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案:
温晓不过是一个普通的人家公子,却因为救了不平凡的萧公子而牵扯入一系列的事件中。 但凡有果必定有因,前世今生不过注定而已。 仙魔纠葛有,凡间情仇有。 内容标签:灵异神怪 天作之和 情有独钟 搜索关键字:主角:萧禹商(景萧),温晓(九华) ┃ 配角:楚晤(玄易),余容 ┃ 其它: 1、初遇 正值春光好,桃花开满十里,遍地芬芳。这一处林子到处都种着纷纷扬扬的桃花里,直目望去都是一片粉红,即使桃花味淡,在这种环境下竟也能闻出些清香来。 此时正是早晨,林子里飘着些雾,林子里影影绰绰的,倒看不太清晰。 近处雾里突然显出一个人影,像个醉鬼般脚步踉踉跄跄,不过几步路,竟然就直接倒在一棵桃花树下,接着半天也没见动弹。 过了一会,那人突然又动了动,仿佛清醒了些,伸手扒拉着旁边一棵桃花的树干想要借力站起来,使力了半天却没有成效,再次倒下,却久久没再动弹。因为刚才的晃动,那人身上徒然盖了许多飘落了许多的桃花瓣,顺着指尖,一缕缕红色浇在桃花枝干上,顺着树干往下落入土中,甚是荼靡。 林子安静了一会,一棵花树下又闪出了一个人,这人一身月白长衫,白色里衬的袖口和襟口均带着点红色的精致桃花刺绣,一朵朵将开未开的红色的桃花纹跳跃在那人裸露的白皙皮肤上,愈发显得肌肤细腻。他在树边待了许久,看那倒下的人确实没再动弹了,才慢慢走近了。那倒在树下的人却不是醉鬼,而是一个面容英俊的男子。即使他现在昏迷地倒在泥土里,形容狼狈,身上却依旧有一股油然而生的贵气。 温晓鬼使神差地伸出两根手指放在那人鼻前。他刚刚在花树后边看了好一会了,原以为是醉鬼,现在看到那地上漫出的缕缕鲜血,心中也是一惊。 还有呼吸……要不要管他呢……说不准会给家里带来麻烦…… 温晓迟疑了半晌,将手撤回。正准备站起,衣袖却突然被刚刚还昏迷不醒的人紧紧拽住。那人的眼睛眯着,不太能睁开的样子,手上的力气却完全无法忽视。 温晓叹了口气,再次蹲下去,将昏迷不醒的人搭在自己的身上,步履蹒跚地往桃林外走。 这是他第一次主动接触陌生人,居然还是见义勇为…… 温晓不停地安慰自己,却忍不住在心里呐喊。 为什么今天没有带青溪出来,这人看起来很瘦,可背起来真的好重啊…… 萧禹商是在逃亡中昏迷过去的,隐隐约约只记得自己逃亡时一时不察晃进一片漫着大雾的桃花林子里,走了许久也没看见尽头,这才力竭地倒下了。 然后……然后就出现了一个白色身影! 萧禹商心中大震,大睁着眼睛惊醒过来。 他发现并没有被捆束着,而是躺在一张干净朴素的床上,伤口也被人处理过了,虽然没有这间房间并没有多余的装饰,但也能看出是个安全干净的地方。环视了半晌,萧禹商确定自己应该是被梦里那个白衣人搭救,心情放松下来,他决定继续躺一会儿,他已经好多天没有好好睡一觉了。只可惜还没来得及闭上眼睛,门就“咿呀”一响,一个陌生的青衣男子跑了进来。 青衣男子气都没喘过来,看见他的眼睛睁着,停也不停地哇出声,“你醒了啊,感觉怎么样,还好吧?” 萧禹商眉头微不可见地一皱,这才慢慢起身,不动声色打量这人半晌,这才挂着温和的笑容嗯了声。 眼前这人一身干净的青衣,不是什么很名贵的料子,但裁剪功夫倒是不错,长相干净,神情带着些急躁,没什么心机。萧禹商略想了想,心中虽觉得这人并不是那个隐约之中遇见的白衣人,依旧好声好气地笑着道谢:“多谢这位兄弟搭救之情。” “哎哎,我可当不起。我是温家的仆人青溪。”那青衣男子飞快地摆着手,表情却带着些自豪,“救了你的是我家的三少爷啦。” 门口这才适时地传来脚步声,走得很慢,在萧禹商这种善于听脚步声的人来看,那脚步声浮于表层,轻且飘,不用看就知道是一个长年病弱的人的脚步。 萧禹商数着时间看向门外,果见一个身素色长衫男子走了进来。 青衣男子见他出现在门口,急忙跑过去,一副护犊的样子。 “少爷你怎么也来啦,你救的那个人醒了。”他回头点了点后面床边的萧禹商,然后又介绍说:“这就是我家三少爷。” 温晓看向那已经起身的人,嘴角扬起一丝礼貌的弧度,冲着那人点点头。 萧禹商盯着眼前一身素衣的男子,眼里闪过一丝讶异:“哦,哦!在下萧禹商,之前失礼了,还得拜谢公子的救命之恩。”他连忙拱拳作揖掩住目光。 他确实惊讶了,那所谓的三少爷的病弱也太明显了,起码刚刚习武之人都能从气息看出些门道来,按理说这种人应当缠绵病榻,即使不是也应当满身药味,面目无神,可他的脸却白皙,虽然并没有多出彩,但五官也算长得也算精致,目光点点动人,身上传来一些好闻的清香,看上去倒也有几分精神气,有一种……独特的魅力。 “你……好些了?”温晓点点头示意他不必多想,停了半晌,又道,“大夫说你身上有伤……还得静养,我也就顺道过来看看。” 温晓止不住了喉咙里的痒,微微咳嗽起来,也借机将目光移开。这人睡着还好,醒来即使笑容满满,目光却难掩深邃,让人有种被看透的感觉。 他按了按喉咙,冲青衣人挥挥手,转身准备离开。 “既然公子在休息,我们就不打扰公子养伤了。青溪,我们走吧。” “还未请教公子尊姓大名?”萧禹商见他要离开,着急地问。 “我叫温晓。”温晓侧了侧身说,刻意避开了他的目光。 “温少爷。” “嗯。”温晓闭了闭眼,声音有点乏了,“公子既然伤重,便安心歇着吧,药我会遣人送来。青溪,回府吧。” 青溪连忙过去跟上,末了还回头望了萧禹商一眼,冲他挥挥手。 萧禹商坐回床铺上,不知想到什么,摸了摸自己的手腕,突而露出一抹笑容。 温家? 休息了一天,萧禹商感觉自己的身体复原得差不多,就走到楼下去吃东西,顺便也打听些消息。 自那天见过以后,他就再没有见过那位有些特别的救命恩人。但温晓也确实派来人照顾他,那人名唤青云,性子不像青溪直爽多话,反而惯于沉默,像个闷葫芦一样。 这样一日下来,他也就知道温家是黎城的大户,温家有三兄弟,救了自己的温公子是这个温家的第三子。 其他的消息倒都是在客栈的人那里听来的。 温家是黎城大户,免不了被当成城里人茶余饭后的谈资。 话说这三少爷是温老爷老来得的儿子,举家上下都宠着,连名字也取自包含春意的“晓”。只是可惜,这位少爷既不像温老爷世故圆滑,也不似死去的娘亲娇纵泼辣,倒是淡然到极点的性子,不管他人如何热情也多说不了两句话,就不要说陌生人了,只怕也只有在家人面前他才能笑上几分。加之他的身体向来不太好的,温家的人也对他保护的过了,平日里出行都是一堆人跟着,与陌生人都没个接触的,送到手边的东西怕也要检查上几分才敢碰,也更加重了他独独的性格。幸得他之上还有大少爷温时新和二少爷温希澜,温家的家业也算后继有人。 萧禹商听着店家与正在喝茶的食客们闲谈这温家,手上也举着杯子抿了一口,杯盏落下时敲在桌子上发出清脆的声音,萧禹商在心里默默地笑着,这温家的事居然被市井之人说成这副夸张的样子。 不过……那温晓虽确实不太爱和人打交道的样子,但好歹也救了他。 萧禹商吃饱喝足,回楼上把那青云送来的药喝下,对他说:“劳烦小哥给我向你们三少爷传句话,在下身体已经大好了,改日亲自登门拜谢他,还请三少爷赏个脸。” 青云把话传给温晓,温晓没说什么,应了下来。 隔天,萧禹商果真亲自到温府拜访。 适逢温大少时新从江南回到黎城,听闻自己的三弟居然能救人,就好奇地一同接待了萧禹商。 温晓确实如同传闻般不多话,席间静默的时间还要多些,倒是温时新和萧禹商相谈甚欢。 萧禹商自称祖籍江南,与温时新讲起江南的事情。本来温时新以为这救的只是一般的市井中人,交谈之间却发现这萧禹商绝非寻常之人这么简单,他谈吐不凡,认知颇多,且说起事来看法独到。即使是个陌生人,却让他升起心心相惜相见恨晚之感。他刚从江南回来,遇见一堆烦心事,说得愉快,就业不经意间就吐露出从江南商行遇到的苦楚。 温家的生意做得大,江南那边的商号是从温老爷在世就打开了的,虽然江南竞争多,但那一块却是最稳定的。可近来却有一大批客商表示要减少与温氏的生意,借口还层出不穷,温时新隐约觉得出来什么事,却又想不通哪里出了问题,只好一一登门拜访,却没什么效果。以前的合作伙伴们如今却一副岌岌可危的模样,有些甚至连他的面都不肯见。 讲得正兴起,温晓突然咳了两声,温时新一向疼爱弟弟,一时着急问起,也就断了话题。 看他喝了口茶把咳嗽压下去,温时新才发现自己毫无戒心对着一个初次见面外人讲了家里事,也不由有些悔恨。 正想要把话题引开,一直听着的萧禹商却突然接腔了:“不瞒温兄,我萧家虽然不是什么大家,但在江南也能说上几句话,若是温兄不介意,待我回江南,去打听问问也未尝不可,只是……” 好歹有些希望,温时新忍不住问,“只是什么?” “温兄需得同行才是,否则若是涉及温家商行的事务,调查也必当受阻,毕竟这些也不方便透露给一个外人。” “萧兄想得甚是周到。”想了想,又说“现下我要忙家族之事,二弟希澜去了塞外,这……”温时新深觉为难,看了看坐在旁边的温晓,不由皱眉,“这一时竟不好离开,不如萧兄多待些时日,等我忙完与你一同回去。” 萧禹商闻言皱了皱眉,却有些为难:“不是小弟不愿意,实在是家里已经来信好几次催促,不好耽搁……不如让温三少爷与小弟同行,若是愿意,我也可以带他到处逛逛,他是小弟的恩人,小弟一定会好生照顾他的。” 温时新一时没有说话。 不是他不舍得,只是温晓从未出过远门,突然要单独放出去,实在是不放心啊。 温晓看了看为难的大哥,动了动手指,将一直握在手中的杯子轻轻地放在桌上,倒是替他先应了声好。 温晓看了看着急的温时新,勾起一丝笑容,“大哥放心吧。我也想出去见见世面了。” 2、灯会 温晓让青溪青云带上行李,便准备跟着萧禹商出门。温晓不懂骑马,温时新就安排着坐进了马车。温晓并没有出过远门,一者是因为他身体不好,家里的人也不让他离家,再者他本身也没有什么出门的欲望。 这是他第一次真正出远门呢…… 温晓心中有些好奇,掀开马车的帘子,正好看见萧禹商骑在马上冲着自家大哥一抱拳,爽利的笑容,他想想,自己也是差不多这个年纪,却没有这般少年意气风发之时。温晓有些沮丧,却还是扬起嘴角笑笑,冲着不知何时转过头来一脸担忧的温时新招了招手,然后才放下帘子。他静默了好一会儿,才小声地对着门外坐着的马夫说:“我们尽早启程吧。” 黎城位于东襄的南边,离江南地区大概有十天的路程。马队一路上走走停停,竟花了半月也没有走到,只进了江南相邻的南遥。 南遥虽不是什么大城镇,但毗邻江南,商业发达,熙熙攘攘,热闹非常。 虽然不曾着急赶路,但温晓身体一向不好,在马车里坐了小半个月,也不太吃得消,萧禹商便决定在南遥休息两日。温晓听了也没有说什么,顺从地在客栈下了榻。 小半个月来,温晓荷萧禹商一直同行,两人却也没说过几句话。但萧禹商却能时不时地从细致处考虑到他的不便。像这次在南遥停留,又或是一路上的吃食。 下榻以后,萧禹商刚清理了行李,便被客栈小二敲开门。 “这位客官,本城今晚是每年一度的花灯会,城里人一向都会参加的,咱们也会去凑热闹,老板特意让小的来给各位提醒,若有兴趣,也可以外出逛逛。” 萧禹商点点头,对那小二说道,“知道了。” 他整理好接下来要用的东西,才起身到隔壁敲门。 隔壁屋内只有温晓一人在翻书,一向说个不停的青溪却不在,怕是到楼下去了。 温晓看萧禹商进来了,点了点头,又低回去看起了书。他喜欢看各地的志怪传说,这趟路上每次停下都记得让青溪去搜罗,只是这东西也不太好找,也是南遥这种大一点的地方才多些书。 萧禹商静静看着眼前的人,温晓束发的发冠被取了下来,及腰的长发披散着,身上只穿着一件纯白的衣衫,肩上披着一件宽大的粉色外衫,眼眸半掩着看着书,竟给人有种出尘之感。 温晓等了半晌不见萧禹商坐下,也没听见他说话,这才放下手中的书,疑惑地看着他。 萧禹商这才清醒过来,“温公子,刚刚小二过来说,今夜是南遥花灯盛会,不如今夜我们一同出行?”他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沉静,眼眸却闪过一丝异色。 温晓倒没察觉什么,又低头瞧了眼桌上的书,应了句好。 花灯会不愧为南遥一年间最盛大的集会,刚刚天黑路上就都是人了,比往日街市上见的人还多上一倍,熙熙攘攘的甚是热闹。温晓从没看过这样的热闹,一时也有些兴趣。他们一行人一同出行,却没几步路就被人流冲散。 温晓一向沉静,走在路上也不愿与人争斗,慢慢地便顺着人潮被推挤得越来越远。青溪不会武功,也被人挤得够呛,只能看着被推出老远的少爷干着急。 萧禹商看看着急的青溪,挥挥手示意青云留在青溪身边,然后便运起轻功,丢下众人往温晓所在处寻去。 温晓被人流推到南水边上,大多人跑到江边的石阶上去放花灯了,人才少了许多。他正要长吁一口气,却突然被一个妆容精致的妇人拍了拍了手臂。 温晓紧张地一缩手臂,却被紧紧拉住。 那妇人妆容精致,脸上却带着谄媚的笑,看得温晓汗毛竖起。 “这位公子,您是来参加我们的游园猜谜的吧,呐,我把线索图交给您,您快去吧,最终花灯里可放着礼品呢。” “我……不是。我不……”温晓向来不善与人交流,还没把拒绝表达清楚,就早已被推聚到了园子门口。“这……” “怎么了?”萧禹商原本看见温晓被一个美妇人拉扯,还有点紧张,再看了看那人只是停在猜灯谜的园子门口,这才放下心来,也有点好奇。 温晓见着了熟人,神色轻松不少,却还是带着些许懊恼,他指了指手中的绘着花灯的纸张,说到:“那人给我这个。” 萧禹商笑了笑,将东西接过来。那是一张以诗写就的路线。 萧禹商不由温和一笑,拍拍他的肩:“这有点意思,那妇人怕是觉得你聪明才给你的,既然都出来了,我们便去试试吧。” 一路走来都是各种灯谜,环环相扣。从每一个灯谜猜出下一个地点,虽然简单,也甚是有趣。而两人虽然第一次出行,却是合作无间,一路玩来,两人的兴致都有点被带动起来了。萧禹商看着温晓一脸认真,眼眸带些从未见过的波澜,一直擎在嘴角的笑意也不经意加深。 两人顺着提示走,终于走到最后一个灯谜处。那是一个湖中央的水榭。水榭里面的花灯并没有像其他地方藏起来,反而高高挂在水榭的一角的飞檐处,没有点燃。 萧禹商一脚略搭着旁边的座椅,借力跃起,将花灯取了下来。他在花灯内找了半天,却没找到指示的条子,只好把花灯放在水榭的桌子上。 温晓凑过去看了好几眼,指了指花灯壁,对着萧禹商说:“他好像把灯谜写在花灯壁上了。” 萧禹商也凑上去看,那上面确实有几个小小的字。两人都凑得极近,不小心对视上,都有些局促,忙把视线投射在花灯壁上。 那上面用行楷写着八个小字。 正是 ——雾失楼台,月迷津渡。 “这么说,应该是有什么东西不见了吧……”萧禹商掐着下巴,一时也陷入沉思。 什么东西不在了呢? 边走动便把视线投射到周围的景色里。除了水榭中的两人,周围居然一个人也没有,只有湖水波光粼粼地反射些微弱的光。 “光!” “光!” 两人同时对视出声,不由都笑了。 温晓有点腼腆地侧过脸,指了指湖心里立着的孤零零的一盏烛火。 萧禹商点点头,单手拿起花灯,运起轻功往那盏小小的烛火飞去,待他将那盏烛火从烛台中拔出放入花灯中时,那烛台弹出一个精致木盒子。萧禹商想了想,便把两者一同带回了水榭里。 将点燃的花灯放在水榭的桌上,沿湖便亮起了一盏又一盏的花灯,一时间整个湖都被照亮了,原本暗沉沉的湖面变得波光粼粼。 随后湖对面隐隐约约传来一位女子娇俏的声音。 “恭喜两位公子夺得猜谜的头奖,那只木盒子里的东西就是此次游园灯谜会的小礼品,还请公子笑纳。” 萧禹商拿出之前揣在怀里的小木盒打开,里面居然放着两股五彩绳编制的手绳,上面镶着四颗小块琥珀,分别雕成“万事遂意”四字,细绳结处坠着一个桃木雕的小船,手工十分精致。 “三少爷。” 原先看得认真的温晓被这一声惊醒,不解地看过去,却见萧禹商把自己的左手拉过去。温晓本想抽回来,看那人摆弄得认真,也不忍心打断,愣愣地看着对方把那手绳系好。 “嗯,不错不错。”萧禹商边点头边握着温晓冰凉的手看。“万事遂意。好意头啊。”他不经意地抬眼,刚好与温晓专注的眼神对上,这才察觉到手心的温热,他心中一动,脸上却不露分毫,慢慢地把握了好一会的手放下。 温晓看了看手中挂着的手绳,琥珀上的字写得十分有风骨,桃核小船也十分精致。他把玩了好一会,眼神也柔和下来,笑容也愈发打开,“谢谢你。” 虽然声音轻的仿如蚊呐,可萧禹商却听得真切,嘴角的笑意也加深了好几许。 3、刺客 两人猜完灯谜从游园出来,时间也晚了,路上的行人少了很多。 南水里飘着各式各样的花灯,每个样式都不太相同,有些是花灯,还有船型的,上面画的东西就更不一样了,颜色也多种多样的,在这水里飘着真的十分漂亮。温晓不由看得有些怔怔,他从小身体孱弱,从未参加过什么盛会,即使外出也常有一群人拥簇,别说在水边放花灯了,就是吃东西,也得别人买了送到手里。这时孤身在外,那么近地看着水里的花灯,却是从来都没有的经历,体会也自是完全不同。 往前走了几步,温晓还是扯了扯萧禹商的袖子,折返到之前江水边上的石阶梯上,那是一个放灯处。 温晓问商家买了一个莲花灯,小心地走到了水边蹲着。他拿着那盏莲花灯,亲手点亮了,像对待最亲近的人一样温柔地把花灯轻轻地放在了水里,末了还将双手合十,闭着眼在祈祷。过了一会他重新睁开眼,再次轻轻地把花灯推了出去,人却没有动身,直直蹲在原地盯着渐渐飘远的花灯看。 萧禹商看到的这样带了点天真的温晓,心底莫名有点柔软。 “你喜欢花灯?” 温晓摇了摇头,久到萧禹商以为他不会再开口了,才说,“我从没有在河边放过灯。也不知道自己喜不喜欢,不过这次感觉还不错。”大概是不太习惯表达,顿了好一会,才继续接下去,“我家里的人都担心我,从不让我那么接近水边的。” 停了许久,直到那灯离得好远了,温晓才终于起身,走到萧禹商身边,眼睛带着些笑意,说道:“咱们回去吧。” 回去的路上两个人都没有说话,路上行人更少了,只有满江的花灯依旧亮着。温晓一直走在前方半步的地方,萧禹商像是在想些什么,略落后了半步。 直到客栈门口,温晓突然停住步子,他回头冲着萧禹商摇了摇手中挂着的琥珀链子,眼睛微微眯起凑出一丝从未见过的笑容,轻轻地说道:“我很开心,谢谢你。”说完直直地转回身直接往自己的房间走去了。 他是真的开心,他从没有像这样感觉到自在,这种自在是跟着萧禹商出行感觉到的,所以他也理所应当地感谢萧禹商。 而萧禹商却为了这短短的一句话,一人在外面站了半晌。 青溪早已经先一步回到客栈,一见温晓走进来,眼睛一亮,连忙扒拉着上下察看起来。他家少爷可是从来没有一个人,这一晚可着急死他了。 “少爷没事吧,那些人那么粗鲁,有没有把你挤到啊,快进来泡个热水澡,我都准备好了。唉?少爷手腕上的是什么……” 温晓没理会总是操心过度的随从,握了握手上的手绳,径直往里间去沐浴。 热水把身上泡的有些发红,温晓走到里间躺好,又再次伸出左手细细地描摹着手中挂着的手绳,接着紧紧地握着绳结上的桃木小船,将手伸到被子里,闭着眼睛睡了过去。 夜间十分安静。温晓在外面一向睡得不太安稳,那突然出现的小小的衣料摩擦声和开窗的声音彻底把他惊醒了。他听见声音后就立刻睁开了眼睛,房间里很黑,却依旧可以看到有一人从窗外翻进来,并往床的方向过来。 温晓心中有些无措,他从小都被宝贝着,从未遇到过这样的状况。他不知道那人想干嘛,却也怕此时喊叫会惊动那个人,便悄悄挪到床脚的帘子处缩了起来。 那刺客像是没想到床上的人会醒,径直将刀刺向堆起来的被子,然后准备掀起被子确认。温晓看准时机,把放在床角的暖脚炉用力朝那黑衣人的头部砸去。 看那黑衣人被砸得一懵,温晓便急忙往外间跑去,想将依旧沉睡的青溪喊醒。没想到推拒了几下,青溪依旧一动不动,就像是被下了迷药,并未受伤。他无暇想自己为什么没有中迷药,他虽未出过门,却也看出那个人不在意其他人,就是冲着他的命来的。他猜测对方只针对自己一人,便把青溪丢在原地,孤身往门口逃去。 谁知刚打开门,还没来得及跨出去,里间的黑衣人一时缓过神追着出来,正好将要出门的温晓堵住。 温晓的背抵住打开的门,一时无处可逃,只盯着迎面劈下的刀,眼神不由突然变得幽深了许多。 黑衣人正要举刀往下劈,背后却突然传来武器刺破空气的声音,立刻回刀自救。 往后挥去的刀和另一把利器发出激烈的撞击声。温晓细细一看,救了自己正是萧禹商。 那人武功不弱,萧禹商与那人缠斗了半晌,也没法真的给他致命一击。 正在此时,走廊又出现两个黑衣人,同时飞身冲着刚站起身的温晓飞去。 萧禹商一时着急,虚晃一招脱身,挡在温晓身前,直接用背挡去劈下的一刀,然后回转身挥剑将那两个黑衣人隔开。 萧禹商眼神冷冽,寒意森森,那两个黑衣人也不由有些忌惮,一时退却,被他将人救去。 萧禹商不顾背上的伤,揽起气喘的温晓就从窗口跳下,飞到马厩前取了马往外面逃去。 温晓从未骑过马,此时被萧禹商揽着上马,只好顺势靠在他的怀里。 这马是温时新在黎城特意挑的好马,脚程也快,萧禹商不过轻轻拍了拍,这马就撒开蹄子跑了起来,把上面的两人晃得厉害。萧禹商还没什么感觉,但温晓原本身体便不好,此番摇晃更是把他刺激得咳了起来。萧禹商看着怀里咳得脸通红的人,突而有些不忍,凑过去小声安慰,“你先忍一忍,等再走远一点我就找地方停下来。” 怀里的人没有说话,只是咳嗽声顿时压低了好些。 过了一会温晓突然想起什么,挣扎着往回看,萧禹商知道他担心起客栈的家仆,连忙安慰道:“那些刺客不针对他们,不会有危险的。” 萧禹商看温晓不再说什么,就继续加快了行程。他能感觉到背后依旧有紧追不舍的人,而且不下三个。他想了想,突然改变方向,往侧边的山里跑去,自从跑进山里,萧禹商便感觉背后跟随的影子被甩去,也就不再催动马,随它走到一条山涧旁喝起水。他跳下马,也准备把马上的温晓接下来,颠簸了那么久,那如玉的公子形容狼狈,身上的白衣料沾上尘土,双脚没有穿鞋,有几道细细的伤口横在上面,都还流着血,衬得那双脚特别白。 “你鞋子呢?”萧禹商也有些看愣了。 温晓有些羞赧,又咳了几声,说道:“突然出来,没来得及穿。” 萧禹商也没有细问,伸手将人从马上抱了下来,放到小溪旁一块光洁的大石头上。接着动手撕下自己一块里衣,用溪水沾湿,不顾对方挣扎,直接扯过那双白白的脚丫子,替他擦起脚上的伤口。那伤口虽然看着很小,但被那凉水一刺激,也确实有点疼。萧禹商见温晓一缩一缩的,手上也温柔了许多。等到擦干净,萧禹商又将自己的外衣脱下摊开在石头边上,给他踏脚,自己却在周边跑了好一会,找了些治伤的草药嚼碎了给他敷上。 温晓看着那一片绿油油的汁液,不由皱了皱眉头。 萧禹商倒是没在意他有点嫌弃的眼神,反而理解地笑笑:“虽然有点不洁,不过事出紧急,你就忍忍吧。”说完他也跑到一旁脱去上衣,他背上背劈了一刀,也得好好处理一下。他想那这溪水擦洗,却奈何那伤口伤的不是位置,但自己背着手还真不好处理。 温晓看了看他,说:“我帮你擦吧。” 萧禹商回头看了看他,也笑了,还真的凑过去他面前。 温晓主动抓住他的手臂,拿起刚刚洗干净的布,细细地给他擦起伤处。 伤口有点深,温晓看着都觉得痛,眼神里不由有些难过了些,一会又垂下眼眸,拿起旁边刚刚用剩的草药,学着萧禹商的样子放在嘴里细细嚼了,帮他敷在背上的伤口上,并用撕下的布将伤口裹好。温晓从未伺候过人,也不懂包扎,幸好被伺候的苦主一点也不挑。 “对不起连累你了。” “没什么。”萧禹商收起有点惊愕的表情,微微勾起嘴角笑着说,“你没事就好。” 萧禹商担心客栈里的刺客还埋伏在周围,决定不回城了。他跳到树顶上看了看周边,发现这一大片山居然没有人家,就跳下来,对着石头旁的温晓说:“三少爷……回城怕是不可能了,明日我们直接继续往前走和他们会合。我交代过青云如果有什么事就继续往前找。刚刚我看了一下,这周围都没有人家,夜里地上凉,我们只好在树上将就一晚了。希望你不要怪罪。” 温晓盯着自己的脚,摇了摇头。他知道萧禹商说的是对的,但他从没露宿过,实在是有些无措。 萧禹商看对方明显有些委屈的模样,叹口气,栓好马,然后走到温晓身边,弯下腰,说道:“冒犯了。”之后便将对方打横抱起,找了一个粗壮的树枝,飞了上去。 他将温晓放置在一个稳固的枝丫里,把自己的外衣给他盖上,然后也找了旁边的地方窝了进去,闭了眼在假寐。 过了一会,萧禹商突然听见旁边传来细细簌簌的声音,他反射性伸出手防卫,却发现自己捉着一直冰凉的手,是温晓的。看清情形,萧禹商放松了力道,问道:“你这是怎么了?” 温晓动了动手腕将手抽回来,揉了揉,不自在地闭了闭眼:“你衣服上落了枯叶。” “哦。”萧禹商用手在衣服上扫了扫,想了想,伸出手臂将温晓揽在了怀里。入手一片冰凉,那人果然很冷。 温晓被突如其来的晃动吓了一跳,急忙拽紧旁边的手臂,往树下看了看,问道,“怎么了?” “太冷了,抱着暖。”萧禹商没再动弹,又自顾自地闭上眼。 温晓心知他是为了自己好,停了一会,还是慢慢地放软身体靠着身后人,那宽阔的怀抱果然像想像中一样温暖。温晓露出一丝笑容,闭着眼安心地窝进去。而后面的人似有所感,把人搂得更紧,弯了嘴角。 闭目养神了大约有一个时辰,萧禹商便被刚刚升起的阳光照醒了。温晓把头靠在他的肩上,大概是奔波了一晚的关系,如今睡得还沉。萧禹商没有动,默默注视着同样安静的温晓,心里有些复杂。 温晓靠在他身上,整齐的衣衫微微松散,白皙的脖颈露出大半,锁骨往下明晃晃的一抹惊人的粉色,是一朵桃花。 温晓好像察觉到萧禹商的目光,动了动,睁开了有些迷蒙的眼睛。 萧禹商掩下了原本透着异色的眼眸,换上温和的表情,帮对方理了理衣襟。 “你醒了啊。” 察觉到过于亲近的姿势,温晓连忙抓了抓头发从萧禹商怀里起来,却察觉到还在树上,连忙抓回去。 “嗯。” “那我们继续走吧,青溪他们也应该往前去了。” 萧禹商再次捞起温晓落回地上,解开拴着的马,骑上去往前赶。 如果青云没忘记他之前的交代,他们应该会在下一个驿站里。 像是为了照顾温晓,回程的速度明显慢了许多,温晓看着胯下的坐骑,慢慢地也伸出一只手拉住了缰绳。另一只手则放在马鬃上轻轻抚了抚。 马像是感应到什么,跑得更用劲了些。风在两旁分开,温晓顿时感到从未有过的畅快,手也握的更紧了。 萧禹商会意地一笑:“你喜欢骑马?我以后教你。” 温晓看了看他略带轻狂打马飞驰的模样,眸中也不由洋溢着好几分开心。 “好。” 他们果然已经到了下一个驿站。青云昨晚也没被迷去,待萧禹商带走了一部分追踪的人,他也乘机把剩下的两个人击毙,将青溪带了出来。 他们来得比较早,一到这里,青溪就已经急得准备分头奔出去找人了,看到门口突然窜进来的萧禹商和他怀里的温晓,不禁松了一口气。 青溪急急跑到被放在床上的温晓的身旁,盯着对方的脚皱起了眉头。 “少爷你去哪了,青溪都快急死了。”他直接蹲下,伸手握了脚掌看了看伤口,不由一急,对着背后立着的小厮吼道,“你们都是死的吗,还不快去准备伤药和热水。” 温晓拍了拍青溪的手,淡淡地说,“昨晚有刺客,我脚没事,萧公子救了我,他的背后伤了,你帮他看看。” “知道知道,都看都看。”青溪拿了一管伤药,走到萧禹商面前,深深作揖,“萧公子,事情我都听青云说了,您的大恩大德我们没齿难忘,隔间备好了热水,您先去梳洗吧。青云会去给公子擦药。” 萧禹商看了温晓两眼,也没有推辞,笑了笑转身去隔间沐浴,青云则低眉顺眼地跟在后面伺候。 青溪等人都散得差不多了,才亲自取了热水给温晓擦洗,他一觉睡到天亮,听见青云说的事整个人都不好了。 “少爷,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半夜有人要来杀我,你被迷药放倒了,叫不醒。”温晓轻描淡写,“逃出去的时候刚好被萧公子救了,人太多了不好对付,只能暂且逃走。” “少爷可猜到是谁?”青溪狠狠道,“若让我知道了,肯定要将他们碎尸万段!” “不曾。” “会不会是萧公子的问题……” 青溪还没说完就被打断:“不要说那刺客是直接冲着我的床过来的,肯定不可能是找他复仇那帮子人,再者我身无长物,如果那群人是他找来的,那他伤重带我走,又图什么呢?” 青溪看自家主子拿定主意,也不再深究,缓缓突然想起:“那可要通知二少爷?” 