迎着季宏明此时的目光,钟二脑袋里那根弦也快要绷断了,他可不是什么逆来顺受的小媳妇,被莫名其妙当成某个人的替身来找安慰补偿,一次又一次的,这谁能受得了?
动了动嘴皮,刚想拿书糊季宏明一脸,告诉他大爷不伺候了,安静的房间里,手机嗡嗡震动的声音便突然响起。
啧了一声,季宏明坐直身体,掏出口袋里的手机一看,他原先扬起的嘴角立刻耷拉了下来,按下接听键,就听他朝另一头吼道:“姓季的你个王八蛋,存心让老子不痛快是不是?”
一边正心头火起,恨得牙痒痒的钟二立马噗嗤一声乐了。
手机那头的人似乎也听到了,立刻追问了一句什么。季宏明警告般瞪了一眼幸灾乐祸的钟云清,可钟二根本不怕他,反倒挑衅般呲了呲牙。没奈何,季宏明只能拿着手机含含糊糊回了几句。
听着电话那头接下来的声音,季宏明的脸色也渐渐郑重起来。
看来是有紧急的事要办,收了线,把手机塞回口袋,他就当着钟云清的面掏出手枪,检查了一遍弹匣,拉开保险栓。他行云流水的手指动作,就像钟二在演奏乐器时一样,充满了令人迷惑的韵律和技巧性。
“下次有空我来教你怎么开枪。”在钟二两眼盯着不放的同时,季宏明站起身,仿佛一下就看穿了他。
被冰冷的漆黑枪管碰触脸颊,陷入瞬间着迷的钟小二立刻清醒。他一脸戒备,以为对方还要说些什么的时候,季宏明却只抬了抬下巴,一脸得逞的坏笑道:“书先放你这里,别给我弄丢了。”
然后也不等钟二反应,就直直推开玻璃门出去了,从花园离开的高大背影,好似一头正小心穿过荆棘花丛的黑色野兽。
因为门打开了,窗纱被风吹拂扬起,空气里也瞬间飘来一股玫瑰香甜的气息。
放松地深呼吸,这时室内只剩下钟云清一个,对季宏明挑的这个地方,钟二倒是很满意。窝在舒适的沙发靠椅里,先是伸了个懒腰,手指再翻开怀里这本年代久远,书边页都已经起毛的童话绘本,看了没两页,钟二就没耐心地扔到一边,目光随后投向了室内的那架白色钢琴。
虽然不想承认,季宏明刚才摆弄枪械的动作,却实实在在让钟二的手痒了。从中毒受伤以来,又有好些日子没碰过任何乐器,这次不用玉米他们嘲笑,钟云清也知道他十根手指都快生锈了。
看看四下无人,周围一片安谧,钟二就坐到钢琴前,翻开了琴盖。
虽然西洋乐器并不是钟二的长项,普通演奏还是没问题的。左手因为刀伤缝线还不能灵活动作,右手按在琴键上,叮叮咚咚响起的琴音,让他很快忘记了烦恼。
这些天来,具体发生了些什么至今仍在云里雾里,钟云清即使嘴上不说,心里又怎么可能真的一点不在意。
这座岛上,没有电视信号,电话也打不出去,网络更不用想,就好像与世隔绝了一样。季宏明即便还没挑明,从他毫不加掩饰表现出的态度来看,却是打算把他一辈子软禁在这里。
钟二蹙着眉头,叹了口气,琴音戛然而止。
然后鬼使神差的,那本翻开一半,正孤零零躺在沙发上的童话绘本就被风吹起书页,发出哗啦啦的响声动静。
下意识将视线投向书本,想到这书应该对季宏明有着特殊的意义,钟二还是回身把它拿了起来,一同带到钢琴边,而就是那么巧,风吹开的那一页,彩色插图描绘的正是一段夸张变形的五线谱旋律。
大概是与音乐常年为伍的人的天性,钟云清的手指不由自主就按照上面的谱子按下了钢琴键位。
让人意想不到的事随即发生了——
这架白色钢琴前方的大理石地板,发出轰隆低沉的声响,露出了一段可供单人进入的向下台阶。
=口=!!!
