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不能眼睁睁看你死。

我不能阻止的事情太多了，不想再多一件了。

凤影心里想着，并没有说出来。只是故作潇洒的说完了以上的那些话，又抽动了几下鼻子。“青灯，有人骂你你是个死和尚吗？”

在对面打坐的青灯闭上了眼睛。

许久后。

“我想，现在有了。”

“今时不同往日。如今的我……你也看到了，跟在我身边，你会很辛苦。”青灯恬淡道。

凤影如同雷击，愣在原地。

“你……你早知道你会被人追杀？”后面的话凤影没有问出口，是“所以才赶我走？”

“小影。”

久违的称呼差点儿使凤影热泪盈眶。

“你要知道，在江湖中，做什么事儿，都需要付出点儿代价的。”

“在我真正做了选择的那一刻，我就知道自己将会得到什么样的后果。”

“尚思贤与春风教沆瀣一气，沉寂了这么多年的中原，风平浪静了许久的江湖，将会因为尚思贤，因为这野火烧不尽的春风教，重新燎原。”

“可是这些，原本是与你无关的，懂吗？”

青灯一声声，一句句，轻轻叩打着凤影的心。

凤影提着剑——血未干的剑，站了起来。

迎着夜的寒风，这一腔热血汩汩流淌至四肢百骸，一阵阵暖流向心间袭来。

青灯的脸上有异样的色彩，略微颤抖的声音也感染了此刻的凤影。

他知道，自己生来一定赋予着某种使命。上天使他成为强者，就一定会带给他比常人十倍百倍千倍的考验。

他一直在等这一天，很久了。

少年的心第一次如此悸动。不仅仅是因为青灯的话，而是因为他看到了心中的曙光！

拯救天下苍生太空泛，如今，那首要的任务就摆在眼前。

肃清武林，将那春风教燃起的或即将燃起的星星之火扑灭，全部扑灭。

让那个罪魁祸首，尚思贤，从此消失在人世间！

少年紧握手中的剑，立于月下。

身后的青灯嘴角露出淡然微笑。

凤影啊凤影，这是你自己又一次的选择。

我给了你无数次选择的机会。

很好，你总是能乖乖回到我身边……

30、织天索

青灯的伤渐渐好转，凤影也一直陪在他身边。

喂药，上药，亲力亲为。事实上，青灯除了凤影，也再无人可用。

杀了春风教众二十余人后，两个人的日子过得也不太平，常换住处，游走奔波。那厢，杀贤盟一众也没能安生，这些江湖人士进了京师，自然会吸引他人注意，更难逃尚思贤法眼。内部各大掌门意见不统一，又疏于管理，整个杀贤盟便如同一盘散沙。

当真是无所作为。

凤影在照顾青灯，没办法分心去找顾小狐打听清楚千秋雪死之事，只可作罢。一夜，凤影刚将青灯扶上了床，透过开着的窗看到远处夜幕的光，眼睛蓦地一亮。

“青灯，我先出去一趟，你，好好的，别乱动，等我回来。”凤影嘱咐道。

青灯点了点头。

凤影跳出窗，回过头看青灯的那一瞬间，竟然觉得他无比的落寞。

身影萧瑟极了。

凤影不想就这样离开，可那信号弹催的那么急，一发接着一发。他想起在赶去揽月乡之前也看到了那信号弹，是否是千秋雪临死之前发出的求救信号？而自己就这样错过了……

哪怕能听他说一句话也好啊。

凤影第一次如此依依不舍的离开，并不知道这一去，前途将似扁舟入海。

赶到了放信号弹的地方，是人烟稀少的郊外。夜风轻抚他全身各处，除了风声，落叶沙沙声，还有一阵窸窸窣窣的奇怪声音。

凤影环顾四周，查看足以藏身之所，却一无所获。

难道说……放信号弹的人出了什么意外？

凤影不想再想下去，只是在他踌躇间，一根绳子悄无声息的爬上他的腰，噌地收紧，将他提到了一棵参天古树的枝干上面。凤影双瞳缩紧，低声喝道，“谁？”

