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暖蓝田玉生烟——巫羽
巫羽  发于:2015年06月2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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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芷,不可在讲学堂打架!”

孟然再次拉住谢芷,将他揪李沨衣领的五指掰开,拽起谢芷离开讲学堂。

两人坐在藏书楼下,谢芷涕泪交加,呜咽:“我不读了,我还是回家去。”孟然拍他肩,安慰说:“七尺男儿,岂能被人羞辱两句,就当缩头乌龟,往后,你好好读书,争回一口气。”谢芷仍是一把眼泪一把鼻涕,“我不是读书的料,他说得没错,何况,何况,我压根就不想到书院来,每日过得混混沌沌,枉费银子,不如早日回家去吧。”孟然动怒,站起身来,用力拍打木梁,“这说的是什么话!给我长点志气,你并非不适合读书,只是不得要理。”孟然将谢芷扯起,拖着他走,在前催促:“随我来,你以后晚上到西斋来,我教你。”

第一章(下)

夜里,在孟然寝室,谢芷埋头读书,小青端盏茶大步走过来,谢芷都没察觉。孟然在一旁看着,看谢芷摇头晃脑,把《论语》颠来倒去地读。“你既然能全本背下,每一句的意思可都懂的?”孟然拿过茶盏,喝上一口,悠悠问谢芷。“懂得,我不怕考墨义,就怕考经义。若问我可晓得它的意思,我用自个的话,能说出来,可是要我代圣人去作答,我总是忘记圣人该如何说话。”谢芷说时眉头紧凑,苦恼非常。孟然点点头,将茶盏搁上茶几,“只可惜并不考墨义,而只考经义,你不如死记硬背,将经义记下吧。”谢芷合上书本,取出本簿子,翻开两页呈上,“先生课堂上的讲解,我都做了笔记,平日也会读会背,无奈一遇到考试,就又脑子空空,老是记不住。”孟然无奈摇头,“读书的用心,不只是用眼去记用口去读,还得放在心里,经义虽然枯燥无味,却是科试的敲门砖,无论如何也得记下。”谢芷回道:“反正我也没那样的才能,从来不敢想能当上生员。”孟然指敲谢芷的头,责备:“连生员都当不上,那不是枉费读这十来年的书。”谢芷苦恼喃语:“我索性还是再考个末等,挨顿板子,给逐出书院算了。”孟然见他垂头丧气,又打起退堂鼓,也不再责备他,只说:“往后先生教一条经义,你就在我这里背一条,教两条,你就背两条,应付月考足矣。”

这自然是个好方法,谢芷点了点头。

两人交谈时,正月进来,不过未做声,小青瞧瞧漏上时辰,出声说:“谢公子,再迟些,东院门就要关了。”

谢芷起身和孟然话别,孟然笑语:“和我睡一张床不正好,就不用回去了。”正月催促,“公子走吧。”谢芷对孟然执礼:“谢谢燃之今晚的指导。”

目送谢芷和正月离开,小青问孟然:“往后夜里教谢公子,会影响公子自己的学业吧?”

孟然坐在床上,抖去双鞋,解着衣带,笑回:“我也才十六岁,还想多当两年童生,好好玩玩,就这么考上秀才,那多无趣啊。”

小青帮孟然脱去外衣,将衣服细细折叠,又低头收齐孟然抖落在地的东一只,西一只的鞋子,莞尔:“那我也能多伺候公子两年。”

孟然躺在床上,听到小青的话,目光才落在他身上,见他起身,朝铺在角落的席子走去,唤道:“过来床上睡。”

小青听话过来,坐在床上,战战兢兢,孟然把他摁倒在床上,被子一蒙,说:“睡觉。”

平日孟然常戏弄谢芷,小青也在身边,难免怀疑自家公子有龙阳之好,今夜可好,被叫来同寝,该不是想做那种事?小青吓得四肢僵直,孟然觉察他的不安,呵呵道:“秋日到了,夜晚寒冷,明日你去买床被子吧。”

