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当时答应他会很快回来的，结果一走就是一百多年。叶离不敢去想，在他失踪的那百年，祁无桑是何等心情，在他说出口他心底的那些隐秘的想法，满心希冀的等待他的答复。结果他的回答是百年不见，杳无音讯。

一瞬间，叶离的心情跌落到谷底，飞剑也在半空中停了下来。

“怎么了？发生了何事？”那个弟子问道。

“无事。”叶离说道，一阵无言的沉默，半响之后，他才开口道，声音沙哑，“我只是，不知道该如何去见他，我……不敢。”

守门的弟子惊讶的发现这个看起来似乎很厉害的祁首座的姘头竟然声音都在发抖，看起来似乎很难过的样子，他开口安慰道：“您能如此，祁首座也没算看错人。其实，不管你做了什么对不起他的事情，你最好的赎罪方法就是去负荆请罪。祁首座，他一直在等你。”

他一直在等你。

这一句话恍若是一把钥匙，咔嚓一声，打开了一扇隐秘的门。

“你说得对，他在等我。”叶离说道，“我不能再让他等下去了，他已经等得够久了。”

飞剑再次动了起来，朝紫霞峰的方向行去。

“既然他已经等了百年，不在乎让他再多等片刻。”突然半空中一道声音传来，叶离听见这熟悉的声音转头看去，前方一个蓝袍的青年修士双目含笑的看着他，“许久不见啊！离火。”

叶离一怔，看着那个青年，许久之后才开口道：“许久不见，庄一。”

“你终于回来了！”庄一看着他，语气感慨道。

叶离没有说话。

庄一说道：“你先不急去紫霞峰，随我回剑峰一趟。”

叶离闻言皱眉，却没有说话。

站在他身后的那个看门的弟子见状，目光看了一眼庄一，又看了一眼沉默不语的叶离，心一狠鼓起勇气说道：“祁首座还在等他呢！”

庄一目光瞥了他一眼，语气淡淡道：“他都等了一百多年了，不在乎再多等片刻。”

“可是……”

那弟子还欲说话，庄一不耐烦的打断他的话道：“没什么可是，祁首座不在乎这点时间，他等得住。”顿了下，他又回头对叶离说道：“剑峰掌事师兄要见你，有正事商议，至于儿女情长的那些私情可暂缓一下。”

叶离闻言只皱着眉没有答话，那看门的弟子忍不住的叫道：“你这人怎么这么没人情味！不讲情面，人家小两口之间的事情你也要插足，果然和传闻的一样……”

那弟子的话戛然而止，庄一表情似笑非笑的看着他，说道：“传闻什么样子？你给我说说。”

“好了，庄一你别逗他了。”叶离开口道。

庄一闻言回头看他，“你有决定了？”

“嗯。”叶离说道。

“既然如此，和我走吧！”庄一说道。

叶离闻言站在那没动，庄一见状蹙眉。

“你说得对，祁首座，不对，我该喊师父，虽然在我心里他不只是师父那么简单。”叶离笑了下，那笑容温暖至极像是想起了什么令人愉快的事情，顿了下，继续说道：“他等得住，不论是一百年，还是两百年，三百年……或者是更久的时间，他都会等我，这是他答应过我的事情。”

“他从来都不会让我失望。”叶离说道，顿了下，继续道：“但是我让他失望了，我失约了，我没及时的回来，我让他一个人等了我一百多年。”

“我不想让他再等下去了，哪怕只是一刻。我回来了，我要去见他。”叶离说道，“抱歉，庄一。掌事师兄那，麻烦你去说一下，我会尽快过去的。”

叶离一把抓住飞剑上的那个看门的弟子，把他丢给了庄一，说道：“这小子就给你了，我去见祁首座，不好再带个人。你有仇报仇，记得下手轻点。”

“欸？”那弟子傻眼了，这……这特么是过河拆桥啊！良心呢？人性呢！

被丢出去的那个弟子一脸欲哭无泪的表情看着面前庄一那张放大的连，声音哆哆嗦嗦道：“这位师师师兄，手下留情啊！”

庄一一脸鄙夷的表情，“出息！跟我见你师祖去！”

“弄丢了你师祖的人，看你师祖怎么收拾你！”庄一说道。

那看门的弟子顿时傻了，半响之后，传来一句惊呼，“他他他他他，他就是峰主那个失踪的弟子，师祖的师弟啊！”

“除了他还能有谁？”庄一说道，“能让紫霞峰的那位无怨无悔的等上百年的，从来就没有第二个人。”

“……”守门的不知名弟子。

许久之后，传来一阵惊呼，“那他岂不是我的师叔祖！”

“才反应过来？太蠢了！”庄一语气毫不客气的打击道，“看看你师叔祖，再看看你自己，心虚吗？”

“不心虚！”

“……”

声音渐行渐远，那边叶离也来到了紫霞峰。

叶离踏在飞剑上立于紫霞峰的上空，他目光往下遥望了一眼，深吸了一口气，降落了下去。不管之前他和庄一是说的怎样霸气侧漏，倒是事实就是他一到了紫霞峰就怂了。所谓近乡情怯不外乎如此，叶离甚至想，大禹治水三过家门而不入，说不定就是因为怂的，没脸回家见老婆。但是不管如何，总归最后还是得回家的。叶离狠了狠心，降落在了紫霞峰上。