“还是这么笨呐。”对面传来男人好听的说话声，如同石上清泉流淌，凤影抓紧树干朝着自己对面望过去，树枝掩映下露出一张如同雕刻出来的脸，嘴角始终带着淡淡的嘲讽，是对世人的不屑。

喜欢坐在树上，有可以勾人的绳子，说话声音好听，三个条件符合一个名字，怀起。

“七，七师兄啊……”凤影喊着这个生疏的称呼，他已经好多年没有见到怀起了。当初见的时候还是在自己十岁出头，那个时候的怀起也喜欢坐在高高的树上，凤影在树下看他的时候，也看到他那睥睨天下的神情，以及对世间满不在意的样子，就觉得他是自己喜欢的人。

这些年来，一直没能见到面，凤影也几乎想不起那个穿着更久远的青蓝长衫，将头发高高束成一束的少年的模样，现在，眼前的人与记忆中的脸重合到了一起，凤影的心莫名悸动。

“可以先把我放开么？”凤影空出一只手摸了摸腰间缠绕的绳子，还好树干够粗，足以使他保持平衡。怀起轻笑，“不可以。”

“为什么？”凤影语气不满，对方身上熟悉又陌生的气息令他感到温暖。尤其是在这星星明亮的夜里，凤影敏感到能闻到夜的气味。

充斥着情与血，充斥着贪婪与冷漠，各种奇怪的气味混杂在一起，凤影喜欢夜。

有夜就有影。

“笨，我是来带你回去的啊。”怀起靠在树上的身子直了起来，凑到凤影身前，无比靠近。清冷的气息吹过风影的脖颈，伸出骨节分明的手敲了敲凤影的头，“小东西，想不到你长得越来越美了。”略一挑眉，补充道，“虽然我早就说你会长着一张祸国殃民的脸。”

“带我回去？回哪儿？”经历了千秋雪带自己去丞相府一事，凤影警惕性大有提高，身子靠后，一不留神却差点儿倒下去，怀起伸出胳膊将他稳住，扶着他的腰，声音略有暧昧，“别乱动。”

“七，七师兄……”当真是那个七师兄么？凤影露出疑惑的神情。怀起耸了耸肩，“我很高兴你这个小东西还不至于没良心的忘了我，你要知道当年我为了你还挨过师父的打呢。”

“别乱动。”怀起又嘱咐了一遍，这才收回手，撸起左手的袖子，抬到凤影面前。

凤影凑近仔细看了眼，淡淡的牙印——蛇的毒牙，使他回顾起那年自己的轻功仍旧不到家，被师父扔到蛇山上历练，在树上跳来跳去，修炼轻功。脚下一滑，险些掉下去，紧要关头也是那一条绳子将他捆了起来扔到了树上，救了他。

怀起慵懒的靠在树上，吐了一个字，“笨”，收了绳索施展轻功飞走，凤影这熊孩子拽着还没收尽的绳子的另一头结果又向下摔去，手却紧紧攥着绳子，又被拎到了树上，怀起面色欠佳，坐在他对面冷冷又吐出三个字，“笨死了。”

就这样被嫌弃了。凤影咬着下唇没有说话，和他大眼瞪小眼。却见怀起面色一变，突然朝着凤影出手，又很快的甩了甩，凤影只见一条斑斓的蛇被甩了下去，而怀起倒吸了一口凉气，又收回了手。

“别辜负了师父对你的一番苦心。”怀起扔下一句话就施展轻功飞走了，直到不久后，凤影见到怀起被师父打，才知他是被蛇咬了。毒蛇。师父教训他早知有毒蛇为何不早点儿带凤影回来，怀起轻嘲这不是师父干的事儿么，让他在蛇山上历练，和自己有什么关系。