二少爷温希澜向来是处理事情的好能手,而且和温晓的关系一向亲近,青溪有事也总是会想到他。 “不用麻烦二哥了。”温晓从水里起来,随便擦了擦,系好里衣,懒懒地躺在被子里,任由青溪帮自己脚上的小伤口上药。 青溪处理好,见温晓已经闭上了眼睛,再次细细地检查了窗子周围,便退下去了。 而床上躺着的温晓却睡得不太安稳,反而时不时想起萧禹商为他挡的那一刀,心中涌起一种特别的情绪。 4、萧府 一行人休整后重新赶路。 为了保证安全,萧禹商一直护在马车旁,温晓不时撩起帘子,便看见他坐在马上的身姿,不由也有些羡慕。要是没有骑过也就算了,如今早已感受过骑在马上的感觉,再回到马车上怎么也不舒服。 他们赶了一天的路程,终于赶在城门关闭之前进入了江南,一路上也没有再遇见刺客。 进了江南地区,萧禹商明显松了一口气,这江南好说也算是他熟悉的地方,总算紧绷的精神放下了点。他不知道从未出过门的温晓会招惹到那路人马,一路上也没轻松下来。他护送温晓回到江南的别居,也爽快地告别回了萧府。 萧家虽然不是什么大商贾,却也有些后台,至少在江南无人敢招惹,各行各业都有所涉及,算是蛮有势力的一方。 萧禹商刚到萧府门口,旁边的门童就把马牵走了,里面奔出来一位像是管家的青年男子将他不多的行李拿在手中,低着头跟着走进去。那管家不过二十岁上下的年纪,动作却十分老练,一看就是训练有素的人才。他跟在萧禹商背后,也边低声地说着话。 “主子,云师傅来了,已被属下安置在了东苑。您看……” “嗯。”萧禹商点点头,直奔自己所住的北苑,“你先去禀告,说我梳洗以后就过去。还有……”萧禹商突然想起什么,“你去查一查路上截杀我们的是哪路人。” “是。”管家将行李托给背后跟着的侍从,转身去了东苑。 萧禹商踏进自己的居所,房内已经备好了热水。他带点嫌弃地把身上的衣服撇在地上,踏到水里泡着,舒服地眯上了眼睛。 旁边候着的两个丫鬟上前伺候,一个洗发一个擦背,半点声音也没发出。洗完后细细地把药膏上好,将发丝上的水细细吸干,就垂手立在一旁等候。 休息半晌后出来,那两个丫鬟又上前擦干穿衣,伺候得滴水不漏。 萧禹商换了一身天青色衣衫,简单地绑了头发,往东苑走去,眼神居然一改以往的温和,变得又深又冷。 “绿枝,你给师傅发个信,我好像找到缺的那一角了。” 被喊绿枝的女子听命退下,往书房走了。 东苑大厅桌上早已摆好了膳食,旁边坐着一个一身纯白衣袍的人,正举着一杯茶在细细地品,伺候的人都已被遣散了。远远看去,那人气度不凡,别有一番谪仙的味道。 萧禹商看见坐着的人,眼里不由泛起一丝暖意。 “云太傅来了。”说着便坐在了那人旁边。 “嗯。”云昭放下杯盏,拍拍那人的肩,“你回来了,先吃点东西。” 云昭是云家的第二子,当朝的太傅,看着他长大,是他师傅云潇的亲弟弟,也因此感情比较深厚。 萧禹商也不客气,拿起碗吃起来,云昭看他吃得急,自己倒是停了筷子,顾着帮他布菜。待吃完将东西都撤下去,两人才开始说起话来。 “他听说你伤了。就急忙让我看一看。” 云昭指了指他的背,问:“怎么回事?” “我没事,只是有些事想请太傅帮帮忙。” “你说就是了。”云昭叹口气。 “我此行陈国……只查到一些蛛丝马迹,但是却偶遇了黎城温家的人。劳烦太傅告诉皇兄,臣弟还有些事需要确认,就暂且不回京了。” 云昭看着自己一手教出来的孩子,不由有些感慨。这孩子从小智计无双,做事谨慎,冷静非常,从来不需担心。只是作为从小看他长大的人,云昭却不免有些可惜。这样的人,过于冷静,恐怕半点随性的时机都不曾有过,比起他那高坐庙堂的皇兄,怕更是拘束。 “那边我去说。倒是你出门在外,还是让暗卫跟着吧。” 萧禹商闻言低低地应了。又说了半晌才拜别回到北苑。 萧禹商不喜欢花,所以北苑只种着些草木,平时看过去只有一片绿,清新怡人,夜里看着却有些幽深。 踏进房,萧禹商坐在床旁的椅子上,旁边的一个丫鬟见状送上一杯茶。 萧禹商喝了口茶,叫住旁边的丫鬟,“绿枝,你让管家过来一趟。” 那丫鬟低应了声便退了出去。 不久门外传来叩门的声音,管家向雨走了进来。 “主子找我。” “向雨。”萧禹商看着窗外,“温家的事,恐怕得你亲自去处理一下。” “主子是指?” “他们在江南的网路受阻了,我猜定是君烨此前的作为,你去协调一下。” “可是主子,安亲王那……” 萧禹商拿起茶,没有说话。向雨从小和他一起长大,年长他两岁,一直是他的贴身侍从,直到萧府建立才进来做了管家。向雨为人温和,做事老练可靠,却一向对安亲王君烨避之不及,萧禹商明知其中缘故,却还是没有松口。 “七弟那边我还是希望你亲自去说一声。这件事由我接手,让他不要插手。” 向雨闻言也不再推脱,“是。” “那个刺客的事有结果了吗?” 向雨抿了抿唇,“还没有,他们好像特意被掩藏了,暂时还查不到是哪边的人。” 萧禹商点点头,“尽快吧。还有!”萧禹商又道,“你去查一查那温晓。我要知道他的全部资料。” 向雨应了声,搭上门出去了。 萧禹商站起身走到床边,抚摸床栏上雕刻的小小一朵桃花。伸手握紧,眼色晦谟难测。 温晓回到别院,看着旁边的人忙碌,也就回到房里,拿了本书在看。 这边的人收到温时新传来的书信,早几天就把别院收拾好了,而且这次接待的是从未出过门的三少爷,整个别院上下的仆从都有些战战兢兢,一切都按最好的来,半点不敢懈怠。好在这三少爷却不像他们想得娇纵任性,反而安静温和,并非想象中不好伺候之人,大家伙的心里的石头一时之间也都放下了。 江南分行的老管事叩了叩房门,走进温晓的房里,将手中刚整理出来的江南氏族名单放在桌上。温时新早就交代了要将事物交代给温晓,虽然自己没和这三少爷打过交道,虽然三少爷从来不管事,但还是硬着头皮过来了。 “三少爷,这是突然与我们减少生意来往的氏族名单。” 温晓看了看他,这才放下手里的书,倾身拿起那份名单,扫了一眼。 “李叔,你知不知道萧家啊?” “您可是说的淮水旁的萧府?”看着温晓疑惑了半晌,老管事继续道,“这江南比较说的上名号且又姓萧的,也只有那一家了。却不知少爷怎么突然想起他们来了?” 温晓撇过脸,不好意思地转了转眼睛:“我此行与他家的少爷一同过来的,就随便问问。” “少爷与他们交好也不错的,那萧府虽不是商贾大家,在这江南也是有些地位的,他们与我们向来有生意来往的,不过一向比较稳定,所以也不在这名单之列。” 温晓点点头,“那他们主要做什么生意啊?” 李叔笑着说:“萧府主要是处理京城与江南的一些官家商务,外部商务涉及不多。听人说萧府在京城有些背景,江南的商家都会给几分薄面。” 温晓心里闪过一丝了然,看着窗外盛开的桃花,摸了摸手中一直戴着的五色绳,取下放在桌上摆弄,眼神不禁带了些沮丧。 他们家这种家世,就最怕和官家纠葛在一起,可是萧禹商他…… 温晓迟疑了,却还是说:“李叔,你去准备一下东西吧,我明日去萧府拜访。” 5、睿亲王 第二天一早,温晓起身穿衣洗漱。 吃罢早餐,青溪拿出一身黑色的披风给温晓系上。披风上还有些长长的貂毛,蹭得脸很舒服。 “如今还是春寒,少爷要多保重。” 温晓紧了紧身上的长披风,坐进轿子。青溪青云分在两侧跟着。 温晓左手握着一个铜质雕花暖手炉,右手掀起帘子。 江南虽也算是是东襄的南方,但比起最南面的黎城,春天还是稍显寒冷,一路走来,居然也看不见太多的春色。 萧府在淮水边上,门口就是极好的景致。 萧府看起来虽然不是很华贵,但门童却训练有素,完全没有势利气。青溪走到门童那边投了拜帖,便在旁候着,等那门童入内禀报。 向雨接到通报,连忙亲自过去将三人引进了内厅,着人沏了茶,好声地说:“我家主子早便交代下来了,温少爷请稍后,我现在便去请主子。” 说完便亲自往北苑请人去了。 那边人一走,青溪便开始来回走动着打量起来。他向来好奇心强,走到哪儿都不安分的。 这内厅看起来倒没有多富丽堂皇,但端得雅致,不管是雕花桌椅还是喝茶的杯盏都十分精致,用得也都是上好的材料。 青溪看得有趣,笑着问温晓:“少爷啊,这萧府虽然不怎么贵气吧,但看起来也像是大户,怎么他们少爷却受伤跑咱们黎城去了呢?” 温晓抿了口茶,没有接话。 青溪又去揪旁边站得笔直的青云,“青云,你说呢?” 青云也没有动,只摇了摇头。 青溪顿时觉得无趣,低低骂声闷葫芦,自己接着逛了起来。 不到一刻钟,萧禹商就出现在了厅里,温和的面孔依旧带着熟悉的笑容。 “三少爷来了。那件事我已经找人去问了,大概几天后就会有结果。”他笑了笑,带点得意劲儿,像在邀功。 温晓看着他那副单纯无害的样子,心里不由有些烦闷来,但也周全地道谢:“谢过萧公子。” 嘴上这么说,心里那个念头却再也压不下去。原本温晓没细想,但现在看来,萧禹商这人看来诚恳,但既能在这诺大的江南居然无人敢惹,必定手中有些权力。权与京城搭在一起,不得不让人往最坏处想。虽然皇族的商业一向主要是江南以北地区,温家家业虽大却从不越过界,只在江南以南,且遇到皇族必回避,可如果皇家依旧想收回南片的商业,对温家出手也无可厚非。这段日子江南集体出现抵抗温家的脉络,情节严重,不得不让他往皇族方面去想。大哥把事情交给他,还期待萧禹商能帮上一把,可如今看来,这萧禹商仿佛与皇家有千丝万缕的关系,到底能不能相信呢? 温晓脑海闪过许多想法,自知不能问出,却终因家族保护太过,到底对人情世故所知甚少,相处方式也比较直来直去的。 “萧公子……有一话我不知当问不当问。” 萧禹商点点头,还是那副诚恳的模样:“三少爷尽管问就是。” “当初还不觉得,如今看萧公子家大业大,却不知是为何负伤倒在黎城,而身边一个侍从也没有。” 萧禹商毕竟经历了许多世事,看那人虽脸色淡然,手却明显握了起来,心知他已起疑,索性拱手坦白,“原先在外不好说,如今也不必再瞒着了。” “我是当朝的皇上的七弟,睿亲王君漠。萧是母姓,萧禹商是在外的名讳。若是三少爷喜欢,也可以叫我君漠。” “主上!这……”向雨刚要说话,却被萧禹商摆手打断。 温晓虽然猜到一些,却不知眼前的竟是直系的皇室中人,猜想成型,一时竟死死地把手握得泛白。 那边萧禹商看了看温晓的脸色,又看见站住他后面的青溪夸张地睁大双眼,不由笑出声,生生打破了原先一触即发的局面。 “我那时接到任务前往陈国,却不知哪里泄露了踪迹,回来时招来了刺客,死士都死在边界,我也在逃亡中昏倒在黎城。还幸得三少爷所救才能有命归来。”萧禹商深深叹一口气,脸上虽有威严,语气却依旧温和。 听这么一席话,温晓虽心有疑虑,却不敢再问。不知者无罪,但他现在既已知道眼前的人是王爷,行事说话都得谨慎,不然全家可能都会因此负累。 虽然温晓没有问,但萧禹商是何等的精明之人,况且温晓虽聪明,但心性单纯,心里想法当然被看得清清楚楚。 “温少爷不须担心,温家之事,绝非我所为。你与我有救命之恩,我报恩都来不及,如何会为难于你。” 温晓得了承诺,郑重地道谢,拱手告退,心里却不知信了多少分。 坐在轿里走动了好一会,温晓掀开布帘对旁边立着的青溪说,“青溪,你将萧公子的身份通知大哥二哥。注意小心点,此事除了我们在场几人,别再让其他人知道。”顿了顿,又说:“回去后让管事的来见我。” 他潜意识里觉得萧禹商是个好人,理智上却也无法真的就这样单纯地去相信。 萧禹商一直将温晓送到门口,看着对方坐轿离去,良久都没有动。 向雨看了看萧禹商,神色复杂,“主上,那温少爷好像并没有相信。” 萧禹商勾起嘴角,一改温良的神色,眼神变得漠然,“他会信的。” 6、希澜 那次会面后,温晓与萧禹商两人有小半月没再见面。 温晓一直窝在别院里看书,偶尔把老管事整理出来的温家账目拿过来看,只是他一向不沾生意,也只是挑着看,将大项目都看一遍,基本还是按着管事的决定来。 天气一天天热起来了,温晓早早起来了,却没什么力气走动,还是懒懒地靠在躺椅上看书。 突然打开的窗子边突然掠过一阵风,眨眼之间,眼前已经立着一个青衣人。 温晓惊讶的表情顿时被喜色代替,一向清浅的神情变得生动,浅色的眸子也发亮,嘴角扯出一个明显的弧度,“二哥,你怎么来了?” 那人走过来拍拍温晓的脑袋,笑道,“小三子,许久不见,可有想我?”他本就长得挺拔英俊,如今嘴角带笑,更显风流。 这人正是温家二子温希澜,传闻这位少爷一出生就是一张粉雕玉琢的脸,模样俏似年轻的温老爷,异常讨喜。温老爷一时高兴,又向来爱附庸文雅,便给他取了“希澜”这般文静雅致的名字,以示期许。却不知这温希澜虽长得果真长得俊朗,却生性洒脱不羁,爱武如痴,完全跟温文尔雅的翩翩公子不搭边。 他才加冠便躲着一家子独自跑出去历练,家人如何也管不了,直到温老爷过世,才慢慢接下家族的生意,生活也安定了下来。温晓与家人自然是亲近的,但长兄如父,他对大哥温时新总是敬重过多,也只有这个风流潇洒的二哥才真的是从小带着他戏耍玩乐的。他年幼病弱,温家都宝贝着不许他出门,也只有他这个二哥能把外面的稀奇事讲给他听,两兄弟感情也与旁人不同。 温希澜主要在外奔波,两兄弟也确实有段日子没见面了。 温希澜一向疼温晓,许久不见了,如今看他只穿着单薄的衣衫懒懒地躺着,连忙把旁边闲置的毯子拿来给他盖上。自己在往旁边一坐。他这次是听说了温晓遇袭了,专程来的。 “小三子,听说你在南遥被伤到了?伤到哪了?”他突然想起这个,不由站起来手拉着温晓细看,反而被温晓拽住袖口拉着重新坐住了。 温晓安抚他,“我没事,身体也好,二哥不用担心。” 说是这么说,温希澜还是忍不住细细地上下查看了,身上并没有什么伤口,他这才放下心,捏了捏对方的脸,“还是瘦了,得好好养养,最好长圆润一点,和小时候一样有肉最好。咱们温家要养一只小猪还是绰绰有余的嘛。” 温晓幼时长得圆圆润润,一向都是人人爱掐爱捏的对象,也就是后来生病了才瘦了下来。他知道温希澜埋汰他,笑着冲温希澜的肩膀就是一拳,“二哥又取笑我。” 温希澜把他的拳头抓在手心,也笑了。 “小三子,我听青溪说你们在黎城救的江南萧府少爷原是京城的睿亲王?这事靠谱吗?”温希澜依旧抓着温晓,脸色却多了些严肃。 温晓也正了正颜色,“是啊,他亲口说的。”接着也就将遇见萧禹商后的主要的事都说给了温希澜。 温希澜听罢眼神闪过异色,脸色带了一丝少见的阴沉,瞬间又消散了,他捏捏温晓的手心:“皇家虽然不好招惹……不过咱们也不怕,现在不是还不知道结果嘛。小三子就不要担心啦,你只要自己过得好就行,我本也不赞成让你跑来江南,大哥也真是……” 温晓反捏了他的手,笑:“我也难得出来,你就别说大哥了。我好歹也是年轻人嘛,总是想要出来走动的。既然睿王爷都邀约了,也就乘机出来玩玩。” “玩?玩什么呀?睿王爷好玩的吗?”还从没看过这个冷淡弟弟主动跟着陌生人出门,温希澜不由有些好笑地掐掐自家弟弟的脸。但他也不能否认温晓的单纯却正是他的难得之处。 “没有。”温晓急急辩解,还是被希澜暧昧的笑语染红了脸颊。 “唉?这是什么?”温希澜从桌上抓起一个物什,看见温晓的脸红得更甚,也乐得逗他。 “这是我们在灯会上赢得礼物。额……那个,他是王爷嘛,这种东西也不稀罕,就给我了。” 温晓从小就不爱拿别人的东西,这次居然收下了。 温希澜眸光一闪,反笑着抓了抓温晓红红的耳尖,不再问了。 别院这几天的气氛倒是好。 自从温希澜来了江南,终日懒懒的温晓也会露出笑脸了,虽然大多是抿嘴笑,对于从来没见过三少爷其它表情的人来说,这实在太震惊了。别院的仆从也不由跟着开心起来,干活也愈发的卖力。再者,自从温希澜到了别苑,老管家也就天天拿着账目往他的居所跑,脸色也变得一日比一日好了,原本紧绷的气氛确实放松不少。 别院的仆从都衷心地欢迎这位俊朗风流的二少爷,而不知不觉在仆人心中变成神话的二少爷则天天顾着接管原先属于大哥管理的江南生意,有空便到弟弟那边坐一坐,给他说些塞外的趣事,逗个乐,忙得不可开交。 这晚温晓看完手里的南遥志,发现温希澜旁边的书房的灯还点着,想着起来动一动,就往那处走。 书房的窗没有关,可以远远地看见正站在窗前的温希澜,那人一副神情凝重的样子,手里紧紧地捏着一样东西,有点像纸张。温晓一向对自己这个传奇二哥多几分好奇,就轻轻地走了进去,绕到他背后。 他原以为温希澜早该发现他了,那人却完全没反应,他也乐得偷偷蹲着看那上面的字。 诺大的纸上被捏得有点皱,想是已经拿在手里许久了。 上面只写着短短的两句诗。 ——能为君王罢征戍,甘心玉骨葬胡尘。 温晓读书多时,却也不得不承认那字迹清丽可人,十分好看。但这怎么看都像是出于女子的手笔,虽然旁边并没有落款。 温晓看了许久,没料到武功高强的二哥竟然真没有发现自己,索性退后几步,轻轻咳嗽了声。 温希澜这时才恍如初醒,匆忙地把手里的纸揉成团握在拳中,才笑容满脸地回头,温声开口,“小三子,你来做什么?来多久了?” 温晓也不说刚刚的事,只是点点头,“才来。我看你没睡觉呢,在做什么?” 温希澜笑得眯起了眼睛,“当然是在看帐目啦。难得你跑来书房,是想好要接管生意让你二哥轻松轻松了?” 温晓瑟缩了下,无奈的说,“二哥别闹了,你也知道我不喜欢这些复杂的东西,看你那么晚没睡,就过来瞧瞧。” “你照顾好自己就不错了!”温希澜把书桌旁挂着的披风给温晓罩上,揽着他的肩,“走,二哥送你回去。” 温晓见他脸色一如平常,略略放下心,也听话地跟着他的步子就往前走。 但再怎么说,他的心底却也还是埋下了疑虑。 写那诗的是谁? 为何温希澜会一脸忧虑,久看不放? 又为何瞒着他? 温晓虽然心中疑问多多,但也知道温希澜虽然洒脱不羁,却实在是个执拗的人,要不然就不会躲着大家出门游历了。如果他不愿意说,怕是怎么也打听不出来的。他刚刚那种样子,摆明了不想说,问了也是白问。 虽然话是这么说,温晓的心中却总有几分放不下,走了几步还是停下了,抬起头看着他那俊逸非常的哥哥,“二哥,你要爱惜自己,不要太累了。” 温希澜闻言瞳孔缩了缩,看向温晓。 那眼睛在月光下如被水浸染过,带着些不为人知的情绪。 温希澜叹了口气,“小三子,若是有一天……我做了不好的事,你可会原谅我?” “?”温晓眼中带着疑惑。 温希澜再次叹口气,温柔地拍拍温晓的肩,“哎,算了,说说而已。我很好,不必担心。” 7、君烨 跟温家别院的喜乐融融相反,萧府这几天却不太平。 即使派出了得力的助手向雨,事情好像还是无法和平解决。 当朝皇上早年便用一词形容过同母双胞弟弟的关系——水火不容。这些在两人的名字中也体现出来。其实也并非真正意义上的水火不容。只是安亲王君烨性子率真正直,火气过盛,脾性暴躁。而睿亲王君漠性子稳重谨慎,心性过冷,过于克制。一个率性而行,喜好正大光明的对决,一个步步为营,偏重分毫不差的谋略,两者撞在一起,对决策总会出现偏差,所以经常吵起来。 自从向雨向君烨传达了萧禹商的想法,阻止他插手温家之事之后,他就憋了一肚子火了,如今这火终于从烧到了江南的萧府。 君烨一到萧府便直冲北苑去,也不管众仆从追着说萧禹商正在睡觉,直直撞进房间去。 他嗓门大,还故意大吼,直接把萧禹商吵起来,“君漠,凭什么不许我管了,这事本来就是归我管的!” 萧禹商被这吼声吵醒,心有不悦,面色也阴沉了许多,坐起来靠在雕花梨木床栏上,缓缓道,“又闹什么。”他和君烨是一母同胞,好歹他早出生几刻,也一向更沉的住气。 “什么叫我闹,温家的事一向是我在跟着,你突然让我不要管了,又不说明白,我如何能服!” 萧禹商看看一脸气愤的君烨,反而笑了笑,挥手让伺候梳洗的大丫鬟绿枝和碧丝出去,自己从床上起来。君烨的性子倒也不是一直那么火的,也只有遇到向雨的事才会爆发。这一次他找向雨去寻他的麻烦确实有故意撩拨他的恶劣想法,没想到效果还真明显。 萧禹商笑笑,冲他摆摆手示意他坐下,“温家的事,先等等吧。我还有事要看看。” “等?为什么等?只为了那个温三公子救了你,就要把原本的计划全部打断吗?!”君烨气焰更甚。 “嗯。也有他的关系。最近发生了一些奇怪的事,我得好好调查。” 萧禹商拿起旁边的茶喝了一口,走到窗边的座椅坐下,看起风景。 乍暖还寒,远远的墙角边居然生了几丛兰花草,小小的紫,看起来有些可爱。 “奇怪的事?”君烨一听也心生疑虑,君漠虽然和自己不对盘,但从不因私废公。他们是双胞胎,多少也有些感应的。他看对方瞧外面瞧得认真,也凑过去看,看到那一簇紫,不由一声好笑,“你不是最讨厌花啊什么的,怎么这却还有一簇。” 萧禹商闻言勾起一抹笑,“或许是漏网之鱼吧。” 君烨瞧着他那副虚伪的模样,好笑极了,“那萧少爷想拿那漏网之鱼怎么办呢?” 萧禹商敲着杯盖,也不看君烨的调侃,看向远方,“反正长得可爱,暂且留着吧。” 君烨看他这边,也只哼哼道,“那你可要仔细,再怎么可爱,也不能让他影响了你。” 君烨走到门口,想了想,又倒回来,问道,“向雨住哪里?” 萧禹商这才转回来看着他,黑漆漆的眼睛含着戏谑的笑意,“你一个王爷,跑去下人的房里做什么?” “他才不是下人,他原本可是我的伴读!要不是你……哼,你少管,他在哪?”君烨有些气急败坏。 萧禹商端起茶慢慢地嘬了口,看对方的眼睛都要冒火了,这才缓缓说,“他么,当然住在西苑。” 看着旋即消失的人,萧禹商不由好笑,唤来绿枝,将早已冷掉的茶倒掉,换上新砌的。 “绿枝,我记得今天向雨好像出去了吧?” “嗯,向管家今日一早就出门去了,估计一时半会回不来。”绿枝看见自家主子略微得意的模样,不由叹息。 这主子耍闹安亲王都成习惯了。 看绿枝神情有异,萧禹商不由出言调侃,“怎么了?” 绿枝心知萧禹商,便顽皮一笑,“奴婢是在开心呢,主子与王爷的关系真好。” “他若是听见你这一句,恐怕又要撒气了的。” 萧禹商神色轻松不少。片刻后喊来碧丝,指指草丛间那簇兰花草,“你找人去把它圈好照顾起来,不许让它多占一处地方。” 碧丝低低地应了,继续出去做事。 萧禹商又喝口热茶,估摸着时间,让绿枝伺候穿好了衣服,“绿枝,我们走,出门躲躲。” 至于安亲王找不到人,又杀回北苑问罪,吓得一干下人不敢开口,又是后话了。 萧禹商带着绿枝出门,没有坐轿子,一路走着,转眼便来到同在城南的温家别院。 门外候着的人认得萧禹商,也没有往里通传了,径直将两人往会客的厅堂里去。 这处别院不像黎城的住所那般讲究,只是个一进的宅子,一进了门就是内宅的院子里。 别院里好像没有多少仆人,一路走来也没看见,倒是院子里栽着几株桃花,花期将过了,不少花瓣往下落,却也依旧艳丽,紧紧密密地凑在一起,衬得这院子有几重神秘。 萧禹商一向不爱花,看到这开得茂盛的桃花,更有些心浮气躁,不经意地皱了皱眉。绿枝憋见,机灵地走到旁边,用手挡去一些飘下的花瓣,心里却不由对主子的习惯吐舌头。 两人在厅堂坐了半晌,温晓就出房间里出来了。 听见他来的时候,温晓心里有种说不出感觉。这半个月来虽然没再见面,心中却不由有些想念。而且他也从温希澜那边听说了,原先那些断了了生意,而今又都接上了。虽然其中不乏自家的上下打点的原因,但是能让一直没有松口的氏族突然松口,想来萧禹商的功不可没。按理说自己也该上面去拜谢,但上次见面他那般态度,甚至出言质疑他的出现是早有预谋,见了面却也真是尴尬。 温晓走出来时莫名其妙地看到了一直挂在床边的手绳,想了想还是取了戴上,仿佛这小东西能带来些勇气似的。 萧禹商见他出来,温和地笑起来,“你可来了。” 温晓走到离他还有一段路程的时候,手突然抓紧系着的手绳,端端正正地行了个跪拜之礼,“不知王爷大驾光临,有失远迎,请王爷恕罪。”温家就算怎么家大业大,但无官无位,与一般庶民自然没有两样,之前他不知道萧禹商的身份,现在知道了,礼仪却是半点不敢马虎的了。 萧禹商连忙起身将他接起来,触及那人手腕上挂着的东西,心里飞快掠过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把他拉到旁边坐下,一时却不知道怎么开口。毕竟也有些日子没见了。 温晓见他不说话,一时局促,脸色也微微地红了。 萧禹商还在沉思,目光不自觉地游移,触及温晓手中的手绳,突然反应过来似的,“你还戴着呢?” “嗯。”习惯地又顺手去握那只坠在上面的桃木小船,却不知是不是太用力了,竟生生地揪了下来。 萧禹商看他一脸有些沮丧的模样,不由心中起了调笑的心思,“没有东西可以抓了,你是不是该更紧张了?” 京城一向传闻他冷漠自制,却不知他其实内心却有着恶劣本质。 他一直看着温晓,也知道他因为自己晦暗不明的表示局促不安,对于他这种看过许多人历经许多事的人来说,温晓确实太容易看穿了。但他还是忍不住故意要让他紧张一会儿。 “下民也不总是……”温晓想辩解,却还是转为沉默。 萧禹商见他不说话了,也收起那点戏谑,不再打趣他,反而探过身去将他左手握过来,把那上面挂着的手绳取下。 温晓反手要夺,动作却不够快,被萧禹商抢先收进了袖口。只好瞪大了眼睛,问,“王爷您这是……” “这本就是本王的东西不是吗?”萧禹商换上有些严肃的表情,确实有些瘆人。 温晓心里只觉得那人无赖,却又有点害怕他的神色,呆愣了半晌,半晌才想起来他的身份,又要跪下。萧禹商拦住了他,反而一改神色地笑了,抓住他的左手,将从自己的右手退出来的一串珠子套进了他的左手。 温晓收回手,看见自己的手上如今却挂着一串通体洁白的玉珠子。那珠子是上好的玉制成,每一颗珠子上还刻着好些精细美观的花纹,一看就是有价无市的好东西。 温晓觉得自己的思路有些跟不上节奏了。 “王爷,这东西……” 萧禹商笑眯眯地看着他,“换你那个手绳,这东西足够了吧。” “可是……不能……”温晓还要推辞。 “没有可是,我不会收回了。可不许拆。”萧禹商又板起脸。 温晓无奈,只好把东西收下,“王爷有吩咐,下民怎敢不从。” 萧禹商闻言,勾起温晓散落在旁的一缕发丝,温柔地说道,“别那么紧张温晓。” 青溪在旁一直谨记温晓的吩咐没敢插话,眼睛却发亮,他怎么看也觉得这王爷对自家的少爷有点意思。虽然他变脸变得厉害嘛,却没有真的生气,这些眼色,作为在温家待了那么久的仆人来说,他还是很会看的。 萧禹商又和温晓说了些打听来的的事,待了许久,将近日落时分,才告辞。 这回温晓一路将萧禹商送出来,又经过了那片种满桃花的院子。 萧禹商见温晓任由那桃花落在自己身上,也不再避开那些落下的桃花,反而靠近了些温柔地说,“你可是喜欢桃花?” 温晓这回没有直接答话,而是走到最近的那颗桃树,抚了抚那树干,将一颗掉落的桃花拢在手心,“是啊,它像是生命。” 萧禹商见他如此珍惜,不由也捻起一朵落在他衣衫上的桃花,“也确是生机勃勃。” 他一向偏爱绿色的植物,对花还真没有这样细致地看过,这样看来,那些他一向不喜欢的东西也确实有自己独特的魅力。 “或许吧。”温晓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这才继续将两人往外带。温晓拱手相送,一直看到两人的身影消失在街角才转身进去。 萧禹商转过了一个街角,还是伸手将身上的一些桃花瓣往下拨。绿枝见状连忙过去帮忙,心里却不由为这些落花叹息,谁的肩上不落,却偏偏落在了无情的流水里。 “主子为什么把随身之物拿出去了,师傅不是说不可传予第二人的吗……”绿枝突然想起这茬,不由心焦。 萧禹商拍干净身上的桃花,也不理会,只大踏步地往前走,嘴角却勾起一丝几不可见的弧度。 “那一定是师傅没和你说这东西的来历。” 温晓送完萧禹商,走回院子里,却没有继续走进房里。他看着刚刚抚摸过的桃花,站着原地发呆,想起刚刚的萧禹商沐浴在桃花里的风景,不由温柔地笑起来。 刚刚从外面回来的温希澜看温晓笑得那么温柔,不由顿足观望,他好像从看过温晓这种笑容。 “小三子,想起什么了,笑得那么开心?” 温晓回头看见温希澜,还是笑着,“没什么。二哥你回来啦。” 青溪闻言连忙抿嘴笑着搭话,“少爷这哪是没什么,明明就是有好些什么呢!” “对啊,没什么怎么变成了一只呆鹅。”温希澜点了点温晓的鼻子,却突然注意到温晓左手上的那串珠子,伸出手握住,嘴角又是戏谑的笑,“这又是什么?你换了一个?” “定情信物!”青溪继续没大没小,被温晓狠瞪一眼,吐吐舌头跑了。 “嗯……这是……睿亲王赐的,那个奖品被他拿走了。”温晓微微收敛神色像装得正经一点,却还是没掩过眼中的笑意。 