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景贤说完，静静看着父母的照片。今天天空阴沉沉的，没有一丝阳光，连他们脸上的笑容都有些看不清了。

林景贤慢慢蹲下，坐在地上，头靠在石碑上，他看向远方黑压压的乌云，终究还是开口道：“我其实，过的一点都不好。”

“你们还记得阿宇吗，他曾经站在这里信誓旦旦的保证会好好照顾我的。”

“可是我，每一次伤心都是因为他。”

“其实也不能怪他，是我自己不好，不小心松开了手，没想到就再也找不到他。”

“我在美国的时候，生了很重的病。我觉得很绝望，老天为什么要一次又一次用同样残忍的手段，夺走我爱的人呢？”

“但是，我仔细想了想，我也不是什么十恶不赦的大坏蛋，老天爷不至于对我这么残忍。也许，那只是考验，通往幸福之路总是荆棘丛生。”

“大概你们也帮了不少忙吧，我又再次遇见了他。这一次，不管用什么手段，我都不会再放手。”

“你们可能对我挺失望的。小时候也是阳光向上的少年，怎么现在变成了这样子。”

“我也不想，”林景贤渐渐感觉到脸上有了湿意，“不想把爱情当做筹码来算计，不想变成自己讨厌的样子。”

“我有尝试过放下这一切，找份普通的工作，找个合适的对象，好好的去生活。但是我做不到。”

“繁华一场，梦醒了我却还记得心跳那么炙热过。”

“对不起，对不起。我没有办法停下来。”

“我不甘心。为什么别人可以生活的快乐幸福，我却要受苦。”

“我渴望着能回到那场盛大的梦中去，我曾经如此奢侈的幸福过，哪怕只有一丝希望，我也想拼命去寻回它。”

“命运给了我失而复得的机会，我就不在乎要付出什么代价。我只是卑微而单纯地想——”

“想过得幸福而已。”

陆京华一路催着出租车司机，从火车站飞奔过来。刚下车时天色就暗的不像是早晨，司机一边抱怨马上就下雨了路不好走，一边旁敲侧击想要涨价，陆京华没心思应付他，从钱包里掏出好几张票子塞给他。

半路上果然开始下雨了，雨点很大，打在车窗上噼里啪啦的响。陆京华只觉得每一滴都是打在他心尖上，凉得渗人。外面也没有风，光是豆大的雨点，一股脑的倾泄而下。越往郊外走，路边人越少，道路两旁的行道树整整齐齐的列队，用说不出的目光注视着路上的车辆。

“我说，要不你再给我加点钱，我等你一会，顺便把你送回去好了。”司机师傅在快到目的地的时候建议到，“本来这就不好打车，下雨天更是难。”

“好，”陆京华又拿出钱包，“你这车今天算是我包了，我进去找个朋友，很快就出来。”

