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从前不怎么吸烟。”

“嗯，现在也是，偶尔烦了才抽。”

“你现在很烦？”

“……”

陆宵宵沉默了，陆冠看着他，他知道陆宵宵在犹豫。

“哥，”陆宵宵艰难地蠕动嘴唇，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我和穆辰分手了。”

“……”陆冠。

这回换陆冠沉默了，他没有问陆宵宵他们为什么分手，也没有问他今后的打算，只是伸手揉了揉那颗毛茸茸的脑袋。

“我、我们……”过不下去了！陆宵宵哽咽着，半天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他是真的爱穆辰，不愿意将当初的感情归结为一时冲动和年少轻狂。他当初和穆辰在一起是经过深思熟虑的，他考虑过很多两人在一起后要面对的困难，亲人的不理解，朋友的疏远，周围人的歧视，社会的冷漠……等等、等等。唯独没有考虑过穆辰会不会背叛他。不！也许他只是不敢想而已。就如现在——

“别说了，不管发生什么事我和爸妈都会站在你这边的。”陆冠一句话轻易地就将正在悬崖边儿上的陆宵宵击的溃不成军，所有的负面情绪就像山洪，从这个缺口冲出来决堤而至。

“穆辰他瞒着我，和别人隐婚。”陆宵宵低着头，一字一句地从齿缝间挤出来：“八年，整整八年！他们还有一个女儿！”

“他他娘的骗了老子八年！要不是他妈找我摊牌，他娘的！他是不是打算骗我一辈子？！”陆宵宵低声咆哮道，宛若一只受伤的野兽，表情狰狞的简直不想人的样子。

“会不会是误会？”陆冠斟酌着说，他与穆辰的接触仅限于高中时那几次学生代表的发言。但他还是下意识地拒绝承认，那个让陆宵宵如此掏心掏肺的男人是个负心汉的可能。

“误会个屁！DNA都做了还会有假？！98.5%！！”陆宵宵愤怒得理智全失，几乎是吼叫起来：“他妈还说什么，他是因为爱我才瞒着我偷偷的结婚，没有举办婚礼、没有昭告天下！说他虽然爱我，但是内心深处还是渴望能有一个孩子，有一个正常的家！！希望我主动退出成全他们，让他们一家团圆！！狗屁！！”

“对得起我？！他他娘当真对得起我！！想结婚、想要孩子早说啊！老子不拦他！！瞒着我结婚算怎么档子事儿？！老子掏心掏肺地跟他过日子，到头来不明不白地成了小三！！把老子当猴耍呢？！！”

陆宵宵双目赤红，他今年三十五岁不是二十五岁，再想从头开始都晚了！他这些年都搭在穆辰身上，没家庭没前程，临了、临了还被人扫地出门。他什么都不剩了！青春、爱情、家庭……都没有了！他这次摔得太惨，已经没有勇气再站起来了。陆宵宵甚至想过自杀，他是怀着绝望的心情回到A市，原本打算在这里了解自己的。可是见到陆爸陆妈和大哥，他又连轻生的念头都不敢有了。陆爸陆妈都是六十的人了，自己让他们伤心了十年还不够，又怎么忍心让他们在晚年时，白发人送黑发人呢？这种沉重的心情压得陆宵宵喘不过气来。

“哥，我、我……”陆宵宵泣不成声，他的人生就像一场豪赌，他输掉了一切，输得倾家荡产、一败涂地。不仅失去了爱情、失去了信仰，连最起码的尊严都一并丢了——他竟然到此时还深爱着穆辰，无法改变，即便深深地憎恶着这样的自己也无法改变自己的心意。明知他的背叛，明知他不可原谅，可是这种爱已经刻进了他的骨血里，十几年里爱这个男人已经成了一种习惯，就像呼吸和喝水一样，陆宵宵戒不掉，除非他死。

陆冠默默揽住他的肩膀，穆辰……这最好是个误会！否则——

陆冠幽深的眼眸闪过一丝阴冷的光芒。

第八章

夜色茫茫，穆辰按照回忆找到了陆宵宵他们家所在的家属院。穆辰站在马路对面的公共电话亭，目光缓缓扫过这片家属院，这里几乎没什么变化，爬满了爬山虎的红砖墙，锈色斑斑的铁栅栏，还有从里面探出头来的白月季……穆辰靠着电话亭一根接一根地抽着烟，眼神在缭绕的烟雾中变得恍惚。