温希澜不由一愣,嘴角的笑淡了点,眼中再次掠过一丝异色,却只是紧紧握着温晓的肩膀,“小三子啊……” 8、争执 萧禹商回到府里已经傍晚了,厅里早已经准备好了晚饭。 他草草吃了些,刚叫人收下残羹,向雨便从外面进了来,看他在喝茶,也就垂首等在旁边。 萧禹商拿起绿枝刚沏好的茶喝了一口,这才带点慵懒地问,“怎么了?” 向雨朝前走了两步,“查到了。” 萧禹商闻言挥了挥手将周围的侍女遣出去,这才继续道,“查到什么了。” 向雨把查到的消息一点点说了,看着上首的人变得越发严肃的脸,精神也有点绷紧。 萧禹商让他去查刺客和温晓的事,刺客的事还说得过去,但他对温晓的刻意调查才真正让他不解。他特意去探听了,却没有发现有何不妥之处,温晓说到底也就是一个与世隔绝的公子哥,和市井里传的一样,并没有什么隐藏的东西。 温晓从出生开始便一直呆在黎城,从未出过远门,家里的人都当他宝贝宠着,与二哥温希澜的关系最好。要说有什么值得关注的,也就是他在周岁时突然患了离奇的重病,那一场几乎把他病死了,原本白白胖胖的大小子瘦得皮包骨,访遍名医也没有用,只能看着人慢慢虚弱下去。他病了一个月后,温老爷忍不住带人说去神山找仙人,但仙人没找到,温老爷却差点摔下了悬崖,还是温家众人把昏迷的两人带回了家。但说来也奇怪,回来之后,温晓这病却又离奇地好了,身子骨也慢慢地养起来,只是自那以后一直带着病态,人变得不好动,也不爱说话了。 萧禹商听完后,摆摆手让人出去,自己往北苑走去。 绿枝和碧丝各执一灯笼,一前一后地跟着。 路过那一簇紫色的兰花草,萧禹商顿了顿,注目看了好一会。 夜深了,萧禹商躺在床上,看着窗外的月光,却目光清凉,完全没有睡意。就这样躺了大半时辰,萧禹商还是叫来了人把灯给点上了。 等人都退了下去,他把手放在床边的墙上摸索了会,有轻重地按着八卦位敲了几下,离指尖两尺处便出现了一个暗格,里面弹出来一本书。 那书的封面是纯黑的,上面还盖着一曾不明的黄色刻印。书的边角都起了皱,有几页还有些破损了。 萧禹商翻开两页,里面写着些很小的古字,旁边配着一幅图,随便用墨勾起的几笔,竟是四副棺材,分别朝向东南西北四个方向,摆成十字状。 烛火幽暗,萧禹商深深地盯着那个图,脸上的神色被衬得晦暗不明。又看了半晌,他才将书放回原处,弹指灭了灯,真正闭眼睡了过去。 温晓自从那次再见萧禹商之后,心里就一直有些奇怪的感觉,愈发地爱起发呆,回到房间后也没有睡下,只是取下了那白洁无暇的珠子握在手中细细摩挲。 那温润的珠子入手带了些凉意,放在手里久了还能染上体温,变得温暖宜人。 温晓细细地摸着,一时也舍不得放下左手的珠子,半晌才重新套回去,看着笑了笑,然后将右手握了一天的那掉落的桃木小船拿出来,小心地拿了条红线穿在了腰间的佩饰上,那小船倒也和佩环搭得来,放在一起看着竟然还挺顺眼。 温晓深深地吐了口气,吹灭烛火,这才安心地躺了下来。他睡了许久才睡着,却难得地做了梦。 他梦见自己跪坐在一株桃花旁的石阶上,白色的衣袍上粘着些粘稠的血液。不远处站着一个人,正是一身蓝衣的萧禹商。可梦里的萧禹商却不似平时那边温和,脸庞愈见英俊,神色却带着森森的冷意,眸色淡然,身上有股难言的煞气。他离得有一段距离,笔挺地站着,眼睛微微低着俯视他。他的发丝高高地束在发冠里,手里还提着一把剑,那剑也散发出些森然的煞气,和萧禹商浑然一体。温晓还没来得及说话,萧禹商却突然陷在了雾里,再也看不清。 温晓突然挣扎地直起身,梦境断了,才发现自己并没有在什么桃花旁,眼前也没有什么煞气凛然的萧禹商,而是躺在自己的床上。 温晓再次躺回床上,心里却突然空落落的,难受得紧,好像忘记了什么。 第二日温晓睡得迟,起来时已经是辰时,梳洗时青溪一时八卦地说起来,“今天一早大少爷突然来了江南,径直往二少爷的寝房去了。” 温晓没睡好,脑子也不太转的动,没太在意,随口问,“一大早?可有说什么?” “可能是吵了起来吧,大少爷进去时脸色都难看得吓人。现在都还没出来。”青溪边整理边说,脸上带着明显的好奇。 温晓突然想起了那一张信,顿时想到什么,拍了拍他的手,自己穿好衣服,往温希澜的寝房走去。 青溪跃跃欲试,却被温晓拦在了外面,连院子里的一干人都赶了出去。 温晓刚走进门边,便听见温时新一声带着怒气的声音。 “你给我跪下!” 在温晓的印象中,温时新从来都是温和的,虽然不和温希澜一样爱嬉笑打闹,但还从来没有过勃然大怒。 房里瞬时响起了“咚”的一声,重重地敲在地上。 温晓加快了步子,而那边温时新的怒气像是控制住了些,却依旧言辞犀利。 “希澜,你当真的没人能查出来吗?!你可知,你此番,是要陷我们温家于不义啊!你怎么敢!你怎么敢!” “事情我已经做下,就算出了事我也会一力承担,绝不会连累家里。” 屋里突然“啪”一声,温晓一惊,察觉到事情的严重性,忙推门走了进去,果真温希澜的脸被打得甩向一边。 “这是怎么了……”温晓连忙过去阻止温时新又要甩下的手,“大哥别动怒,可能有什么误会。” 温时新见温晓进来,好些收敛了怒气,却也没有好脸色,“没事。” 他站不住般转来转去,然后对着跪着的温希澜甩下一句闭门思过,也愤愤地离开。 温晓看看温时新,再转眼看依旧跪在地上的温希澜,叹口气,主动走过去将温希澜扶起来。 “二哥……” “小三子,你别问。”温希澜站起身摩挲着被扇红的脸,打断了温晓的问话。他苦笑,“在你面前丢脸了。” 他摸了摸温晓的头,然后跌跌撞撞地走了出去,却站在门口半晌没动。 “小三子,我……这是二哥的错,但是这世上也有些错是心甘情愿的,不是吗?” 他的声音太轻,等温晓听清楚,他的人却也不见了。 温晓在原地站了好一会,也往自己房里回去了。 自他懂事以来,还没见过温时新和温希澜这般争吵过。 ——能为君王罢征戍,甘心玉骨葬胡尘。 他直觉这次争吵和那句短短的诗句有关,但具体是什么却又说不清。 “到底怎么了?” 他独自坐在椅上,右手再次摩挲着左手的珠子,不禁喃喃道。 萧府。 萧禹商才坐了半晌就招来绿枝要出去,他脸色如常,却带着些难以察觉的不确定。 “绿枝,我们去一趟温家别院。” 温时新和温希澜均不见人影,萧禹商又畅通无阻地进来了,却还是只见到了温晓一个人。 温晓虽然心中不免对哥哥们的争执有些担忧沮丧,却抵不住心里难言的悸动,一听是萧禹商来了,还是飞快地走了出去迎接。 萧禹商还是日前的模样,高坐在前厅的竹椅上,闲散得端着杯盏品着茶,脸上挂着不变温柔的笑。温晓脸色一变,不知为何脑海掠过一张冷漠森然的脸。 萧禹商未察觉,看见温晓出来,还没等他说话,就耐不住般直接过去拽着对方的手按在自己身旁的座椅上。 温晓飞快地站起来,“王爷,这……”按理来说他至少也该行个礼吧。 萧禹商笑了笑,再次将人按在椅上,“什么虚礼的就免了吧,这又没什么外人,讲什么礼不礼的。” 他便说着话,紧抓的手却半点没松开,反而抚到温晓手腕的那串玉珠,笑道,“哈,幸而你还戴着,不然我肯定是要失望的。” 绿枝见状也突然走近两步,也笑着说,“温公子,这是我家主子从小随身之物,现在赠予了您,看您这般珍惜,他必定十分开心呢!” 萧禹商像是有些不自在,挥手打断她,“多话。” 温晓闻言一惊,也不由紧张起来,“这东西……”居然是萧禹商的随身之物?! 温晓立时就想把东西取来还给物主,却被萧禹商紧紧按住了。 “我既然送了你,也是我的一番心意啊,你如果还给我就没意思了。只要你时时戴着,便是对我最好的报答了。”萧禹商又笑笑,看他不推拒可,这才放开了温晓的手,端起茶又喝起来,眼睛不意间扫过那人的颈部。 萧禹商半掩眸色再次开口,声音却带了些不确定的犹豫,“其实……我这次来,原有事和你说。” 萧禹商何曾有过这般游移不定的模样,温晓看得惊讶,却立刻正了正神色,“不知是何事?” “我要回京城了,大概一段一时间都没法再来江南。”他的神色仿佛带着好些不舍和酸楚,仿佛回京城是一件多么不情愿的事。 温晓突然心里一丝酸楚,一时也不知怎么回答,只呆呆地回应,“这样啊。” “正是。”萧禹商将杯盏放好,眼眸不断地换着情绪,带着万分的纠葛。半晌才像是做出了什么重要的决定,语气万分地不确定,眸中却闪着热切,“你可以……跟我一起去吗?额……就当是去游玩了。你也没出过门,京城肯定没去过。那里很繁华的……也挺好玩,不过……如果你不想去,也没有关系。”他的语气本来十分热切,说到后面,却好像明白这要求有点强求了,说话声音也变得越来越轻,眸光四处扫着,就是不看温晓。 温晓从没想过萧禹商也能有这般像个小孩子的“委屈”模样,一席话下来,也怔愣在了原地。这明显就是小孩子想父母要东西却又不好意思的模样吧! 温晓还在继续脑内活动,那边绿枝却像是忍不住这奇怪的气氛了,直接走到温晓面前行了个恭恭正正的大礼,看温晓起身让了,连忙拉住,脸色也不知何时挂上了委屈,“我家主子与公子相见如故,十分不舍,还请公子成全。莫说公子,奴家伺候主子那么些年,也还没见他对谁那么上心,况且京城热闹,公子难得出门,不如多多走动,就权当去游玩了。我家主子绝对会好好招待公子的。” 绿枝的模样本身便生得极好,此番神情恳切,言语之间又十分有理,一时之间难得不为之动容。 温晓听她一言,想起分别,心中也酸楚,不由答应了,“好……但我得和我哥说一声。” 见他应了,萧禹商的眼中迸发出别样的光芒,“你能答应我就很开心了。” 他的表情生动,反倒将温晓看得痴了。 “那便这么说定了,你和兄长们说说,过几日我就来接你。”萧禹商满脸喜悦,志得意满,没再让温晓送,拱手离开了。 萧禹商刚走,一直在旁憋得慌的青溪终于忍不住了,“少爷真要去京城?虽然青溪也爱走动,可二少爷那边怎么交代?” 温晓吁了口气,“等他回来我再和他说。” 萧禹商回到萧府,这才问起一直随侍的绿枝。 “绿枝,看清了没有?” 绿枝走近几步,轻轻开口,“看清了,那珠子里确实笼着一层瘴气。还是主上有远见。” 萧禹商意味不明地嗯了声,笑了笑,取来信纸写了字,用腊封好,唤来白鸽,绑好,放飞了出去。 那白鸽飞去的方向正是东襄北方的京城。 三日后安亲王府收到一封江南传来的信,信中只有一字。 好。 9、远行 最后温晓还是没有和温希澜交代上。直到启程前往京城,别院中就再也没有出现温希澜和温时新的身影。 温晓依旧坐着马车出行,这次萧禹商没有骑马,反而和温晓一起坐进了马车。 这个马车外面看来朴实无奇,里面却布置得细致精巧,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它的内部铺着一层薄薄的玉排席子,渗出些凉气。马车里边角都用软布料铺着,中间放置着一只紫檀矮方桌,两边放着软靠坐。既舒适又美观。那桌上放着一套骨瓷用具,杯里装着温度正好的茶,而旁边的碗里则装着冰镇的酸梅汤。 温晓惊讶地看了萧禹商一眼,他当初从黎城到江南的马车也算是精致舒适了,但竟半点比不上这里面的布置。他感叹了一遍皇家的奢侈,与萧禹商各自分坐在桌子的两边,一时相对无言。 萧禹商冲着外头的侍从说话,取来了一本书,他说话的时候撩开了小半截帘子,外面的景致透过那小小的边角显山露水,他这才看到外面的景色。 他们已经出了江南水色,但这里也不似黎城的山色,张眼望去都是平原的土地和矗立在官道旁的一棵棵初春刚冒些新芽的高大树干,景色苍茫,带了些粗犷豪放的意味。 他这时才真正意识到自己远离了家。 温晓从来没有真正离开家,在黎城时自不必说,即使是离家前往江南,也是一路派人沿线照顾着,到了江南也是住在温家的别院里。如今,他答应与萧禹商一起去京城,身边只带着青溪青云两个人,随着车队的基本上都是萧府的人,而目的地也是完全没有涉及过的京城。他这才是真正意义上的离开了家人的护佑。 外面跟着许多侍从,明处暗处都有,或许是因为南遥的袭击,萧禹商变得谨慎了很多,虽然他们打扮成普通的仆从,但温晓也猜得出他们都是高手。 如果萧禹商要杀他,真是再容易不过了。 温晓心里掠过这个念头,摸了摸手边的珠子,不由愣了好一会。 他却突然释怀般地一笑,若是萧禹商要杀他何其容易,何必选这样的时机。 萧禹商吩咐好侍从后,看见的就是温晓摸着手上的珠子笑得若有所思的表情。 看他一脸呆相,萧禹商不由笑了,将手里拿了有一会的书递给他,“给你这个,”,然后神色温和地指了指那骨瓷碗,道,“这酸梅汤是我让他们准备的,都是那边最有名的一家,冰镇过了,来尝尝。” 温晓一笑,伸出手接过了书,另一只手端住了碗,那个碗当真是好东西,手感细腻,加上上面的丝丝凉意,很是舒服。温晓细细地摩挲着,久久才放到嘴边,浅浅地尝了一口。 良久他才眯缝着眼,用一种近乎温柔的神情盯着手中的碗,开口道,“确实好味道。” 萧禹商也笑了笑,举起了自己的那碗喝了起来。 天气渐渐热了,喝点凉的东西确实也舒服。 温晓看他喝东西,这才看起手里接过的书,正是一本没见过的志怪集。 温晓放下碗,有些好奇地打量起这东西。 这书不是新书,边角都皱了,但是书的内页却是完好的,里面还有一些批注,看得出来是书主人写的。不过这……好像不是萧禹商的字吧。 温晓疑惑地看着那些字,萧禹商的字十分有力有风骨,而上面的字确实一些蝇头小楷,有些秀气,像是女孩子的字,却莫名地有点眼熟。 萧禹商见他一直低头看着那书,想他可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给他这个,扬了扬眉,笑着说,“我当初去你别院时看见那个桌旁便摆了好几本志怪小说,想来你喜欢用这个打发时间,就从家里面带了本。” 温晓心里有些动容,原来他那么细致的。他偏头温柔说了声谢谢,却又突然起了调侃的心思,指着那书上的笔迹问,“你家里还有念书的女子?” 萧禹商眼里闪过一丝不解,凑过去看那些小字。 上面写着随性的几个字,正是:虚实之间,有待考证。 而后面却突然又冒出几个看起来年岁久一点的字,却是:假的! 萧禹商为了看得清楚,凑得极近,他的一只手搭在温晓的肩上,另一只手探过去点着那张纸,身上衣料传出好闻的味道,温润的气息不断地打在温晓的脸庞上。温晓不由脸红了。 萧禹商没注意温晓的状况,反而笑起来,“这本是我皇姐的书,她特别爱看这一类的东西,却也热衷于考证,经常时不时就在萧府那小居,没想到这次居然是带上了她的书。”他笑得开心开心,嘴角有着明显的弧度,连眼角也掠过一丝笑意。 温晓也不免忘了原本的窘境,被感染着笑了,手指拂过那行字。 “皇室的女子也那么自由吗?” 萧禹商听见这话,收了收笑容,低着眸,说到,“也不是吧,只是她性子比较特殊而已。” “嗯……字写的那么好,还有些潇洒,确实很特别吧,只是这字看来好像有点熟悉……”温晓突然疑惑起来,他的记性好,这字形他确实仿佛在哪里见过。 “哦?”萧禹商想了想,“那必定是在哪个角落看见过吧,她整天到处跑,说不准还真在黎城待过。” 温晓抬头,刚好看见他的眸间闪过一丝精光,一向暗沉的眼眸变得幽深无比,像是两处深渊。 温晓急忙躲开眼光,他们靠的实在太近了。 萧禹商也察觉到了他的无措,嘴角勾了勾,移开了搭在他肩上的手,转而看起了放在一旁的书信。 马车虽然外表看起来朴实无华,但内里宽敞,江南到京城走陆路大概要两个月的时间,两人一直待在马车里,也不觉得拥挤。 马车里震动不甚明显,萧禹商在马车里处理收来的一些书信,温晓便在车里看书。 赶了好些路,温晓才得知萧禹商此番被召回京乃是为了一个婚事。 近十年来,陈国迅速崛起,就像是向天借了力一般,陈国是东襄的接壤国,它强大了起来,就难免开始扰边。驻扎在东襄边城的正是东襄引以为傲的南路军。南路军以纪律严明,灵活多变闻名,而带兵之将正是徐州的李莫,他熟知徐州的地势,是个有些实力的人,虽然年事已高,却将东襄的南部守得极好。只是近几年来,一向古板的陈军却好像脱胎换骨了一般,诡异多变,总是轻易把东襄的奇兵破解,东襄也优势也愈发不明显。 南路军作风严谨,几次查探,却也没有查出有细作,一时也一筹莫展。 而上一年陈国却隐有挥师北上的意向,若是真拼起来,怕会是一场苦战,东襄边境的民众也必当被连累。但两方都不肯退,举兵压城,气氛低沉,一年下来,劳民伤财,两国都甚为疲惫。 皇上为此苦恼许久,也曾派遣了多人前往调查,却一直没有消息传回,此次萧禹商受伤出现在黎城,也正是查探归来。 萧禹商受伤归来之后,皇上便决定亲自促成两国和谈。 和谈却不似战争那般僵持,反而十分顺利,皇上一时龙心大悦,答应将永泰公主嫁于陈国,以示友好。 萧禹商此番被召回,便是为了这位皇姐的亲事。 但是萧禹商却也不明白,和亲公主何其多,大都是命了远亲的女儿封号出嫁,皇兄再怎么糊涂,也不应当会将最疼宠的妹妹送出去吧。 “那堪桃李色,移向虏庭春。那位公主也是可怜,她的至亲该如何舍得。” “呵……”萧禹商端起茶喝一口,面有异色,露出一丝苦笑,“父皇和母后都已经去了,她的至亲,也只剩下皇兄和我们兄弟了。” 温晓惊愕,“这位公主……是皇室直系?!” “是,他是我的皇姐,皇上的妹妹……虽不是我母后所生,却也是先皇蓉妃唯一的血脉,母后生前与蓉妃生前就似亲姐妹,她也就像我的亲姐一样。” “那陛下该如何舍得啊?!” 古来和亲的公主都是旁系所出,怎会挑嫡亲的直系皇亲,温晓不愿相信。 “皇兄,他自然有自己的思虑吧。”萧禹商笑笑,看温晓仿佛心疼的样子,叹息了声,没再继续。皇上随时他一母所出的亲哥哥,他却从来也没看透过他。上位者,看到的东西总是和常人不一样,考虑的也更多。 皇姐素来性子与人不同,在三兄弟里与皇兄最是亲近,这次和亲,恐怕最难过的就是他,只是这些谁能说。 两个月一晃而过,他们离开时已是春末,如今到来这边,却是真的夏天了。青溪本一直闹着要过来服侍,最终还是被青云拉着坐在了后面一辆马车上,温晓也难得耳根清静了许多。马车里的两人一直相安无事,偶尔说几句话,又或是一人看书一人喝茶看文书,虽然沉闷了点,也也有一种说不上的和谐。 温晓喜爱看各地的志异怪谈,看得也快,每到一个地方下榻,萧禹商便命人去搜罗了新的来。 现如今接近京城,气温高了许多了,虽然马车中还是一如既往的凉爽,车外却是烈日炎炎。 温晓放下手头的书,坐在窗边看外面那些与南方不一样的风景。 他总是时不时发呆,偶尔想起沿路的趣事,好吃的东西,好看的书,零零碎碎,居然都和萧禹商有关。 这时他才突然发觉,原来自己早已经走出了从前那种毫无波澜的日子,来到了外面的世界。而所有那些那个世界里不一样的心情起伏,都和那个人有关。 温晓不禁眨了眨眼,什么时候,他的世界开始出现了第三种人。家人,外人,还有萧禹商。萧禹商身份高贵,却从未有半点颐气指使,反而对人温和有礼,体贴入微,一路上却都是这般的王公子弟在照顾自己。 温晓笑着看了一眼侧着头的萧禹商。 他的侧脸真是好看啊。 又是露宿,温晓照旧和萧禹商一同睡在马车里。 撤去矮方桌以后,马车变得更加宽敞,郊外的夜晚的夏季依旧带着凉意,侍从安静地铺好褥子退下,温晓便如常那样钻到被窝里,被窝很软,他紧紧地卷着被子靠在车厢一边的木板上。萧禹商一般都要忙得比较晚,他也养成了自己先睡的习惯。 萧禹商见他躺下了,也将处理好的文书都收起来交给侍从,准备在旁边躺下。他看温晓紧紧地靠着木板,眯了眯眼睛,伸手过去把温晓往里挪了一挪,那木板虽然铺着软布,总还是会硌人的。 温晓突然有些不适地动了动,怕把他弄醒,萧禹商一时不敢乱动。只见温晓只是翻了个身,面朝着萧禹商睡着了。两人靠的极近,萧禹商几乎可以感觉到温晓喷在自己脸上的呼吸。他细细地看了温晓一眼,突然心中传来一阵陌生的异动,眼神有些慌乱,连忙准备撤身离开。 手中传来拉扯的力道,萧禹商这才发现他右手那宽大的衣袖早不知何时被侧身躺着的人压在了下面。 “还真不客气。古有哀帝为了不吵醒董贤而割断了自己的袖子,今天这是要让我效仿哀帝吗?”萧禹商笑了笑,笑得越久,嘴角的苦意就愈发显现出来。他想了想,终究还是放下了那压住的半片袖子,反将自己的被子扯过来,认命地靠在温晓旁边,睡了过去。 温晓一晚上都睡得极好,直到天亮了好久才悠悠转醒。他一睁眼就对上一双深邃的墨色,这才发现自己与萧禹商只差了一臂的距离,两人脸靠的极近,而自己的手居然还挂在那人的颈部。 温晓看他一脸似笑非笑,径直红了一片脸。 “你终于醒了啊,睡得可真熟。”萧禹商打了个呵欠,用力将依旧被压着的衣袖扯出来,边掀开帘子叫门外的侍从把早已准备好的洗漱品拿进来。 温晓的脸上还存留一抹红,没敢看萧禹商,窘迫地厉害,“你怎么……睡那么近?”他记得自己确实是靠着边睡的啊。 那么多日子以来都是一人睡一边的,相安无事,像今天这种状况,还从来没有出现过。 萧禹商挑挑眉,甩了甩身上宽大的袖子,挑了很久不曾用过的称呼,戏谑笑道,“呵……睡相不好,还请三少爷多多谅解了。” 温晓听他的语气,察觉直到刚刚还被压在自己身下的袖子,耳尖又红了几许。 这番脸红耳赤的模样看得萧禹商的心痒痒的,不由伸出手就轻轻地揪了揪他的耳朵。 看着温晓瞪大的眼睛,始作俑者这才察觉到自己做了什么,连忙急急忙忙喊着绿枝走到马车外面去了。 等他出去了许久,温晓突然觉得耳朵很痒,也慢慢地伸出手触了触自己依旧红红的耳尖。 暖意顺着指尖从耳朵到达心里,萧禹商的俊脸不断地在温晓的脑内循环。 好像沉寂了多年的心事突然被揭开,他突然又是酸涩又是开心。 多年? 温晓问自己。 怎么会多年?自己和他才认识不过半年啊。 他的心里这么想着,无意识地勾起一抹笑意。 那笑容一去平日的苍白,灿若桃花。 10、白果轩 到达京城已经快日落了。 京城繁华似锦,即使只用听的,也能知道周围是怎样的熙熙攘攘,门庭若市。 王府不愧为王府,门外的看守神兽就可见一般,再看那牌匾上的三个大字,“睿王府”,字迹苍劲有力,独独地含了一股子不同的韵味。 如若当初的萧府只是精致得让人在细节处可见萧禹商的种种不一般,今时今刻温晓才真正察觉到什么是皇家子弟。 睿王府很大,萧禹商直接把温晓带入府,光进府就花了不少时间,到处都是精致的亭台楼阁,错落有致,虽多不乱,华贵异常。到底和萧府不一样,即使整体被绿色笼罩,睿王府中的珍奇花朵却一看就是寻常人家不能有的。温晓突然在这淡淡的桃花香的路上感到了一阵心悸,这是他第一次真正察觉到与萧禹商的差距。 虽然他就站在自己面前,却好像更远了。 大概走了有半刻钟,温晓才被带着停在了一处看起来清幽宜人的院子前。 温晓看着上面的牌匾,将字一一读出,正是“白果轩”三字。他愣了愣,懵了般率先踏着步子走了进去。 萧禹商见他突然抢先一步,忙也跟上去。 院子里长着一株还开着花的桃树,大概是保护的好,花期居然还在,虽然也是末期了。 “这是桃花?不是白果轩么?怎么会是桃花?”温晓有些疑惑,忙回头问萧禹商。 “嗯。”萧禹商似乎有些不好意思,“你不是喜欢桃花吗?我就先命人移来了株。” “哦。”温晓闻言弯了眼,笑得有些深,“谢谢你。” 他走过去摸了摸那棵桃花,眼神柔和,看着鞋子下的新土,突然想起来,“那这里原先的东西被挖走了?不会把白果树给挖了吧?!” “啊……啊,没有的,在后院呢。”萧禹商看他脸色一变,连连否认,带着人往后院走。 后院矗立一棵挺拔的高大乔木,叶子为扇形,小小的,密密地排列成一片,看它的高度,应该生长在这里许久了。 温晓伸手摸了摸它,心里未免有些触动,张张口,却只说,“这是白果,是银杏啊。” “嗯。树龄很长了。”萧禹商也伸手摸摸这株自己喜爱的植物,“你喜欢?” “嗯。”温晓的眼睛里透露出些温情,“娘亲以前的院子里有株小的,秋天会变得金黄,很美。只是我娘死后,爹不愿触景伤情,第二年就把它移走了。” 萧禹商眼神一顿,却再次柔和了神情,眉目中有些安慰,“你喜欢就好,在京城你也找不到其他地方了,就住在这处院子吧。这里也是离我那处最近的,走动起来也方便。我要是有空,就来陪你走动走动。” 一旁的青溪听他这么说了,也不愿站在俩人背后瞎看,扯着青云先将带着的行李拿到屋里收拾起来。青溪带着些惊讶打量着周围来,与毫无兴趣的青云形成鲜明的对比。 “真不愧是王爷住的地方嗳,连这么一小处院落都布置得那么好看。咱们温家被比下去了。”青溪不由嘟哝着。 青云看他胡乱比较,不由皱眉,伸手把人紧抓了抓,摇摇头看了一眼外面。 “闷葫芦,我知道啦我知道啦,你别抓那么用力。我再不敢这么比了。” 看着青溪皱着眉头嘟嘴的样子,青云不由勾起唇角,放松手掌给他轻轻地按了按,心中有些后悔下手重了,默默在心里做了个下次放轻点的决定,虽然外表依旧绷着一张脸。 青溪小声地抱怨了会,倒也收敛了,半晌才按住青云不知按了许久的手,到外面把依旧在看树的两人迎进来。 晚上萧禹商直接让人在白果轩摆起了膳食,虽然这屋子不大,但是人多却也显得温馨热闹。 自从温老爷过世,大哥温时新就继承家业,总是十分忙碌,而温希澜也流浪奔波,好不容易接了家里的事,也是忙在外面,温晓已经好久没有这样热闹地吃一次饭了。他的心好像突然暖了起来,连神情也变得温柔。 萧禹商看着那人的表情愈显丰富,心中又是一阵一动,一丝柔软便流露出来。他低垂眸光,却刚好扫见温晓左手上的珠子,瞳孔微微收缩,带了点痛苦,握紧了拳。这一切落在绿枝的眼里,不由心生叹息。 温晓手中依旧带着那串白色玉珠子,而那珠子里显现的瘴气,也已经越来越深了。 吃过饭萧禹商便接到宫里的传召,匆匆忙忙地往皇宫里赶。 东启帝还在书房看折子,门外候着的王公公看见萧禹商,急急地迎上去,行了个礼。 “王爷可来了,皇上已经等了许久了。” 萧禹商点点头,跟着王公公走进去。 “臣弟君漠,见过皇兄。” 君策还在看折子,摆着手让他在一旁呆着,接着也挥挥手旁边的一干人都遣了下去,这才放下折子走过来,拉着人坐在了旁边的榻上。 “不知皇兄找君漠来所为何事?” “这段时间辛苦你了,你的事我都接到线报了,伤怎么样了。” “臣弟没事,只是此行未达到目的,辜负了皇兄的期望,还害得皇姐……” 君策见他请自责,不耐地打断,“在朕面前就别讲这一套了,朕不是来问罪的。”顿了顿,又哼了声,无奈道,“陈国算什么,朕也不放在眼里。这事是你皇姐她自己决定的。” 萧禹商闻言略微瞪大了眼,“皇姐?!” “不然你以为这东襄还有谁逼得了她。”君策脸上露出几分无奈几分痛苦,终还是转为一片寂静,“她说得冠冕堂皇,把大义都搬出来了,连云昭也帮着她来劝朕。” 萧禹商无奈道:“皇姐的确一向深明大义。” “谁说不是呢,”君策深深吸了一口气,“当初她帮朕登上帝位,如今和亲,她倒是深明大义,君漠,你……”说到一半却停了,自嘲地笑笑,“算了……谁劝也不管用。她这个人……既然是她意愿,我也不便驳回,这次便由你全程负责吧。” 萧禹商不知该说什么,只低头应了。 君策说完这一番话,像是一下子就乏了,掩着眼睛,挥挥手,“回去好好休息吧,你也累了。” 萧禹商拱手行了个礼,看看歪在榻上的皇兄,沉默着转身离去。 远远的依稀能听见一句极轻的话语,因为太轻了,萧禹商甚至觉得那是幻觉。 他从小不动声色的皇兄,怎么会用一种受伤的语气,说出“她只是想要离开我了吧……”这种话呢。 皇兄是他的亲哥哥,但差了几岁,加之自己又有个双胞胎弟弟君烨,小时候分开教养,和这个哥哥的关系并不算亲近,后来虽然年长懂事了,亲近了许多,但是他和君烨不久就分别封王,离宫独居,和皇兄亲近的云太傅也在宫外住,那么多年来,和皇兄一起待在皇宫的,能说说话的,也只有这个皇姐了。 如果君烨离开自己到很远的地方去……萧禹商想起那个嘈杂的人,不由皱眉,那自己一定会很开心,终于清静了。 萧禹商从宫里回府,突然闻见桃花香,绕了路往白果轩去。 白果轩里很安静,萧禹商一路往温晓的屋里去,也没遇见什么人,心里不由嘀咕。平日睡觉也不会那么早吧。 转眼温晓的屋已经到了,门并没关紧,透出丝丝的光线。 萧禹商见烛火还点着,也没多想,只当他还在看书,踏步就往里去。 走了几步萧禹商才感觉到些不对,转过屏风,果见一片水气缭绕中,温晓正坐在大大的木桶中洗浴。 温晓听见脚步声,以为是出去拿换洗衣物的青溪回来了,就从木桶里站起来,回过了身。 两人一对视,一时都惊在原处。 青溪一进来看见这场景,也呆楞了,傻傻地问,“王爷怎么进来了!” 他这一喊总算把呆若木鸡的两人喊清醒,萧禹商立刻转回了身,刚刚的那一瞬间他能感觉到自己的心跳好像漏了一拍。 