师父气道我检查过了谁知会有毒蛇，怀起嘲笑他让他去问问那些蛇知不知道。

“喂……”怀起晃了晃自己的手，打断了凤影的思绪，“好了，早知你在这儿，只是不知你身边儿那秃头是什么来头，现在好了，让我抓到了，就和我回山里吧。”

“回山？不。”凤影语气坚决，怀起笑了，收紧了手中的绳子……不，准确的说，应该叫做织天索。绳索，怀起的武器，可攻可守可逃生，织天索一出，通天之路开启，怀起将在众目睽睽之下消失。

“别闹了，你逃不掉的。”怀起轻嘲，拎着凤影朝空中飞去。

凤影腰被勒得疼，开口恳求，“我和你回去，你先放开我。”

“呵。”怀起的声音幽幽传来。“你以为我傻么？”

“可是……可师父为什么要我回去？”凤影不甘心的问。

怀起答，“那要等你回去问师父了。”

“七师兄，师兄，师兄啊，放我下来吧，我的腰真的好疼啊。”凤影发出一连串哀求声，扰乱怀起心智。这个最小最受宠的师弟……还真的能轻易击中他的软肋呵。

“你要知道，没有人能逃得过织天索。”怀起将凤影放到地面上，收了织天索，挂在自己的腰间，凤影一边揉着腰一边堆着笑，“我知道，师兄你最厉害啦，我哪能跑呢，走吧，我们先雇个马车再回去啊，总不能就这样走回去吧。”

“马车就在前面。”怀起对凤影的撒娇还是很受用的，毕竟这些年没见，凤影又出落成如今的美少年模样，带着时光陌生且古老的气息站在他的面前，让他感叹岁月不仅是把杀猪的刀，还是打磨珍珠的蚌肉细腻包裹。

凤影被迫上了马车，虽然他觉得七师兄怀起亲自出马带他回去的背后可能象征着什么大事，但眼下，对于他来说，没有什么事情比杀了尚思贤还重要的了。

“师兄，你听过尚思贤么？”凤影揭开马车的帘子，坐在正赶车的怀起身边，问道。

怀起挑眉，“你当我是白痴？”

“不是，就是问问，看你对他是什么态度，你想杀了他么？”凤影问。

怀起哦了一声，“他一没杀我亲人和师门，二没要杀我，我杀他作甚？”

“如果他杀了呢！”凤影红着眼睛问。

“哦？”

“你……你知道二师姐死了么？还有三师兄，也死了。而这凶手，或许就是尚思贤！”凤影说完，又补充道，“当然，我还没有找到证据，没有亲眼见他杀人，可我相信，他一定不是什么好人！我在他府上看见了花名册，上面被红笔标记的人都一个个死了……”

怀起幽幽道，“顾千机什么活儿都接，过的就是刀口舔血的生活，死了，也是早晚的事儿。千秋雪？他利欲熏心，道貌岸然，我看他也活不了多久。你还是别为他们的死太过伤心了。”旋即轻笑。

“可尚思贤真的不是什么好东西！”凤影重申。

怀起点了点头，“嗯，我知道，草莽出身，戕害武林同胞，江湖人士不得进相府，违者必杀。而你……进去了吧？”

“你怎么知道？”难不成是一直在跟踪自己？凤影心虚的问。

怀起道，“是你刚才说的。”

“呃，我是进去了，后来四师姐也混了进去，将我救了出来。”凤影老实交代，“所以啊，师兄，我现在一定要先杀了他再和你回山，你就宽限我几天吧。”

“哦？我若是答应了你，你该如何报答我？”怀起饶有兴致的问。

凤影眨了眨眼睛，“你想要什么都可以，只要我能办得到。”

怀起点头，弯起了眉眼，“哦，既然这样，那你把你自己交给我吧。”

“呃？”