用力揉了揉眼睛,发现确实不是幻觉,钟小二激动坏了。
他赶紧跑去关上门,拉好窗帘,然后疾步走到地板露出的那个入口前,朝下张望着。黑洞洞的入口只有一段石阶通往下面某个不知名的地方,其余根本看不出什么,倒有点像恐怖片里的情节。
咬了咬牙,钟二还是决定姑且试一试。他低头弯腰,迈开步子,往下面走了进去。
随着他的脚步声一下下响起,地板的石砖再次合拢紧闭。变得伸手不见五指的密闭空间里,没用几秒,台阶边的墙壁上就一盏一盏亮起了灯光,驱散了一些阴森恐怖的氛围。
钟二神情谨慎,但脚步却异常坚定地在一直往下走,可能因为是在地下,所以周围非常的阴凉,钟二只穿了一件衬衫的背上甚至渐渐起了鸡皮疙瘩。走完了整段台阶,出现在他面前的,又是一条不知通往哪里的甬道。
四周除了他的呼吸声,没有任何声音。已经没有回头路了,只能硬着头皮继续往前,钟二走进通道,墙上一盏盏的灯光同样先后亮起,七拐八拐后,似乎渐渐到了出口,他精神一振,立即加快速度,等他出了通道,才发现自己身处在某个宽广的空间里,四周堆满了一个又一个的木桶。
是个酒窖。
心脏怦怦直跳,这一刻他也不知道是安心多一些或者失望多一些。
恰恰在这时,一只冰凉惨白的手,自阴影中伸出来,从背后搭上了钟云清的肩膀。
第54章
被那只手搭上肩膀的一瞬间,惊呼声憋在了嗓子眼,钟云清屏住气息,浑身僵硬,一连串惊悚桥段在脑海里忽闪而过,不能怪他想象力丰富,实在是眼下的环境气氛都太贴合恐怖片里的情境了。
脖子僵硬得跟上了发条一样,钟二缓慢向后扭头,在光线昏暗的酒窖里,看到那张从阴影中浮现出的苍白老脸时,紧绷的双肩立即脱力般垮了下来。
“你在这里做什么?”收回了手,大宅的老管家声音平板无波,对于钟云清竟然会出现在这里,他的表情似乎并未表现出多大的惊疑。
“这个嘛……”挠了挠头,钟二眼神游移不定,在这座酒窖里四下扫视起来,“我随便瞎逛,不知不觉就跑到这里来了……”
心虚的语气,蹩脚的借口,除非是瞎子,随便哪个人都能看出来钟云清他在扯谎,何况比谁都了解这栋房子的老管家。老人却意外地没有戳破钟二的谎话,他另一只手里拿着一瓶葡萄酒,目光多少有些深沉,上下打量了钟云清一遍,然后两眼就停在钟二夹在手里一起带下来的那册童话绘本上。
见他紧盯那本书不放,钟二连忙拿着书解释:“这个是……”
“我知道。”管家打断钟云清,总是古板又严谨的表情出现了一丝裂纹,他看着钟二手里的书,如同看着自己的孩子一样,因为衰老而微微耷拉的眼皮底下,甚至闪现出了泪光。
钟云清看得目瞪口呆,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还是那个连姓季的拿枪指着他脑袋都面色不改、神情倨傲的管家爷爷吗?这画风不对啊!
“一切都是命里注定……”深深叹了口气,看到这本童话书时,对于钟云清怎么会下来的,老人的心里也已经有了底。见钟二表情担忧地望着他,这位老管家的目光越发深幽,好半天,他才摇了摇头,叹道:“你走吧。继续往酒窖深处走,一直向前,别回头。”
这孩子终归和小少爷不像,如果小少爷是夜里的月亮,那么这个孩子天生就是白天明晃晃的太阳,他永远也不可能变成第二个林家宗主。
现在林家已经没了,他这个老糊涂自欺欺人了这么些年,也该醒了。
听到老管家的话,钟云清脸上浮现出不可思议的神色。这个二货开始认真怀疑起管家是被人调包了,要不然前些天口风还紧得跟什么似的,怎么到了现在,突然一百八十度大转弯了呢?
“快走,”见他还呆呆站着不动,老管家又开口催促:“一旦发现你不在了,他很快就会得到消息,到时候别说这个岛,整个潜龙市都是他的眼线,你没有多少时间。”
这个‘他’是谁,钟二和管家两人自然都心知肚明。
“那你……”钟二还想开口。
摇摇头,似乎明白他在担心什么,管家不苟言笑的脸上难得竟露出了一点笑意,“他就是知道我放跑了你,也不敢对我怎么样。”
清楚当年那些事情的人,已经死的死,散的散,如今只剩下他这把老骨头。而之所以他还留在这里,没有别的,为的就是替小少爷看看当初背叛他的人,如今都是些什么下场!