按理说他从小美人也见过不少了,其中裸的也不是没有,却也没有哪个给他这种冲击感的…… “我以为你在看书,就直接进来了……” 温晓在青溪的帮助下穿好衣服,脸不由有些发红,也不知是熏的还是羞的,低低地应了声嗯。 青溪见自家公子近来多了许多生气,在旁看的也起了玩心,笑着说,“王爷可是看遍了我家公子全身呐,难道不需要负责吗?” 温晓一听不对,连忙斥了声。 “不许胡说。” 青溪见他恼羞成怒,吐吐舌头也不说话了,只是嘴角的弧度却掩也掩不住。 萧禹商等他穿好衣服走到身前,这才笑了,紧紧盯着温晓,“青溪啊,我倒是愿意负责,只是不知要怎样负责好?” 见他乐在其中,温晓不由窘了,忙支走又要说话的青溪,突然察觉只剩他们俩个独处,不由又暗暗骂着自己。 他看了看依旧笑着的萧禹商,脸上的尴尬依旧,只能侧着头问到,“不知王爷深夜来这里有何事?” 萧禹商把人拉到旁边的椅上坐了,拿着件外衫披上去,这才说,“本来没有,现在有了。” 温晓不解地侧了侧头,“什么?” “你锁骨上的桃花是……?” 温晓本以为他又要笑话,看他一副认真,也换了一副认真的样子。 “四岁时生过病,本来要没救了,爹爹抱着我要去神山找传说中的仙人,结果在经过山顶的桃林时摔了一跤,就磕伤了,回来后用了些伤药,便成了这个印子。要说是桃花确实也有些像。” 萧禹商点点头,“后来找到仙人了?” “怎么可能。”温晓抿嘴,“不过那回来病就慢慢好了,家里人都信那桃园和我有缘,所以在家里也栽了许多桃花。” “呵……”萧禹商神色又不正经起来,“我原还以为是哪个情人刻在你身上的印记呢。” 见他又逗起乐来,温晓不由叹气,“我怎会有情人。” 萧禹商听见他的叹息,心里顿时痒痒,伸过手抬起对方的脸,轻轻抓住,死死盯着,站起身越靠越近,直到两人唇只隔了一张纸的距离,看温晓僵硬了全身,反而笑了,缓缓将唇擦过他的脸,停在了耳边,吐气如兰,“是真的没有吗?” 温晓被这暧昧的气氛刺激到,脸不由变得通红,连耳尖也红得晶莹剔透。 萧禹商看见他瞬间通红的耳尖,心里也有些异样,连忙放开手隔开一段距离。 “好啦,你快睡吧,我也回去了。” 温晓一时怔忡,等反应过来,门外已经没有人了,他细细盯着远处的黑暗,半晌也低下头,嘴角却不知何时勾了起来。 这人跑的倒快。 “少爷,刚刚我看到王爷飞着出去了……”青溪不解地进来,伺候温晓躺下。 “呵……是么。”温晓不由又勾起了唇角,弧度越来越大。 “啊,少爷笑了。”青溪看见温晓罕见的笑,正想伸手看看是不是真的,却被温晓格挡住,那表情也瞬间就消失了。 “青溪,我猜青云一定等了你很长时间了。” 青溪一听,缩缩脖子,皱起了眉,“知道啦,少爷真不好玩,青溪告退了。”他说着,吹灭了灯关上门出去了。 温晓躺在床上,想起刚刚的场景,不由笑了一笑,良久才睡了过去。 11、永泰 自萧禹商接下了这个亲事的担子,成天忙个不停,虽然都住在王府,温晓也没见他几次。 倒是萧禹商身边的绿枝总时不时过来照看几句。 闲暇下来,温晓就在王府内逛逛,偶尔也出去街上走几步。每次出门,向雨都尽职地在一旁关照着,青溪好动,每次一出去就窜得没影,温晓让青云去找,等找回来,温晓也逛得差不多了。 京城繁华异常,各式小铺摊子众多,却也都布置得分明,向雨多日来一路走一路介绍,温晓也听得有趣,虽然不明显,但这几日下来都确实合乎心意,就像是完全了解清楚了自己的喜好。温晓笑了,看来萧禹商启用这么年轻的管家也是有道理的,虽然看起来并不太老道,但做事却是一等一的可靠。 想起萧禹商,却是有几天没见着了。 “向管家,不知王爷这几日可是很忙?好似许久没见着人影了。” 向雨步子顿住,也笑了,“王爷最近正忙着永泰公主的和亲事宜,连府里也不怎么回来,几日没法陪伴公子,王爷也甚是遗憾。”到底这温三公子还是记得自家主子,“公子有心,臣下必定会转告王爷。” “哈……这倒不必了,不要打扰他”温晓有些羞赧,“对了,听闻那位永泰公主是王爷的亲姐?” “永泰公主是先帝蓉妃所出,一直养在皇贵妃膝下,因此与皇上和王爷都很亲厚。”提起这位灵动的公主,向雨也不由有些感慨。 当年那个躲在屋顶上睡觉的红衣少女,可是闹得皇宫满城风雨。 温晓点点头,“他国之地,到底不如自家安稳,皇上该怎么舍得派她去和亲呢?” “奴才位卑,皇家的事可不敢妄自猜测。” “也是。”温晓露出一抹遗憾的神色。 向雨捕捉到他脸上的憾色,却始终没再说出口。 永泰公主是先帝的第三个女儿,冰雪聪明,大方爽朗,加之继承了生母蓉妃的容颜,芳华绝世,深得先帝宠爱,取名“楚楚”。蓉妃蕙质兰心,可惜红颜薄命,生下永泰公主不久就去世了,临死时将公主托付给当时已育有四皇子的皇贵妃。楚楚公主从小在皇贵妃身边长大,与四皇子君策年岁相当,十分亲厚。 当年四皇子君策被陷害入狱,就是这位公主解的围。四皇子也因此十分看重这位只小了他几个月的皇妹,和她的亲厚更甚于两个亲弟弟。 楚楚一向喜爱自由洒脱的江湖生活,东启帝登上帝位后,便由得她去闯荡,再从不用宫中的条条框框束缚她。 要说这世上最保护这位永泰公主的,怕也只有那庙堂之上的君主了。 而如今东启帝掌权不过几年,这位公主居然要出嫁了。 要他看,这世上最舍不得送她出嫁的,也怕是高高在上的君王。只是帝王之家,从来都不是感情可以左右决策的家庭啊。 萧禹商为婚事忙得焦头烂额,却也从没见到过婚事的主角。 在萧禹商的印象中,这位皇姐一向活泼潇洒,见识广博毫不逊于男子,长相楚楚动人,仪态温柔,毫不做作,确实是难得的佳人。这样的女子嫁去他国,而且并不是皇兄所定的和亲,这事实在让人纳闷。 婚礼准备得十分隆重,皇兄确实没违背自己的话,但也让他累得够呛。 直到和亲当天在大殿拜别出发,萧禹商才算真正见到自己这位皇姐。 永泰公主身着大红嫁衣,凤冠霞帔,妆容精致,面露喜色,眉间透着少许英气,一路款款走来,风姿卓然,仪态万千。 两旁的人都看呆了眼,即使是萧禹商也不由为她这一亮相怔愣半晌,而王座上端坐的人却一脸淡然,眉目间清风几许,不露半点声色。 永泰一直走到最前面,才盈盈下拜,头微微低着,眸色半掩,头上的冠饰流苏相互敲击,发出清脆好听的声音。 “臣妹拜别皇兄皇嫂。” 声音空灵,一时间的大殿静若幽谷。 一直端坐在王座上君策看着眼前一片红,嘴巴微动,却半晌没有发出声音。 虽然面上未见异色,但他不可否认,这一刻的楚楚是他从未见过的漂亮。这就是待嫁之人吗? “皇上,妹妹今日打扮得很漂亮呢。” 皇后的声音温柔婉转,却少了几许不同的味道。 东启帝如梦初醒,看了眼下首坐着端庄的皇后,勾起一抹淡淡的笑容。 “起来吧,成亲当然是要好好打扮的。” 皇后见君策答话了,忙伸手迎着依旧跪拜着的永泰公主道,“妹妹快起来吧。” 楚楚点点头,“臣妹谢过皇兄皇嫂。”她站了起来,目光盈盈,看向那皇座上的人,露出一丝欣慰的笑容。 君策也站了起来,朝向群臣,笑道:“今日我永泰公主踏出我东襄,去往陈国,与那陈国三王子和亲,一则庆贺战火消弭,二则巩固我两国邦交,实为东襄之喜,百姓之福,此为我东襄大喜之事,理应举国同庆。”君策笑意半敛,眸光不知看往何处,半晌才继续说道,“朕也甚为欣慰。” “此次婚事交由睿亲王亲自护送,十里红妆,务必将我东襄的公主风风光光地出嫁。睿亲王,你可明白?” “臣遵旨,必当安全护送公主前往陈国。” “那就好。” 君策神色不动,眼睛看向站着的楚楚,语气中藏着几许柔情。 “不管你去了哪里,你永远是朕的永泰,东襄的公主。” 时光荏苒,最后你还是要离开朕。 君策挥挥衣袖,侧过头。 “你去吧。路途遥远,自己保重。” “谢皇兄。” 直到那队车马在视野中变成一个点,君策才离开城墙。 “回去吧。” 一旁的皇后听得分明,迟疑半晌跟上去,把旁边随侍的人遣远了。 或许,皇帝这时候并不想太多人跟着吧。 “皇后。” 君策看看旁边妆容精致的女子,勾起一抹浅笑。 “你有话说?” 皇后神色半敛,“永泰公主倾世无双,皇上舍不得也是应当的。只是皇上的情绪……” 皇后面露难色,君策是她的夫君,即使是一丝丝情绪的不同她也能感觉到。 “当年周家功劳满载,周贵妃贤惠美丽,皇后可知道朕为何没立她为后?” 当年周家忠心耿耿,立下汗马功劳,周家之女位列贵妃,正值选后之际,周贵妃却反被贬为嫔。当年众人皆说这是皇帝打压外戚之举,但皇上那时定的罪名却只有寥寥几字。 妄测圣意。 君策一向对君楚楚是毫无原则的纵容,但她却不是君楚楚。 皇后的脸色瞬间刷白,一时气度全无,砰一声跪下,眼睛不敢抬上半分。 “臣妾惶恐。” “罢了罢了。”君策看了她半晌,这才收起了周身的气势,伸出手将皇后扶起,“朕欣赏你直白。只是凡事有个度。” 皇后依旧微微低着头,“臣妾知道了。” 君策点点头,往前走去,一言不发。他知道他表现得有些明显了,只是人非圣贤。 轻笑一声,君策说到:“朕也确实舍不得她啊。”他回头看看战战兢兢的皇后,突然感慨,而他的身边再也找不出一个能与他喜怒不掩的人了。 他往前走去,却不由停在一处假山旁,这么多年了,这处地方却不曾变过。 只是当年躲在这里的两个人,一个还在这里,一个却被大队的车马带走,去往辽阔的土地的尽头。 楚楚有一个杯子,泥陶制的,做工粗糙,却是他亲手做的。 那时候他还是四皇子,楚楚还是小公主,两人也不过七岁的年龄,小小的四皇子做了平生的第一个手工,急忙跑到这个隐秘的假山洞里将东西递上。 “楚楚,给你,我亲手做的,你别哭了。” 那时的小公主眼睛哭得肿肿的,握着手里丑丑的杯子,还是撇着嘴角,“我真的不是父皇的小公主吗?母妃说的是真的?” 那时的四皇子用还小小的手臂抱紧对方,“别哭啦,即使哪天你不是父皇的小公主了,你依旧是我的小公主啊。” “嗯!” 那时的小公主的眼睛还是红红的,却生生止住了哭。 君策永远记得那天因为贪玩而躲在蓉妃的床底听见的真相。 楚楚不是他的亲妹妹,而是蓉妃和一个侍卫的女儿。虽然楚楚哭的很难过,但他止不住开心起来,楚楚不是他的亲妹妹,他就可以娶她了! 他下了多大的决心要守护那个哭得眼睛红肿的小公主的自己,甚至为了讨对方开心而亲手做的粗劣的杯子。 但这个心愿断在了父皇赐婚的那天。 他纳妃后,那个杯子碎了。 君楚楚没有怨言,放得爽快,既温柔,也豁达得可怕。 那年后,她常年往宫外跑,遇见许多他不知道的人,遇到许多他不知道的事。 直到他登上帝位,才恍然知晓,这两年里,那个人已经飞得太远,即使能看见,也叫不回来了。 而现在她出嫁了。 君策伸手摸上那粗粝的山石,久久没有动弹。 12、月色 萧禹商领命护送公主到陈国,担心温晓一人呆在王府无聊,也一同带出来,夹在了送亲队伍的马队里。 青溪乐得热闹,一边在外面骑着马,一边透过窗子和温晓说话。 “少爷,咱们这回去陈国,要不要回家啊?” 温晓这才突然想起来,问,“青溪,大哥二哥至今也没有传信吗?” “没有唉,青云你接到过书信吗?” 坐在马车里的青云抿了抿唇,答道,“没有。” “这样。”温晓有些说不出的心闷,皱着眉头:“家里不会出什么事吧?” 青溪看他着急,连忙安慰。 “能有什么事啊,少爷不要瞎着急。” 温晓点点头,突然又皱紧眉头:“那日大哥二哥吵得那样凶,我有点担心,这次咱们就趁着路回去一趟吧。却不知道他们还在不在江南。” 青溪也点点头,“那我现在去传信问问江南的管事,少爷别着急。” 青溪往一边靠去,温晓便让青云去看着点他不要惹事。 车队又行了好一会,看天晚了,停下来歇脚。 温晓犹豫了好久,还是下了马车,准备往前去找萧禹商。萧禹商怎么说也是皇室亲贵,打听东西总是比他们要快点。 温晓算是萧禹商身边的熟人了,外面的侍从也直接将他往前头的马车带。 远远的一抹红影立于风中,旁边坐着一个蓝衣人,在夕阳之中,两人衣袍拂动,更是飒爽利落。 侍从把他带上前,冲一旁的人耳语几句,便让温晓过去。 那红影正是已经换下了凤冠霞帔的君楚楚,虽然只穿了一身简单的衣服,却不失半点气度,反倒更添了些潇洒不羁。 而此时在她身旁坐着的蓝衣人正是萧禹商。 不知说起什么,笑声像银铃般响起来,那公主笑得自在,虽全然没了端庄温婉,却多了一分说不出的风采。 萧禹商远远看见温晓过来了,这才起身把人带过来。 “过来坐,这天没去看你,找我有事?” “嗯。” 温晓看着眼前的少女,眸光闪烁着低下,他不习惯和这样夺目的人对视。 “见过公主。” “呵……”那少女笑靥如花,连连摆手,“离开京城就不用那么拘束的,你就是老六说的温晓吧,你可以叫我楚楚,也可以叫我楚夫人的,反正我要嫁给姓楚的啦!” 温晓被她吐露的话吓了一跳,不由看向一旁似笑非笑的萧禹商。 “皇姐你就别吓人了。”他笑着过来拍了拍温晓,“我皇姐性子比较……你不用在意。” 少女一听萧禹商的话,一掠身过来,单手揽在萧禹商的肩上,“老六,不够意思哦,什么叫我比较……嗯?比较什么,说出来听听看。” 萧禹商把她的手拿下来,甩到一旁。 “皇姐注意形象,都是要出嫁的人了。别让侍从看笑话。看楚楚的眉已经微微挑起,萧禹商适时停下,丢下一句,“我们有事先走了,皇姐吃完早点休息。”就拉着温晓飞速消失。 少女哼的一声“假正经”,这才坐回马车里去。 “公主她……” 温晓目瞪口呆,心却不由自主地被少女洒脱的形象吸引。 像皇宫这般拘束的地方,也能养出这样的女儿来吗? “她不怎么待宫里,到处野的,三分匪气,没个正经,不过人还是好的。”萧禹商笑得轻松,“你来找我什么事?” 温晓这才想起自己的目的,“我是想问问,你有办法帮我传信吗?” “怎么了?”萧禹商眯起了眼睛。 温晓有点困扰,“这两天总觉得心神不宁,大哥也一直没有传信过来,有些担心。” “我帮你传信去问问,你先不要担心。” 温晓听他这番话,心突然安定了下来,浅浅地勾起一笑。 “谢谢你。” 萧禹商送回了温晓,这才走回原先的马车旁。夜色已经深了,空旷的草地上燃着点点篝火,一轮明月高挂,萧禹商掐了掐手指,不知不觉,今日已是十五月圆了。 君楚楚依旧一缕红衣,坐在马车辕座上,靠着车门,抬头仰望着那一轮明月,旁边安静的没有一丝声音。 萧禹商好久没有看过这么安静的她,不由顿住步子,也往那一轮明月看去。 月圆思故人,不知皇姐思的是哪一位故人? 皇族里,每个人都或多或少带着张面具,这几乎是皇宫里保护自己的手段了。不说总是带着七分威严,不知真假的皇兄,就连洒脱不羁的皇姐,外表暴躁的君烨,看来简单,却何曾让人一窥真心?不过遮掩的面具不同罢了。 就连他的温和表情下面,到底也是有几分暴戾的。 这么安静的她,反倒是更接近真实了。 “老六,”君楚楚察觉到他的存在,“怎么那么久,你还真忍得住不问我为什么要和亲?” “我又不是君烨……皇姐不想说,我就不问。” “呵……”一直安静的君楚楚笑了,眼睛晶亮的可怕。 “我也不算年轻了,这一生遇到过三个特别的男人。第一个,相隔何止万丈,第二个,最亲近却又最遥远,而第三个,是我要嫁的人,虽然我算不上认识,但谁又能断言这不是一个正确的人呢?” “老六,别看你也算是风月场中过来的,但你还年轻,肯定不能理解这些事。” 明月下的少女站起身,一身红衣被风吹得飒飒飞扬,声音空灵。 “所以我也不指望你能理解,但是没关系,这样也正好。” 正说着,突然某个角落里传出一阵闷哼,两人都是耳里极好之人,一时神色也变得凝重。 不过一瞬,一群黑衣人突然飞至,人虽然不多,却都训练有素,在周围之人还未反应过来之时便已将公主的马车周围团团围住。 红衣少女仔细看了一会,突然一别凝重的神色,反倒笑了笑,望向神色不动的萧禹商,一向洒脱的表情带着些悲切,“该来的还是来了。” 温晓原本在马车里睡熟了,听见声音也被惊醒了过来。 他心中传来一阵不安,正要出去,却被两旁的侍卫拦住了。 “温公子,外面有刺客,王爷让臣等保护您的安全,请您暂且呆在马车里。” 温晓一听有刺客,不由着了急,忙问道,“刺客?王爷没事吧?还有青溪青云,他们呢?” “王爷早便布好了局,不会有事的,您的两个随从也都在安全的地方,您就放心吧。” 温晓看他讲得肯定,心定了些,这才觉得这说话的人旁边有一个身影特别眼熟,好像见过面。 按理说他从不出门,应该不会认识萧禹商的人,但却是好生熟悉啊。 等反应过来,温晓已经拉住站在一旁的蓝衣人,只好硬着头皮问道,“这位……小哥面熟的很,我们可是在哪里见过?” 原本在说话的人看见这情形,一时哑然,过了一会才反应过来。 “他名叫照水,属下扶风,都是一直跟随在王爷身边的暗卫,一直从萧府随侍至京城,公子觉得眼熟也是正常的。” “这样吗……啊!对不起啊……”温晓这才醒悟过来,将对方的衣袖放开,有些不好意思,却不经意间捕捉到那人眼中一闪而过的厌恶。 就是厌恶! 即使温晓没怎么出过门,但这种带着恶意的眼神还是能看出的。 一个从来没见过的人,会因为自己拉了拉他的袖口就露出这样的表情吗? 那个被拉住的人还是没有说话,反倒背过身走了。 最后还是扶风不好意思地解释:“照水没有规矩,冲撞了公子,还请公子饶恕。” ”哦……没事的。” 温晓还是觉得有些不对。 按理说,就算是印象深刻也应该是经常出声的扶风才对,没理由记住一个不爱开口的人吧。而且那股子恶意实在过于明显了。 温晓想不通,正要好好理理思绪,却越发感觉到一股阻力,脑袋反倒先疼起来。 对了,他从小都不能想复杂的事情,否则脑子就会像痛风一样疼。 温晓用力敲敲脑袋,还是认命地躺了回去。 马车外。 原本的格局已打破。 那群黑衣人已经被外圈埋伏的侍卫重重包围,只有领头的黑衣人站在马车边上,手却不是握在少女的致命处,反而紧紧拽着红衣少女的手,与一身劲装的萧禹商举剑对峙。 萧禹商的声音异常冰冷。 “放了本王的皇姐。” 蒙住脸的黑衣人仿佛听到什么笑话,嘲讽出声。 “呵……你们没本事,要牺牲她去和亲,我就偏要带她走!” 剑尖一转,萧禹商的眼神变得凌厉,“那也要看你带不带得走。” 萧禹商持剑飞身过去,一掠身便靠近了两人,只是都是武功上乘之人,旗鼓相当,萧禹商攻势快,那黑衣人却也见招拆招,招式华丽飞快,让人眼花缭乱。 两人都放开手脚,正斗得如火如荼之时,突然一根银针从黑衣人的耳边掠过。 黑衣人一时分神,立刻落了下乘,萧禹商抓住机会,毫不犹豫地刺往他的右肩,只见那人手一抖,手中的剑掉落,胜负已分。 黑衣人紧紧捂住流血的右肩,死死盯着身后的人,眼神满是不可置信的伤痛。 少女还是穿着平日那袭红衣,站在明亮的月色下,就像他第一次看见那样。扬起的手还未落下,食指与中指并拢,指尖的东西却已经没有了。 穿心针。当初的少女告诉过他那东西名字。 “呵……”黑衣人苦笑,像是突然被抽离了斗志,未置一词,脸色无比颓丧。 君楚楚这时才缓缓把手放下,紧紧攒住,双唇抿紧。 “能为君王罢征戍,甘心玉骨葬胡尘。你还记得这个?我以为我已经说得很清楚了,我是不会跟你走的,你明知这是一个团套,为何还来自寻死路。” 黑衣人这时才摘下面纱,染血的指尖将脸上也蹭上一抹红,脸色苍白憔悴,正是消失许久的温希澜。 “呵……我知道,可是不试上一试,我不甘心。” “你可知……这样一来,皇上就终于有罪名动温家了?能为君王罢征戍……哈哈哈哈!!”红衣女子突然大笑起来,仿佛控制不住笑出了眼泪,“我终于!还是!!”被利用的心甘情愿。 “我只问你一句,和亲,是你愿意的吗?” “是。” “那便好。”温希澜喃喃道。 沉默许久,温希澜突然一掌向一旁的萧禹商击去。 萧禹商躲过,温希澜借机远离战圈,“王爷果真厉害,来日再见吧。”。 萧禹商也不追击,反而勾起了一抹笑,将声音逼成线,传入了温希澜一人耳里。 “二少爷,你不管温晓了?” 短短的一句话,温希澜却犹如雷击,止住了脚步。 他不可置信地瞪着悠闲站着的萧禹商,“小三子在江南,大哥岂会让他出事。” “可惜三少爷并不在江南。”他一边说着,一边轻轻击了击掌。一群侍卫从旁边出来,而被团团围住的青云则被刀剑架住。 明亮的月色下,青云的脸色有些苍白。 温希澜的脸色瞬间也变得苍白。 温希澜放下手中的剑,束手就擒,嘴里却挑起一抹嘲讽的笑容,“萧禹商,小三子如此信任你,你却这般利用他,不怕有报应吗?” 顿了顿,又仿佛自嘲般笑了。 “当然,你们皇家有哪一个会担心这种事……” 萧禹商神色微微一动,随后又恢复往日八面不动的模样,手里不停地点向温希澜的周身大穴。 “我既然敢做,便敢接受代价。” “呵……那我就等着看。” 温希澜痴痴地看了红衣少女一眼,被推着往后面的马车去了。 身后的少女低掩眼眸,不再看。 13、分歧 黑夜重归静默。 温晓脑袋也终于好受点了,翻来覆去睡不着,心中还是挂着放不下。 马车门咿呀一声,萧禹商进来了,刚好对上温晓焦躁的眸子。 “你没事吧?” 萧禹商怔怔地盯着一脸着急的温晓,低低地说了声,“没事。你怎么……还不睡?” “我也不知道,之前一直揪着心睡不着,不过我……”温晓心里一松,感觉到突如其来的困意,话没说完,打了个哈欠,眼角眯出了眼泪,“好困啊……” 萧禹商闻言笑笑,伸出手给他把泪珠拭去,“难不成是在担心我吗?” “当然啊。”温晓依旧半靠着一旁,然后慢慢地滑下去,眼睛突然想要黏住一样睁不开了。 萧禹商平息了自己突如其来的震撼,看看那人几要睡着的模样,不由又笑了,却不再是以往那种温文尔雅的笑。 “我今晚可以睡在这里吗?” 温晓眼都没睁,只是往一旁挪了挪,往旁边拍了拍。 萧禹商叹了口气,头一歪倒在温晓边上,却没有闭上眼睛,反而缓缓伸出手摸了摸他那头披散着的,看起来十分柔软的头发。 他也确实这么做了。 一旁的人似有感觉般,利落地转个身挣脱了他的手,却靠进了他的怀里。 没有人看到,萧禹商的表情几乎瞬间就变得温柔了。 他心情柔软,说不出是什么心情。从小到大只有人说他冷漠的人多得是,既有欣赏却也有不屑。而他如今看着怀里的温晓,却感觉了以往都没有的一种安定。 如果能一直这么下去,就好了。 萧禹商伸出手将人抱在怀里,小心地靠了过去。 萧禹商不知自己什么时候睡着的,醒来时看到温晓依旧坐着,头靠在旁边的木板上睡着,心里酸涩,忙轻轻把人放平躺好,自己出去了。 有多久没有睡得那么熟了? 安定…… 当夜的黑衣人死的死,活着的都被分别关押在最后的几辆马车上,离温晓的马车很远,完全没有打照面的机会。 青溪和青云骑马,护在马车周围。 “小云,你那天怎么都不喊醒我,少爷多危险啊。” 青溪撇撇嘴,心里却为错过那场打斗而遗憾,高手对上高手,打起来应该很好看吧,听说那公主也会武艺呢。 “小云,你那天可有看到那黑衣人的模样,是谁啊?听说很厉害的,跟我们二少爷比怎样?还有那个王爷?” 青云没搭理他,照旧在旁边慢慢地骑着马,不知想些什么。 青溪不干了,拉住对方的缰绳,“你怎么不说话呢?” “我没看见。” “不可能!”青溪摇头表示不信,继续扯着缰绳不放,耍起无赖。 青云无奈,伸出右手覆盖着那人抓着缰绳的手上,叹气。 “我顾着你,怎么看得见其他人?” 看他面色通红驾马逃开,青云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看着自己的右手手心,半晌拉紧缰绳追了上去。 青溪看着追上来的青云,心里却在计划怎么偷偷去看看那个传说中的刺客。 温晓那天醒来时,一旁的人早就不见了,他打开帘子,不远处,那人一身劲装,骑着马在队伍的前面,英姿飒爽,看起来倒有几分平日没有的肃杀冷酷。 这样的人,若是有一天领兵出战,定是帅气逼人吧。 独自乐呵着,前面的人却仿佛有感,突然转过身来,眼睛直直看过来。温晓一时窘迫,连忙把帘子放下了,手拿起桌上的书,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 这样的人,到底是怎样的人呢? 和亲队伍太大,走得都是一些人际稀少的地方,避开了繁华的地区,比如江南,又比如南遥。 但避开这些地方,一路的行程也走得快了许多。 几日前抓的刺客早就没有下文,好像是在上一个郡里交给了官员,命人押送回京了。 温晓有些好奇,但苦于旁边都是些不会说话的人,正要叹气,却想起总爱八卦的青溪来。想起来也已经两天没见着人了,只有青云还会时不时出来一趟,虽然不缺人伺候,还心里总是记着。于是不由伸手招来旁边的青云。 “青云,你可知青溪去哪了?” “他……有些水土不服,待在后面的马车里了。” 温晓一听也惊了,连忙就要下去找人。 青云把人拦了,“少爷不要下来了,青溪没什么事,只是在休息,少爷下来看也没用,还耽误行程。” “也对……”到底想起在别人的马车上,“你好好照看着点。可别欺负他”讲到末尾带了些笑意。青溪这个天不怕地不怕的人,最忌惮的却是从小一起长大的青云,青云不多话,却是挺冷面的,也难怪青溪怕他。 温晓笑笑,回到马车里。 青云看他回去,半晌回到了后面一点的马车里,里面躺着一个人,仔细看去,却是清醒着的。 “你醒了?” 躺着的人眼睛狠狠瞪大,看在青云眼里却是另一种心情,动了动手解了对方的哑穴。 青溪被解哑穴后也没有嚷嚷,依旧狠瞪着眼前的人,良久还是忍不住肚子里的一堆问题。 “我听到刺客是温家二少爷,是真的吗?” “我不知道。” 青溪细细地盯着他,突然笑了,“青云,那么多年来,别人我不知道,你我还不知道吗?你为什么不告诉我这件事?” 依旧是沉默。 “为什么不让我告诉少爷?” 青云看他眼睛已经变得有些红红的,有些急切,这才说出短短一句话。 “不可以。” 青溪听他的话,一下子就怒了,“二少爷被那王爷抓了,少爷不知道,你还帮忙瞒着,你到底想干什么?” “青云,你到底在想什么?” 看他还是不回答,青溪的脸色气得发白,紧紧地闭上眼不再看一眼。 “你出去。” 听到关门的声音,青溪才睁开眼,看了一眼又愤愤地闭上了,心里却有一丝不好的预感。 14、骗局 队伍取道徐州,没有经过黎城。东襄的徐州和陈国的阳城接壤。这次的送亲的目的地正是徐州平原。 陈国三王子楚钧就在徐州平原迎接永泰公主。 地处边界,军事气息稍微浓厚,但徐州和阳城处一向和平,两地也安定。 君楚楚重新穿上那套华丽庄重的大红嫁衣,发挽成温婉的凌云髻,头戴着金步摇,平日里那股跳跃的气息被这重重装饰压住,面容姣好却端庄秀丽,气质高贵,一时竟无法与平日里洒脱的红衣少女联系起来。 千里红妆相送,却是离开故土。 萧禹商肤色偏白,换上了为了应景而特意做的大红绣黄线的正式礼服,更显得精神喜气。 徐州平原连接徐州和阳城,地貌广大,一览无余。 进了阳城边界,陈国的迎亲队便已经可以看见了。 骑着马站在队伍最前方的楚钧一袭红衣,随风发出剌剌的响声。他远远地看见了车队,就下马站直,往前走了几步。他微微皱了皱眉,脸上的表情显露出些许不耐。 后面的队伍看见楚钧下马,也立刻下马,分置两队,各自单膝跪下,整齐划一,正是陈国的礼节。 “恭迎永泰公主。” 萧禹商见状也把车队停下,自己骑马到大红马车前,托着盛装的新娘子的手,将人扶了出来。 他一路扶着君楚楚往陈国的车队走去,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前方,嘴巴微动,一句极细的声音传入了楚楚的耳朵里。 “皇姐,你真的决定好了吗?” 盛装的女子勾起浅浅的笑,芳华绝世,她微微侧头点了点,头上的坠饰发出清脆的响动。 萧禹商明白了她的回答,微微低垂着眼眸,手却不由握得紧了些。 温晓站在后面,看着前方盛装服的人被不断地送往远方,心情突然感觉到从未有过的沉重。 就好像是感觉这一切都是被一个所谓的宿命牵系着,不管是君楚楚,楚钧,又或是一旁的萧禹商和他身后的自己。 他们这些人,怎么说却也不过是这滚滚红尘中的渺小存在,被身份所困,被命运所困。 今日的娇娇容颜,明日也终不过是黄花。 都逃脱不了这世间,这时间。 楚钧本来只是斜斜地四下扫视着。对于他来说,来的是哪国的,是不是公主根本不重要。这次娶亲就像是皇室交给他的任务,而他所做的就是接完任务,好好看管不要让她闹事。他并没有多愤慨的情绪,身为皇室中人,这个他早就猜到了。 他用余光看了一眼那盛装的人,那一刻君楚楚刚好将眸光抬起,清亮的一双眼透着灵动的气息。楚钧气息一滞,直到少女走到他跟前都还没反应过来。 那双眼睛,那副模样,明明就是他上次出宫不经意被吸引的女游侠! 