“我是说啊……”怀起凑到凤影耳边，咬咬牙，恶狠狠道，“你当我傻吗？把你自己交给我，让我给你安然无恙的送到师父面前，就当是你对我的报答了。”

“师兄啊。”凤影嚎了一声不满道。

马车的车轮滚滚向前，载向夜雾浓浓的远方。

31、怀起殇

天，已经亮了。

“师兄，早啊。”睡眼惺忪的凤影坐到怀起旁边打招呼。

怀起嗯了一声，并不打算与这个看似鬼主意很多的师弟说太多话。本着少说点儿话就能尽早完成任务，怀起专心致志的驾车。

“你一夜都在赶车么？不累吗？要不要歇一歇？”凤影流露出关心神色道。

“不累。”怀起答。

“可是还有半个月才能到吧？你这半个月都不打算休息了吗？”凤影轻叹了一口气，“我们这么多年没有见了，你就不想和我好好聊聊吗，聊这些年你在做什么，聊你杀了多少人，受过多少伤，有没有喜欢的女子。”

怀起道，“不想。”

凤影尴尬的笑了笑，“呃，呵呵呵呵……”

突然，一个念头出现在凤影的脑海。他这样又是突然消失，是否会让青灯措手不及？无论是去丞相府救他还是被春风教众追杀，都不是凤影想看到的。

凤影很懊恼自己在这种时候还能在马车上睡着，而眼下最严峻的问题就是如何摆脱怀起。

悄无声息的回了马车，凤影偷偷扔下自己身上能扔的所有东西，马车跑一路，他的东西就扔了一路。白色的瓷瓶，荷包，护身符，钱袋，在凤影踌躇着是否该把鞋也脱了扔下去的时候，听到了一阵不寻常的鸟鸣。

凤影发誓他从来没有像此时一样觉得春风教如此可爱。

“呵，哪里来的不长眼的东西？”怀起的轻嘲声传进凤影的耳中，凤影揭开马车帘坐到怀起身边，“怎么了，师兄？”

“不过是一些找死的人。”怀起满不在意，口吻轻松，突然，马车剧烈的颠簸了起来，在它翻到在地之前，凤影和怀起已经稳稳的落在了地上。看着从天而降的一圈穿红衣打红伞的人，凤影无奈问道，“春风教的各位大哥，你们就不能放过我吗？”

“呵呵呵呵呵呵呵……”

四面八方涌来一阵粲笑声，凤影听得心慌，扭过头对怀起道，“这是春风教的人，他们追了我好长时间了。”

“我知道，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怀起的手摸上了织天索，对着春风教其中一人道，“快点儿吧，我还要上路。”

“嘻嘻嘻嘻嘻嘻嘻这就送你上路！”春风教众摆阵，卷起了地上落叶。凤影悄悄向后退去，留下一句话翩然离去，“师兄我真的有急事儿很抱歉这些人都留给你对付了等我办完了事儿再去找你我们一起回山啊！”春风教众有二人去追了凤影，其余的人都在继续对付怀起，同时流露出贪婪目光。

毕竟，织天索是兵器排行谱上排名第五的兵器。

人间不得多得。

因此追杀凤影的人只有两个。

凤影的轻功绝佳，轻而易举摆脱了二人，回到了客栈，屋子里的人打成一团。红色的身影

“真是令人厌恶的野火！”凤影骂道，冲上前去大开杀戒。也是最近被追杀的多了，凤影才知道原来青灯最开始遇到的那些春风教的人之所以穿着黑色夜行衣，是因为他们在秘密行事。可如今许是真的想重回中原，正式的大批春风教众已经堂而皇之的出现在江湖中。

如果凤影再往坏处想一想，他应当不会轻易抛下怀起。

这厢，青灯旧伤未愈，又添新伤，死了一屋子的春风教众，凤影手持滴血利剑，看着这一屋子人，以及坐在尸体当中的青灯，喃喃问，“到底为什么会越错越离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