小青的卧处只有夏日的薄被。

此时谢芷已回东斋房,正月提灯笼在前,谢芷在后,路过丙房,灯火明亮,文佩出房,见是谢芷,亲切说:“谢兄怎么这么晚才回斋房,我屋中正好有酒菜,不如过来和我与子川一起饮用?”谢芷拱手回:“文兄盛情,只是小弟遇酒即倒,怕明日起不来,误了时辰。”文佩并不强留,说着:“那下回再聚聚。”返回房中。

走过丙房,正月低声说:“文公子真是平近友善,也不知他与那李公子相处时是什么情景?”谢芷噗嗤,只是想象便觉有趣,“说不定就跟房里放了尊金刚一样,问他十句,都回不来一句。”

“哈啾!”谢芷脱去衣物,赶紧缩进被中。正月帮他拉好被子,幽幽说:“公子的碳钱都换成茶叶送人了,往后日渐寒冷,可如何是好?”谢芷将自己裹成一只茧,只露出一个头,“那礼本是该送的,何况我爹也常跟我说,既然要送人家东西,就不能随便。”大道理说完,声音渐小,“我家兴盛之时,几两银根本不算什么。”正月叹息,“公子还是早些适应吧,往后花钱都得精打细算。”谢芷用被子把脸蒙上,闷声回:“我知道了。”被中,眼角湿润,好在不会被正月看到。正月捡起谢芷脱下的衬袍,却见袍领已破,只得拉线取针,在油灯下细缝。

第二章(上)

正月走至食堂大门,见挂在外头的食簿上,确实无他家公子的名字,悻悻往回走,路遇别家的书童,这些人幸灾乐祸说:“你家公子又被断粮啰。”正月不吭声,不答理,挤出人群,突然有人扯住他袖子,将一份饭递给正月:“我家公子正要让我将饭菜送至谢公子住处,正好遇到你。”小燕笑容可掬,让人想到他服侍的公子文佩。正月不敢接过,连忙道:“这可万万使不得,留与我家公子吃,那你家公子不得空腹挨饿?”小燕回:“书院虽在山中然只需步行半个时辰就能抵达集市,不必为我家公子担虑。”言外之意是书院虽然附近买不到食物,但下山就能买到,花费半个时辰而已。正月想文公子果然家境殷富,缴了油米钱,却还派仆人下人去买吃食。“正月哥拿着,也免去我往回跑一趟。”小燕将装食物的木盘往正月怀里推,正月只得收下,“还请小燕哥代我家公子传达谢意。”

正月端着热饭菜往西斋走,不时有人回顾,毕竟他并非西斋住户的仆人,他自若走进孟然的房间,此时孟然案上摆有一份饭菜,一盘油饼。正月把文公子的好意说了,谢芷即羞愧又感激:“他真有心。”孟然说:“这下好了,这两日,你不用拿油饼充饥。”谢芷回:“吃人嘴软,得人家的好处,也得思回报,我穷得叮当响,还是吃油饼安心。”话是这么说,他已端过木盘,拿起筷子,夹菜送饭,摆明饿坏了。

“你怎么就没想过要回报我呢?”孟然敲敲桌上那盘油饼。谢芷嘿笑,避重就轻,“那下回我请你一盘。”孟然念叨:“诗有云:‘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琚’岂是一盘油饼能报。”谢芷一本认真回:“那请你两盘。”

由于这回考置末等,谢芷被罚断粮两日,这是很严重的处罚,书院周边并无店家,要购买物品得下山去,往返费事也费财。考得差要罚,考一等成绩,也有奖励,奖一月米粮。

谢芷在盘中勤奋,边吃边嘟囔:“山长定这规矩,分明是劫贫济富。”孟然回:“尽胡说,叫你不勤奋。”谢芷抹抹嘴,抬头说:“我哪胡说,我这么穷,却被断了两日粮,姓李的那么富有,却还奖励一月粮,天理何在?”孟然摇头,“他考在一等,自然有奖励,你考在末等,必然要受罚,不服气,你也考个一等。”谢芷气结,好会才说:“孟然,就靠你为我们出这口气了,每次都让他名列孟然之后,为西斋房争光!”孟然无语,低头吃饭,他虽然不喜欢李沨,但也没有一定要胜过他的念头,何况在书院比小考没意思。