那时她总是匆匆掠过的一缕影子,而他却派人追踪了她好些日子。只是那么多日,不仅人没追上,也查不出她的背景。 原来她竟然是东襄最神秘的永泰公主吗? 萧禹商停了许久,还是把握着的手交到眼前愣神的人手中。 楚钧这才反应过来,握着少女的手,嘴角仿佛控制不住般翘起,牵起一抹深深的笑容,一别之前不耐的神情,犹如雪山初融。 “是你。” 楚楚有些疑惑,却也礼貌地微微点头,唇红齿白,笑靥如花。 原来她也有这般温柔的模样的,又温柔又洒脱,楚钧十分高兴自己能再次遇见她,连带冲旁边的萧禹商行了个大礼,脸上的笑容止都止不住。他带着楚楚往自己的马车处走去,手握得很紧,却很轻,呵护的姿态连身后几步远的萧禹商都能感到。 虽然有点意外,但萧禹商却有些庆幸,或许楚楚的选择是对的。 走了没几步,楚楚像是突然想起什么,拍了拍楚钧,挣开他的手,冲着他一瞬间的讶异笑了笑,走了回来。 “老六,”楚楚的眼睛透着深深的情绪,“那个人,温希澜,希望你能从轻发落,就算送皇姐的礼物吧。” 看对方点点头,她欣慰一笑,那些真正离家的苦楚才透露出丝毫。 “我会很好的,你告诉他们,不必挂怀担忧。” 她冲萧禹商一点头,然后转身就走,仿佛丝毫不再留恋身后那片活了多年的土地。 楚钧看来是情深之人,萧禹商勾起一抹笑,继续看踏上马车的红衣嫁娘,单膝拱手跪拜。 “臣弟恭送皇姐。” 他的声音低沉好听,此刻响在徐州平原,却被那呼啸的风吹出了苍凉的气息。 后面的广袤的大地,还是送走了它的永泰公主。 旁人还沉浸在公主远去的背影中,温晓却突然想起许久不见的青溪,看看剩下不多的马车,便要一路找过去。 青溪居然没下来看热闹,看来病得还真挺重的。温晓有些担心,走得也急。 他一路问人才走到青云和青溪之前待的马车边上,居然离他的马车还挺远,正要叫人,里面就传出来隐隐约约的争执声。 青溪居然有胆子和青云嚷嚷了,温晓不由好笑,一时停住没有叫门,里面却传出来青溪一番狠狠的话。 “我不吃!你若不告诉我为什么二少爷被抓我就一直不吃!” 温晓一惊,控制不住步子,手拍在旁边的木板上。如果没有听错,让青溪称为二少爷的应该只有温希澜一人。他二哥出事了? 门应声而开,青云擒拿的手在看见温晓后骤然一停,缓了缓,放了下去。 “少爷。” 温晓看看马车里瘫软在一旁的青溪,声音压抑着,却还是有些颤抖。 “青云,这是怎么了?” “少爷,你怎么来了……”青溪看见温晓也着急起来,“没什么的……” “劳烦你闭嘴吧。”温晓理都不理,眼睛直视着青云。他的眼睛颜色很浅,像琥珀般透明,而里面映出的影子却别过了脸。 “你告诉我,是不是我二哥出事了?你知道,对不对?”他联想起之前温希澜和温时新的争执,心里一阵阵地慌张,他甚至出手拽住了青云的衣服,让自己能站的稳一点。 “温晓。” 熟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温晓松开手中的青云,眼睛通红,紧紧盯着身后之人。 “你也知道。” 萧禹商依旧一身华服,发丝被风吹得散乱,发下的神色不明。 温希澜私自带人拦截和亲队伍,妄图劫走公主,刺杀睿亲王,破坏两国邦交,已被抓捕。 温晓直到萧禹商说完,神色呆愣,没有质问,没有怒指,他像是一个最为虔诚的佛教徒,安静地接受着每个命运的安排。他一步步慢慢地往自己那架马车走去,一句话也不说,眼睛里的魂却丢了。 原来当初那句诗是永泰公主写的。 原来大哥生气的是因为二哥要抢亲。 原来那个让二哥至死不悔的人是永泰公主。 原来…… 原来那天自己最亲的二哥被抓,自己却一无所知。 最亲的二哥…… 他脑海里突然出现那天月色里的温希澜,他神情温柔,轻柔地抚摸着自己的头发,还一边笑着说不用担心。 温晓的眼中突然滑下一滴泪。 他是真的没有再担心,而温希澜却真真切切地出事了。 劫公主,破坏和亲,刺伤亲王,这是多大逆不道的事,温希澜明明知道,却还是要去做。 就像所有不愿意接受现实的人妄图做的斗争。 若是换成他自己,应当不会,他应该没有这种勇气的…… 真的不会吗? 温晓神色痛苦,倒在马车上,不再动弹。 他好像亲自问一下温希澜,这样不顾一切,真的值得吗? 青溪被解穴后跑来马车看温晓,只听见好不容易多了些生气的少爷面如死灰,喃喃说着一句话。 “青溪,我想见我哥。” 自从那天以后和青溪说过那句话后,温晓就没有再说过一句话。 青溪看他心如死灰的模样,虽然心中不忿,却还是照着原话和萧禹商转达了,照样的敬重,却没有了往日的有的戏谑。 连一向爱笑爱玩的青溪都这副模样,萧禹商不敢想那个清冷少语的人会变成怎样。 温晓没有怎么从马车出来过,吃的也都是青溪送进去。 青溪每次走进去,看见的都是温晓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他从来没见过温晓这副样子,即使他以前性子淡了点,但从不会这样,好像连半分性情也没有了。他不责怪任何人,不苛责瞒过他的青云,更不抱怨萧禹商半句,但正是这样,青溪才更担心,好像什么都没有感知了。 青溪问了温晓两句没得到回答,怒气冲冲往外面跑去。 青云正在角落里低着头给马喂草。这几天被青溪冷眼,他也很不好过。 青溪过去直接把人扯起来。 “你说要怎么办吧,都怪你!” 青云被他拉得一歪,看他眼中的怒色,心里不由一沉,“我不知道。” “你说你为什么帮着那个王爷瞒着这件事?!如果少爷当时知道了,二少爷就肯定不会……” “肯定不会怎样?”青云反抓住青溪的手,“是二少爷不会来劫公主?还是就能安心地逃走?” “只要我们在这里,不管多少人知道都是一样的不是吗?”青云想起这几天来的冷遇,不由激动起来。 “青溪,难道你愿意多几个人担心?” 青溪被他一阵吼镇住,心里不由想,这个男人,是多久没有不镇定了? 上一次,好像还是在十年前吧,那次自己被管事的冤枉,还是他出的头。眼前这个人,是陪他一起长大的啊,他怎么可以怀疑他…… 青溪的嘴唇有点颤抖,手被抓得有点痛,却没抽出来,更用力地反握回去。 “青云,对不起……我就是有点着急了……” 青云不敢去看他的眼神,叹着气将人扯过来紧紧拥住,眼睛里透露出些许痛苦。 “嗯……我不怪你。” 15、变数 温晓想见温希澜,一直计划的回家只好搁置了。 回京需要好一段时间,温晓关在马车里不出来,萧禹商就静静地坐在马车外的辕座上。 青溪每次进去的时候,萧禹商就回过头和坐在里面的温晓对视一眼,接着看他移去目光。 对于萧禹商,温晓的心情是复杂的。其实说到底萧禹商并没做错什么,先做错的是二哥,而萧禹商,他只是遵照了东襄律法的。温晓是明理之人,但人情世故也从来不只遵循道理。虽然能理解,但一时却也没办法接受。 青溪进去后把门关上,从食盒里拿出备好的膳食。这几天来温晓一直没什么胃口吃东西,连带着他也没心情吃了。 温晓盯了盯眼前的白玉杯子,许久后悠悠地开口了。 “青溪。” 青溪听他终于开声,心中激动,“少爷你终于说话了!这两天吓死青溪了!” “嗯。”温晓的嘴角不经意地动了动,“王爷坐在外面做什么。” 青溪这才反应过来,嘴巴一撇,“王爷是一直坐在外面的,也好长时间了吧。少爷心情不好,他也不好受吧。可天大的事也不能这么不说一声就把二少爷带走啊。” 温晓不由一声叹息,“王爷自有自己的道理,倒是你不得无礼……” “是……”青溪嘟嘟嘴,“少爷可要再吃点什么?” “不用了,你下去吧。” 青溪应声,嘴一撇,默默地把东西收走。 温晓侧头看了看外面的身影,终究还是没有说话。他这些天虽然不说话,但是脑子却一点也没闲着。 他很困惑,这次事情后,一个他从未想过的问题出现在了心里。 萧禹商和他到底算是什么关系呢?或者更单方面的想,他把萧禹商看成什么人呢? 若说只是恩人,那萧禹商也把他家解决了问题,恩情早已还清了。 若说只是萍水相逢,他却能如此无防备地跟着他一路去了京城。 外面的月亮随着行程也慢慢圆了。 门外的身影透过薄薄的纱门照进来,许久一动不动。 温晓盯着夜色,心中再次疑惑,比陌生亲一点,比恩情深一点,朋友就会像他这样一直等在外面吗? 想了许久,温晓还是认命地走过去,打开了门。 知道以后,完全没办法放着他在外面自己安睡啊,这也是朋友吧。 坐在辕座上的萧禹商早已靠着门睡过去,听见门声,眉头微微皱起,睁开了眼。 温晓挪过去坐在他旁边,眼睛盯着那一轮明月,轻轻地说,“王爷。” 他的神色很平静,嘴角只有一丝丝弧度,却让萧禹商感觉到一股温柔的情绪。他一直挂着的心好像突然也平静了下来。 “你怎么出来了,夜色深了,外面凉。” “王爷进去睡吧,”温晓抬眼看他,“不是说外面凉吗?” 看见萧禹商一脸惊讶的表情,他不由想笑,“王爷若不介意……” “我当然不介意。”萧禹商犹豫,“只要你不介意……” “我有什么不行的,也不是没有同床共枕过,进去吧。”温晓笑笑,自己先进去了,再怎么说,萧禹商对他,却是尽到了情谊的,他也不能苛求什么。 萧禹商心中莫名欢喜,也跟着进去了,看他背对着自己闭目躺在一侧,这才知足地躺在另一侧,眼睛却舍不得闭上,直直地盯了半晌,目光里闪现出一丝他也没有察觉的眷恋。 那一刻,萧禹商没察觉这丝眷恋,而温晓也没真的想通心中的困惑。 他们之间就像是隔着一层不存在的纱,将两人的身影笼罩在一片飘渺,都没发现彼此就在自己最近的地方。 萧禹商终究还是抵不过渐起的睡意,睡了过去,嘴角微微勾起,仿佛是这几日来睡得最安宁的时刻。 这萧禹商睡得很沉,等他醒来天已经微微亮着,温晓早已起身,他的背影孤零零地靠在一侧,眼神放空,不知在看些什么。 萧禹商整理了下衣服,凑过去问,“在看些什么?” 温晓不说话,只摇摇头,整个人都恍恍惚惚似未清醒。 萧禹商想起昨晚的欢喜,不由觉得自己是做了一场梦。 “温晓,我知道你还放不下,正常人也会放不下,这也没什么的。我昨晚唐突了。” 眼前朝阳缓缓升起,风轻轻擦过温晓的额角,扫起几缕发丝。 温晓不曾转眼,眼光落在前方的虚无中,“没有什么唐突的,王爷多想了。我只是想起了一些往事罢了。” “往事。” 萧禹商露出一丝无奈的神情,无非是事关温希澜吧。 温希澜的罪名,在别人看来确实是大逆不道,但在他看来也无非就是普通人为了和相爱的人在一起而做的挣扎。这世道算是规矩,也还是会有情人私奔,温希澜的起意也没什么不同,只是他选择的人身在皇家,地位极其尊贵,才显得此事愈发不能原谅。 其实也不过是有情人而已。 只是他身为人臣,也有自己的无奈。 晚上萧禹商还是歇在温晓旁边,即使旁边还有马车,即使遭了青溪好几记冷眼,他还是放不下在温晓旁边所获得的宁静。 萧禹商盯着自己的手纹看,他从小克制惯了,这样的情形好像有点脱离自己的掌控。 旁边的温晓睡熟了,眉眼紧皱,神情有些紧张的意味。最近长期走动,再加上温希澜那件事,温晓怕是几天也没有睡好了。 萧禹商忍不住想探过手抚平对方的眉头,却突然察觉到空气中传来的一丝不对劲。 此时已是夜半时分,众人皆睡之时,来者定然不是善茬。 可萧禹商却没有露出紧张的神情,反倒有所觉般笑了笑,帮温晓理了理被子。手指掠过温晓的睡穴,温柔的手法却完全没有惊动睡梦中的人。 他小心地掀开门,准备探出身看看,突然有人低低传来声音。 “王爷,有事求见。” 门外是暗卫之一的照水。萧禹商脸上闪过一丝异样,踏出马车,迎面而来的却是几道刀光。 照水本就是高手,此时却不知哪招来一群人,萧禹商技艺虽高,一时也被缠得无暇顾及其他。他原本虽能确定身边人中有内女干,却笃定那群人必是冲着他而来,但看到一旁居然有黑衣人直直进去了马车里,心跳乱得不像样。 他原本不愿温晓卷入他的事情中才给他点了睡穴,如今才知道那群人的目标一直以来都是温晓! “温晓!” 萧禹商发出一声嘶哑的喊叫,他脸上满是骇人的煞气,眼睛通红,手上的动作刁钻狠毒,挥手便要见血,一时围攻的人也不敢上前。 几乎全部人都还在沉睡中,连篝火边的看守也被迷倒,萧禹商手上招式更是凌厉,照水被他的狠厉所骇,退却一步,刚好被萧禹商侧身砍了一刀,手臂满是鲜血。只是他却并不追击,反而虚晃一招逃离战局,向马车上扑去。 外面争锋相对,而马车里的温晓却仿佛被那一句大喊惊醒,心中巨震,这种熟悉的感觉…… 他还没来得及细想,就被睁眼所见吓了一跳。不管是谁,睡了一觉起来发现有黑衣人冲自己挥刀砍过来,都会被吓到的吧。 温晓几乎用了自己最灵活的姿势翻滚着躲开那锋利的刀锋。 但马车里的位置终究有限,温晓直直盯着那即将落在自己身上的刀尖,他想闭上眼睛,但却没办法控制自己。 他的黑色的瞳孔慢慢地出现了丝丝红晕,像是不经意落下的彩墨,而指尖也不由抬起挡在身前。 温晓看着自己的手,几乎要疯了,他完全不受自己控制! 就在剑锋即将砍过他的指尖,一道银光闪过,萧禹商挡在他的身前,挑开那道剑锋,将黑衣人格开。 就在这一刻,温晓的瞳孔的微红散去,手脚也可以控制了。 他配合着萧禹商躲着黑衣人的进攻,只见不过几个回合,萧禹商已经将马车里的黑衣人重伤刀下,看了他一眼,便用手搂着飞身而出。 这个仿佛拥抱的姿势,很温暖。 温晓摇摇头扫去那些想法,刚落地,就看见地面上就已经团团围住了十来个黑衣人。 而照水扶着受伤的手臂,站在他们中间,眼神锐利,气质凛冽。 萧禹商瞬间对眼下的情形做了判断。他眉毛微微皱起,搂紧温晓,言语冰冷:“你知背叛本王会有什么后果。” “王爷多虑,属下本不是王爷的人,又何来背叛之说?况且如今王爷自身难保,若是主动把温晓交出来,我还能给你痛快一点,否则……”照水脸部狰狞,满目狠厉。 温晓听他的话,眯了眯眼,这才想起,不由一惊,“你是当初那个黑衣人!” 难怪他一路觉得眼熟,那身形明显就是当初袭击他的刺客头头。 “我从不认识你,你为何两次三番要杀我?” 照水冷冷地看着眼前两人,“死人是不需要知道的。” “说到底也不过是个派出去的细作。”萧禹商死盯着眼前的人,“你主子若真是重用你,又岂会将你安排在这里?” “胡说!”照水脸色巨变,他向来想不通自己自小被送往东襄的理由,此时被说中,不由气极,“二王子深谋远虑,岂是你东襄泛泛之辈可以比的,他此番用我,必能有所成。王爷要怪,就怪自己没看对人。” 萧禹商听他讲完,嘴角一勾,神色淡漠,“呵……原来真的是楚晤。” “你怎可直呼我主名讳……”照水还没讲完,身后便传来凌厉刺骨的风声。他心头一跳,连忙往旁边躲去。 不知不觉中,背后又出现一群人,而那带头扑过来的正是扶风。 黑衣人没有防备,被早该晕死倒地的人打得措不及手,生生落了下风。 萧禹商看局势已定,正要牵起温晓也准备退离战局。 谁知异状突生,旁边突然窜出了一个影子,正是看好萧禹商放松的瞬间将温晓掳走,一路飞奔,上马飞驰而去。 萧禹商见状,顾不得垂死挣扎的照水,连忙追赶温晓而去。 那人驾马飞快,萧禹商一时赶不上,便取了马上的弓箭射过去。 那人像是忌惮着温晓的身体,拉着温晓一同避过,速度却慢下一点,被萧禹商追上。 萧禹商取出剑直接和黑衣人在马上打起来,那人动作奇快,一招一式皆是杀招,萧禹商先前耗费了好些体力,招架得也有些困难。 温晓早已被点穴靠在马上,萧禹商一剑刺向那黑衣人,一时不中,心生一计,将力道偏着往温晓身上去,黑衣人忙挡上来,反被萧禹商找准空隙刺了一剑。 “卑鄙!” 萧禹商不管对方说什么,扯起温晓准备拉到自己的马上,谁知那人还不死心,转眼就要去扯温晓的左手,一时却只扯到那依旧带着的白色珠链,珠链应声而断,圆润的珠子掉了一地。 萧禹商不恋战,拉了人就跑,山路崎岖,马跑起来也十分不稳。 身后的黑衣人即使被重伤也不愿放弃,看两人走远,却是拿起马上弓箭,一发三箭,直直飞向萧禹商。 三箭齐发本是极其罕见,萧禹商眉头皱着,将温晓护在怀里,生生受了一箭,却恰好行至断崖,他一时止不住马步,带着温晓从高高的断崖落下。 断崖极高,摔下去时萧禹商碰上一旁的山石,眼前一片漆黑,却还是紧紧拥住怀里的温晓,晕着摔了下去。 16、洞窟 温晓艰难地睁开眼,发现自己躺在一片冰雪里。 他艰难地动了动,却发现全身上下无一处不被无形的力量所禁锢。他这才完全清醒过来,开始用力挣扎起来,奈何那东西完全看不见却束得十分结实,温晓花了大力气,却没有撼动半分,想说话,却一句也说不出口。 “小九儿。” 一个黑衣男子坐到了他旁边,他的发丝随意地散着,黑而顺的发丝更显得脸庞白皙,只是离得那么近,他却看不清那人的五官。 他轻轻伸手扫过了温晓紧张的脸,然后顿了顿,说,“是我对不住你,我绝不会就这样放着你不管的,你等着我,等我找回来,再来把你带出来……你一定承受住,等我。” 温晓的眼神很疑惑,他完全不知道眼前的男子在说什么,他明明被人劫持,和萧禹商一起坠入了山崖,现在是什么情况?萧禹商呢? 那人探身过来,温晓不由皱眉侧脸,却见那人顿了顿,吻上了他的额头。 “我这就走了,这次就算和你道个别吧。你别怪我。我实在没法让他就这样带走你,小九儿……” 他仿若心愿已了,直起身抱着温晓,温柔地放入一处极其冰冷的水中,那水突然奇怪地冰封起来,温晓还没来得及呐喊,那男子却已经转身远远地离去。 温晓心中一滞,有些疼,那人该是有一副温柔的模样,却摆出无奈的神情,连嘴角的笑也是带着苦意的。 他是…… 温晓脑中一阵眩晕,再次睁眼却是满目的黑暗,身上无一处不痛,却好歹能动了。 刚刚那是梦吗? 温晓挪了挪肩膀,却牵动了全身,尤其是心脏的地方,疼得厉害。身后像是有什么抵住自己,尖尖的,像刀子。 他算是放弃挣扎了,视野慢慢恢复,他是处于一个像是井底的洞里,上面传来一丝丝光线,天亮了,自己的右手被人紧紧握着,温晓侧过脸去看,是萧禹商。 顿时想起之前的事情,温晓担忧地推推萧禹商,看他身上透体而过的箭羽,不由心中一沉。 推了几下没推动,原本紧抓的手倒是松开了些,温晓把他推开些,准备起身看看他的伤势,使力起身,却突然感觉到一阵剧痛,里面有东西随着动作抽离,背后好像被什么拉扯了一番。 温晓眼前一黑,许久才缓了过来,回头摸了摸那个撕扯自己的东西。 那是一个尖尖的石柱,摔下来的时候刚好刺进了温晓的身体。 温晓没感觉自己的身上有多疼,大感庆幸,慢慢地挪过去看萧禹商。 萧禹商被一只箭射中,虽避过了心脏,还是贯穿了左肩。 温晓看着都觉得疼,不由皱起了眉头。 他不敢莽撞地碰萧禹商,正在焦急之时,旁边忽然传来一点水声。温晓双手用力往一旁挪了挪,看见了一个水潭。 这可能是在一个挺大的洞窟里,居然还有一个深潭,温晓过去摸了摸那水,居然是热的。 是温泉! 温晓有些欣喜,撕下自己的外衣在潭里洗了洗,拿过去给萧禹商擦脸。 “王爷,王爷……” 他轻轻唤着萧禹商,动作轻柔扫过萧禹商英挺的眉宇。 他的脸上有一些小擦伤,温晓细心地避过伤口,手指抬起他的头,轻轻得靠在自己的腿上。 上天保佑,可千万别出事…… 许是听到温晓的呼喊,许是擦得舒服,萧禹商紧紧地皱了皱眉头,睁开了眼。 “你醒了?!” 萧禹商有些虚弱,低低应了声,“嗯。” 察觉到肩上的箭支,萧禹商的眉头再次皱了起来,他也好些年没怎么伤了,那人到底是何方神圣,居然能在那种时候一发三箭。 他撕开伤口处的衣服,伸手想把箭拔下来。 温晓见他动作利落,吓了一跳。 “你怎么能随便拔箭?!”语气是从未见过的慌张。他虽然不曾见过这样的,也在书上看过,中箭之人不能随意拔箭,否则容易造成大伤口。 萧禹商见他紧张,也顾不得疼了,扯起嘴角笑了笑,安慰着,“这箭没什么问题,我也有经验了,不会有事的。早些拔下来上药也好。” 温晓见他这般有把握,也不再阻止。 咬牙把箭从肩上拔下来,萧禹商的整张脸都扭曲了。 温晓不懂治伤,只能看他忍着痛拿着一小瓶药粉往伤口倒去,在旁边干着急。 过了好一会,萧禹商缓过来,发现眼前不知所措的温晓,不由笑道,“还得劳烦你给我包扎一下。” 温晓正懊恼自己帮不上忙,闻言立刻靠过去,将自己较干净的白色里衣撕了些下来,轻轻地给萧禹商裹伤。 温晓的动作很慢很轻,像捧着易碎的宝贝,他专注地包扎着,认真地回想以前萧禹商包扎的步骤,不知不觉中却靠的极近。 萧禹商感觉他的呼吸一阵阵地打在脖子上,有些尴尬地苦笑着往一旁侧了侧头。 他的伤口在肩上,温晓包扎的时候只能虚抱着他,此处隔绝外界,两人衣衫破碎,这般靠近的姿势实在是太暧昧了。 虽然这也是事出有因,但是…… 萧禹商懊恼地苦笑,尽量躲开温晓的呼吸。 温晓好不容易把伤裹好,松了一口气,却看见萧禹商眼光一直落在自己身上,这才感觉到两人过于靠近,尴尬得松了手,眼睛四下看着,脸上热了一片。 萧禹商看见他的窘样,反倒松了口气。 “你有伤到哪里吗?”之前没细看不知道,那山岩如此之高,掉到下面的洞窟了,即使他一直抱着他挡着,也难保不受伤。 温晓想起背上的那一阵刺痛,这会却已经不疼了。应该不重吧。 “应该背上有些擦伤,现在不疼了,应该没事的。” 萧禹商脸色一沉,就伸出灵活的右手搬着温晓的肩膀,凑到他后面去看。 外衣上沾满的一大片血迹。 萧禹商的神情更加沉重,轻轻地掀开温晓的外衣,里衣也是一片深色的血迹,怎么看也不可能是轻微的擦伤。 “你不疼吗?” 温晓看他神情凛冽,眼神不对,急忙安慰道,“没事的,我没感觉多疼,应该是轻伤。” 萧禹商依旧皱着眉,将里衣轻轻揭开。 温晓的背上的皮肤白皙光滑,此刻上面却横着一条斑驳的伤疤。 这个伤口是刺伤,伤口很大却已经不流血了,还隐隐呈现出结痂的迹象,更奇异的是,在伤口周围的皮肤上,盘桓着一朵朵娇艳欲滴的桃花,就像是刺青般与皮肤融在一起。 温晓许久没有等到萧禹商的反应,不由也有些紧张。 “怎么了?” “没什么……伤口有些大,我给你处理一下吧。”虽然伤口看起来没什么大碍了,萧禹商还是取出伤药,细细地抹在了上面。 “伤口大?”温晓疑惑,那怎么不疼? 他背着手摸索着,突然碰到一块狰狞的伤口。 即使看不到,他依旧能感觉到它的大小。 温晓的脸色变得苍白,眼神闪烁过一丝红光,瞬极又回归平静。像是想到什么,手紧紧握住袖口,指尖因为用力变得发白。 萧禹商见他一副绝望的姿态,捏紧手指,不忍地问道:“伤口应该没有大碍,你不要担心。” “我不疼……”温晓犹豫,终于还是咬着牙说,“那么大的伤口却已经不流血不疼了,你不觉得奇怪吗?” 萧禹商看那伤口狰狞的模样,心中闪过种种想法,最终还是低着头,摇了摇头。 “或许只是看着大了,也或许是你体质比较特殊。” 温晓见他不再说话,自己却也是半句话也说不出口。 温晓神色不稳,心中本就压抑多日,此刻经由此事联想起儿时的旧事,再想想平日里看的那些志怪故事,不由笑了。 “志怪说中曾经提过,妖乃世间草木精怪修炼长久而成,与常人自是不同,而其中之一,便是它们愈伤能力好。” 萧禹商见他笑得假意,想了半晌,伸手握了握他冰冷的可怕的手。 温晓立刻把手抽出来。随后又觉得自己有些神经质,攒紧手指,偏过头,嘴角依旧擎着一抹笑。 “温晓。” “你是不是觉得我挺奇怪的。”温晓笑意更深,“或许是哪来的妖……物?” 用尽力气说出这句问话,温晓往旁边缩去。 “不要笑了。” 萧禹商见他这般绝望,心中仿佛有一根弦被拨动。 这样下去,这个人会崩溃吧? 他伸出手用力将那远远闪开的人拉过来,用力按在怀里。 他只有一只手能动,却依旧将温晓稳稳地禁锢在怀里。 “既然不想笑,你就别笑了。” 萧禹商将头紧紧地靠在他的肩上,说出的话却轻柔无比。 “我不知道你怎么会这么想……但是,不管你和常人有什么不同,你还是你,你有自己的路要走。” “而那些东西,对我来说,不那么重要。” “更重要的是,我们现在都还活着。” “这就够了。” 从那串珠子对温晓有感应以来,萧禹商就知道他不是常人,或许是妖怪,又或许是其他什么,所以有这样神奇的愈伤能力也不出奇。但温晓明显把他表现出来的理所当然当成是故意的漠视和畏惧了吧,所以反应才这么激烈。 但是不管未来会怎样,这一刻,他希望他不要那么绝望。 他没有骗他,他的存在确实是有意义的,只是现在还没表现出来。 萧禹商眼中掠过一丝异样,他的肩膀湿了。 “三少爷,你这个样子让我怎么跟那个厉害的青溪交待……” 温晓依旧怔愣,过了一会,嘴唇抿成一条线,用力地扑在萧禹商的怀里,不顾对方被撞得抽气,痛快地笑了。 其实,早在温晓还不太懂事的时候,就有人说过他是怪物。 那时的他还小,不知道原因,只能跑回家在自己的二哥面前哭。 后来才知道,自己四岁那场死而复生的经历,被人加上了许多神神怪怪的猜测,在市井里流传甚广。 大人们畏于温家的财势不敢说,一起玩乐的小孩子却不知道避讳。不管温家怎么保护,终究还是传到了不通世事的温晓耳朵里。 他的娘亲在他康复不久就死了,有些苦,一直藏在心里,再也说不出。 再长大一点,外面的流言没了,但温晓却已经不爱往外走了,也不爱和人打交道,性子也变得冷冷淡淡。 直到……遇到萧禹商。 温晓之后的改变,好像都和这人有关。 萧禹商或许不知道那番话对他来说更像是救赎。 他以为这样的话只有自己最亲近的二哥才会告诉自己。 现在萧禹商说出这番话,他却无比地满足。 萧禹商看着不知何时已经沉沉睡去的温晓,想起那串断掉的珠子,深深叹了一口气。 温晓不是寻常人,不仅从那串珠子,还有他三番四次遭到刺杀就可以看出来。 照水有问题他早就有所预料,只是没想到是陈国楚晤的手下,楚晤能在那么久之前就在自己身边布下暗棋,其心可见一般,看来自己上次在陈国遭到的截杀也是这位王子不错,只怕陈国的诡异变化和他也会有大关系。只是不知道他三番刺杀温晓,甚至为此暴露了在自己身边布下多年的暗棋究竟为何? 还有那个突然窜出来的身手高强的黑衣人,到底是谁? 从他不下杀手,甚至还害怕温晓受伤来看,此人应该不是楚晤手下,那么到底又是谁呢?能在两种势力的监控下如鱼得水,此人必定不可小觑。 只是他为何也对温晓感兴趣呢? 17、祸源 温晓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枕在了萧禹商的腿上,身上还盖着对方带血的外袍。 旁边的角落用一种奇异的木块生起小小的火堆,烟不断地往洞口出去,很细的一缕缕,几乎看不见,却完全没有被风吹散的迹象。 温晓一动,坐着的萧禹商也醒过来。 “那是信号烟,他们很快就能找来了。” “唔……”温晓想起自己之前扑在萧禹商怀里的样子,不由有些窘迫,他连忙坐了起来,坐在了一旁。 萧禹商见状笑笑,也不拆穿他,只轻轻探身问到,“你觉得伤口怎么样了?” “没什么感觉了。” “我看看。” 萧禹商凑过去,轻轻把对方的里衣扯松。 伤口几乎结好了,原本繁复的桃花图案也已经消失,只剩一条长长的疤痕。 萧禹商也不由也有些讶异,这强大的恢复力…… “已经结好痂了……你原先有没有出现过这种状况?” 温晓一怔,“没有,以前很少受伤,小伤……也没有这样的情况。” “哦……” 萧禹商不知说什么好,只好安慰地地抚了抚那人的头。 温晓的发丝早已全部散下来,又长又黑,只是这一天来一直奔波逃命,状况百出,原先顺滑的发丝也有些扎结起来。 萧禹商帮他顺了顺发丝,笑了笑,“得好好洗洗了。” 温晓有些羞赧,微微点了点头。他将双手置于脑后环着,然后靠在了那冰凉的石壁上。 触目可及处的那一缕光线,让人感觉温暖。温晓突然就想起了温希澜的笑容,与这黑暗中的阳光同样的温暖柔和。 “我二哥……”温晓突然很想说话,他很想告诉别人温希澜的温柔,即使这里并没有合适的人选。 “嗯。”萧禹商低低地应了声,面色也有些沉重。他学着温晓靠在石壁上,上面的凉意让他的伤口有些疼,可这也让他清醒不少。 “我一直没有问,因为知道你会怪我。但这也是正常的,可我……”还是希望你能原谅吧。 温晓低垂着眼眸,嘴角挂着一丝无奈的笑,“当然会不理解啊,那毕竟是我的亲哥哥。不过生气了这么几日,也差不多够了。”他轻轻探出手弹了弹萧禹商皱起的眉心,眼睛眯了眯,“人总不能一直天天气下去吧,既然二哥是真的做了这般大逆不道的事,那你按律办事好像也无话可说,我刚好在这里的话,”他低声笑笑,“那么好的机会,你利用一下来牵制他也是理所当然……” “或许我站在你的立场上也会做的。毕竟你是皇室中人嘛。” 萧禹商低低应了句,左肩一阵抽痛,心中却有一个声音在说着,不,不管你站在哪个立场上都不会像我这样做,你太善良,宁愿自伤也不愿伤人,所以即使现在我做出这种事,你也只会为我开脱。 