到了地方，还没等车停稳，陆京华就急忙撑伞跑下去。他以前没来过这，但是好像脑海里有个地图，告诉他就该这么走。

等到他东拐西绕，爬上楼梯，终于看见了雨幕中孤零零的一个身影。

第十七章

陆京华和林景贤两人之间隔着几十米的距离，雨水哗啦啦的形成水幕，阻挡在两人之间。

林景贤蜷起身子，靠在墓碑上，他面对着陆京华来的方向，只是因为低着头，所以似乎并没有注意到他的到来。

陆京华停住脚步，站在那里，雨伞替他隔出一方天地，不受雨水的侵蚀。

林景贤一动不动，任由冰凉的雨水打湿自己的衣服，他就那样自己搂着自己，好像周遭的一切都入不了他的眼。

忽然，陆京华伸手，收了雨伞。雨滴毫不留情的落在他身上，很快，毛呢大衣的下摆开始往下滴水。

他一步一步走向林景贤，在离他还有一步的地方又停下。

这下，林景贤终于抬起头，看见突然出现的陆京华。

林景贤仰起脸，在雨水的冲击下他依旧努力张大眼，想要好好看清眼前这个人。

陆京华面无表情，俯视坐在地上的林景贤。水滴顺着他坚毅的下巴流下，好像滴落在林景贤的眼角，如泪珠般快速滑过他的脸颊。

“你怎么来了？”林景贤一开口发现自己的嗓子沙哑得不像话，一句话说出口，音变的连自己都有点听不懂了。

“你……”林景贤清清嗓子，想在重复一遍，可是陆京华没有给他这个机会。

陆京华俯下身来，单膝跪下，精准的吻住林景贤的嘴唇，把他所有的话都堵住了。

林景贤的唇冷冰冰的像是大理石，陆京华却不管不顾，一味霸道的让他染上自己的体温，直到林景贤开始微微颤抖，他才稍稍拉开距离，唇瓣相抵，不在深入。

林景贤冻得发青的脸上有一抹若隐似现的红晕，他一直睁着眼，看着陆京华是如何低下身，看似温柔却十分用力的吻上他。他看见雨水从陆京华紧闭的眼睫毛上画出弧线，他嗅到陆京华身上淡淡的烟草味道，他触到陆京华冰凉的皮肤下火热的温度。

“你怎么来了。”林景贤呼吸着两人之间循环的空气，依旧执着的问道。

“你在这里。”陆京华双手捧着林景贤的脸，“所以我来了。”

你在这里，我又能去哪呢？

纠结了这么多天，在看见他一个人淋着雨蜷缩在那里时，难以抉择的一切似乎都不重要了。

陆京华，你能眼睁睁看着他坐在那里吗？

我不能。

陆京华，你能忍受以后的生活中永远不再出现眼前这个人吗？

我不能。

陆京华，你能站在他对面和全世界一起放弃他吗？

我不能。

所以还有什么好犹豫的？

所有的结局其实在他们相遇的那一刻都已经写好了，百般抗拒或者欣然接受，总要走到安排好的那个节点。

陆京华注视着那个单薄的身影暗暗发誓，

只要你还爱我，我就绝不离开。

前面的路是怎样的呢？阳光明媚还是大雨倾盆都没有关系。只要握紧彼此的双手，爱总能给我们指明道路。

林景贤感觉到有温热的液体从眼睛里涌出，他在一片模糊中，听见陆京华温柔的叹息，轻轻吻上自己的脸颊，分享他苦涩的泪水。

“陆京华，我不需要你同情。”明明已经到了极限，却还是挺直腰板，不肯妥协，林景贤固执的直视着陆京华的双眼，即使他眼中已经看不清这一切。

陆京华露出一抹笑容，“你同情一下我吧。”

陆京华牵起林景贤的左手，按在自己心口的位置，“现在，它只为你而跳动。”

林景贤终于放下所有的坚强，由着陆京华把自己紧紧拥进怀中。陆京华的胳膊勒的很紧，好像要把他融进自己的身体。不像在山上那次，胆怯而犹豫，林景贤大胆的伸出双手，用同样的力气回报陆京华。他的头靠在他的胸口，听着那为自己而跳动的声音。

“可以吗？真的可以吗？”林景贤听见自己用发抖的声音说。

“谁也不能把我们分开。”陆京华坚定的在他耳边说，暖暖的嗓音盖过了嘈杂的落雨声，“我们要在一起。”

回到出租车上，两个人都没有在说话，一个看着窗外，一个闭着眼休息，唯有左手紧紧牵着右手，提醒着刚刚发生了什么。司机师傅很有眼色的不再啰嗦，打开的电台正巧放着一首歌：