季宏明、季宏朗这两只养不熟的白眼狼,现在每一天,他们都比死还要难受,小少爷在九泉之下也该含笑瞑目了。
钟云清被管家再三催促,就好像迷途的人突然看见了一线希望那样,心底的兴奋和激昂无论如何都压抑不住,他冲老人感激地点了点头,没再多耽搁,转身拔腿就照着老人指的方向,往酒窖的最深处去了。
跑到尽头,从左至右数到第三个葡萄酒架,酒架由下往上的第五排,再从右往左数,对着第三瓶葡萄酒的酒瓶,钟二伸手用力按了下去——
又是轰隆一声,整个酒架缓缓向下沉,露出了一道连接着另一段台阶的门。
这一次,钟二没有丝毫迟疑地走了进去。
漫长的岩石台阶一直向下盘旋延伸,起先每隔一段距离,还会有一盏灯光亮起照明,随着越来越往下,灯光不见了,台阶也不见了,大概已经到了底部,出现在钟云清眼前的,是一段狭窄的通路。
这条通路被两侧的岩壁夹成一道线,宽度仅能供单人进出,微弱的光线正从另一端遥遥射进。
钟二打量一眼后,就走了进去。他体型偏瘦,走这条窄径还有些余裕,要是换成个大胖子,估计非得卡在里面不可。脑补到这种可能性,尽管是在紧张逃跑的过程中,二货钟云清还是忍不住乐呵呵笑出了声。
笑声在两侧的山壁来回传递,等到回声彻底消散,钟二也走到了这段通路的尽头。
从裂缝一样的通道钻出来,他眼下就身处在一个巨大的溶洞里。腥咸的海风从溶洞洞口倒灌进来,断断续续发出一阵一阵野兽怒吼般的声音。刚才钟二看到的微弱光线,也正是由洞口外面的阳光照到海面上再反射进来的。
入口连通着洞内的一条暗河,相比整个溶洞巨大的体积,洞窟的入口十分狭小,一半露出海面,剩余的另一半则隐没在水下,如果遇上涨潮,就会彻底被海水淹没,堪称十分隐蔽。
走下一段接近天然形成的礁石台阶,到底的时候,地面和洞穴的墙壁上,能看到许多干掉的贝壳珊瑚以及白色盐晶,应该就是年复一年的潮汐涨落造成的景观。
举目四顾,钟云清很快看到了水面上,那艘被栓在一根石柱边的小型快艇。
跳进船舱,找到老管家口里的箱子打开,钟二麻利地穿上救生衣,然后又翻出电筒、地图和一本操作手册,借着外面的天光和手电筒的光线,快速查看了起来。
这种小型快艇的操作并不复杂,只需记住几个简单的步骤和要点就可以了,更加值得庆幸的是,半月岛离开陆地也不算太远。手心里捏了一把汗,尝试失败了两次后,钟二在第三次的时候,就成功发动了快艇,流线型的艇身开始沿着暗河缓缓朝洞窟入口驶去。
等到成功穿过窄小的洞口,海浪拍打着悬崖礁石,风声从耳边头发间穿过,广袤的碧海蓝天一下向钟二敞开了怀抱。
这久违的广阔与自由,让他瞬间有些恍惚,就像做了个梦一样不真实。
他这是……逃出来了?
甩了甩脑袋,回头看向隐藏在几块礁石之后的隐蔽洞口,黑色的眼睛被阳光照射得明耀生辉,让人移不开目光的笑容越来越大,越来越灿烂,钟小二这下彻底欢呼了一声,他加大油门,驾驶着快艇犹如离弦之箭,远离了整座岛屿。
可话说回来,钟云清是个路痴,更别提是在茫茫的大海上了。
尽管已经被管家细心提醒过,只要背对半月岛的方向,向西直线航行半小时左右,就能看到陆地的轮廓,他还是……迷路了。
像只没头苍蝇一样在海面上团团乱转,直至快艇燃料被耗尽,还是没能看见陆地的影子。自暴自弃的钟小二干脆熄了火,从船舱的救生箱里,翻出一包压缩饼干和矿泉水啃了起来。这要换成一般人,在海上迷失方向,早该愁得头发都快白了,可作为一只二货,嗯……就是这么自信。
也许二和幸运天生是一对好基友,在冥冥中总有着某种奇妙的关联,等钟云清饥肠辘辘地啃完一包压缩饼干,傍晚夕阳余晖照耀下,金红色的宽阔海面上,远远就驶来了一艘归航的渔船。
眯着眼,确定不是季宏明手下来追他的,钟二立即站起身,脱下橙黄色的救生衣卖力挥舞起来——
“哈哈哈,你小子真是运气!要是没碰上咱,都不知道要飘到哪去咧!”
