大人也向霍佳敬上清香。
“师老师,师母。”苏禾央对师德中招呼道。
师德中看着他,温和的笑道:“我们刚拜祭完,回来的路上小杰看到你,便过来了。一起回去吧!”
苏禾央的手想要收紧,却被手里的嫩滑小手提醒,他正牵着师杰。转头看到小孩似是被他捏痛,微微皱着眉,口中却说着:“禾央哥,来嘛来嘛!”
苏禾央心里软软的,轻轻捏了捏师杰的脸,“好。”
这天晚上,苏禾央留在师家过夜。正当他和师杰睡得迷迷糊糊之时,一阵急促的拍门声响起,将两个孩子吵醒。
听到师德中压低声很不满地说:“向伟,这么晚是怎么了?”
苏向伟看出他的不满,但也顾不得那么多,“禾央在你家吗?东哥出事了!现在在医院!”
什么!苏禾央的瞌睡虫立刻被惊走,急忙跳下地,冲到门口,“怎么回事!”
原来苏向东紧赶慢赶,甚至不惜疲劳驾驶,就为了赶在清明正日结束前赶回来拜祭妻子。结果就是因为疲劳驾驶,当他看到对面车道开着远光灯飞驰而来的汽车时,反应不及,一下子把车子开歪了,撞上路边的灯柱,幸好车子的安全措施做得好,气囊及时打开,堪堪缓冲了巨大的冲击力。
当众人赶到医院时,就看到苏向东左手右脚被绷带包紧,戴着颈箍,坐着轮椅被推出来。
看到他们,苏向东十分尴尬,“那个……你们来了啊?”
“老爸您这个笨蛋!”苏禾央一下子扑向苏向东,他不敢抱他爸的伤处,只好抓着轮椅的一边扶手。
苏向东用完好的那只手摸摸儿子,“抱歉啊,本来答应一定赶回来的……”
“您自己也说疲劳驾驶不好,现在这是……”苏禾央控制不住,哭了起来。
苏向东无奈又惭愧地轻轻拍着儿子的后背,看向师德中,“这些天谢谢你们照顾他。”他刚才听苏向伟悄悄跟他说了苏禾央这些天的事情。
“应该的!”师德中无奈地看着轮椅上的人,转头向护士询问苏向东的情况。
得到的回复是:伤不算重,再观察一天就能出院了。但必须在家休养一个月,在伤全好之前每隔一段时间就要回医院换药复检。
“伤筋动骨一百日。”苏向东无法,只得乖乖听从医嘱。可是苏向东人高马大的,又要换药又要复检,纵是苏禾央能抬起几斤重的狮头,也摆弄不了苏向东这百多斤的汉子,苏向东又明确表示不想请护工。师德中想了又想,突然看向自家小舅子。
苏向伟被他看得发毛,心里涌起某种预感。
“向伟,明天你来接他出院,顺便……他的看护,就拜托你了。”苏向伟还没娶妻,时间也自由得很,看护的工作交给他就行了吧。
苏向伟点点头道:“好!就交给我了!”
苏向东不信任地看了他一眼,但并没说什么,低头对苏禾央说:“禾央你不用担心。爸爸没事的,只是很遗憾不能和你一起拜祭妈妈。”
师杰走过来,从小背包里掏出两个用荷叶包着的绿色团子,“这是禾央哥做的艾糍,今天霍佳姨姨也有吃哦!”
苏禾央微微一愣,他就说小孩怎么临出门前偷偷摸摸地捣鼓什么,原来……“小杰……”
“这是你给东叔叔做的吧?禾央哥?”师杰转头看苏禾央。
苏禾央不由自主的点点头。
苏向东看看小孩儿,又看看自家儿子,笑道:“好,待明天加热当早饭。”
“不行!这东西只能当零食!”苏向伟似乎已经进入了保姆模式。
师德中看看这两人,又看看明显困得不行的两个小孩,道:“很晚了,我们回去休息吧,孩子们已经很困了。”
第四章:扎狮头
回到师家,师德中将两个小孩安置好,便回自己房间了。在他离开后,苏禾央还是紧颦着眉头,翻来覆去睡不着。
师杰被他的动静闹得也睡不着,趁他再次将身子翻过来和自己面对面,一把抓住苏禾央的胳膊,“晚安,禾央哥。”也不理苏禾央的回应,直接就窝到他怀里,然后沉沉睡去。
苏禾央怕打扰怀里的孩子,不敢再动,只好伸手去将师杰揽紧,“晚安。”
也许是怀里有个孩子,也许是刚才折腾累了,苏禾央很快便安然入睡,并且一夜无梦。
第二天,苏禾央早早起来,准备跟苏向伟去接父亲回家。他一动,睡在他怀里的师杰立刻就醒了,揉着眼睛道:“禾央哥,今天不用训练,怎么这么早?”
