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俊沉默了一下，想了想还是决定说出来，“说真的老高，你啊，今后不能再那么训练过度了，动物也有心，也有感情，生命有限，过度耗费它们的身体，对它们来说太折磨了。”视线投在高胜平受伤的手上，“如果不是被逼到没办法，它们也不会主动攻击人的。”

高胜平垂着眉眼，似有感触地轻点着头，“你说的对啊。”听到丫头生病，他忽然产生一种被人泼了冰水的感觉，醍醐灌顶般，刹时懊悔起过去做过的事。

小五还是用不满而敌意的眼神瞅着高胜平，但程俊不准他乱说话，也就只能这么瞪着。那天下班后他去看了丫头，跟它交流了一下，才知道原来高胜平平时非常严苛，高强度的训练几乎让它和另一个同伴没有喘气的时间，为了不被体罚，为了不饿肚子，它们只好拼命做到最好，可时间一长，身体就吃不消了。

小五对高胜平顿时充满敌意，虽然海狮不是他同族，但好歹是海里的邻居，冲着这份感情，他也不可能认同高胜平。

之后就沉默下来，关于海狮丫头生病的事情是个沉重的话题，程俊相信，经过这件事，高胜平应该会得到一些教训，真希望他今后不要再那么严厉，训练之余，也让海狮们有喘气的时间。

“程俊，谢谢你告诉我这些。”高胜平结束了深思，冲程俊感激地笑笑，“今天蓝心买了很多好菜，你们一定要留下来吃了晚饭再走。”

许是听见了这句话，高胜平的女友蓝心从厨房探出头来，高声说：“是啊程哥，我已经把米闷上了，做菜也很快，一定要吃了饭再走。啊对了，你们俩有什么忌口的吗？”

跟高胜平恋爱以后，蓝心接着就认识了程俊，不过却不熟悉小五，故此一问。

程俊看看小五，笑道：“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啊，我没什么特别的，就是我弟弟他比较喜欢吃鱼，不能吃辣，呃，最好是清蒸的鱼，味道淡一点。”

“行，清蒸鱼正好我拿手。”蓝心缩回去了，声音却又传出来，“胜平啊，冰箱里有洗好的苹果葡萄，你拿个果盘把水果端出来给程哥他们吃啊，你这人真是的，我不说你就什么都不知道，来客人了就倒两杯清水，真好意思你！”

高胜平讪讪而笑，立刻起身去拿水果，嘴里还不忘讨好蓝心，“哎，我不是看程俊来了一时高兴就给忘了嘛。”

蓝心从厨房里探出头，笑着嘁了一声，“你们男人啊，家里没个女人就不行。”

高胜平立马接口：“是是是，尤其是我，没有你我简直活不下去！”

蓝心有些害羞地瞪他一眼，把头缩回去了。

高胜平笑呵呵地端了水果过来，一盘葡萄一盘苹果，“程俊，小五，吃水果。”

程俊答应了一声，但小五没反应。刚才听见程俊叮嘱蓝心一定要做清蒸鱼，还让她切记不要放辣椒，小五心里非常高兴，于是就一直看着程俊笑，眼神专注。

高胜平瞅了小五一眼，忽然觉得有些尴尬，却又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有这种感觉，似乎是小五看程俊的那眼神太过……太什么的，高胜平说不上来，就是感觉别扭。

程俊眼尖地发现高胜平的脸色不对，下意识就朝小五看过去，这一看，他的小心脏又是扑通一声——

本来就是一双清澈的桃花眼，蓝色的眼球就像一颗璀璨的晶石，即使不笑，也散发着一股魅惑的气息。那微微上挑的眼角含笑，专注，配合脑袋倾斜的弧度，实在勾人心魂。

“咳，我去看看蓝心的饭菜做得怎么样了。”高胜平被这俩男人的对视搞得莫名心慌意乱，局促中找了个借口，起身离开。

程俊拿手盖住小五的眼睛，抽着嘴角说：“以后别这样看我，尤其是在外人面前。”