气象说温度会骤降/我预言爱情是晴朗

心能感应冷热变化/眼神它反映着温差

直觉在瞬间的刹那/这回真的被电到啦

怎么办梦里向你装傻

怎么办知道我要什么 My God

如果爱像微风和你一起吹过/连空气味道都变成甜的

当我才发觉就是爱世界变了/当你在传达你爱我手牵着我

当我正想你就是爱天空晴了/当我抬起头 你在眼前了

路还是两个人独自前来的那一条路，渐渐地，雨势一点一点变小，天边逐渐露出白边，阳光一点一点开始往乌云遮变渗透。等到车子驶到市中心，空气里全是雨后特有的干净清香，天空已经被完全洗白，阳光透过云缝露出来，太阳似乎在做最后的装扮，等着以最美的姿态重新出现在众人面前。

下了车，林景贤带陆京华回到自己住的酒店。曾经的家早就被开发商推平，林景贤也变成了这座城市里一个临时过客。

美美的洗了一个热水澡之后，陆京华换上林景贤的衣服，他忽然就感到不好意思了，除了贴身的内裤是刚买的之外，现在身上的穿的都是那个人的——他刚刚下定决心要过一辈子的人。

走出浴室，林景贤已经盖着被子坐在床上了。

“我比较喜欢在酒店睡大床房。”林景贤解释道，刚刚洗澡蒸出的绯色似乎还没消掉，他瞥了一眼陆京华，线条结实的身材被小半号的衣服忠实的暴露出来，赶紧垂下头，“等会给你买点衣服吧。”

陆京华忽然就不觉得羞赧了，他大大方方的走到床边，掀开被子钻进去。

怕什么，还有更亲密的事情在等着去做，现在不过是热场而已。

“好累。”陆京华枕着胳膊侧过脸对他说，“我昨天晚上几乎一夜没睡。”

林景贤手指轻轻按摩陆京华重重的黑眼圈，“好好睡一觉吧。”

陆京华伸直胳膊，拉开被子，笑眯眯地说：“这里有个空位，你要不要也休息一会？”

林景贤听了这话，耳朵尖都红了，但他顺从的点点头，挪动身体躺下来，枕着陆京华的胳膊，靠在他怀里。这个默契的姿势好像演练过很多遍，两个人都舒适而放松的依偎在一起。

“景贤，景贤。”陆京华开口唤他。

“嗯？”林景贤睁开眼应道。

“我爱你。”

“我也是。”林景贤的回答稍稍晚了几秒才出现。

陆京华心满意足的搂住怀里的人，终于放心睡去。

林景贤脸上的笑容在陆京华看不见的地方愈来愈灿烂。

这一次，一定要抓住幸福。

江少峰看了一眼窗外，天高云淡，风和日丽，难得的好天气。他点燃了一根烟，吸了一口就夹在指间，似乎在欣赏那一缕蓝烟袅娜的身姿。

桌子上堆了好几个文件夹，都是关于公司发展的重大决策，被他随意的撂在那里。眼前离他最近的一份摊开着、压得很平摆在他面前。那份文件似乎是关于两个青年的调查。一个年轻一些，一个看起来和他年纪相仿。两个青年眉眼间虽然有点相似，却也能分辨出来是两个人。

江少峰似乎是盯着文件在看，又好像放空目光，透过纸张看见了别的什么。

“咚咚咚”，听见敲门声，江少峰一下子坐直身体，按灭烟头，“进来”。

来人是他最信任的助理，小刘。

“少爷，都办妥了。”小刘进来第一句话就让江少峰的表情缓和下来。

“仔细说说。”

“是。”小刘上前几步，把新的文件资料摊开放到最上面。

“医院方面，参与过手术都离开Q城了，知情的人也都给了封口费，绝对不会泄露一个字。”

“主治医生呢？”

小刘看了一眼腕表，“现在他的飞机已经到英国了。”

“很好。”江少峰一边翻阅资料，一边说，“其他的呢？”

“墓地那边也已经派人盯着了，目前还没有来打听的人。”小刘继续说，“一切都准备好了，没有人会怀疑赵宇的‘墓’是假的。”

“资料都在这里了？”江少峰已经翻完了泛着黄的纸页，“没有遗漏？”

“全部都是原件，复印件已经销毁了。”