说起来穆辰和陆宵宵是在同一所高中上的学，不过那时候两人没什么交集。大学时赶上学生宿舍重建，医学院和法学院的学生被分到了一起，穆辰和陆宵宵成了室友。两人被分到一起也算得上是一段孽缘……呃，传奇！当时陆宵宵被分到这间小宿舍时还挺高兴，室友虽然看起来冷冰冰的，但人还不错！后来才知道，传说那间宿舍闹鬼各种的离奇，学长们深知鬼屋谁都不愿意住，最后医学院和法学院的老大（学生代表）站出来辟谣（雾），各推选出一名倒霉蛋……咳、咳！一名学弟入住此间宿舍，代表医、法两学院和平共处、友谊长存（大雾）。穆辰根本无所谓，他是彻头彻尾的无神论者。陆宵宵那神奇的大脑回路异于常人，压根儿没往那方面想。两人在一众学长、学弟的充满“关爱”围观下有惊无险地生活了四年，为Z大学子创造了不朽的谈资，至今他们的事迹仍为人们津津乐道……咳、咳！跑题了！

陆宵宵处事有自己的一套逻辑。譬如说同省的同学要比外省的同学要亲近，同班同学要比同院同学亲近，同寝室的同学朝夕相处要努力发展成为朋友。而穆辰是室友+同乡+高中校友，理所当然地被陆宵宵划进了自己的圈子，努力亲近成为朋友。

陆宵宵替穆辰打饭，帮他在图书馆占位，闲的时候啦穆辰一起压马路、逛操场，话题无外乎今天系花又收了谁送的玫瑰，新来的女老师裙子真短，对面卖奶茶的妹子今天对我笑了……生活琐事、校园八卦、奇闻怪谈无所不包。两人一起吃饭、一起聊天、一起去上课，好似一人。穆辰单调的生活从此丰富多彩、有声有色起来。

（亦或说是鸡飞狗跳？

“穆辰！你看见我的CD了么？”正在找东西的陆宵宵X1。

“不是在那边的电脑桌上么？”正在翻书的穆辰X1。

“哦！这样啊！呵呵……”傻笑中的陆宵宵X1。

“穆辰！我女神的海报不见了！！”正在找东西的陆宵宵X2。

“你昨晚睡觉前把它压到枕头底下了！”正在背单词的穆辰X2。

“呀！真是啊！呵呵……”傻笑中的陆宵宵X2。

“穆辰！浴室怎么没热水了？！”正在浴室洗澡的陆宵宵高喊道。

“你把热水器的电源插销绊掉了……”闻讯赶过来的穆辰。

“呵呵……我说水怎么用着用着就不热了呢？”傻笑中X3。

……

“穆辰！”

“又怎么了？！”摔书的穆辰。

“我只是想说，再不走就迟到了！你不是说今天讲课的教授特别龟毛，迟到一节课就要当心期末被当掉么？”无辜的陆宵宵。

“……”穆辰。

为什么他总是能把该记住的事情忘得一干二净，不想干的事情却能记得那么刻骨铭心呢？

总之热闹非常。）

穆辰其实无所谓，更何况陆宵宵的举动没有恶意，他只是单纯地想要亲近穆辰，想要和他成为朋友罢了。原本穆辰以为陆宵宵是天生的自来熟，可是后来穆辰发现不是那样的。陆宵宵有很强的领域意识，本能地排斥陌生人，只有他认可的人才能得到他的亲近和信任，他画了一个圈儿，圈儿里的人才是重要的，圈儿外的不过是路人。穆辰刚好出现在陆宵宵画得圈子里，所以穆辰成了陆宵宵的朋友。有时候穆辰会忍不住想，如果他不跟陆宵宵同寝室，大概这家伙理都不会理自己吧？要不然怎么高中三年他连自己叫什么名字都不知道呢？（陆宵宵：少在这里含血喷人！同校又不是同班！！全年级那么多人，我怎么可能每一个人都记住名字？！）