小五：？？？？

蓝心的手艺很棒，看她穿一身居家服系着围裙的样子，披着一头温顺的黑长直，眉眼含笑，实在不像是大商场里的精明干练的女经理。她热络地招呼程俊和小五多吃菜，俨然一副女主人的架势。

程俊笑问高胜平：“什么时候请喝喜酒啊？”

蓝心刹时就不好意思了。

高胜平的国字脸也透出几分羞涩，瞟了蓝心一眼，呐呐地说：“这得看某人买不买我这张长期饭票咯！”

小五愣了一下，扭头看程俊：“长期饭票是什么？”

程俊咳了一声，解释说：“这只是个比喻啦，是说一男一女在一起组成家庭的话，男的会养女的一生。”

小五歪着头猛瞧程俊，最后说：“那你之前说养我，你算不算我的长期饭票？虽然我是雄性！”

“噗咳咳咳……”程俊嘴里还嚼着菜呢，结果……

高胜平和蓝心瞠目结舌地瞪着小五，满脸震惊又一头雾水搞不清楚状况的表情。

程俊晕头晃脑跟高胜平两口子告别，脚步虚浮地走了。

又过了两天，高胜平回来上班。

海狮丫头现在已经被送到动物医院去了，目前正在接受身体调养，再有一周，就能接受手术。

有关这次事件的处理，经理向全馆工作人员做了通告，高胜平的医疗费以及海狮丫头的治疗费用全部由海洋馆承担，暂时取消了海狮的节目。

但，因少了海狮的表演，这个空缺致使程俊与海豚们的表演时间加重了。

“经理，对于您的安排我不同意。海豚每周二到周五各两场表演，双休日比平时还多一场，这已经让它们很吃力了，现在您又要在周四和周五多加一场，我的海豚怎么吃得消？”

程俊这次很聪明的没有选择当场反驳经理的安排，而是避开别人的视线，私底下去找经理理论。如果只是他个人受点委屈到没什么，可他不能让他的海豚遭受这么繁重的压迫。

经理将一份文件摔在办公桌上，“你知道上个月海洋馆的业绩下滑了多少吗？我们是开门做生意赚钱的，要养你们这么多员工，如果没有业绩，靠什么养活你们？这个月开始要取消海狮的表演，就等于少了一大笔收入，为了能保证效益，将这个空缺分摊到其他动物表演的节目上，是绝对客观而且保证效益不下滑的安排。如果你有意见，大可以辞职不干。”

程俊默默咬牙，说什么业绩，什么效益……呵！“只是一个月而已，少赚一点会死人吗？”

经理冷笑一声，“好啊，那下滑的那部分效益就从你们员工的工资里扣除怎么样？”

“你……”这他妈谁都不会答应啊，就算程俊不要工资，别人怎么可能不要。

“别幼稚了程俊，我知道你的家底，要赚钱就别说这种犯冲的话，你自己想想是光鲜亮丽的生活重要，还是那些只是用来赚钱的动物重要。”

程俊想给他一拳。

程俊沉闷了一个晚上没说话，一副神游太虚的状态。小五见他精神涣散，趁机跑到浴缸里睡觉去了。

第17章

小五对于增加海豚表演次数的安排还没有表现出十分激烈的情绪，最初听到消息时，他甚至还没有意识到这样的安排会对海豚造成什么影响，在程俊的解说下才恍然惊觉，但他居然沉住气没有像前两次那样直接爆发。

程俊有点不解，“你怎么好像不在乎似的，这不像你的个性啊。”

小五斜睨着程俊，一边想一边说：“因为你说了，不能冲动。虽然，我不知道上次的事情，你是怎么解决的，但我最后没有被经理抓去吃官司，我相信你一定付出了很大的代价。经理是个贪婪的人类！这一次，所以不能冲动，会害你失去工作，嗯，我懂的，你要养我和儿子，没有工作应该是不行的……”