江少峰点点头，开始一张一张把这些开始泛旧的原件纸放进碎纸机里。

“唯一可能有漏洞的地方，就是赵夫人了。”小刘补充道。

“她？”江少峰露出讽刺的微笑，“她是最大的安全保障。当初就是她的一封电邮生生阻止了景贤回国的脚步。”

屋子里两个人都不再言语，只有碎纸机咔嚓咔嚓尽职工作。当最后一张纸也消失掉，江少峰目光又回到最初的两份资料上。两个青年对着镜头笑的无辜，对发生过的事情一无所知。

“赵宇，已经死了。”江少峰缓缓地说出这句话，“不是在今天，而是在五年前。”

小刘想着自己看过的那些东西，一点点把文字和图片从自己的脑海里删除。他闭了一下眼，又睁开，“是的，赵宇先生在五年前不幸遭遇车祸，经抢救无效死亡，被葬在XX墓园。”

“下去吧。”江少峰满意的点点头，“准备一下，这边几个案子处理完了我们就去S城。”

“是，少爷。”小刘离开前，又补充道，“鱼已经被困住了，随时都能收网。”

江少峰起身，站在落地窗前，俯视着很多人穷尽一生都无法看见的风景。

林景贤，这个结果，你会喜欢吗？

不喜欢也没办法了。

因为它就是“真相”啊。

第十八章

Y市是一座安静的小城，Y河贯穿了整座城市，两岸的居民围在Y河两边，过着安逸的小日子。

“很久没回来，”林景贤看着河对岸不远处新盖起来的开发区，感叹道，“样子变了好多。”

两个人中午好好的睡了一觉，养足了精神，下午在市区转悠。

“说是带你四处逛逛，其实我也很不是很熟悉。”林景贤展开Y市的地图，“我可不会是个称职的导游哦”。

陆京华微笑着说，“你难道认为我们真的是来旅游吗？”

“诶？”林景贤诧异的抬起头，“你还很累吗？那就回旅店吧。”

陆京华搂住林景贤的肩膀，一副在外人看来好哥们的架势，贴着他的耳边，温柔中带着些许期待，对他说：“我只是想看看，你曾经生活过的地方。”

林景贤一阵恍惚，他好像又看见那个笑容温暖的大男孩，拉着自己的手，有些羞涩却还是一本正经的说出“我想看看，林林长大的地方。”

“好啊。”林景贤嘴角的弧度一如当年。

公交车换了新车，线路却依旧是坐过无数遍的那条。两边的树长得愈发繁茂。林景贤记得小时候夏天走在这条路上时，大树就已经能为人们遮挡骄阳，而现在，丝丝点点的阳光从半黄的枝叶间投影在地上，可以想象出盛夏的骄阳被挡在树冠之外的凉爽。

“你以前上学都是坐这趟车吗？”陆京华坐在靠窗的那边，左右打量着两边的街道。

“嗯，”林景贤点点头，“上学的时候坐车去，放学自己走回去。”

“你们没有校车吗？”陆京华问道。

“有，不过比坐公交贵多了。”林景贤看着两边向后倒退的商店，竟然还有几家眼熟的，逐渐回想起以前的日子。

“我早上喜欢赖床，我妈为了能让我多睡一会，每次都把早餐装在保温饭盒里，叫我带到学校吃。小豆包或者灌汤包的香味都很重，我常常忍不住在车上就吃掉。那个时候拿着包子一口一口吃掉，周围人都会看着我，我当时还以为沐浴在大家羡慕的眼光中呢。后来才知道，在公共车上吃包子是很不礼貌的，那些看着我的人，可能是觉得我年纪小不好意思说，而我却还洋洋得意的。”

陆京华想象着小一号的林景贤捧着热气腾腾的白嫩包子，快活的吃掉，而身后上早班的几个大人都露出略带嫌弃的表情，不禁笑出声。“要不要等会买几个包子，重温一下当年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