用过早饭,谢芷回讲学堂,找到文佩,跟他致谢。文佩说:“这惩罚毫无道理,饿着肚子,还叫人怎么用心读书。”谢芷尴尬,只是说:“见笑了。”赶紧溜回自己座位,此时李沨人已入座,见谢芷过来,冷语:“主人不济,家仆受累。”谢芷一听李沨说话,耳朵本能竖起,听完他的话后,虽然仍气得不行,却也不知道哪来的机智回道:“我琢磨着你肯定跟我有仇,很可惜我不认识你。你别以为有几个臭钱就了不起,老爹当官就了不起,鼻孔朝天傲慢跋扈的混帐!”

谢芷这段话一口气说完,他直视李沨,李沨被骂了一通,不怒反笑:“想不到你谢三也有今日,竟说出这般话来。”谢芷望着李沨张口结舌,那神情跟见到鬼似的。他表情如此夸张,李沨却很平静,继续翻书阅读。

孟然入座,见谢芷神色似惊愕似恐慌,动作僵直,急忙推了谢芷,问:“你怎么了?”谢芷回头神来,慌乱念着:“不可能,这不可能。”

“什么不可能?小芷,你中邪了吗?怎么说话这么没条理。”孟然将谢芷的肩膀用力摇了又摇,谢芷却是痴傻的模样。

要说谢家曾经很有钱,谢芷爹是远近闻名的财主,他两位姐姐还都嫁得不错,二姐夫更是位不小的官,真是有钱有势的人家。可败就败在有钱有势,二姐夫因为贪脏枉法下狱,谢老爷又因侵占人田宅,家丁打残农户被收监,那真是一败涂地,几年官司耗费,再加上为将谢老爷弄出狱,谢家把家产都卖了,最后的产业,竟仅剩一间纸铺。

谢芷七岁那会,正值两位姐姐出嫁,家景如日中天,他在家中最小,被爹娘姐姐宠溺,无法无天。那时家人让他拜了位当地有名的夫子,每日到书馆读书。馆中学生都出身富裕人家,娇纵蛮横,惹是生非。一日,有位学生丢失笔墨,便声称是书馆扫地妇人的儿子所盗,仅因为这位穷苦小孩平日会偷偷趴在窗外听课。夫子为这对母子说情,无奈众学生却硬要赶这对母子走,最终夫子无奈,也只得逐走这对母子。当时,那位丢笔墨的学生,正是谢芷。

那位扫地妇人的儿子,当时也就七八岁的模样,沉默寡言,常被书馆的学生欺负,谢芷已记不得他模样,只还隐隐记得他姓李。

第二章(中)

夫子在授课,而谢芷魂不守舍,他年幼时不懂事,但长大之后,便就明事理,何况自己又沦落到穷困的地步,自然能体会当年那对贫困母子走投无路时的绝望。

“虽然如此,可我当时年幼无知,又时过境迁,他不该如此恨我啊。”

谢芷对人和气,没有得罪过人——自从家道败落后,突然身后坐了位仇家,真是让人不舒服,仿佛被条蛇在脑后用冷冰的双眼盯着。

“冤仇宜结不宜解,不如我诚心跟他道歉,送他份礼结好吧?”

谢芷私下嘀咕,夫子专心讲书,并没留意到他,与他同案的孟然听到谢芷念念有词,这堂讲学完毕,孟然刚想问谢芷到底出什么事了,却见李沨前脚刚走,谢芷立即追上去,孟然好奇,也跟随过去。

李沨走出讲学堂,回头见谢芷仍跟在他身边,他干脆伫足,抬眼看谢芷,面无表情。谢芷上前,吞吞吐吐说:“小……弟想问下李兄,幼时是否……是否曾在梅花书馆待待过?”在等谢芷说完话时,李沨的表情明显地不耐烦,谢芷话语刚落,他便启唇回:“是又如何?”直截了当。如果谢芷还有什么质疑,那亲口听李沨这么回答,也该死心,这人真就是他当年欺负过的人,这人到今日还很恨他。

“小弟那时年仅八岁,年幼不晓事,年长后每每思及此事亦心中揣揣,今日当得以见李兄,正好把这多年的愧疚之情当面陈述,望李兄海涵。”