程俊就不说话了，心里暖暖的。这大概是小五有史以来说得最长的一段话，他是一边在大脑里构思词汇一边说的，因此说得很慢，甚至有点结巴。程俊本来以为自己不说，以小五那么单纯的心思是不会觉察到他在上次那件事上付出了代价，却没想到即使这样小五还是懂的，可见他的心思多么通透与敏锐。

“小五你忽然变成熟了啊！”程俊抱着小五的脑袋用力揉了揉，就像平时对待海豚们一样，亲昵中透着宠爱，“真好真好哇！我儿子长大懂事了！”

跟经理交涉失败，程俊也来不及生气和郁闷，马上就是周四，除了上午十点和下午三点半的两场表演，增加的表演那一次定在下午两点。也就是说，下午这段时间，海豚们在两场表演之间只能休息半小时，刚好够它们喘口气。

小五安慰一脸心疼的程俊，“别担心，我让它们好好配合你，然后，慢慢想解决的办法。”

这种时候，有个人在你身边安慰你，支持你，开解你，不让你一个人生闷气，让你孤立愤怒的心感受到春天般暖融融的呵护——就算之前的事情再怎么令人愤怒，程俊在此刻也被小五这暖心暖肺的话给治愈了。

是的，不能这么消沉，办法总会有的，要改变结局，首先要自己动起来。

第一个周四就在繁重的表演下度过了，海豚们果然很不适应，结束最后一场表演后它们都累坏了，游动的速度缓慢了许多，一副精疲力竭的样子。

程俊快心疼死了。

四点半结束表演，剩下半小时帮海豚检查身体状况、喂食以及打扫场馆卫生，五点准时下班。

程俊和小五换了衣服，刚要一起走出海洋馆的大门，程俊忽然说肚子有点痛要方便一下，便让小五在门口等他一下，他回去上个厕所。

海洋馆的正门进去是一个小型的海洋展示厅，展示厅后面就是售票处，而左侧的走廊就是连接行政办公楼的通道，最近的卫生间就在行政办公楼的一楼。

程俊穿过走廊，进入办公楼一楼的卫生间。

程俊拉开一个隔间的门，掀开马桶盖子，一边方便一边感叹，高层管理的待遇就是比普通员工好，就连给他们修的厕所都比普通员工高级。

程俊方便完正准备拉开门出去洗手，可手刚碰到门把手，就听见两个男人一边说话一边走了进来，听那声音，其中一个是经理，另一个好像是财务部的刘会计。程俊下意识就将手收了回来，他只觉得自己倒霉，上个厕所还能碰到经理这个瘟神。

出于不想看见他的脸让他感到恶心的想法，程俊不声不响地坐回马桶盖上，没有发出一点响动。但也正因为如此，让他听到了外面两人接下来的对话。

经理：“这个月的帐你做好了吗？可别漏破绽，馆主前不久在这边呆了一个多月时间，恐怕就是觉察到不对劲了。小心点。”

刘会计：“你放心好了，我又不是第一次做账，以前在广润承建公司做财务的时候帮他们偷税漏税简直像家常便饭，做了那么久都没被查过，在这个小地方帮你揩点油水不算什么啦。”

经理：“别说得好像是为了我一样，别忘了咱俩是一条线上的蚂蚱，从账上划走的钱我也有分你一半的。”

刘会计：“是是，要是没有经理你，我也不可能过得这么光鲜，我会记得你的好的。”

经理：“嗯，只要咱们合作，老头子是发现不了蛛丝马迹的。但是你也不要得意忘形啊，咱们得拧紧一点，出了事，咱俩都得吃不了兜着走。”

……

厕所隔间里，程俊看着手机屏幕跳动的音频显示，兴奋地笑了。

过了几天，人事部经理徐芳菲过生日，请海洋馆相熟的员工去唱k，包括程俊在内一行十几个人玩到半夜十二点多。程俊全程都在敬酒，敬寿星，敬经理，敬刘会计……

凌晨一点，一帮人醉醺醺地从酒吧里出来，程俊主动叫了一辆出租车，自告奋勇送经理和刘会计回家。

两周后，馆主突然出现在海洋馆。

程俊和小五正在与海豚们嬉戏，李静茹忽然气喘吁吁跑过来，一边跑一边大叫：“号外号外，经理和财务部的刘会计被抓了。”