《广雅》有言,晓,慧也;快也;智也。 温晓温晓,萧禹商看着他佯装豁达的脸,他应该什么都明白,可他却又如此善良,即使明白,大概也从来没有学过去恨一个人吧。 初见的那个懵懂不知的温晓,却不知何时已经变成这种略带忧愁苦笑着接受现实的样子了。萧禹商心中有说不出的无奈,仿佛看着一件远离世俗的宝物沦落世俗,而这一切却是他亲手铸就的。 温晓想起自己的二哥,心中有些难受,他没有看见萧禹商几次变化的表情,只是觉得有些东西在心里藏了许久,如今终于忍不住要全部说出来。 萧禹商看他仿佛有话想讲,便伸出手握了握他的手,将人扯过来靠在旁边。 温晓很自然地靠在他旁边,“你不知道,家里和我最亲的就是我二哥了,我娘亲死得早,我谁都不爱亲近,偏爱躲在娘亲的院子里不出来,他就一次一次把我抱出来。小时候好些人背地里说我不正常,克死了娘亲,所以我也不爱和人玩耍,趣事也都是二哥他从外面回来告诉我。” “有一次,我还记得那晚的月光特别美,他就那样站在窗前,他和我说,他遇见了一个好生有趣的人,那人性格洒脱不羁,确特别仗义,还和那人拜了结义兄弟。” “他那时讲得很开心,二哥以前再开心总是带了点散不去的烦闷,我看得出来,但不知道为什么,他那次眉头却全都舒展开了,他说那人喜欢穿大红的衣服,但是穿的很好看,我知道他是真的很开心。” “可后来有一天,他脸色铁青地说他错了,说他爱上了一个不该爱的女子。” “再后来……”温晓顿了顿,脸色也变得灰暗,“他收到一封书信,脸色难看得厉害,他对我说,他不后悔,不管是对是错。” 温晓一直睁着眼睛,用最平静的语气在叙述,但是萧禹商能感觉到他深藏在心底的阵阵悲恸。 再后来,温希澜就带着兵马意图劫走永泰公主,被自己所擒获。 这个人即使嘴上不说,但心里也是很难受的吧。 “现在我算是明白了,他所爱的那个女子就是永泰公主,连那个结义兄弟恐怕也是这位公主吧。能为君王罢征戍,甘心玉骨葬胡尘。说得不正是和亲的公主吗?公主潇洒不羁却又兼具温柔可人,二哥爱上她也是无可厚非。这事既是早就开了局,也不是轻易就能改变的。只是我……”温晓略顿了顿,“我心里还是会想,如果我当初猜到了,去阻止他,是不是就不会发生这种事。” 萧禹商轻轻把温晓拢在怀里,像安慰年幼的孩子般拍了拍他的背。 “不会。”萧禹商的眼睛黑得不见底,却又有着让人相信的力量,“人总有自己想做的事,如果他认定了,这是谁也阻止不了的。” “不这么做,他会后悔。” “是吗?”温晓抬起头与他双目相接,“或许我也有那么一天吧。”他的眸色幽暗,在这本就黑暗的洞穴中闪过一丝红光。 两人正静默地对视着,突然外面传来一声大喊,这才错开了目光。 “少爷!少爷你在里面吗?” 正是青溪的标志性的嗓门。 温晓呆了呆,瞬即笑了起来,也圈着手对着洞口大喊,“我在这里!青溪!我在这里!” 萧禹商看他这般明亮的容颜,心中不知何故变得柔软。常听人说,只要是人,再怎么铮铮铁骨,也总有一抹柔情。而他心中的这一厢柔情,却在这种时刻为他而起。萧禹商不由收敛了表情,心中却参着半分苦笑。 侠骨柔情却是英雄气短之处啊…… 青溪和扶风等人一同赶来,不多会就放下了软梯,青溪耐不住,自己先爬下来,着急的目光落在衣衫破碎的温晓身上,联想起扶风说的场景,眼睛不由红了。 “少爷受苦了,青溪也保护你都做不到,对不起你……” 温晓看着熟悉的面孔,微微一笑,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 “没事了,都没事了。” 扶风和青云也再后面跟着下来了。 青云一向不多话,看见这种情形,眼神闪了闪,躇在青溪背后,没有说话。 扶风直接冲着萧禹商跪下请罪,眼睛也浮现些血丝。 “属下护主不力,请主上责罚!” 萧禹商摆摆手,“无妨,先出去再说。” 那晚照水等人最后都被制服,只是全体服毒自杀,一个活口都不曾留下。 照水一向不多话,而且在他身边也待了好些年了,要说真正对他起疑心,也是在南遥那次刺杀中。 萧禹商和两个暗卫经常一起出行,若说是身形,自然是十分熟悉的。 而南遥晚那天击杀温晓的,就是照水无疑。虽然体态均有变化,但是萧禹商识人甚准,一看眼睛便能猜个几分,何况上招式上难以改去的小习惯。 倒是温晓居然会突然提出照水看起来眼熟,确是出乎他的意料。 温晓的直觉,好像一直准的可怕。 那次温希澜的事前,他也是问起了家里的境况。 可惜温晓不知道,这次抓温希澜却不止为了他的这件事,更重要的是,温希澜身份特殊,身后背景更是复杂,温家早就是是君策的眼中钉了,此行楚楚和亲,他的一番行动,只是给了他们提前履行计划罢了。又或者,这事正是君策早就预料好的,所以才提议让他把温晓带上吧。 君烨那边,大概也开始行动了。 大概这次回京城后,温家的事会变得更加严重吧。 温家财势惹眼,但一向低调,也不至于成为皇家的忌讳。但温家背后却牵连着另一波水。 相貌英俊的温老爷有三位夫人,每个夫人都给他留了一子,所以说到底温家三兄弟都是同父异母的兄弟,但三人的感情却都是很好的。 温家的大夫人是温老爷的青梅竹马,指腹为婚的情缘,名唤陆丹砂,相貌虽然没有多美,但好在端庄贤惠,持家有道,懂些歧黄之术,对温老爷更是体贴入微,最得温老爷的信任,也是大少爷温时新的生母。 二夫人是温老爷外出从商时遇到救下的女子,长得极美,之后一直留在温家,跟着那时年轻英俊的温老爷到处奔走,名唤辛夷,生下了英俊潇洒的温希澜。 最后的三夫人,也正是温晓的生母余容。说来这余容却是三人中最为普通的,她没有陆丹砂的温柔,也没有辛夷的貌美,但胜在性格直率豪爽,行事快意,没有寻常人家的女儿态,温老爷多年引为知己。 三位夫人各有千秋,温老爷着实艳福不浅,那些年一提起这三位性格迥异的夫人,黎城哪个男子不都是艳羡。 只是这二夫人美是美,却也并非常人。 她是温老爷在官道上救下的不错,但她的身份却复杂。二夫人辛夷原名木芯仪,正是先皇所灭的北方小国,北祀最小的公主。 当年先皇将北祀都城攻破时,皇室里有一些人早已被死士护送出宫。那时先皇年轻气盛,力求斩草除根,所以几年来北祀皇室人员死的死,活着的也只剩这位公主和一位皇子。 那位皇子早已失去了踪迹。而这位公主也阴差阳错遇上温老爷,嫁入了府,在温家的庇护下,这些年下来也没有被找到。 等到查探到时,先皇也已经病重,不再顾及这些事了。 后来东启帝君策接位,重新想起这件事,虽然那时木芯仪已经死去,但北祀以往的死士均跟着温希澜,加之如今温家财大势大,若是掀起动乱,便是东襄大难。他也因此一直让人注意温家的一举一动。 而如今温希澜拉动死士抢公主,正是一个很好的机会打击温家。 君策放了那么久的网才等来拔去眼中钉的机会,萧禹商想不到让他放弃的理由。 虽然早有所料,但此刻萧禹商不由有点头痛。 温晓…… 萧禹商深深叹口气,眉头皱得死紧。 温晓不同寻常,原本打算将温晓带离战局就处理了温家的事,最好不让温晓知道,即使他知道了两人破裂也有其他办法,但那天的状况显然不在自己的预料之内。 温晓知道了,但非但没有怨恨自己,反而更信任自己了。 这让一向当断则断的萧禹商无法适应,自己居然有些犹豫…… 黎城温家,真是过于特殊了。 先是北祀遗族,再是体质特殊的温晓…… 它背后到底还有什么东西呢? 18、书信 温希澜被关押在刑部大牢,暂时还没有被用什么刑,除了阴暗一些,吃的住的也是好的。 他其实这一生,也没什么野心,知道自己的身世也是在自己的娘亲临终前。 那时辛夷将所有人遣散,告诉他她原本是北祀的公主,而他恰巧算起来也是一位皇亲国戚,手下也还有一股残留的力量,都是当年护送她离开北祀的死士。 辛夷虽然心中一直对东襄皇室有抵触,但自从遇上潇洒不羁的温家老爷,一腔柔情尽数给了他,也就答应他放下所有过往,决心过好平平淡淡的一生。这股子力量也就一直放在暗处没再用过。但好歹为了留一条后路,也没有把这些人解散了。 那时,她说,“澜儿,如果可以,我希望你一辈子也不要用到那些残存的力量。过去的早就过去了,我们也不求复国。我遇上你爹是我的福分,希望你也能找个好姑娘,平平淡淡过一生,这才是福分。” 辛夷的愿望只是他能幸福,只是境遇是在弄人,他确实找到一个好姑娘,但那个姑娘却没法和他一起平平淡淡地过日子。那姑娘生来便是大富大贵,即使常年混迹市井之中,却也逃脱不了回家这一条路。 温希澜想起楚楚,心里又是一阵酸涩。 他遇见她时,恰巧是自己刚及冠的时候。那时候没什么见识,出门闯荡也是随心随意,与人结交全凭喜好,哪管别人家身份背景是怎样的。 他也不过是在大晚上的看见一个红衣公子坐在城墙上举着酒壶独饮,那模样确实风流,一时好奇,就冲了过去,心想,那么晚还独饮,是个有格调的人,自己好说也算是风流人物一枚,也去凑个热闹。 谁知那红衣公子看似醉了,其实却不然,见他靠近了些,一扬手就是三枚银针。针针就要贴着皮肤穿过,却没有伤人的意思。 他那好奇心更是足了,再者这人武艺却也不错,更加起了结交的意思。 他当时抬起头,伸手使了内劲将那些针收回手里,走近那位公子,将针递回去,笑道:“公子好功夫,月夜独饮多寂寞,不如与在下一同喝吧。” 他见那人抬起头,手执酒壶,一手扬起还未落下,清醒的双眸闪着些光亮,背后的月,已经圆了。 是如此俊俏的公子啊。 然后呢? 两人竟是说不出的投缘,居然还学江湖剑客的把戏,闹了把义结金兰,诺大的江湖,从此一路结伴走去。 再之后?温希澜苦笑出声,这位公子居然是一位女子,这样便算了,还要是这东襄泱泱大国中最神秘的永泰公主。 知道以后,他不是没有彷徨过,他从未说出口的情愫和自己的身份,如此矛盾。他娘亲期待他有一个平平淡淡的生活,而他却喜欢上一个皇室中人。 但纵使她是皇室后裔又如何,纵使她的亲人灭去了自己的国家,但,更重要的是,他觉得她就是那个对的人。 他从未想过以东启帝居然会将自己血缘相系的楚楚送去和亲。这个消息如此震惊,以至于他几乎想都没想就采取了最糟糕的策略。 即使在大哥的百般阻挠下依旧偷偷逃出来召集了北祀的残余死士。 要不是他的事一直在闹着温家,大哥也不会让小三子如此简单被皇室带走吧…… 温希澜想起单纯的温晓,心中不由一丝愧疚和酸楚。 如果可以,他真的希望这一切温晓都能不知道。让他继续活在自己的小世界里,有亲人、有难得交上的朋友,一生简简单单。 有时候,想要活的简单反倒十分困难。 小三子…… 温希澜低着头拿起放置在旁边的酒壶,酒香四溢,是好酒。可惜美酒穿肠过,他这一生也就这么没了吧。 皇帝果然不会放过他。 他低头喃喃道:“楚楚,我这一生,不后悔不遇见。只可惜辜负娘亲还有家人,却是一生遗憾……” 温希澜单手执酒壶,学着当初和楚楚第一次见面捧起酒壶的模样,靠着牢里阴暗的墙上,一饮而尽。 他一生崇尚自由潇洒的生活,如今却在禁锢的牢内死去,也算是一种报应吧。 他大笑着,酒壶砸在地上碎成几瓣,不过一刻,他的手便无力垂下,一抹血丝从嘴角缓缓流出,滴在手腕上,像极了一颗殷红的朱砂痣。 遇到刺客后,萧禹商一行人不敢再耽误时间,连忙赶路。 青溪晚上帮温晓洗漱时看见背后的伤疤,好大一个惊吓,但是看他紧抿嘴唇一副不愿多言的样子,还是放弃了追问。不过看那结痂的模样,应该也没有大事了。 青溪一向较粗线条,一时也忘记了追问如此大的伤疤,为何能在短时期好起来。 倒是温晓起了心思,自那以后便不再让人服侍梳洗更衣。 青溪虽然一时有怨言,但想起温晓瞬间变得苍白的脸色,还是只能妥协。 他看看气氛缓和许多,甚至可以说是进展不小的两人,不由感叹共患难果然是培养感情的高招,古人诚不我欺。只是他一直秉承自己是个有节操的人,便是不怎么愿意理萧禹商了。只是也高兴看到温晓脸色变好。 萧禹商自回来后便经常和温晓一起呆在马车里,喝喝茶,看看书。 青溪偶尔进去,也没发现两人有什么交流,各自安静的做自己的事,却不似之前那般带点疏离,仿佛多了几分理所应当。 青溪心里不那么待见萧禹商,但毕竟不是藏事情的人,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 心思照样放在了八卦俩人上面,而且他不仅自己高兴,还非要拉着青云交流想法,青云倒没发表什么意见,只拍拍他的手叫他别多管闲事。 但是他是那种不管闲事的人吗?明显不是嘛。 联想起以前在江南对少爷的调侃,不由一乐。 可不是真被他说中了吧? 随后又想起尚在牢狱的温希澜,不由撇撇嘴,推了推抱着剑靠在马车里的青云。 “二少爷不会有事吧?” “不知道。” “哼……看如今王爷要将咱们少爷捧在手心的样式,要是二少爷出事,少爷那边他第一个说不出去。” 看看旁边一晃一晃的脑袋,青云心中有点温情。 如果王爷果真对少爷动了心,是不是就说明……计划会变? 青溪独自哼哼,忽略了青云眼中一闪而过的欣喜。 走到半途,突然有一拨人出现在车队前面。 前头的扶风看清了对面的领头之人,这才匆匆忙忙下马行礼。 “不知王爷驾临,有失远迎……”扶风话还没说完,对方已经飞速掠过了自己。还是一如既往的暴脾气啊。 那人直直冲着主马车过去,直接把门挥开。 “君漠,你没事吧!” 萧禹商把靠在身旁睡着的温晓点了睡穴平放在旁边,皱了皱眉。 又是这样风风火火的。 “你怎么来了?” “我不是听说你快死了嘛……”君烨放轻了声音,“这人是谁?” “温家三少爷,温晓。”萧禹商淡淡地说,不带一丝情绪。 “你怎么还把他带在身边,不会真的对他感兴趣吧?”君烨试探性地调笑,看那人的眉又皱了起来,连忙把一肚子的戏谑全部藏起来,“那个,温希澜死了。” 萧禹商骤然严肃了,向刚走到门外的人求证。 门外的向雨跟着君烨一路走过来,接收到萧禹商的疑问,点了点头。 温家的事可以牵扯之处大着呢,这都还没完全料理好,君策按理应该不会急着杀了温希澜才对。 萧禹商想了想,说:“向雨,这事不是皇兄下的旨吧。” “的确不是,只说是莫名其妙就死在了牢里。”向雨顿了顿,又说,“但是皇上也没说什么,只说是人死百事了,也直接找人将那人埋了。” 君烨哼一声,“还用说什么,能到牢里毒死重罪之人,还能是外人么?皇兄该是顾及什么,才不查了吧。” “嗯。”萧禹商思索半晌,这还真是那位少女,不,应该是少妇能做出来的事。不过这样来看,温希澜是真的死了吗? “但是……” 向雨像是在犹豫什么,最后还是君烨忍受不了先说出口。 “但是你府上的碧丝也有些行迹可疑,这段时间,她和皇姐身边的人可是很亲密地接触了。如果不是看你这样子,我肯定要怀疑你又在算计什么。” 君烨说完,看看向雨还侧站在一边,脸色发黑,也不再管独自思索的萧禹商,直接凑过去将人拉进马车坐着。 萧禹商静静听了会,若有所思。过了一会,开口问道:“你们来干嘛?不会就为了说这个吧。” 君烨啧一声,从袖子取出一物直直丢给萧禹商。 萧禹商抬起左手,触及伤处不由一顿,还是继续忍着把东西接下来。 “哼,看样子伤得倒重。”君烨没有什么好语气,手里却将一物扔到桌上,“这是上次他给的疗伤秘药,给你用真是浪费了,少给我受伤!” 萧禹商笑了笑,也不理他,只顾看接下来的东西。 那是一丸封好的书信。 萧禹商想想能让君烨亲自送来的人,想及一人,心中一沉,神色顿时严肃了许多。 “就是他,不用想了。”君烨像是感受到双胞胎哥哥的想法,开口肯定。 “也不知什么时候回来的,大概是这次的事把他惊动了……” “唔……” 像是感受到萧禹商的情绪,君烨拉着向雨先离开了。 萧禹商打开那一丸封得极好的书信,薄薄的一张纸上写着一行字,虽然多年未见,却从未忘记。 ——带过来吧。 萧禹商的手瞬间捏成拳,顿了顿松开,里面的纸已经变成了一堆粉末。 将它撒到窗外,萧禹商紧靠着温晓躺下来,伸出手指摸了摸对方熟睡的脸,顺手解开穴道,却看见对方的颈部挂着一根绳子,不由惊讶,上次他受伤时好像还没有。 他思索了下,还是将那绳子拉出来看。 上面只系着一个简单的桃木小船,工艺倒是不错,但是也看不出有哪里好。 温晓像是被他的动作弄醒,睁开眼睛看他紧盯着那小木船看,不由脸一红,伸手夺回来。 瞧他醒了,萧禹商一笑,“这是什么?上次在山岩里好像还没看见的。” 温晓偏偏头,低声不好意思地说:“本来挂在腰间的配饰上的,因为这次的事差点丢了,我就给挂在身上了。” “哪来的贵重玩意儿那么重要?” 萧禹商不正经地笑笑,却见温晓闻言瞬间抬起了头看了他一眼又低下了头,不由有些茫然。 “贵重倒是不贵重,这是那个链子上的嘛……上次南遥灯会上得的……那链子给你收了,这玩意儿孤零零的,我也突发奇想给穿起来带着。” 萧禹商没想到他对这东西那么重视,想起那链子不知被自己丢去了哪里,一时也说不出话。 温晓见他神色尴尬,将东西放回,不由笑笑地说:“唉不跟你说了,也不知青溪他们在干嘛,我出去看看。” 萧禹商看他出去的背影,不由放空了目光。 突然外面传来一声惊呼,萧禹商分辨出温晓的声音,忙跑出去。 “怎么了?” 外面的温晓呆立着看着眼前站着的人,再转头看了看身后的萧禹商,这才有些回了魂。 “你怎么又来了?” 萧禹商看着眼前拦着温晓细看的君烨,有些头疼。 “这是我的双胞胎弟弟君烨。虽然长得一点都不像。”萧禹商叹道,“你拦着他干嘛?” 温晓对着眼前那个一脸不耐的人微微点点头,“见过王爷。” “我就是有点好奇,睡着的样子和醒来的还真不一样啊。” 分辨了下两人的神色,温晓不由感叹,两个不仅外貌不像,连气质也是大为不同。 一个总是一脸温和,而眼前这位却一直摆着张焦躁的脸。 温晓心里不由庆幸自己当初遇到了是萧禹商而不是这个君烨。 如果当时遇到的是他,大概会很麻烦吧。 君烨不知道温晓心里想了那么多,只对着萧禹商使了一个眼色。 萧禹商察觉到对方有事要说,和温晓说了声就跟着君烨离开了。 走到旁边的小树林,君烨才开始说话,脸色凝重。 “有件事……要你配合确认一下。” 19、那些过去 有君烨的伴随,一路的顺利许多,连速度也加快了许多。 京城还是像以前一样繁华热闹,而自己的心境却完全不同了。 温晓照样住进白果轩,回来两晚都无法安睡,只想早日见温希澜一面。 他不敢问他是否被定罪,也不敢问是什么罪。 这天他依旧无法安睡,终于忍不住主动踏进萧禹商的院子。 一路走来也没见着个人,诺大的院子里有一片荷塘,葱葱郁郁的荷叶飘在水里,温晓走过荷塘上的小石桥,心里不由有点不安。 里面只有一处院落亮着烛火,温晓顿了顿,思索了一下,便直直朝那里走去。 一般来说,亮的地方应该就是主人所在吧,即使不是,好歹也能找来人问一下。 窗帐上印着两个人的影子,两人正在说话,一时几个字传出,倒是断了温晓本想敲门的心思。 里面的人像是没察觉到门外的状况,继续自顾自说着。正是萧禹商和管家向雨。 温晓透过窗子看到向雨站立在萧禹商的背后,两人皆背对着窗外。 “王爷……那边传来的消息,温二少爷在牢里喝了毒酒,已经去了……” 温晓不知道自己怎么能看的那么清楚,一切在他眼中好像变成了慢镜头,他看见萧禹商瞬间把手捏紧了,突然转过头来,紧皱着眉头。 “怎么可能。” 萧禹商像是极其不相信,他的左手一直按在桌角上,竟生生在桌面按出几条深深的痕迹。 温晓半晌才反应过来听到什么,往后退去几步,像站不稳般倒在了石阶上,双手扫过一旁,几个石子被他一手挥开,发出一阵细细簌簌的声音。 里面的人总算听见声音,也立刻从窗口掠出来,看见呆坐在地上的温晓后,冷峻的眼神瞬间透出几分不忍。 温晓就那样坐在了地上,白色的衣袖蹭在粗糙的地面上,划出几道黑色的痕迹。 这算不算是无法填补的缺失? 萧禹商心中想着,口中却轻声地喊他的名字,“温晓。” 温晓听见他的声音,抬起头要看他,但焦点却一直没有办法落在他身上。他的眼里好像什么也没有了,什么也看不见,空得可怕。 萧禹商抿了抿唇,走过去把人打横抱起,往自己屋里走去。 温晓在感觉到他温度的一刻,真正地脱力,陷入了黑暗中。 温晓知道自己在做梦。 这秋日的院落很冷清,整个院子都没有人,像是荒废有一些日子了。温晓记得,这是温家的一处小院子,是他娘亲生前住的地方。 院子里矗立着唯一一棵银杏树,叶子都黄了,随着风缓缓掉落。一片一片,小扇子的形状。 这棵树还在…… 银杏树还在,那就还是他娘亲死去不过一年吧。一年过后,温老爷不愿他再触景伤情,便把这处院子改了,那唯一的一颗银杏树也移走了。 温晓忍不住过去摸了摸那粗粗的枝干,粗糙的表皮刮得手有点痒。一片小小的叶子落在了他的肩上,他小心地取了下来。那叶子很小,却黄透了,落在他手里还没有半只手掌大。 突然传来一阵脚踩踏树叶的声音。 温晓看向门口,那边跑进来一个小小的孩子。小孩子穿着一件薄薄小袄,左脚上踢踏着一只鞋子,另一只光着,那鞋子已经不知道什么时候踏没了。 那孩子脸跑的通红,看见了银杏树,跑的更急了,仿佛完全没有看见这边站着的温晓。看他走得飞快,虽然知道是梦,温晓还是不由地后退几步。 可到了树旁,那孩子却停下来,伸出小小的手小心地摸着那粗粗的枝干,一下一下,就像温晓刚刚伸手摩挲树皮的样子。他脸上并没有笑容,小孩子大大的眼睛直直地盯着树上密密的黄叶,像在想些不符合他年龄的事情,像个小大人一般。 温晓看了看他,也随着他的目光看向那树叶,这个场景有些熟悉,他却一时想不起来哪里看过。 那孩子看了一会,像是累了,他席地坐下,抓起旁边的掉落的叶子把玩,嘴里喃喃地发出一些断断续续的字眼。 温晓有意地听了一会,连起来,发现是这样一句话。 “不知栋里云,当作人间雨。娘亲……我会念了。” 温晓身躯一震,这才想起来这是哪个场景。 那时也是秋天,银杏的金叶落了一地。 那年娘亲虽然病着精神却还好,抱着自己坐在院子里的摇椅上。 娘亲撮撮穿着圆滚滚的自己,笑得眼睛弯弯。 “你这只小球球还真重。娘亲教你念诗好不好呀。” 那时自己还不太懂事,什么都不懂,只会跟着一遍遍地念。念得多了,居然也记住了。 但是下一年的春天,娘亲就去世了。 而自己只会一遍遍地跑来这处院子盯着那棵树,一遍遍念那句学来的诗,想着哪天娘亲就回来了。 而这天,自己照样跑进来这里坐着玩,却被抱走了,从这次之后,这个院子就改了…… 而那个把自己抱走的人,应该就是……二哥温希澜! 一阵急急的脚步声传来,温晓被惊醒,又见一个大概十几岁的孩子跑进来。 那大孩子长得十分漂亮,脸色却不好看,一跑进来就直奔过去将坐在地上的小孩子抱起来,将手里握着的一只小小的鞋子给他穿好。 “晓晓怎么又跑来了?冷不冷?” 小孩子看了看那只穿好的鞋子,指了指银杏树。 “娘亲以前在这教我念诗……” 那大孩子顿时停住了,露出不似这个年纪的深沉,叹口气,温柔地笑笑,将小孩子抱起来往外带。 “晓晓,娘亲不回来了,二哥教你念诗好不好,不要再乱跑了哦。” 小孩子睁大眼睛直直地盯了他两眼,却没有哭,随后在大孩子的身上挪挪屁股转了个身,对着身后的树的方向抓了抓。 没抓住,小孩子有些沮丧地看看自己的掌心,嘴拉成一条线,却没有掉泪。 再之后,那树就被移走了。 温晓看着离去的一大一小两个孩子,在心里默默地说。 那些年只要温希澜能陪着他,就是他失去母亲之后最开心的事。 而如今,温希澜走了,又剩他一个了吗? 温晓看着远去的俩人,手微微伸着想要将那人拉住,最终却垂了下来。 已成定局的东西,怎么会因为一个梦发生改变呢? “温晓!温晓!” 一阵喊声仿佛从天际传来,温晓一怔,看向天空。 天空突然以极快的速度碎裂,重现在他面前的再也没有那个院子,只剩下一张熟悉的脸。 那是…… “萧……禹……商……” 温晓眼前一黑,再次晕了过去。 温晓醒来的时候正好看见萧禹商趴在自己的床前。 这不是自己的床……温晓这才反应过来,他动了动,一旁的萧禹商也醒了。 温晓看了看他,没有说话。他的喉咙好像有点疼。 梦中的场景还依旧清晰,只是现实中,温希澜却已经不在了。 银杏…… 温晓想起之前听见的话,脑子里又是一阵轰响,脸色还是瞬间变得苍白。 他抿了抿嘴唇,干燥的感觉让他很难受,说出口的话也变得嘶哑:“我……”他嘴唇颤抖得厉害,指甲深深地掐进手心。 萧禹商忙把他的手掰开,紧紧握在自己的手心。 温晓咬咬头把手挣脱开,反而放在萧禹商的双肩上,双目对视,认真的不能再认真。 “我听你说……我二哥,死了?!” “你二哥……在牢里服毒,已经去了……”他感觉温晓握在肩上的手深深地掐紧,左肩上湿湿的,箭伤撕裂了。 他忍着疼不吭声,看着脸色苍白的温晓,脸上满是愧疚的表情。他想把他抱在怀里,才没那么痛。 过了好一会,温晓感觉自己右手处湿漉漉的,艰难地转眼看了看,指尖一片红红的液体。 那是? 迟疑半晌,温晓才察觉出那是血。 萧禹商的血。 温晓匆忙放开手,好像突然回神般摊开手看着,“你的伤……?” 萧禹商脸色有些发白,还是坚持着说:“没事。你哥的事,我也是现在才知道。对不起。” “怎么你总是和我说对不起,是我对不起你啊。看我弄得你伤口撕裂了……”,温晓苦笑,“只是我再怎么也有些疑问,我二哥拘于牢里,居然还能拿到毒药自杀,这不太可能吧,难道不是下旨死的吗?” “中间关系,我也还不是很明白。” “这样。”他毕竟和他一样刚到京城,也无可厚非吧。只是怎么继娘亲之后,二哥也走了。 温晓心中苦笑,点了点头,突然想起什么,便立时站起身往白果轩走去。 白果轩白果轩,好一株银杏树啊…… 萧禹商看他起身,也忍着伤口的痛,起身跟出去。 温晓一路走过去,不是很快,眼神却很坚毅。他如今的脑海里只剩下梦里那一棵高大的银杏树。 白果轩的银杏树叶黄得早了,才不过夏天刚过,这一片片金色的小扇子就挂在高大的树干上,在暗夜中也显得亮眼。简直和梦里那棵长得一个样子。 温晓走进后院将那棵树轻轻抱了抱那棵树,随后就像脱力般,用手指细细地摩挲着,眼睛直愣愣地看着头顶上那片金黄的海。 “不知栋里云,当作人间雨。” 青溪跟着两人进来后院,看到的就是自己的少爷坐在树下像是傻了一般痴痴地笑,而后面追来的睿亲王扶着左肩站在一旁看着少爷,肩上的血渗透了雪白的衣服,一点一点往下滴。他心慌得紧,看向一旁的青云。 这又是怎么了? 20、重聚 黎城温府。 温时新处理完烦乱的事物之后,早已月上中天了。 他想了想,没有往卧室走,而是拐去了祠堂里。 天色晚了,这地方静悄悄的,除了在看在这边的仆人,也没有其他人了。 温时新取了香火,照着往常的模样恭恭敬敬地敬了香。 温家分了辈分供奉,温时新拜的正是温老爷一辈。而这里供着的却只有三个人。 温老爷,大夫人和二夫人。 世人都道三夫人余容是在家里病逝的,可事实上却不是。她是突然间消失的,一夜之间一点踪迹都没有了。即使温家并非什么官宦之家,但好歹也是当地的望族的,可对于家中妻妾消失一事,大家都不由自主地保持了敛默。而一直引其为知己的温老爷也不过高叹一声,便将此事掩了,只对外说是病逝了。只是什么事都像模像样办了,余容的灵牌却从未出现在温家祠堂里。 温时新不是没有疑惑的。 只是生母也说,此事皆为不可言说之事。而仿佛知情的父亲却只是拍拍他的头,说,她终是要去的,不过是日子到了罢了。 他听后依旧模糊,只是他们都不肯再透露半句话了。 而如今,温家的种种事项,仿佛都与温家背后的重重秘密有关。 先是温晓被睿亲王带走,再是温希澜也从他身边逃脱,还真的借了胆子做出了那等事,如今生死不知。 温时新苦笑,二夫人,若不是母亲临终前的叮嘱,他是不是事到如今也不知自家二弟居然是北祀的后裔? 我温时新,不过世间屡蚁,虽能知境况,却没有那等力量保护他们。如今,只愿您们在天之灵,保佑二弟度过难关。也保佑三弟,平安归来。 他拜了三拜,站起身走了。 这温家的生意不过好了几日,却又突然连连受到一股无形力量的打压,也是一日不如一日了。 只希望这基业不要毁在他身上。 就是不知道这日子到什么时候才是头?而皇上,又要把他温家逼到什么程度才放手呢? 温晓本身就是这样一个人,什么事都不会强力拒绝,虽然不一定很乐意,却会接受安排。对于他来说,现实这种东西,往往已成定局,接不接受都不会改变什么,那又为何不去接受它呢? 可这次的事实却让他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痛苦。 