渔船上,一群豪爽粗野的北方汉子听了钟云清稍作修饰的迷路经过,纷纷拍着腿大笑,连呼钟二是福星高照。直到这时,钟二才知道这一下午他错得有多离谱,驾驶快艇,他差点从近海开到外海去了!难怪他望眼欲穿,都怎么也看不到陆地的影子。
此时,缆绳拖着熄火的快艇,这艘满载而归的捕虾船正往潜龙市返航。甲板上摆开了桌凳,大盆的土豆炖肉,酸辣鱼,和几叠下酒小菜,正是船上渔民们晚饭的时间。
钟二被一群人围在中间,个头不低的他在周围这些膀阔腰圆的北方大汉衬托下,就显得有些文弱了。
手里捧着玻璃杯,里面是热情的渔民给他倒的酒。酒不是什么好酒,只是普通廉价的二锅头,但看到那些直率的眼神和笑脸,钟二也笑容满面,把杯里的酒干了一大口。
“好!来来来,多喝点,甭客气!”
见钟二连眉头都不皱一下,喝得十分痛快,周围人瞅着这个长得比大姑娘还俊俏好看的青年,好感度更是噌噌往上涨。对这些在海上靠着一把力气讨生活的渔民们来说,能喝酒那就是值得交的朋友!
北地民风彪悍,尤其潜龙市这座每天街头都会上演你追我砍戏码的城市,就连茶馆里七老八十的老大爷们,都能在一群手举西瓜刀的小混混风一般呼啸吆喝经过时,做到面不改色,继续淡定喝茶听书。
看钟云清是个外乡人,渔船上,一群人兴高采烈地边喝酒吃肉,边向他科普在整个华国都找不出第二个来的潜龙市那别具一格的民风地气。
说着说着,话题就歪到了不久前,几个道上大佬突然结盟,和如今一手遮天的季家兄弟俩杠上了。双方摩擦不断,接连发生几次火并,季家兄弟的其中一个还受了伤,差点送命,子弹就稍微偏了那么半寸。
渔民们说的绘声绘色,而听到从别人口中蹦出季宏明的名字时,钟二那个小心脏啊,吓得咚咚直跳,被酒意熏得有些晕陶陶的脑袋也立时清醒过来——他这会儿还没彻底脱离敌人的魔爪,等上了岸,得马上通知雷振他们才行。起码先报个平安,再想办法回望海市。
不过钟小二并不清楚的是,他心心念念的雷振,此刻早已经秘密抵达潜龙市。为了他,雷振带着他手下几个亲信,正全力以赴,策划着强行登岛,准备来和季宏明抢人。
而前脚刚走没多久,后脚就收到钟云清逃跑的消息,季宏明简直气得吐血。暴怒之下,他立即下达了全市封锁的命令。直升机和快艇更在半月岛和大陆之间的海域附近来回搜索了一下午,直到确定人已经上岸登陆,才撤掉了这部分人手。
命运偏偏就是这么奇妙。
如果钟云清没有在海上迷航,如果他没有朝着和陆地完全背道而驰的外海方向驶去,也许这会儿,他已经被季宏明手下的人打包送回到了岛上。
天赋技能有一半都点到犯二上去的钟小二,就是这么一个幸运值Max的家伙。
第55章
就在季宏明派人满城搜索钟云清下落的时候,潜龙市内靠近镜湖湖畔的林家本家,这幢已经有上百年的历史的老宅,占地宽广,整个镜湖范围都被纳为了其私有领地,四周成片的树林掩映下,它就这么堂而皇之的,盘踞于寸土寸金的市中心一角,和远处摩天楼林立的城市景象形成鲜明强烈的反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