但不管怎么说，一个学期下来穆辰和陆宵宵在众人眼中就是无话不说的好朋友。所以大一下学期当穆辰急性阑尾炎发作时，他们导员第一时间通知了陆宵宵，陆宵宵连假都没来得及请就火烧屁股似地往医院赶。等穆辰第二天手术清醒后就发现了满眼血丝，守了他一天一夜的陆宵宵。见他醒了，陆宵宵打开保温桶到了一小碗米汤给他喝，还说阑尾炎术后第二天就要下床活动防止肠粘连。

这种生病时有人悉心照料的感觉真好！穆辰一边默默喝汤一边暗中打量陆宵宵，从脸上黑眼圈儿到手边的保温桶，热热的米汤下肚穆辰从身到心都是暖洋洋的，仿佛自己被人深深爱着一样。有这样一个朋友似乎也不错！穆辰够了勾唇角。也就是从那时起穆辰正式将陆宵宵纳入自己的羽翼之下。

看到穆辰醒了陆宵宵也放松下来，从同学送的果篮儿里拿了个苹果在哪儿削，边削还边嘟囔着诸如“请个假都那么难！”、“导员都没人性！”云云。从穆辰的角度可以清楚地看见陆宵宵白皙的脖子，内双的眼帘下是两排细密乌黑的睫毛，挺挺的鼻子下面是不断张合的红艳嘴唇。穆辰竟然异常地觉得口干舌燥，十分不自然地低头大喝一口米汤，小碗立刻见底。

这时陆宵宵削完苹果向穆辰展示长长的不曾断过的苹果皮，忽闪忽闪的眼睛似乎在说“厉害吧！”，看得穆辰十分想笑偏还矜持地兜住了，绷着张脸没有开口，他怕打击到陆宵宵就不好了！着实忍得有些辛苦。陆宵宵却以为穆辰是想夸自己又不好意思开口（大雾），心道这孩子真别扭！于是十分善解人意地说：“这没什么！下回去我家！哥向你展示我们老陆家单手磕鸡蛋的绝技！”

“……”穆辰，我有说什么么？

说着陆宵宵拿起那颗苹果“咔吱、咔吱”地啃起来，腮帮子塞得鼓鼓囊囊，瞪着眼睛有趣极了！等陆宵宵吃完苹果，穆辰这边的米汤也喝完了。在陆宵宵的搀扶下穆辰开始慢慢下床活动，陆宵宵比穆辰矮半头他架着穆辰，左手把他的一条手臂搭在自己脖子上，脑袋从他腋下穿过靠在他胸前还可以听见穆辰平稳而有规律的心跳声。右手揽着他的腰一步一步在病房里挪步。

陆宵宵突然有些明白那些看见穆辰就脸红心跳的女生了！他要是个女生这绝B就是艳福啊！艳福！这孔武有力的手臂、这厚实可靠的胸膛、这柔韧有度的蜂腰……陆宵宵在胡思乱想的YY中一去不复返。

而这边儿穆辰也在纳闷儿，这小子平时用的什么洗发水？怎么就这么该死的好闻？他的脖子怎么这么白？他的手怎么……怎么在捏他的腰啊？！算了！看在你这么尽心尽力伺候爷的份儿上爷忍了！爷忍、爷忍……靠！怎么还捏？！你丫有完没完？！还捏、还捏！再捏爷发火了知道不？！穆辰在心中吼道。

陆宵宵揽着慕辰的腰一边无意识地揉捏，一边羡慕嫉妒恨地想，这家伙怎么身材这么好？肌肉怎么这么结实？再看看自己……陆宵宵下意识的加重了手中的力道，捏的穆辰重重地“嘶——”了一声，陆宵宵这才十分无辜地问：“穆辰你怎么了？”

穆辰：“……”

陆宵宵你就是个天然黑不解释！

“我想回去躺着。”穆辰郁闷道。

“哦！”陆宵宵毫无察觉。

穆辰无故被人吃了一通豆腐后郁闷地躺回床上，而陆宵宵一天一夜没有休息困得不行，穆辰说通了护士让陆宵宵在一旁的病床上休息，几乎是一沾枕头陆宵宵就心满意足地蹭着枕头，睡得无比香甜。