百年后再回紫霞峰，似乎一切都没变，和他离开的那时候一样。修真界是残酷的，时间恍若失去了意义，物是而人非。他再一次走在紫霞峰上，来往的弟子已经换了一副面孔，昔日的那些熟悉的人或陨落，或离开了。百年的时光，足以改变很多事情，即便是在修真界亦是一样。

叶离这副生面孔乍然出现，吸引了不少人的注意，有好心的弟子走上前来问他需要带路不，叶离笑着摇了摇头拒绝了，直到一个熟悉的人影出现。

“好久不见，林师兄。”叶离笑着打招呼道。

对面那个人看见他，一副见鬼的表情。

“你是……离火！那个离火！”紫霞峰的首席大师兄林跃不可思议的叫道。

“是我。”叶离点头。

“你怎么突然回来了！”林跃叫道，话一出口才意识到自己失言了，连忙说道：“不是，我的意思是，这么多年你都没音讯，我们已经你早就……”

“我知道，林师兄的意思我懂。”叶离说道，语气轻描淡写道：“当年出了一点意外，我被困在一个地方，近日才脱困。”

林跃闻言，说道：“你这遭遇倒也不奇怪，很多运气不好的修士都曾被困过。”

“当然我的意思不是说师弟你运气不好……”林跃一脸尴尬的解释道。

叶离闻言笑了笑，也不在意，只感慨林跃这么多年还是没变，紫霞峰的首席大师兄逗比了这么多年竟然还安然无事，可见紫霞峰不愧是宗门里弟子心性最为坦荡光风霁月的。说的直白点就是一群单纯的家伙，勾心斗角的技能为五的渣滓。所谓上行下效，看峰主就知道底下的弟子是什么样子。祁无桑那等不食人间烟火的人，门下的弟子估计和他都是一个样的，清高傲气。

百年再回宗门，遇到变化不大的熟人让叶离原本惆怅的心情好了许多，他问林跃道：“首座，可好？”

林跃闻言，面色一瞬就沉了下去，“不太好，还有你该喊师父。”

194、再回修真界（3）

叶离听后一阵沉默，而后说道：“我知道，只是叫习惯了而已。”

在叶离的心里，不管后来发生了多少事情，不管他和祁无桑之间的关系几经变化，祁无桑在他心里始终是当年那个从入门大殿上牵着他的手，一路走向紫霞峰的冷冰冰的高高在上的不受人间红尘俗世困扰的祁首座。

林跃看着他，表情顿了一下，最终说道：“你回来便好，你回来就好了。”

叶离抬头看了他一眼，说道：“你们都说他不好，想来他是真的很不好。”

林跃闻言面色沉默，对于叶离和自家峰主的事情他不好多家置喙，只能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道：“你去见见他，他便好了，解铃还须系铃人。”

“他在哪？”叶离。

“还在原来的地方，等你回来。”林跃说道。

叶离闻言心中猛地刺痛了一下，而后一言不发转身就走了。

曾记得，叶离有一次在秘境里失踪，下落不明，生死未卜。供养在元神殿内的魂灯之火突然熄灭，祁无桑当时便一口心头血喷出，随后一言不发的转身就走，他一路走，所过之处万物凝结成冰，身后一条雪白的冰霜之路。紫霞峰整座山峰被冰雪覆盖，冰冷的没有一丝温度。

当时叶离觉得自己罪孽深重，那样的一个如同白雪一般无垢的男子终究还是染上了红尘的颜色，那个高高在上的冷冰冰道君终究被他拉下了云端。他想，他其实不值得。祁无桑那样的清冷无垢高洁之人，他又岂能忍心将他拖入这滚滚红尘中，破坏了那个无尘的仙人。这是他的罪，罪孽深重。

叶离站在那个山谷前，抬头看着前方的山谷，树木光秃秃的，叶子早已凋零，枝头还能看见白雪，通往山谷的那条路凝结着冰霜。而他的身后，则是绿树成荫葱葱郁郁。一线之隔，两个世界。

他踏进山谷，一股冰冷刺骨的寒意传来，那股冷意直往骨子里钻。叶离目光扫了一眼这座山谷，草木枯萎，鸟兽尽绝，溪河凝结成冰，黄土冻得冷硬，一派萧条冷寂之色。

他继续往里走，越往里寒意越甚，景色也随之变化，大雪覆盖了枝头，路面上也铺着一层厚厚的白雪，天空飘起了雪花，眼前一片银色，刺目的白。白的苍茫，白的单调，白的让人心疼。

叶离伸手接了天空里飘落的一朵雪花，雪花安安静静的躺在手掌心里却不见融化。

“是不是很奇怪？”突然一道声音传来，是从他肩膀上传来的。叶离转头看去，一只毛茸茸的有着蓬松大尾巴的松鼠？趴在他肩膀上，两只前爪死死地抓着他的衣服。

“那是因为这里太冷了，一点温暖都没有，所以这些雪花是终年不化的。”松鼠说道，“你看。”它伸出一只小小的爪子指了指前方被大雪的覆盖的地面，说道:“大雪又铺的老高了，不久那些人又要来清理它们了。”