“没事,我想跟伟叔去接爸爸出院。你继续睡吧。”苏禾央抓住师杰的小手不让他继续揉。
闻言,师杰马上醒了,睁大眼睛说:“我也要去!我要看看东叔叔有没有吃我们的艾糍!”
我们的艾糍,听到师杰这么说,苏禾央莫名的觉得心里一阵温暖。“你没问题吗?”看着师杰睡眼惺忪的样子,苏禾央又不由得担心。
“没事,洗个脸就好了!”说完,也不等苏禾央反应,跳下地跑去洗漱了。
师德中早就通知洪学承,说苏禾央家出了点事,要替两个孩子请假。所以看到他们早早起来也不觉得意外,只跟师杰说:“等会儿要跟紧舅舅及禾央,不要乱跑啊。”
然后转头对苏禾央说:“你比小杰大,一会儿要看着他。”
“知道了!”两个小孩齐声答应。
苏向伟匆匆赶到,抓起放在桌子上的早点就往口里塞。填饱肚子了,才跟被他的吃相吓到的两个小孩道:“你们是要一起去吧?那就快走。”
“向伟!”苏红缨嗔道,“这么大的人还这么急躁,开车小心!”
“好!”苏向伟边应已经抱起一个,牵着一个地快步走出屋。不一会儿,外面传来车子启动的声音,师德中夫妇走出去看时,只见到模糊的车身了。
去到医院,差不多早上九点。
三人走进病房,就发现苏向东正和一个同他差不多大的男人说着什么。
苏向东听到声音看过来,招呼道:“向伟、禾央,哟,小杰也来了?”
“还好吧?”苏向伟问道。
“嘿,还不是昨天的说法,在家休养呗。对了,他是我的这次雇主陈先生。”他向众人介绍那个男人。
一直看着他们互动的陈先生笑了笑,“你们好。我今天才收到向东出事的消息,所以赶来看看。向东,就这么说定吧?以后就签给我,车子的维修从你的工资里扣,但最近的单子交给他人。”顿了顿,也不等苏向东的意见,又道:“如果你觉得不好意思,那么你找一个人顶替你开车。”
“那个……我也是司机,我可以顶替他。但目前能不能先开短途?”苏向伟开口道。
陈先生上下打量了他一阵,转头看苏向东,“他也是?”看苏向东点头便对苏向伟说:“为什么要开短途?长运不是更赚钱么?”
“东哥受伤,他的孩子还小。我要照顾他,所以……”陈先生显然久居上位,他身上的气势,让苏向伟感觉局促。
陈先生点点头,“我们的东西不需要做长途,没问题。对了,你们是要办出院手续吧?我帮你们。”说完便转头向外走去。
苏向伟跟在后面,“陈先生,不用那么麻烦的……”声音渐渐变远。
苏向东沉思一阵,转眼看到师杰眼睛都睁不开了,问道:“很早起来了?小杰很困的样子。”
苏禾央抱起小孩,“刚刚在车上睡过了,大概是困意还没缓过来。”
师杰扭了扭,嘟囔道:“禾央哥,我想尿尿……”
“好。”苏禾央抱紧小孩,跟他爸打个招呼便走了。
两人都解决问题后,师杰倒是清醒了,与苏禾央手牵着手走回苏向东的病房。却在房门前看到陈先生抱着双臂,看着里面,神情莫名。
“陈叔叔,你怎么不进去?”苏禾央奇怪他为什么不进去。
听到喊声,陈先生回过神来,“没什么,你们……是狮队学徒?”
今天太匆忙,苏师二人都穿着最方便拿的狮队训练服,训练服上印着“洪学承狮队”几字。苏禾央点头承认。
陈先生想了想说:“等会儿先不要回家,我带你们去一个地方可好?”
“咦?但是……”苏禾央不明白这人想要做什么。
“我会带你们回家的,怎样?”陈先生似乎明白他的顾虑。
“先问问我爸。”苏禾央当然不敢直接答应。
苏向东倒是很信任陈先生这位雇主,只要求他一定要将两个孩子送回家,否则他也不好跟师德中夫妇交待。
于是两个小孩莫名奇妙地跟着陈先生走了。
到了目的地才发现,那是一个手工作坊,满地的竹篾、纸、纱、绸,工人有十来个,而周围的空地,放满了一个个未成型的狮头。
“这是……”
“这里是一家传承超过两百年的醒狮道具作坊,你们常用的狮头、狮被、甚至鼓,都是从这里出来的。”陈先生介绍道。
两个孩子在陈先生的带领下,观看了流程。
现在用的狮头,最基础的那一层,由竹篾制成,竹篾的交接处,由铁丝固定。
两个小孩看着工人们将竹子越削越细,那些看着纤细的竹条,却怎么掰也掰不断,都不由啧啧称奇。
竹篾制好之后,就交由下一道工序接手。工人们拿着大功率的吹风机对着竹篾吹,竹篾受热发软,在工人们的控制下弯成一个个不同弧度的弯条,然后一条条按着角度及长短拼接起来。慢慢地,一个饱满、线条流畅、口阔带笑、眼大明亮且能转动、杏鼻、明牙震齿的狮头出现在两个孩子眼前。
师杰趁工人不注意,戳了戳竹狮头的眼帘,惊奇地发现眼帘已经能动了,“这些机关,原来是最开始就做好了啊?”