谢芷双手合拢,鞠躬致歉,腰弯得像只虾,并一直保持这个姿态,只为等李沨一句:既往不咎,可惜等好久,都没听到李沨说话“恩准”,谢芷腰部发酸,直起身时,对面哪还有李沨的身影,四周张望也不见,这傲慢自大的家伙老早就离开啦,反倒见孟然一脸愕然过来,抓住谢芷的手问:“你对李沨鞠躬做什么?”谢芷眼角耷拉,愁眉苦脸回:“我小时候欺负过他,这不正给他道歉呢,谁知道他不领情。”孟然好会才弄明白谢芷的话,他虽然认识谢芷多年,但并不知道原来谢芷还会欺负人。

“你小时候欺负他?”孟然半信半疑。

“嗯,还害他离开书馆。”谢芷沉重点头。

孟然追问:“从头说,你怎么欺负他?”谢芷本要如实交代,但想到李沨童年贫困被人欺凌的事情,一定是李沨不愿意被人知道的,他改口说:“我小时候丢了东西,就赖他偷走,害他被书馆夫子赶走。”“这么说,你们以前就是同窗?”谢芷想大概也算是这么回事了,“是的。”

断粮两日,实在是严峻的考验,谢芷也不可能总吃孟然的饼——虽然孟然家开饼铺,身边携带各式饼果。不过他又没钱叫小青下山去购买食物,谢芷只得厚着脸皮,又吃了文佩的两顿饭。

三人,文佩、孟然、谢芷围坐在藏书楼下的石桌旁,孟然无话,谢芷却和文佩说得不停,文佩并不嫌弃谢芷话唠,偶尔应不来话,也会笑笑点头。孟然解决自己的晚饭,抬头审视文佩,他坐在文佩身侧,除非文佩回过头,否则不容易看到他的动作。

对于和李沨住一起的文佩,孟然有许多好奇之处,这两人性情南辕北辙,真不知道私下如何相处,以文佩言行来看,应是文佩平日容忍李沨的无礼吧,但又似乎不是这般,两人出斋房,从不见他们有亲密的情景,真耐人寻味。

“孟兄,小弟脸上可是粘了芝麻?”

文佩开着无伤大雅的玩笑,孟然赶紧把他的目光从文佩身上移开,痞痞笑道:“文兄风姿卓越,不禁看得失神。”文佩自若回:“孟兄相貌堂堂,亦是人中俊杰。”孟然脸上的笑容再挂不住,他纯粹是为自己一时失态遮掩才说胡话,可文佩这人也不简单,竟如此不以为然,反倒让人不知道他话中是真是假了。

“虽然燃之说话时常不正经,但是个能为朋友两肋岔道之人。”

谢芷帮孟然说好话,他担心文佩觉得孟然轻浮,却没察觉文佩比他精明多了。

“小芷这娃天性纯朴。”孟然摸着谢芷的头说。谢芷拍走孟然的手,不悦回:“我比你年长,什么小芷不小芷,叫芷哥。”孟然摆摆手,取笑:“早生十一日也叫年长?”文佩拱手;“谢兄与孟兄年岁几何?”谢芷回礼:“小弟虚度十六年春秋。”文佩赶紧说:“不敢当兄,弟小谢兄一岁。”孟然吃惊于文佩年龄之小,文佩看起来颇为稳重,实在想不出才十五岁,何况在书院的学子中,十六岁已是年少。“我看就无需称兄道弟,多生份,文佩,你叫他小芷,叫我燃之就行。”文佩点头,又慎重其事,“与我交好的朋友,多称呼我为子玉。”

谢芷无字,曾有人催促他取一个,他还嫌麻烦,说不如就叫小白。芷花白色,又称白芷。

第二章(下)

“锵锵……锵锵锵锵……咚……锵咚……”

谢芷裹着棉被像条蚕一样在床上翻滚,终于忍不住把被子一掀,懊恼叫道:“还让不让人睡了啊啊!!”

正月捧粥从外头进来,神色淡定说:“公子,你也该起来啦。”

日头晒在床沿,天不仅早就亮了,而且四周住户也都已起来,外头不时传来说话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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