程俊和小五对视一眼，露出心照不宣的笑来。

程俊站起来，将一个木凳子拿给喘着气的李静茹，故作不知地问：“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李静茹拍着胸口缓过气来，说：“听说啊，经理和刘会计串通起来做假账，这一年多来划走海洋馆接近六十万的款子，也不知道是谁把他俩在一起的对话给录了音，还拿到了刘会计做的账本，刘会计他啊，把他每次划走钱的时间、数目以及打入经理账户的钱的数目都做了记录，他说他是为了防止今后出事被经理反咬一口才留下的证据，却没想到正好坐实了他俩的罪行。”

程俊故作惊愕，“真没想到经理和刘会计是这种人啊。”

“可不是嘛！尤其是刘会计啊，平时看起来谦谦君子斯斯文文的，却没到会是这种人。”

“那么说，那些账本和录音都是神秘人士交给馆主的咯。”

“是啊，谁都不知道是哪个人这么大本事，能把这么绝密的东西搞到手，还交给馆主。”李静茹满脸都是钦佩的神色，“简直大快人心，特别是经理，早就看不惯他不把动物们当回事一直压榨它们的行为，太冷血了，现在他被抓了，真是太解恨了。”

经理和刘会计做假账偷走海洋馆的钱的事很快传遍了整个海洋馆，警察当天中午就带走了他俩，全馆的工作人员都跑去围观。

程俊和小五站在人群中，看着经理被戴上手铐，警察推着他走时，他还满脸的惊恐失措，无意识地说着“不可能”，“怎么会这样”，显然还没有接受现实。而刘会计则整个人都蔫了，不声不响地任由警察将他推上警车。

两人被带走后，馆主让人事部经理张贴了有关两人被开除的通告，等待法院的调查和审理，证据齐全，基本上这俩人是要去吃牢饭的了。

新的经理很快上任了，是从总馆临时调过来的，三十多岁，是个很儒雅的男人。跟前任经理不一样，这一位是从驯养员升到经理的位置的，有很强的专业技能，很重视动物，因此，一上任就取消了海豚周四、周五增加表演次数的安排，改为开放海洋馆展厅，打着面向中小学生科普海洋知识的旗号，将海洋馆的人气提升到了一个新的高度，如此一来，即使不增加动物们的表演次数，也在一定程度上提高了海洋馆的业绩。

程俊喜滋滋的买了小五爱吃的青鱼，做了程晓海爱吃的红烧肉，一家三口其乐融融围坐在餐桌前。

“干杯！”

三个盛满饮料的杯子碰在一起。

小五学着程俊的样子，一口气干掉杯中的称职，最后舔舔嘴唇，说：“好喝！”

程俊想起来，“啊，这是小五你第一次喝果汁吧。怎么样？喜欢吗？”

“喜欢，甜甜的。”小五喜欢清淡的东西，哦不，准确的说，是喜欢味道清淡的做熟的鱼，不能吃一丁点辣味，对于甜食特别感兴趣。

程俊哈哈一笑，给小五的杯子倒满，“这段时间真是太高兴了。”

程晓海嘴里嚼着红烧肉，“老爸你高兴什么？”

程俊刮了一下程晓海的鼻子，笑道：“你老爸我啊，机智勇猛，教训了一个大坏蛋！”

小五皱皱眉，“我呢？我不机智吗？”

程俊故意做出一副恍然醒悟的表情，“哦，还有我可爱的大儿子小五。”指着小五，严肃道：“机智，绝对的机智！要不是你，我还没法做得这么完美！”

话说那天人事部经理徐芳菲过生日，程俊将喝得半醉的经理和刘会计塞进出租车，直接将两人一块拉到刘会计家里。而小五，因为跟徐芳菲不熟而没在邀请之列，所以没有跟程俊一起。不过已经学会自己打车，也学会了使用手机，小五便根据程俊发给他的短信，自己提前在刘会计家的小区外守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