陈先生也没阻止师杰的动作,答道:“是啊,没有机关的狮头是不合格的。”
苏禾央透过密密麻麻的竹篾,看着里面的机关连接,“这些机关,以前好像是用竹纤维的吧?我在师父那里看到过。”
“嗯,以前多是竹纤维。后来发现这种新纤维弹性耐久,也不容易让手指受伤,所以换了。”陈先生带着他们继续走。
前面不远处,是几个工人在竹狮头上贴纸片及纱绸。
一层纸片贴下来,竹狮头整个变得木木的,却又能隐约看到那些竹篾,远不如成品那样多彩艳丽。苏禾央问:“是不是还要上色?”
还在贴纸的工人头也不回,“是,不过还得等等,要再扑一层纸然后是一层纱绸,最后再扑一层纸,之后才是上色的工序。”
陈先生在旁边插话:“这样狮头才会更牢固。”
工人这才发现他,立刻站起来,“少东家!”
陈先生摆摆手示意他坐下,继续对两个小孩说:“那些纸是纱纸,既薄又韧,再加上之后的纸和布,使得狮头不容易破损。走吧,继续去看其它的。”
继续往前走,就看到有工人在替贴好纸的狮头上色了。
南派醒狮分金狮、黑狮、红狮、黄狮,上的颜色也各有不同,要看一只狮有没有展现出他们的神韵,就要看上色的手艺了。颜色没有特定的配方,要上得好,要靠上色艺人的掌握。
陈先生等俩小孩看够了,便领着继续向前走,“前面是最后一道工序。”
最后一道工序,就是给狮头装上各种配件。狮额、狮角、狮鼻、眼盖等地方要装饰上各色绒毛,马尾鬃毛装饰在上下睫毛、眉毛、胡须等位置,狮额正中装明镜一块,还有许多小金属片、绒球等等要粘贴在狮头各处。
如果用人来比喻,那么竹篾组成的狮头骨架,就是人的骨骼;贴的纸和布是皮肉;上的色就是人的灵魂;各种配件,就是画龙最后点的那个睛,整一个狮头,到这才是灵动充满生气的。
苏禾央抱起一个刚做好的,师杰凑过去,看着苏禾央在里面拉动机关,外面的眼睛、耳朵、嘴巴,要不一起动,要不单独开合转动,有趣得紧。
师杰看看狮头表面,小心翼翼地弄了点水在上面,水滴一下就滑下来,纱纸面连一点痕迹也没有,“好厉害!”
陈先生被他逗笑了,想去揉他的小脑袋,却被迅速躲开,“妈妈说脑袋不能随便揉,会长不高的!”
陈先生挑挑眉,“好吧,我也想小师杰再长高点,不揉了。接下来,去看看狮被的制作?”刚才在车上,他可是清楚看到苏禾央都不知道揉了师杰的头多少回了。
狮被,亦称狮披、狮尾。别看它没了狮头就是简简单单的一块缝着绒毛的布,其实要做的手续不少。
当他们看到工人们在离尾端不远处的地方,正面扎起一大团,在里面塞满了纤维棉,又在反面牵引出一条隐蔽的线到狮头,只要一动那条线,那团纤维棉就会随着动作摆动,看起来就像是在摆动尾巴。
师杰戳了又戳,几乎爱不惜手。苏禾央连忙抓住他,“别玩了。陈先生,接下来是鼓?”
陈先生笑着点点头,“是的,你父亲要运的,就是造鼓需要用的木料、皮革,以及将成品运出去。”
苏禾央点点头,这样应该不会有危险了。
醒狮用的鼓,因其制作工艺精细、造型美观、色彩艳丽、声音洪亮而闻名。由于它的木材及鼓面用的皮革都需要非常长时间,所以苏禾央和师杰两个,都只能看到工人们绷鼓皮的情景。
看着工人们绷鼓皮,师杰突然说,“……这样敲下去,真的没问题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