……

手指上烧灼的刺痛换回了穆辰的思绪，低头一看指间的香烟烧得只剩下一小截烟儿屁股，堪堪烧着穆辰的手指。穆辰丢掉手中的烟头儿在地上踩灭，重新点上一根烟慢慢地吸着，遥望陆宵宵家所在的那栋家属楼，星星点点的火光在黑暗中若隐若现，忽明忽暗。这一夜，是穆辰有生以来最漫长的一夜。

“宵宵，”

“宵宵。”

“我想你了。”

“和我回去吧！”

穆辰轻轻呢喃着，散落在绵绵的夜风里不知去向何方。

第九章

第二天清晨，陆宵宵踏出家属院儿的一瞬间险些被迎面而来的阳光晃瞎了眼。马路对面的绿化带上，草叶上的露珠在阳光下闪着莹莹的光，背靠着破旧电话亭的男人，肩膀上也是湿露露的一片，脚底下散落了一地烟头，男人抽了一夜烟的嗓音沙哑低沉：“宵宵。”

陆宵宵失神地站在原地，他，还是找来了。

穆辰走近陆宵宵在他还没有反应过来时，一把将他拥入怀中，将他的头按在自己胸前，嗅着他发顶久违的绿茶香味。穆辰在陆宵宵看不见的地方红了眼眶，原来你在我生命中竟是如此重要，原来我所谓的强大在你面前竟是如此的不堪一击，你就是我身体里最软的那一根肋骨，而我只能任由你将我折腾得死去活来，无法反抗、不能抵挡。

宵宵，原来我竟是如此深爱着你。离不开你，更不能承受失去你。过往的一切在眼前走马观花地晃过，穆辰紧紧地抱着陆宵宵，仿佛那就是他生命中的救命稻草，没有了就活不下去一样。

“对不起！我们和好吧！”

不论是谁对谁错都好！我愿意妥协、由我一力承担，只求你不要在我的生命中离开，请不要，离开我！

陆宵宵被他勒得有些喘不过气来，却不舍得推开他。这个强大而寡言的男人在向他示弱，在向他妥协，就仿佛、就仿佛他还深爱着他一样。陆宵宵眼前一片漆黑，靠着男人厚实的胸膛，耳畔是他强而有力的心跳声，一瞬间陆宵宵几乎哭出声来！他颤颤巍巍地抬起双手，虚虚环绕在男人的后背，几度欲合拢却终究还是放了下去。他最终还是没能回抱住这个男人，无论他是多么思念、多么深爱着眼前这个男人他都做不到。

他的爱如同裹了蜜的长刀，唯有饮血而立方能抱紧他。

爱的越深抱得越紧，痛得越深。

可是穆辰。

我已经无力再承受这份切肤的爱了。

我已经痛得无法呼吸、濒临死去了。

你已经饮干了我所有的血和爱，剩下的只不过是心如死灰的一副空皮囊而已，再也榨不出什么价值了。

陆宵宵深吸一口气，他挣开穆辰的怀抱：“我们找个地方好好谈谈！”

“好。”穆辰点都答应，顺从地跟陆宵宵走进不远处的小茶馆。两人要了个雅间，面对面坐着，不一会儿服务员送上一壶冻顶乌龙，出去时体贴地为他们关好了门。

穆辰熟练地烫好了杯子，为两人斟满了茶杯，而后对陆宵宵道：“宵宵，我们谈谈吧。”

陆宵宵垂眸望着手中的紫砂茶杯，细细摩擦上面的纹饰，似乎在斟酌又似乎在挣扎着，半晌才道：“穆辰，咱们分手吧。”

陆宵宵说这句话时左手下意识地捂住右手，恍然间竟有种做贼心虚的错觉，让陆宵宵不禁哑然失笑。

“宵宵，”穆辰深吸一口气，他向来理智这时候也快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了！他的右手中指和食指频繁地扣着桌面，压抑着心中的暴躁，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以免做出令自己后悔的决定：“咱能不提分手么？”

陆宵宵甚至觉得自己已经把穆辰给逼到了悬崖边儿上，眼见着这个冷静而自持的男人在自己面前一点点失控，竟然萌生出一种报复的快感。不过，即使到了现在，他也还是愚蠢地期待穆辰能他一句解释，哪怕是一句谎言。虽然——用一个为谎言解释另一个谎言毫无意义，但至少能让他们在最后分手的时候没那么难看，不是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