当年余容离世时他并不知事,只知道余容走了,不见了,伤心了一阵,也就过去了。而如今他却是第一次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一个日日与自己亲近的人离自己而去,甚至连最后一面也没见上。他不愿意相信温希澜是自己自杀死的,他都还没见到自己,还没有和自己说上话,怎么舍得就这么走了?难道得不到爱人的痛苦那么大,居然让他痛苦到连忍耐到与亲人见面说话的日子也不甘愿吗? 温晓知道自己是怨他的。 从此后再没有二哥,即使总是在外奔波,却又记得时时将有趣的新鲜事带回家来告诉他。 再也没有这样一个人,他会在院子里比划着刀剑,却又看着他,笑他弱不经风。 温晓自问不曾向命运抗争一回,而温希澜呢?他不是一向不认命吗?怎么会轻易死去呢? 温晓痴痴地看着眼前,眼前都是黑暗的一片,他颈部有点痛,他知道那是萧禹商此前打晕自己的弄得。晕了好许时间,现在却是半点也睡不着了。 窗外传来一声衣服细细簌簌的声音。 青溪吗? 房间里的帘子被拉着遮去了大半个窗户,他只能从半透明的帐子里看见黑暗里通过窗子透进来的一些晦暗的月色。 衣料声很小,如果不是温晓今夜难得清醒的听力,他决不会发现。温晓察觉到不对,正要说话,便被一个人捂住了嘴巴。 眼前那人蒙着脸,一身黑衣,身形看来有点眼熟。 温晓一阵挣扎,莫名地觉得危险,想远离那人,却听到那人低低地开声。他的声音压低了,十分的嘶哑,却瞬间让温晓停了下来。 “想见你二哥就闭嘴。” 温晓眼睛睁大,似是不信。他亲耳听见了二哥的死讯,难不成要去看尸体吗? 那人看他神色,从怀里掏出了半块玉佩,短促地说了句,“活着。” 温晓能认出那就是温希澜一直佩带在身上的东西,停止了挣扎。原来他真的没有死!温晓的脸色欣喜可见。 那人看他信了,便将他一把扛起,飞掠而出。 走到窗外,看了下两边,躲在一处阴暗的假山后,吹出一声小小的鸟叫声。过了半晌,一个纤细的身影出现在眼前,温晓看看那人,不由大惊,那不就是萧禹商身边的侍女碧丝。 碧丝跟那黑衣人用一种奇特的语言耳语半晌,然后看看周围,退了下去。 黑衣人又停了半晌,朝着一个方向直奔出去,居然一路上都没有遇到一点阻挡。 温晓知道睿王府看似简单,实际布置了许多奇门遁甲,黑衣人完全没有遇到什么阻碍,只能说刚刚的碧丝出来正是给他说这个的。 有这样一个人在身边,萧禹商可会安全? 温晓不知为何却忘记了一直要找的二哥,转而担忧起萧禹商。 看黑衣人一路飞掠的身姿,温晓终于想起这身影为何熟悉了,这不就是在那天夜晚射伤萧禹商的黑衣人吗?他顿时升起一股子惧意,立刻抓紧了对方的手。 “你是谁?我哥真的没事?” 黑衣人不屑地嗯了一声,不再说话。 温晓没有办法,他被扛着,身体被固定住,只好等到了地方再说。 黑衣人出了王府,翻过京城那厚厚的城墙,城墙外正好放着一匹马,直接跳上马,黑衣人带着温晓一路飞驰。 左转右转转了许多个山头,眼看就要没路了,黑衣人却驾马直直朝前方冲去,温晓见状不由反射性把眼睛闭上,过了一会没感到撞击的痛感,这才尝试性地睁开眼。 眼前已经不是那个绝路,而是一片广阔的景色。 一片迷蒙的山光水色中有两处小小的竹屋。 黑衣人驾马到竹屋前,这才下马,拉扯着温晓往屋内走去。 竹屋的内间躺着个人,温晓探身看了看,正是他心中想了千百次的温希澜。他果真活着! 他止不住步子就要往那边跑去,却被黑衣人拉住了手。 那黑衣人已经把蒙面的面纱取下,面纱下的容貌大概三四十岁,略显凌厉,面无表情地对着温晓说:“你可以去看你哥,但是除了那间屋子其他地方都不许去。” 他说完那人就转身往后面一处竹屋走去,将温晓丢在了原地。 温晓迟疑了半晌,也不再管他,直接往房里走去。 床上躺着的的确是有段日子不见的温希澜。 温晓凑过去摸了摸他的脸,还是温热的,真实地活着。他的眼泪不由落下,滴滴温热,恰好落在下面那人的脸上。 温希澜被惊醒,挣扎了半晌睁开了眼,看见温晓,眼睛不由睁大了。他伸出手抹了抹他的泪痕,露出了虚弱的笑容。 “小三子怎么哭了?” 温晓看他那副虚弱劲,连忙把他的手放进被窝里掖好。 “我没事。二哥没事吧?哪里不舒服?” “呵……我没事。倒是你,早该回家了,一直待在那个王爷身边做什么?”温希澜露出点戏谑的语气。 温晓不说话,反倒露出些许生气,“要不是你出事,我就回家了……” “呵……”温希澜看他神色,不由苦笑了,“小三子,对不起,让你担心了。” “不过,我还是希望你能离他们远一点,或许是我的个人偏见,你也知道我的身份。你可以为你的一切做出选择,但我希望你要学会保护自己。” “至少,聪明点。” 温希澜继续伸出手,却搭在了温晓的头上,轻轻摸了摸。 “这次,是我连累你们了。” 温晓在这边住了两日,除了那晚的黑衣人时不时送来吃的,也没有再见到其他人。温希澜身体虚弱不少,大多时候都是躺在床上,温晓时不时和他说一些书上看到的趣事。 温晓随手帮温希澜理理被风吹散的发丝,掖好被角,迟疑了半晌,问道:“二哥,你是怎么出来的?我听人说你在牢里服毒自杀了……” “咳……”温希澜咳了两声,脸色苍白了少许,随后点了点头说,“小三子,家里的事一向都没告诉过你。而今你也年长了,也是该告诉你了。我其实我是北祀后裔。” “北祀?”温晓怔了半晌,“那个早年被先皇……” “对。” “可是爹……难道是二娘?” 温希澜再次点点头,苦笑道:“我娘亲就是北祀的公主,在逃亡路上被爹救了。” “那……爹知道吗?” “爹知道。爹也算是奇人,救了娘后,也觉得自己救的不过一个弱女子而已,不愿她再奔波逃亡,就将她留了下来隐了姓名。后来娘亲就留下了,还嫁给了他。”温希澜想起亲人,不由有些温情,转眼又变成了满目的哀伤,“这些年来娘亲隐姓埋名,早已与北祀遗族断了联系,本想永得太平,如今却被我这个不肖子亲手打破了。” “北祀是皇上的眼中钉,我此番作为肯定没有活路,只是此番以来,连累了家里,大哥怕是要苦恼了。” “小三子,你会原谅我吗?” 温晓点点头,握住温希澜从被窝里探出的手,勾起多日来第一次轻松的笑容。 “不管二哥是什么身份,都是我的二哥,我想大哥也是这么想的,我们是一家人。” 温希澜拍拍他的头,转眼又像是想起什么,严肃地叮嘱温晓,“不能太靠近赵若,就是那个带你回来的人。虽然是我不放心你才提出让他带你回来见我,但他一向不听我说什么,这次那么轻易答应了,背后必然有什么阴谋。” 温晓听他一提,也有些疑惑,“那人是谁?” “他是北祀二皇子的部下,也就是我的舅舅,并不是我的人。他们个个心中不同一般,不要靠近最好。” 看温晓点点头,温希澜松口气,随即又皱起眉头。 他还是想不通,那个冷漠如冰的赵若如此轻易就将温晓冒险带回来,这般大动作到底是为了什么? “那个碧丝……也是二皇子的人?”温晓想起萧禹商,有些担忧,不由脱口而出。 “啊……她不是,她确实是萧禹商的人,这次只是卖楚楚一个人情吧,她……好像也是北祀人。” 温希澜想起那天端着毒酒的一身碧衣的女子简短的一句话。为了公主,也当是为北祀留一丝血脉。 “北祀人?那她在萧……睿王爷身边不会有问题吗?” “她不为我们做事,一直在东襄长大的。应当不会有大事。”转眼又想了想,“小三子,你是担心她,莫不是动了心思?” 温晓被他问的一怔,看他一副调校的表情,半晌才喃喃:“当然不是……”却再也说不出后面的话。 温希澜深深叹口气,看他一副走神的模样,也没再问他。 “小三子啊,我有一种直觉,睿亲王此人绝对不像你想的那么简单。他一直带着你在身边,处处照顾,我担心他有其他想法啊……” “二哥怕是多心了吧。” “希望如此。” 谁会乐意带着一个到处惹麻烦的人,还一直为他挡刀呢? 温晓从桌上端过水嘬了一口,在心里默默地说。 21、余孽 烛光下,身穿碧衣的女子跪在两个年轻男子面前,细细看去,那两个男子样貌迥异,却都气质高贵。只是如今一个脸色不耐,而以另一个却一手有节奏地敲着桌子,脸上一片云淡风清。 “碧丝,你服侍本王多久了?” 跪着的女子俯身拜了下去,声音有些颤抖。 “回王爷,奴婢自六岁便服饰王爷,如今也有十五年了。” “那也不短了。这些年来,你可觉得本王有薄待你?”萧禹商的声音依旧温柔,脸上却没有一丝笑容。 “王爷待奴婢一向很好的。” 萧禹商突然伸手抬着碧丝的脸。 “那温希澜……温家那个受刑的二少爷,又是怎么拿到“毒酒”的?这可不是本王的吩咐吧。” 碧丝不敢躲闪,声音却愈加颤抖了,“那是公主的吩咐……奴婢就算万死也不会背叛王爷的……” “连掳走温晓也是皇姐的吩咐?”萧禹商甩开手,冷哼一声,“本王怎么不知道皇姐有这般兴趣了?” 碧丝一听她的话,整个人一愣。 她也是不久前才接到配合的指令,而温晓明明也才刚被带出去不久。王爷此时就知道,难不成是一直监视着白果轩的动向,那为什么温晓还可以顺利带出去?难道王爷的目的是…… 碧丝心里一阵慌乱,脸色已经微微发白。 萧禹商见她脸色变了许多次,放缓和了声音。 “碧丝,本王知道你一向忠心耿耿,如今我也只想问你一句,那个黑衣人是谁?” 碧丝抖了抖,见萧禹商神色如常,并没有心中的问责,心中一动,咬了咬牙。 “奴婢并不知道那人是谁,只是他身上有永泰公主的信物,况且上次和公主一同救温希澜的便是他……奴婢也没想那么多……” “救?”萧禹商顿时站起身,“不是杀?” “温希澜果真还活着?!”君烨瞬间反应过来。 “你最好老实告诉我……不然,我可不是你的主子!”君烨气焰吓人。 碧丝抬眼看着萧禹商,满目泪痕。 “奴婢错一次已经……如何敢再欺骗王爷……” 萧禹商过去拉起君烨,看看那边抽泣的人,叹口气:“你先下去吧……” “你为什么不问她?” “她不知道了。”萧禹商蹙起双眉,“你有没有想过……更重要的事。” “什么?” “如果人真的没死,那么皇兄埋的那人是谁?皇兄一向谨慎,怎么会出这么大的篓子?” “你是说……皇兄故意掩盖了这件事?”君烨若有所思。 “要想知道原委,恐怕还得亲自问一下那人。” 当值的王公公看见萧禹商和君烨同时出现,连忙小跑着迎上去:“两位王爷来得真早,请您们稍等片刻,皇上在批折子呢,容奴才通报一声。” 片刻后两人接到通传,才走了进去。 “呵……你们两个怎么来了。” 对视一眼,两人同时跪下行礼问安。 “臣弟参见皇兄。” “起来吧。” 君策站起身活动一下,走到两人面前停了下,又走到旁边的榻上坐上了。 “说吧,有什么事。你们俩同时出现可不多见,可是天塌了?”君策边和两人逗笑,边拿起旁边的点心吃起来。 “你们也过来尝尝,皇后的手艺。” 萧禹商闻言也坐在了榻上,倒是君烨忍不住了,“皇兄你真有兴致……”嘟嘟嘴,小声道,“可不就是要塌了……” 君策看看萧禹商,用旁边的绸缎擦了擦手,“说吧,也不怕憋着了。” 萧禹商扫了君烨一眼,跪在了君策身前。 “臣弟有一事,关于温家的二子温希澜。” 君策闻言眯了眯眼睛,“你说。” “皇兄是不是放过他了?” “呵,消息倒灵通。你皇姐高兴,随她去吧。” 君烨眼睛睁大,声音也大起来:“皇兄!那是乱贼,怎么能就这么算了呢!就算是皇姐……”君烨想起那个风一样的女子,缩缩肩膀,“就算是皇姐也不行啊……” 君策冲过去拍了君烨头一下,“说什么呢!这不是还没能成乱贼嘛。他们不会有这个机会了,你放心吧,那些残余的人不是都被君漠扫荡了嘛。” “臣弟不懂,皇兄怎么能如此笃定,北祀可不止芯仪公主一脉。” 萧禹商脸色凝重,“还有皇子一脉,那才是最危险的。如今轻易放了温希澜……况且臣弟听闻,那位劫走温希澜的并不是他的人……若是正好是那另一脉的势力……” 君策扬扬手打断萧禹商的话。 “六弟难道不在乎你那个朋友了?朕原以为你会为他哥哥求情的。” 萧禹商听见温晓,瞳孔一缩。 “皇弟身为王臣,自当以东襄安危为己任。” “好啦好啦,北祀另一脉势力已经基本殆尽,你们安心吧。”君策不经意地说着。 “这不可能?!”君烨大喊,“这事原由我们接手,我们从未……” “那一脉在我登基那年就解决了。” “你们皇姐亲自解决的。”君策苦笑一番,这果真就是命运吧。 “皇姐……为何能查出来?” “如何不能。”君策顿了半晌,“她就是那一脉的继承人。” 萧禹商和君烨闻言双双震惊,看得君策又是一阵苦笑。 这个深埋在皇宫多年秘密,最终还是说出来了。 楚楚的生父不是父皇他七岁就知道了,而楚楚的身份,却是在登基时才知道。 那时的他是怎么狠心要她为表忠心杀尽旧臣。 尽管那些人她并不认识,但那时她的心里一定在淌血吧。 但自己终究不能放任任何势力。 那之后,楚楚就越走越远了,两人的嫌隙,也就此埋下。 而这次放过温希澜,或许是为了弥补当时的遗憾吧,毕竟如今大权在握,温希澜一脉的旧部也差不多被歼尽,放下,又有何不可。 萧禹商呆愣了半晌才从打击中回神。 脑里有许多猜测掠过,连自己也惊讶自己的阴暗。 最终带着一种不确定的语气说:“皇兄真的确定他们不会有翻身之力了吗?皇姐或许没有这种心思,那其他人呢?” “什么意思?” 君策知道自己这个弟弟见解一向独到,心中不由也是一紧。 “那个黑衣人劫走了温晓。” “温晓?你那个朋友?他不是温希澜的弟弟吗?带走也情有可原吧。” “对,从这方面来说是,但问题是,他也是那个人。” “哪个人?” 萧禹商咬咬嘴唇,吐出的声音不带一丝温度。 “师傅要我带回来的那个人,祭品。” 君策神情一变,拳紧紧握住。 那么多年来的寻找,原来这人就在温家?! 22、永泰身世 温晓住在竹舍这几日来一直惴惴不安,十分担心在王府的青溪和青云。 自己匆忙离开睿王府,一句话也没有留下,萧禹商和青溪他们该十分担心吧,虽然得知二哥无恙十分开心,但几日下来那不安的情绪却愈加明显了,明显到温希澜躺在床上也能感觉出来。 “二哥,我能不能回一趟王府或传个书信……就只打个招呼。” 温晓看温希澜无奈地摇摇头,深深地吐口气。 “那怎么办呢?我们也不能永远住在这里吧。” 温希澜点点头,“等我好些了就带你离开。” “他不能离开。” 温希澜与温晓俱是一惊,抬头看着不知何时站在门口的赵若。 “你什么意思。”温希澜沉下脸,声音如冰,带着些许不容违逆的气势。 “世子可以走,但这个人……”赵若放下手中的食物,指指温晓,“他不能走,他有用。” “温晓是我弟弟,当然应该由我带走,跟你们没有关系。” “温公子对于主上的病大有助益,还请世子三思。”赵若神色一凛,正色道,“若是世子想一意孤行,就不要怪臣不念旧情,要带走温公子,也先看过属下手中的剑。” 温希澜闻言狠狠地瞪了那人一记,那人却仿若无感,放下东西出去了。 难怪那人那么积极就去将温晓带来了,原来果真是另有所图。 对他的病有助益……温希澜想起什么,一阵心惊,咬咬牙,对着已经被吓楞的温晓说:“小三子,这次我们要孤军奋战了。” 不仅是温晓,即使是早些住进来的温希澜对此处也完全不熟悉。 此处像是一个世外桃源,原本好像也只有两人住在这里,与外界的联系好像也只有那一个掩在石头里的入口,且在入口处布了迷阵。进来不容易,出去也不容易。 温希澜细细地观察了周围两天,之前被伤了的身体也慢慢复原,听着后面竹楼时不时传来的重重的咳嗽声,决定这两日就要带着温晓逃离这个地方。至于以后去哪里,天高海阔,只要温家还没被一网打尽,总有栖身之所。 温希澜等到深夜,听着背后竹楼传来剧烈的咳嗽声,猜想赵若无暇分身,拉着温晓寻到楼前的两匹马,选了一匹壮实的,两人一同坐了上去。 那匹马轻轻嘶叫了两声,最终还是跑动起来。 温希澜一路狂奔,快到出口时,才刚刚松了一口气,却见那马突然停了下来不再走了。前方不远处站着一个黑影,慢慢地从阴影处出来,月色照出他的轮廓,正是持剑的赵若。 “世子想去哪?” “废话少说。我要带温晓走。” 温希澜拍拍神色紧张的温晓,对他耳语:“我缠住他,你出去。” 温晓瞪大眼,一个“不”还没出口,温希澜已经飞身下马与赵若缠斗起来。 温晓定了定神,摸了摸马耳朵,拉起不太熟悉的缰绳,跌跌撞撞地朝入口跑去。 那马像是不排斥温晓,异常听话地朝前跑去。 赵若看着远去的温晓,再打量了眼前招式凌厉的温希澜,一时着急,一掌击在温希澜之前受伤的右肩处。 谁知温希澜丝毫不顾伤势,直直一剑捅过来,赵若堪堪躲过,腰侧却依旧被剑擦伤,狠狠心,手瞬及点出,趁着温希澜没来得及收招,封住温希澜周身大穴。 “世子,待属下回来再向你请罪。” 随后运起轻功疾行,直追温晓而去。 温晓虽然抢先几步,但还是被困在出口前的阵势内,那马打个响鼻,也不肯再动了。只好自己慢慢爬下了马,按着记忆寻找来路。 出口前摆着许多大石块,温晓在里面兜兜转转,居然一度回到马所在的地方。 “马儿马儿,你告诉我怎么出去吧。” 温晓用手轻抚着马耳,心里却是着急。 也不知道二哥怎么样了。自己对治病有用?怎么自己不知道呢。 温晓看着不远处奔来的黑色身影,轻轻得转到一块大石块后面。看对方盯了盯马往前跑去,这才再转出来,远远地跟在赵若身后。 若是没猜错,他应该会先顺着正确的路线去找。 温晓在心里默默地给自己打了打气,却看见对方突然回头,忙再次躲在旁边的大石块后面。 待了一会,这才出来准备继续跟踪。 “你在找什么?” “啊!”温晓吓了一跳,赵若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他的眼前。他忙转身往后跑去。 赵若看着眼前慌张的人,不由在心里嗤笑,再怎么说,他也还是一个孩子。 那人不知道方向,只顾朝前跑去,慌乱的模样倒显得有趣。 赵若想了想,心中却一紧,只可惜,那么一个小孩子,却偏偏有着这样的妙用。 他飞身向温晓的方向掠去,往前一抓。 温晓被他无形的力道所迫,仰面往后倒去。 赵若只感觉温晓的胸前有东西闪了些暗红的光,有东西被他抓断掉了下来,人却转眼便从他手中逃脱,手被什么无形的东西往外移了半分,自己的力道完全落在了旁边的石块上,石块也被移动了些许位置。 赵若心中一惊,看了看自己的手掌,这次却没在出手,而是直接移到温晓身旁,切往那人的后颈。 半晌后赵若抱起昏迷过去的温晓往回走,看着掉在一边被他抓断的桃核小船,心中若有所思。 最后还是任其掉在那里。 赵若抱着温晓坐上马,飞快地往回赶。 温希澜看着赵若抱着昏迷的温晓,心中一紧,却冲不开赵若点下的穴,愤愤地咬牙。 “赵若,你若敢伤他,我温希澜这辈子都不会放过你!” 赵若看了一眼,骑着马飞过,不答一声。他直接把温晓带到了后面的小竹楼,在门外轻轻地告了声就推门走了进去。 里面的床上躺着一个白衣男子,长相俊美,脸色却比重伤的温希澜还要苍白,手臂已经瘦得皮包骨了,只有一双眼睛还透着些精光。 “你怎么把他带来了,我不是说过不可吗,还是你连我的话也不听了?”男子说几句话就咳起来,嘴里冒出些血沫,他拿出手帕擦了擦。他模样虽然很虚弱,说出的话却暗含威严,半点没有弱势。 “对于属下来说,主上的生命是最宝贵的,其他都无法与之相比。” 赵若将温晓丢在旁边的躺椅上,先给躺着的男子倒了一杯茶。 “只要主上好好保重,我们总是还会有机会的。” 男子呵呵笑了,声音带了点嘶哑:“赵若,你还不明白吗?对于我来说那些已经不重要了,我的意义在过去就已经死了,我也早该去了。” 男子像是想起什么过去的事,眼中带了点痛苦,“这世间执迷不悟的人一向不少,我当年也是如此,否则也不会错过眼前人。其实想想,天下大势,合久必分,分久必合,弱肉强食,北祀是小国,那些年也一直往下走,一向没有与这些大国抗衡的能力,更何谓妄谈复国。只是这些年却一直为这些无用的事奔波……如今明白了,却一切都没办法重来了。” “那些年蓉蓉跟我一起,我却将她放在那种尴尬的位子上,一直为了我所谓的宏图受尽委屈,我如今想起来,才知道她的苦楚。楚楚更是成了我们之间的悲剧。” 赵若闭了闭眼,神色有些苦楚,“主上如此仁心,可是忘了当年大小姐被东襄皇上逼着除尽旧臣的事了吗?” 他随后走到温晓旁,将人的外衣都解下来,只剩一身薄薄的白色里衣,然后将人丢到了旁边的热气熏腾的大浴桶里,抓起那人的手腕,狠狠地划了一道。 “或许主上早已不愿意管这些事,但对于属下来说,您就是意义。只要您活着,属下就有希望了。” 白衣男子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没有再说话。 竹屋内一点声响也没有,半晌外面却传来一阵声响。 赵若想起刚刚移动半分的石块,身躯一震,往外面跑去。 白衣男子看他出去,挣扎着起了身,挪到浴桶边上,看了看温晓的脸。 那么年轻有生机的一张脸,比起心早已死去的自己,更应该有活下去的权利才对。 男子执起旁边的金疮药和白纱布给温晓包扎伤口,外面的响声已经越来越近。 男子苦笑,这回怕是来了一堆人,即使赵若再怎么武艺高强,怕也是顶不住了。仿佛是累了,男子靠在了旁边的躺椅上,看着温晓微笑。 “年轻人,我救你一命,不如你保佑我死后能与蓉蓉重遇吧。” 话音刚落,门被啪一声踢开,一个身影飞奔进来 ,随后也有两个身影跟随进来。 先进来的温希澜被后面赶来的赵若拦住,最后进来的萧禹商先进到里间,看见浴桶里的温晓,也顾不上那人全身湿透,直直地过去将人抱了起来,白色的里衣被血水染成了淡淡的粉色,近乎透明,手腕上的伤已经被妥当地裹好。 萧禹商看看坐在榻上虚弱的白衣男人,轻轻地摇晃着温晓。 温晓半睁着眼睛,看了看眼前的萧禹商,微微一笑,复又晕了过去。 “你们对他做了什么?” “他没事。” 萧禹商迟疑了片刻,顿了顿,问道:“你是……北祀的二皇子木光曦?” 白衣男子点点头。 “你带他走吧。往事皆如过眼云烟,一去不回头了。” 片刻木光曦又道:“永泰公主……可好?” “皇姐和亲嫁给了陈国三王子楚钧。”他想起楚钧接过楚楚的手那一刻脸上的郑重其事,“她很好。” “是吗?”木光曦咳出了些血,“那我就放心了。” “我二皇子一脉早已油尽灯枯。赵若和希澜,还请你们手下留情。” 木光曦像是交代完所有的事,慢慢闭上了眼。 同心而离居,忧伤以终老。 当年东襄皇宫内倾国倾城的蓉妃,再早些年未入宫的时候,也是闺中少女,她回头一眼的笑意,是那么迷人。只是当年的自己却不懂珍惜。 木光曦的眼前仿佛真的看到那个二八少女风华正茂的模样,他嘴角扬起一抹笑容,心中却是无尽的苦涩。 他伸手向前,抓住幻影。 蓉蓉……你等我也许多年了吧,我如今来了,你可别不理我。 23、依靠的拥抱 什么东西……好冰…… 温晓感觉自己好像掉入一个巨大的冰窟里,被一层层玄冰笼罩,连灵魂都被冻住,不能动弹。 他用力睁开眼睛,却发现自己连脖子也无法扭转分毫,手脚也被禁锢,他甚至无法分辨他现在是站着还是躺着。眼前一片透明,却是冰凉刺骨的坚冰。他就像被全世界抛弃般,极目都是厚厚的冰。 温晓顿时心慌起来,他怎么会被冻在冰里?! 是赵若干的吗?! 他人呢?!! 温晓动弹不得,连喊叫也没法出声。他顿时愣住了,赵若可能弄出那么极目都看不到尽头的冰吗? 突然有声音从头顶传来。一步一步,敲在冰上,在这静谧的地方显得特别刺耳。 好一会儿,一抹粉红的影子落入温晓的眼中。 温晓这时可以肯定自己是躺着的了,因为那个红影直接出现在了他的上方。 那个影子是一个极美的女子,她停在了他的一侧,却突然跪坐下来。巨大的裙袍披散在冰上,像一朵盛开的芍药。 温晓看着那个女子伸手不停地抚着他上面的冰块,眼泪却如雨滴一点点落下,模糊了温晓的视线。 “小九……” 小九? 在叫他?可小九是谁? 温晓正要想,却突然头疼欲裂,周围的冰仿佛感觉到他的情绪般也变得扭曲起来,连那冰上的少女也越来越模糊…… “温晓!” 一声熟悉的声音顿时刻入脑海里,温晓全身一震,睁开了眼。 眼前才是他熟悉的环境,没有什么坚冰,也没有什么少女。只有萧禹商斜斜地倚在雕花镂空的床栏打瞌睡,他睡着的时候脸上一贯的温文笑意反倒尽数除去,显得深邃冷漠,虽然闭着眼,五官却更加深刻精致。 温晓直直看了那张沉睡的侧脸半晌,不知为何心中竟有种这人就该是这般无情冷冷的感觉。他心中突然生出一股冲动,忍不住轻轻地爬起来,伸出手,动作颤巍巍的,却又坚定无比,想要摸一摸那人的侧脸。 他的手向来不暖,可那触及的肌肤却更加的冷,就仿佛那梦中厚厚的坚冰。 温晓猛地收回手,却突然感到一阵细微疼痛,手腕上包着的白色纱布刺眼得很,温晓皱眉,这又是什么时候受的伤? 温晓怔怔看着自己的手沉思,梦里那股凉意仿佛传到了心里。 萧禹商被惊醒过来,看见温晓愣愣发怔的样子,伸出手将那还未缩回的手轻轻拉住。 “怎么了?” 温晓一惊,浓密的睫毛将微微低垂的视线完全掩盖,沉吟半晌,他还是决定不把那无厘头的梦拿出来膈应人,反倒微微笑着说,“没事。” “饿了吧,我叫人给你拿点东西吃。” 萧禹商走到门边叫人,温晓看着他的背影,眼里带了点温暖。 他也不知欠了这个男人几次了,那么多次醒来都是他陪伴左右,他虽不说,心里却不由有了依赖感。 这样不好,可他却是真的依赖他啊……温晓叹气。 萧禹商半晌才拿着一小碗热气腾腾的粥回来,不过后面还跟着一个月白色衣服的陌生男子。 那男子长着一双丹凤眼,脸庞白皙,有股说不出的意味。 他将手搭在温晓手腕上给他把着脉,眼睛却细细地盯着温晓,那眼睛仿佛有魔力般,直把温晓盯出一身鸡皮疙瘩。 温晓被那种眼神看着,一时觉得自己又回到了那个冰窟里,冻得半点动弹不得。 良久那男子收回了手,也收回了目光,对端着粥碗的萧禹商说:“他已经没有大碍了,再好好休息几天就可以。好好照顾他。” “是,师傅。”萧禹商很是恭敬。 男子神色淡漠地冲萧禹商点了点头,转身走了出去。 “你师傅?”温晓掩饰不住眼里的惊讶,他是真的惊讶啊,那人长得也就他们那般年纪啊!“他看起来好年轻啊。” “嗯。”萧禹商舀起粥,不顾温晓不好意思的红脸,将勺子递过去,“师傅比我们年长许多岁,只是因为一些特殊的缘故外貌不见老而已。” 温晓耐不住他一直不动的勺子,狠狠一口咬下:“这样,那你的武艺是他教的咯?” “这倒不是。”萧禹商看着温晓略显孩子气的动作,微微勾起一抹笑,“那些宫里有专人教习的。” “那他教你什么了?”温晓也说不清,心里就是对这位“年轻”的师傅带着无穷的好奇心。 萧禹商刮了下他的鼻子,“你问题那么多,粥都要凉了。” 温晓无奈地瞥瞥嘴,只好闭嘴喝粥。 萧禹商看着那人低头喝粥的样子,眼里却闪烁着一抹难以察觉的挣扎。 “对了对了。”温晓突然想起原本的事,“你怎么把我救出来的……” 他记得他是被赵若抓去了,如果萧禹商进去救了他,不会遇到二哥吧…… “你那天被人掳走,后来一路追踪过去到那入口处就没有踪迹了,我一直带人在那边守着,那天不知怎么的突然就露出了出口,里面的阵势不知被什么给打乱了,我就带人进去了。后来找到你的时候你正被人放血……”萧禹商似是有些痛楚,捏紧了拳头,“那黑衣人,真是该死。” “啊,你遇到他了,那你……可还见到什么人?” “嗯……还有一个白衣的病弱之人,说是北祀的皇子,但寻到时他已经死了。” 温晓瞪大了眼睛,“再没其他人了?” “没啊。”萧禹商顿了顿,疑惑道:“还有其他人?” “啊哈哈……没有的,我就是随口一问。” 温晓心里忐忑,他没和二哥遇上当然最好,但是二哥哪去了呢?逃出去了么?心中百转千回,最终还是放弃,钻进了被窝。 萧禹商帮他塞好被子,轻轻在他耳边说:“等你休息好了我叫青溪来服侍你。他们等的也着急了。” “嗯……” 温晓想起被自己抛在王府的青溪和青云,一时有点愧疚。 看萧禹商就要离开,温晓不由自主地伸出手将人拉住。 “怎么?” 温晓不好意思地勾起一抹笑,抿抿嘴唇:“谢谢你,又救了我。你救我也不是一次两次了,我却一直没有道谢,现在一起说了。” “你也救过我啊。”萧禹商索性轻轻使力回握了一下那人的手,突然想起什么,反倒笑了笑,从袖口掏出来一个小东西。 温晓看见他的手心正躺着一枚桃核雕的小船儿。 萧禹商探身过去把那枚小船系在了温晓的脖子上,“我刚一进去,便看到它了,那时我就知道你是在那里的。”他还没来得及直起身,巨大的身形将温晓笼罩在阴影里,两人的身子贴得很近,他顿了顿,索性倒在温晓身上,他的耳边刚好是温晓的心跳,一下下,越发的快了。 “那时我就想,这下终于能找到你了,等在外面的这些日子好歹是值得的。” 