“一直都有人来？”叶离问道。

“有啊！你看那些积雪是不会消融的，这大雪也是下个不停，这样下去早晚这个山谷要被白雪给堆满了。幸好，一直有人来清理那些让人烦恼的积雪。”松鼠说道。

“这里一直都在下雪？没停过？”叶离问道。

“是啊！没停过，据说是因为山谷的主人太伤心了。”松鼠说道，一边摇了摇它那毛茸茸蓬松的尾巴，“这山谷里的树木都被冻死了，草也不长了，山谷里的小伙伴们都搬家了，只剩下我一个了。”

“那你为什么不离开。”叶离轻声问道。

“因为我要在这里等一个人，他说了要回来找我的，我们约定好的。”松鼠说道。

叶离闻言沉默，半响之后，说道：“你会冻死的。”

“是啊！我要被冻死了，我年纪大了，活不了多久了，还是他以前天天给我喂丹药，据说那些丹药可珍贵了，但是他一直喂我，他对我真好。”松鼠说道，“即便我冻死了，那我也从没遗忘过我们之间的约定。”

“你要不要和我走？”叶离说道，“你这样在这里傻等不是办法，你看你都等了那么多年他都没回来，你应该出去找他，或许他只是忘记了回来的路。”

松鼠沉默，没有回答，好像是在松口。

叶离目光看了他一眼，然后抬脚继续朝前走。

半响之后，肩头上传来一道声音，“你说的对，他可能迷路了，我要去找他，我跟你走。”

那只毛茸茸的松鼠便这样安静的趴在他的肩头上，叶离脚步不停的朝记忆里的那个地方走去，大雪覆盖了路面，踩在雪地，一步一个脚印。叶离没有用法术，而是一步一步的踩在白雪地上走着，走着这条路。他想，那个人会不会听到他的脚步声，会不会回头？

最终，叶离停住了脚步。

他的眼睛看着前方，那座院落里，大门敞开。院子里面，一个白衣的男人手牵着一个年幼的孩童，在院子里散步，他目光温柔的注视身边的那个孩子，伸手抚摸着他的头发，俊美无暇的脸上露出温暖的笑容，神情宠溺而纵容。

叶离的面色一下沉了下去，他的心也沉了下去。

他面无表情的看着这一幕，一言不发。

那个人没有听见他的脚步声，没有回头看他，他甚至没有察觉他的到来，他只一味的温柔而深爱的看着他身边的那个孩子。脚底传来一阵刺骨的冷意，冷的发疼，方才走在雪地上雪水渗进去了鞋子里，那冰冷刺骨的寒冷一下让他的心冷的发疼。

原来，他不在的时候，早已经有人取代了他的位置。

他太一厢情愿，太自以为是，太想当然了。

叶离突然觉得自己很傻，傻透了，这样傻傻的站在这里像是个贼一样偷窥的自己简直是蠢毙了！

那深情而温馨的一幕，简直是太刺目，瞎了他的眼。叶离再也不想看下去，他连一眼都不想再看，一言不发的转身就走。

“你怎么走了？”趴在他肩膀上的松鼠叫道，“你要找的人找到了吗？”

“是刚才那个人吗？长得可真好看。”

“你为什么不进去？不去找他？

”你为什么要走？”

“你为什么……”

“闭嘴！”叶离冷冷说道，“你是十万个为什么吗？”

一阵沉默。

“什么是十万个为什么？”松鼠问道。

“就是像你这样不停的问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的。”叶离说道。

又是一阵短暂的沉默。

“你真的不进去见他吗？他好像不知道你来了。”松鼠说道。

“没必要。”叶离声音冷冷道。

“为什么没必要？”松鼠问道。

“他身边有了别人。”叶离神情冰冷的说道。

“为什么……”

“闭嘴！你哪来的那么多为什么？”

“……”

而就在刚刚那个院子里，一个白衣的男人牵着一个年幼的孩童走在院子里散步玩耍，他牵着那个孩童，手把手的教他走路，伸手温柔的拂去他肩头沾着的白雪。

长身玉立，光风霁月，如芝兰玉树一般的俊美男子，正是多年不见的祁无桑。他牵着那孩童走了几步，只见一个踉跄那个孩童摔倒在雪地上，祁无桑弯下腰扶起了他，伸手擦拭他脸上的白雪，声音温柔而宠溺的说道，“怎么这么不小心，果然还是要为师牵着你。”

那个孩童闻言一言不发，不哭也不闹，甚至连一个表情都没有。再仔细看，那个孩童的脸上神情呆板，双目无神，任由祁无桑擦拭着他的脸，却毫无反应。若是此时叶离回头，他会发现，那个孩童的脸……和他年幼的时候长得一模一样，毫无区别。那张精致的漂亮的脸蛋，没有一丝的瑕疵，和叶离年幼的时候没有分毫的差别。甚至他身上穿着的衣服，佩戴的挂饰都是当初叶离所穿所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