温晓的脸一阵发红,心跳得很急,萧禹商不由也乐了,正觉得闹够了要起身时,那人却像是下了什么决心,伸出双手将他紧紧地环住了。温晓就像抱着什么珍贵的物品般,紧紧地将他拥入怀中。 萧禹商心中一时百转千回,却暗暗地放松了身体,久久也不愿起身。他也伸出手环在了温晓的腰上,形成一个依赖的姿势。 他从懂事以来,就没这样依偎在别人怀里了,紧紧相拥的滋味,果然不管是谁也无法免俗啊…… 温晓伸出指尖摸了摸萧禹商的发丝,眼中溢满了不自觉的温情。 “其实我从没管过救人的闲事,”温晓探过去抓起那长长的发丝,言语愈发空灵,“但是那时能遇见你,救了你,我也觉得是值得的。” 萧禹商看了看温晓睡熟的脸,轻轻将门掩上走了出去,他从温晓身上感受到的温情,居然让他感到了前所未有的留恋。 门前的守卫看着萧禹商呆立的样子,一时有些意外,低低地说道,“王爷,司君请你过去。” 萧禹商的脸色瞬间冷凝下来,变成往日他人熟悉的模样,低低应了声。他最后看了身后的房间一眼,然后就大步离开。 所有的留恋在皇室江山面前,又能算什么呢? 24、云洺 萧禹商走进书房时看见云潇坐在木质摇椅上,一旁还站着一脸严肃的绿枝。 恭恭敬敬地打了声招呼,萧禹商坐在了下首的位子上。 “师傅有事找徒儿。” “嗯。”那人轻描淡写地应了声,接着说:“我听小枝说了那件事了。” 萧禹商握了握拳,随后又展开。 “师傅觉得如何?” “没错,他就是最后一个契机。东襄这一次就要看他了,你一定要好好把握住,不能有丝毫的差错。” “是。” 萧禹商轻轻应了,看云潇冲他们挥挥手,拱手告退。绿枝随后也跟着走了出来。 云潇是东襄的司君,是云家的长子,太傅云昭的大哥。 云家是东襄的名门望族,但他们还有个隐藏的身份,他们没代中都会有一个人被选出来成为东襄的司君,一直到他死去。作为被选中的司君,他们对东襄的命局起很大的引导作用,即使是国君也无法轻视他们的身份。他们的容颜不会老去,一直维持在十几岁的样子,但作为司君的代价,他们的寿命都比较短,一般活不过三十岁。而云潇如今也将近三十了。 云潇知道自己可能没有时间帮东襄度完这一次的劫难,就收了萧禹商和绿枝两个徒弟。 萧禹商送给温晓那串珠子,原先就是云潇给的信物。 它遇见“祭者”便会出现特殊的反映。 陈国近年的特殊发展已经应验了云潇的灾源之说,而祭者所组合的阵势是唯一可以阻止那奇怪的力量的东西。 萧禹商从陈国重伤回来却遇见一直没有找到的最后的祭者,也算是因祸得福。但是温晓好像完全不知道自己的身份,这让他也一度怀疑自己的判断,直到那次看到那个深及心脏的创口。他没有骗温晓,他活在这个世上确实是有意义的,对他,对整个东襄都是。他会是拯救东襄的人。 而他带着他,一路,也是因为这个。在没有确认之前,他不能放他离开自己的视线。况且这人还时常遭到陈国的刺杀。明里暗里也不知道有多少波了。 萧禹商思及往事,不由紧皱眉头。 温晓本来懵懂单纯,却偏遇到这种事,以后也不知道会变成什么样子。 还会害羞地亲吻自己的脸颊吗? 萧禹商想起那个淡淡的吻,没有察觉自己嘴角勾起的弧度,直步往自己的书房走去。 离京那么久,也积了许多信件要看了。 萧禹商刚进书房就察觉到异样,立了半晌,还是把门关上,冷声道:“出来吧。” 一道风吹过,身后已经出现了一个全身黑色劲装的男子。 男子下巴还带点少年的圆润,眼眸却暗沉得不见底,直到投射到萧禹商身上才显现一点光芒。 “云洺,你不好好守着师傅,跑到我这里来做什么。” 男子原本冷淡的神情顿时崩塌,带点小孩子的意气,向受了委屈般撇撇嘴。 “王府里很安全,大哥那里不需要我的,我……我好久没见你了。” 萧禹商依旧冷着脸,走到书桌前坐下,开始翻起信件文书。 “你怎么都不理我……” 少年凑上前,看那人冷眼瞥过来,又后退了几步。 当暗卫总领那么多年以来,也只有萧禹商他还是天生带着些惧意。 又爱又怕。 爱是在他刚刚遇见他的时候,那时候他也还是个少年,跟在自己的大哥二哥学东西,而自己则跟在他身后跟着不放。连大哥也没有办法,只好由得自己去。 云洺想起那些年少往事,心中愉悦,凑近了半步,说道:“萧哥,你什么时候陪我出去玩啊。” 萧禹商这次连眼色也懒得给,只说一=了句没空。 云洺却像是被这态度伤到,转眼也冷了下神色,控制了半晌怒气,用自己也不熟悉的音调问到:“萧哥,你是不是喜欢上那个小白脸了。” 萧禹商抬头带点遗问看看他。 他脸色更沉,像是嫉妒般说道:“他还亲你!他怎么可以这样,要不是……我一定剁了他!” 萧禹商反应过来他说的是温晓,脸色也变得的难看。 “你敢监视我。” “我没有!”云洺又是紧张又是委屈,“我想去找你,就看见了……哼,都是那个小白脸的错!” 萧禹商冷哼一声,良久站起身,紧紧盯着对方的眼:“云洺,你最好不要动他,否则……” 云洺被他的神色吓到,紧紧咬牙,转身从窗口飞了出去,眼里飘过阵阵风暴。 萧哥以前再怎么不耐烦自己也不会这样的,而现在居然为了一个外人威胁自己。 云洺觉得特别委屈。 萧禹商看看那人远去的背影,脱力般坐倒在椅子上。 刚刚听见云洺说温晓的不好,他居然有种愤怒。这种心情不是来源于对一个祭者的保护,而是来自他最原始的反应。 温晓,对于自己来说是什么,一直带着他找他保护他,到底是为了那个,他突然看不清了。 云洺被选中成为云潇的影卫,自小接受严苛的训练,是精英中的精英。 他只有一个任务,就是好好保护他的大哥,东襄的司君云潇。 云潇比他年长许多岁,于他而言更像是父亲,二哥云昭一向繁忙,而萧禹商,这个自小就出入云家的人……才是他心目中的偶像。 这个地位即使到了今天也没变过。 即使他变得冷漠,处事变得冷静,一到他面前还是像初生的牛犊,单纯得没有半点招架之力。 平日里的冷言冷语也看过不少,他却受不了那个人哪怕一句稍带一点威胁的话。 精英云洺很难过,难过得用轻功在屋顶上乱串,最后找了一棵大树躲了进去。 动作触动树叶,纷纷掉落。 云洺这才反应过来这是棵银杏树。树叶长得像扇子,一到秋天就变得金黄金黄,是他从小就很喜欢的一棵植物。 而今…… 云洺敏锐地视线透过层层枝叶,看向树下。 一个披着白色外衫的男子正抬头望着自己,嘴角轻微勾起弧度。 狐狸精! 云洺不由用了这个词,却见那男子冲自己挥了挥手。 “你……不下来吗?” 声音清澈动听。 云洺越听越气,立马从树上跳了下来,停在离着温晓还有几步之遥的地方,用对外一贯的冷冷腔调。 “厚颜无耻。狐狸精!萧哥才不稀罕你!” 温晓被那人的语气惊呆,用一种不确定的语气愣愣问到:“不知我哪里得罪了兄台?” 云洺看看温晓脸上流露出那种带着疑惑却依旧柔和的神色,联想起萧禹商对面前这人的温柔,心火大起,脸色却没表现出来。 “少爷哪会得罪人,怕是这人眼睛丢了,不认人!” 青溪赶来给温晓添衣裳,看见这副情景,连忙挺起身插在两人中间。 少爷受了那么多苦,如今还平白受这种无名气,是可忍孰不可忍。 “不可……” 温晓话没说完,却见云洺眼色一暗,手中不知射出什么东西,只听见一阵金属碰撞声,在离青溪的脚边便落下一只梅花镖,挡住它走势的是一只同样小小的飞镖。 青云从温晓身后走上前,将已然愣掉的青溪挡在后头。 “还请这位兄弟三思。” 云洺看看被扫落在地的梅花镖,再看了看青云微微搭在青溪身上的手掌,心里了然,露出一丝讥诮的表情。 “一路货色。管好他的嘴,他的主子有用我动不得,他我还是可以动的。” 云洺转身往外走去,走了几步又顿了顿,转脸冲他们笑到:“你们倒真有趣。” 青云的神色顿时黑了下来。 那人逼得细细的声线只传进了他的耳朵里。 他说—— 走了多年,可不要不记得自己的身份了。 良久,青云拍拍青溪,冲着温晓道:“少爷,我们先进去吧。” 青溪甩着手破了进去,端起桌上沏好的茶一通大喝,喘着粗气。 “那人阴阳怪气的算怎么回事啊!我们来这也不是受气的,依我看,我们还是早早离开这里好!省得一而再地出事!” 温晓依旧琢磨着那人的身份,也就没搭话。 青溪看看温晓的样子,顿时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模样,甩甩手自顾自跑了。青云对温晓道了一声,也追了出去。 温晓暗自琢磨那副熟悉的样子,在脑海中想了许久,这才想起了一个人。 那个他刚醒就出现在自己身边的冷冷淡淡的人。 萧禹商的师傅。 两人居然也十分相像。 他的主子有用……动不得……是指自己? 温晓紧皱眉头,想起在那隐秘的桃源里赵若的那番话,心中不由一紧。 难道他那种奇怪的特质竟然有什么特殊的作用吗? 难道此番留在这里也是别人有意促成? 那……是谁呢? 温晓心中不由掠过萧禹商的模样,却募得甩甩头,将这念头甩开。 萧禹商那时就知道自己是这样的,也没见他声张过,且自己如今也是因为赵若那件事还麻烦他照顾,怎么能怀疑人家呢。 温晓拍拍双颊,甩去脑海中闪过的不好的预感。心里做出了决定。 突然门咿呀被人打开,温晓移过眸子看过去,看见有些形色匆匆的萧禹商。 正是心中所想的萧禹商。 温晓脸不由一红,有些窘迫地绞着手指。 萧禹商看了看周围,走到温晓边上坐下,柔声道:“你……可还好?” 温晓抬起脸看着他,眸中带些疑问。 “没事,没事就好。我听说今日有一黑衣之人来过这里……他可有……” 温晓轻轻摇摇头,带着些微笑,“他并没有怎么样的。” “那就好。” 萧禹商带了些苦笑:“他是我师傅的三弟,也是他的影卫,本领好,嘴上却不饶人的,你不必管他说什么。” 温晓点点头,随手帮眼前的人捋了捋耳鬓撒开发丝。 萧禹商一愣,随后放轻松,眼底浮现一丝自己也没有察觉的笑意。 青云跟着青溪走到两人所住的地方,青溪一屁股坐在了床上,盯着跟着进来的青云不说话。 青云受不了这人沉默的样子。 “你……” “你别说话。” 青溪的脸色已经没有怒气,但也没有平日里的嬉笑,只有一种沉寂寂的平静。 “青云,我们明天就拉着少爷会黎城吧。” 青云的眼睛瞬间睁大,话吐口而出:“不行。” “为何不行?”青溪仿佛是在问他,眼睛却只盯着地面。 “……” 青溪半晌没得到答案,这才抬头看着青云,双眼带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那我换个问题好了。你一定要好好告诉我。” 青溪的神色和语气都很平静,手却不由捏紧。 “你和这睿王府,是有什么关系。” “……” “你不说?” 青溪艰难地抬头看着站立的青云。 “那我来说。” “不用。” 青云的眼睛黑得看不见底。 “我说。” “我的确是睿王爷的人。” 青溪的脸色瞬间就煞白了,眼睛透亮得异常,随后眯了眯眼睛。 “所以,二少爷陷入困境也有你一份功劳。” 青云安静地没有说话,脸上带些痛苦的神色。 青溪咬咬牙,甩过脸不再看他,站起身准备离开这个地方,在伸手拉门的那一刻却被青云拉住。 “我知道解释是徒劳的,但是我对你是真心的。” “哼。”青溪冷笑出声,一时也说不出来一句话,脸上的神色全部展现在他人眼前,带着一丝相似的苦楚。 25、故景 金雕玉砌的宫室内,却幽暗异常。那暗处坐着两个身影,一青一玄,看上去却与这幽暗搭调的很。 一身玄衣的人神色凛然,即使是在暗处,也有着一种难言的威严之势,正是陈国代父掌权的二王子楚晤。 旁边坐着的青衣人则是陈国闻名的军师苍予,他脸色淡漠,一手捧着茶,另一手却掩着嘴,不时咳嗽几声,脸上带着病弱之色。 “苍予,你这几日好像咳得厉害了些,可有看过太医?” 青衣人闻言欣悦,抿嘴笑了,“臣很好,倒是殿下,听闻这几日眉头皱得越发厉害了。” 楚晤闻言冷笑了声:“哪个人在你面前嚼舌根。有捣乱的人在,当然也会有点烦恼。不过倒也有些意思,我这日子也过得太无聊了……” 楚晤嘴角勾起一抹嘲笑的弧度,“这君楚楚倒不算什么,倒是东襄那东西,竟然劳得我埋下一队人都覆灭了,那君漠也算有几分本事。” “殿下何出此言?” “呵。”楚晤探过身凑近旁边的苍予,挑起对方的一缕发丝,低低笑道,“我只是心中朦胧觉得,此事非我亲自出马不可……” 苍予将发丝夺回,微微挑起眼,满目的风情,却带着凌厉的颜色。 “殿下心里有数,您以后将是这一国之主,甚至周边疆土也是您的,我苍予为辅佐您而生,绝不能让您有半分涉险,此行危险,我不会同意的。还请殿下早点回去休息吧。” 楚晤轻轻一笑,提步往外走,走到门口却顿了一步,“苍予……你既知道你为辅佐我而生,便该知道,这事还是我说了算吧。”也不回头,大笑着摆摆手径自走了。 苍予眼色一暗,苍白的唇被咬出死死血痕。 他不能让楚晤去这一趟,他觉得,楚晤去这一趟,就该回不来了! 他的预感一向很准,这不是单纯的第六感,而是天生感知就比人胜出一筹,真的来说就是有预知天命的能力。只是可笑的是这种能力曾一度让他落于流离颠沛,在万人的恐惧中被驱逐,直到遇到楚晤。 楚晤是他心中永远的君主。 从他遇见他,继而被召于手下,他便一日日越发肯定,只有楚晤这种不惧异类的气度才当得上万人之上的位子。 陈国强盛起来,可血脉却不算多,陈王只有三子,大王子楚贤双腿残疾,早已不再考虑,三王子楚钧虽然也是聪明人,但却自小沉溺于风花雪月,酒诗歌舞之事,这一眼过去,也只有楚晤是个继承大统的苗子。 这若是在其他皇室来看,皇位已定,该是多好的事。可惜这楚晤就不是个安定的性子。皇位是囊中之物,反倒让他没了兴趣。他向来喜好冒险,特别对东襄这片土地近在咫尺的土地有好些想法,而他,便是为了助他慢慢蚕食东襄才存活至今。 可东襄却不像想象中那么好拿下,仿佛有一股力量一直护着东襄。 东襄有窥伺天机的司君,而陈国,却有他! 东襄能找那人,他就必要为楚晤除去此人。 管他是人非人,妖魔何惧! 只是却不知为何楚晤当初为何支持和亲,除了携以为质他想不出有任何作用。他当初支持,不过是因为曾听女干细说这君楚楚与那东启帝有些情意,可如今这君楚楚也太不省心了! 不过短短的几个月,居然被她查到楚晤这边来了,这公主果真不简单。 不愧为东襄最神秘的永泰公主。 “既然如此,便不要怪我出招了!” 苍予露出一抹与自己脸色完全不合的狠厉,在黑暗中显露出诡异之色。 翌日午后,楚钧接到手下线报,君楚楚行走猎场,被箭支误伤,幸于楚楚本身有几分武艺,躲开了致命伤,只是小腿依旧被刺穿。 查得罪魁祸首是一无名小卒,身份不知,却直接被校尉毙于当下。 “楚楚。” 红衣少女收回望向窗外的目光,眸中溢满柔情,不过几月时间,那原本颇带傲气的脸庞仿佛被人细细描画过,越发有成熟稳重的风韵了。 “你回来了。” 君楚楚迎上前帮楚钧换下朝服,递给侍女,又将早已准备好的茶水端上来。 楚钧笑着接过,拉着她的手到旁边坐下。 “不必忙,你脚上的伤可好些了?早知道就不该让你去猎场,反倒弄得一身伤,那群奴才也没用,这样简单的事都照看不好。” 楚钧微微蹲在楚楚身前,右手摩挲着她的手指,左手则轻轻地扶着楚楚腿上一块箭伤,眼里透着一阵阵的心疼,一缕发丝不听话地从束好的发冠中跳出,飘在楚楚光裸的手臂上,有点痒。 楚楚忍不住移开手,想了想,搭在了那人的后背上,形成一种安慰的姿势。她拍了拍楚钧的肩膀,笑着说,“我好动,都习惯了,这事也纯属意外,那人也找到了,没事的。你别再怪那些手下人了。” “那你答应我,不要走太远,至少让我可以保护你。好吗?” 楚楚惊异于楚钧眼中流露出的苦涩,怔愣半晌,轻笑了声,伸手揉揉他的发丝。 “你是我的夫君,除了你身边,我能去哪呢?” 手瞬间被握紧,楚钧将人整个环在怀里,深深埋在她的肩颈,呼了好大一口气。 “对啊,你哪都不要去了,这外面危险重重,还是在家最安全啊。” 窗外突然一阵鸟鸣,楚楚抬起头看向窗外,那千重山之外,是她的家乡啊,那才是她的家啊…… 她默默闭了眼,将视线转回来。 “殿下上朝累了,不如去歇一会吧。” “嗯。” 楚钧站起身,突然像是想起什么,轻笑一声,眸中含笑,原先微微的沮丧一扫而空,道:“今日我去寻了一处,你肯定喜欢的,走,我带你去看看。” 他把楚楚整个打横抱起来,完全无视了楚楚瞪大的双眼。 “殿下不必,这不合礼数吧……” “哪有什么,”楚钧笑了笑,“这是我家,我在我家抱着我夫人走路,这是家事,谁敢多嘴。” 他边说着边抱着人往外带,脸上居然是真正的开心。 楚楚窝在那人怀里,满鼻都是那人身上清晰的气息,不由怔愣。 她和楚钧虽然不致冷漠以对,但也一直相敬如宾,像这样孩子气的举动是从来没有的。一时心中竟有种难以言说的感觉,仿佛有扇门被打开了,黑乎乎的房内照进来一丝丝光线,从此能微微看清屋内的陈设,甚至能感觉到桌椅上刻着的花纹。 她的夫君,楚钧,是个何其温柔的人啊! 楚楚抬头看着那人的下巴,脸颊。英俊的五官,动情的眉眼,此刻的神情却带着皇家子女少见的朝气,就好像,就好像那时拿着东西给别人的那个小孩子。 这样的一个人是他的夫君,她这一生的夫君。 符合她年少的所有念想。 她何其可幸,却又何其可悲。 楚楚心中好像有根线被触动,闭着眼睛将头紧紧靠在那人怀里。 很温暖。 若是他不是陈国的王子,而她也不是东襄的公主,两人都是平头百姓,过过小日子,该多好啊…… 她自小喜爱自由的生活,如今却甘心地躺在一个人怀里做着这样一个不可能的梦,虽然只是一时,好歹还可以梦…… 楚钧走了一会儿才停下了,他坐靠在一旁的廊上,轻轻摇了摇差点入梦的楚楚。 楚楚睁眼,却被眼前的景致迷幻了双眼。 “……” 她太过惊讶,以至于完全说不出话来。 倒是楚钧注意到了怀里的人的反应,轻轻将人放下来一旁坐着,只在一旁环住她的肩膀。 楚钧还是那副言笑晏晏的模样,楚楚却几乎要落下泪来。 “怎么了?” 楚钧没看到预料的效果,反倒看到那人眼眸闪动的泪光,一时也着了急。他秘密地让人做这般大动作,可不是想看楚楚哭啊! “没……风迷了眼睛了。”楚楚说完便将脸埋在楚钧的怀里。 楚钧也是一脸无奈,一时也说不出什么话,只是搂紧了身边的人。 “我原以为……你会喜欢的……” 眼前的亭子是他命人按照东襄皇宫的造的,特意安排在偏远的地方,就为了给楚楚一个惊喜。 他听人说,楚楚在皇宫里时最喜欢跳到屋顶上晒太阳,懒洋洋地睡个觉。 他听来的楚楚是个灵动聪颖的姑娘,从不拘礼,连东襄的王也奈何不得的人。 他不希望这样的楚楚被陈国的礼仪束缚住手脚。 她应该是率性的。 楚钧拍拍怀里的楚楚,笑道:“楚楚,我知道我的能力有限,但我希望能给你最大的幸福和自由。东襄能给你的,我也能给你,不管在什么情况下,你都要记住,你是我的珍宝。不管你在何处,我都在你身后。” 君楚楚这才抬起脸,她眼中犹有泪痕,却笑得风姿绝代,“我很喜欢,真的。” 她紧紧抱着眼前的男人,这男人是她的夫君,他是如此的温柔,而她是多幸运…… 26、漠然 温晓待了两天,想起最近神色怪怪的青云和青溪,寻思了半晌,再想起青溪时常单独是念叨起家里,寻思着温希澜下落不明,好歹没落在皇室手中,只是温时新一直没有消息传来,他心里到底也是担忧的,也计划着和萧禹商提回家之事。 想他这些日子,多少次想要回家,却一直都没有回去过,这心里也实在是郁闷。 但一想到回家之后见不到萧禹商了,温晓心里也有些不舍。他也不知何时开始已经依赖他了……竟然还没离开,就开始想念了。 但私心再重也总不能将家里弃之不顾。 而且,温晓摇摇头,不由有些沮丧,他倒是想赖着不走,可萧禹商却不一定爱他跟着啊。他可是个大麻烦。 温晓揉揉脸理理心情,回过神来已经走到了萧禹商的住处。 说来总是萧禹商走到白果轩看他,他还真不经常走到这边来。 温晓迟疑了会,还是往里走了进去。 里面只有绿枝一个,见他来了,连忙出来安置坐下,将茶也一并沏好了。 绿枝轻声细气,礼仪俱全,一如初见,“王爷在里屋,公子稍等片刻,奴婢去请王爷出来。” 绿枝和碧丝的模样,倒都是娇俏得宜的,真不愧是在王府里当差的。 温晓想着,却突然联想起另一个人,心不由一紧。 温晓拍拍自己的脑袋,不由有些恼了,怎么回来那么久竟都忘记提醒萧禹商这件事了。 那头绿枝已经出来了,却是直接请温晓到里屋去。 温晓随着绿枝走几步,犹豫了半晌,还是决定先试探着一问。 “绿枝姑娘,不知那时常与你一同的碧丝姑娘,哪去了?” 绿枝看他半是担忧半是急切,微微一笑道:“碧丝家里有人来寻她,说是谈了门好亲事,王爷便放她出府了。” “哦,那倒也好。” 绿枝看他脸色变得轻松,也是谅解一笑。 绿枝自从遇到他也不知叹了多少口气了,默默地将温晓引进去将门合上,看着房里的两个身影,心里有些隐忧,却还是转身离开。 屋内的萧禹商正在看书,穿着随意,里衣外只搭了件外衣,看温晓进来,将书随手放在一边,指指旁边椅子让他坐下,开口道:“怎么一大早就过来了,用过餐点没有?” 温晓点点头,坐在旁边,眼睛却盯着他放下的那本书,两手互相摩挲着,一时竟无法将来意说出口。 “怎么了?”萧禹商见他盯着书不说话,轻轻一笑,将书合上随手放在桌上。 “难道你是专程来看我的书?”语气中已经带了几分调侃。 温晓再三犹豫,还是定下心,抬起眸子直直看着萧禹商,随后却又躲闪般移开目光,小声喃喃道:“我是来和你说一声……我想回家了。” 萧禹商神情一滞,一扫戏谑的神情,而后还是温柔地笑着看他,“怎么了?住不惯吗?我一直忙,也还未带你逛逛这京城……” “不是的。”温晓想也不想地否认,随即又带点局促,“只是有点想念二哥和大哥,也不知道家里怎样了……” 句尾已经明显可以听出担忧的味道。 萧禹商看他这般,心里倒生出了些许遗憾的情绪。 “也是,眼看着也过了好些日子了,是该回家看看。那……我着人去安排吧。” 萧禹商嘴里这么说着,压下心里冒出了的不舍情绪,带着点苦恼。 说是这么说,不要说他舍不舍得,就是云潇那里也交代不过去的……要走哪有这么容易。 萧禹商苦笑,看在温晓的眼里越是一副为难的样子,顿时觉得有点不好意思,微微低下头,盯着萧禹商鞋子上的绣纹不说话。 绣样繁复华贵,一看就知不是凡物。 就像萧禹商这样的人,生在皇家,天生就与众人不同,他身上的担子,又哪是寻常人家可以体悟的。 君漠。 温晓在心里默念这个名字,却不知自己联想到什么,总觉得好像看见了一个冰冷的影子,眼睛不由有些发热,一种连自己也无法理解的难过涌上心头。 “不知……”温晓言语间有些踌躇,“不知你名讳里的漠字,是取何意?” 萧禹商没想到他会问这个,倒是愣了一会,才笑道,“这漠字,取的是淡然的意思。我出生时师傅曾说过,我此生将遇一劫,自缚心魔,不得解脱,便取了漠为名,希望我万事漠然置之,脱离困局。” 果真是在这样…… 温晓不知怎么冒出这个念头,却苦笑。 “这是个好意头啊,你一定没事的。”他打起精神冲他笑笑,“那我先走了。” “嗯。” 萧禹商低低应了声,目光却紧紧追随着温晓的背影。那背影不知为何像带着一股了悟的决绝味道。 萧禹商敲敲手边的书,难得露出一丝疑惑。 刚才的温晓,给他一种怪异的熟悉感。 他随后又扶额,眼里掠过一丝忧虑。 目前重要的是解决温晓要走的事啊…… 陈国皇宫。 “二殿下昨夜启程前往东襄了。” “哦?”男子手中拿着茶杯,嘴角勾起一抹笑,“怎么现在才来禀报。” “奴才……”跪着的人明显有些局促,“二殿下有令,不许告诉先生……请先生饶命!” “下去吧。” 苍予看着被宫人带上门,嘴角还带着一抹笑,转身却用力将手里的茶杯朝地上掷去。 随即站起握紧桌角,用力闭了闭眼,将怒气压下去。 心中的预感愈加不详,他实在不能放心。 “来人!” “先生有何吩咐?” 苍予定了定神,抚摸着腰间带着的玉佩,手里满是温润的触感。 这还是当年楚晤初见时给他的,这人真的是十分懂得招贤纳士。那时他说的是什么? “小苍,美玉赠君子。” “小苍,和我一起见证一场盛世,如何?” 当时的自己被他带点野性的笑容吸引,几乎是立刻就点了头。 到如今也十几年了。 苍予从回忆中出来,看了看等在一旁的侍从,声音不容质疑。 “准备一下,我要去东襄。” 既然没办法阻止他,就让他尽力保全他,只要他还活着,就绝不容许楚晤出事,半点不详也不行。 苍予紧紧捏紧双拳,望着窗外,苍白的脸上满是不容动摇的坚定。 27、回家 温晓真的要走了,看着睿王府的牌匾,脸上却有不舍,看着萧禹商的温柔的笑,心中一阵酸涩。 青溪皱眉,“少爷,走了。”巴不得离这睿王府睿王爷远远的,最好一辈子也不要见面了,青云也还是温家的青云,永远也不用和那些讨厌的阴谋暗算联系在一起。 温晓游移片刻,还是没舍得将那句道别说出口,只是冲着萧禹商轻轻点了点头,便将目光转开,坐上王府准备的马车。 温晓坐下,眯着眼睛,一幕幕都是过往的场景。萧禹商倒在桃花林里的样子,到温家拜会时温文尔雅的样子,在客栈里救他时略微着急的样子,灯会中饱含情绪的眸子,一幕幕,竟然全是他。那些场景清晰可见,仿若昨天,而今日却离别在即。 天下无不散宴席。温晓苦笑着想。这天下离别何其多,偏他连道别的话也没勇气说出口。 这就是惯性依赖,亦或是…… 那两个字,温晓不敢想。 “怎么,一上车就困了?” 温晓惊得睁开眼,眼前不正是脑海里的人吗? “你你你你……” “你什么你?连话都不会说了?”萧禹商说着担忧的话,眼里却带着戏谑,直看得温晓满脸通红。 他倒没一直看着,反倒亲自动手将车上的东西码好,同时也同外面的人做好了吩咐。 温晓眼睁睁地看着他有条不紊的做完这些事,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你,不是,王爷怎么也上来了?有事吗?” 虽然不知心里为什么有点开心,但明显惊讶还是比较多的。 温晓浑然不觉自己的眼睛里已经明晃晃地显露出喜悦,有些紧张地问着那好不容易坐定的萧禹商。 萧禹商勾唇,压抑着表情,心里默默地笑出来。 “没事啊,我看你没和我道别,想来你可能希望我跟着,我就跟着了。怎么……原来不是这样吗?” 萧禹商装得一脸受伤,却一直盯着温晓的神情逗乐。 那单纯的傻瓜,怕是不知道他的心事都挂在脸上吧。 原本还以为他淡漠自持,难以接近,如今看来,那些高深莫测,竟然都是在陌生人面前的不知所措罢了。 以前怎么就没发现呢? 萧禹商憋着笑,伸手过去轻轻地掐了掐目光呆滞的某人,不由起了些调笑的心思。 “温晓,我可是专程来陪你的。” “啊……啊?!我我……我,王爷别拿我开玩笑了。” 话是这么说的,可是脸上的红晕却也半点骗不了人。 萧禹商笑得更深了,看温晓害羞了,却忍不住内心痒痒,声音暧昧不清:“温晓。” 他边说着,边把温晓推靠着旁边坐,然后整个人俯下身子将脸随意埋在他身上,伸手环住他的腰。 “我舍不得你。” 他的声音越来越小,到最后只剩下气声。 可温晓却听得明明白白的。 他还未退去红色的脸颊再次红起来,连耳尖也红的厉害,他犹豫片刻,撇过脸,却也慢慢伸出手环住趴在自己身上的人。 这次的拥抱,他们都看不见对方的表情,却如此靠近。 连心都那么近。 萧禹商窝在温晓怀里,闷闷地说,“我将你带来,自当亲自将你安全送回,”迟疑了片刻他仿佛不舍得离开般,在温晓身上磨蹭片刻,终于抬起身,“这不是人之常情吗?” 他说话的语调一如既往,清清冷冷,却偏生在情字加了重音。 温晓终于察觉对方是在变着法儿调笑自己,反瞪了一眼,也不再理他,靠在一旁眯起了眼休息起来。 还是马车里,还是那些路,还是那个人。 时间好像凝滞在两人身上,一直没有流逝过。 但也只是好像而已。 温晓初来京城时还是春末夏初,而如今却早已入了冬。 那么多日子就在不断的奔走中消亡,而这些日子里两人几乎没有分开过。 这行程走得极顺利,虽是冬季,马车里却温暖如春。 上好的热茶,精致的热糕点,舒适的被褥子,还有特意准备的暖炉。温晓在马车里过得十分惬意。 可能因为回家开心,他能吃能睡,把沿路该吃的都吃过了,人也胖了一些,看着也没有那么病怏怏了。 温晓靠着窗打盹,这一路下来,冬季也在慢慢流逝,特别这往南边走,有些暖些的地方已经有些春天的感觉了。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温晓靠在窗前打盹的样子就深深地刻在萧禹商心里。 他看着温晓,心底柔软一片,渐渐的,他发现自己开始想不明白他这样将京城之事都丢开跟着温晓回黎城,到底是应了师傅的要求就近监视祭品,又或是他本来就舍不得离开。 “唔……”画中的人一动,萧禹商也跟着收回原本有些肆无忌惮的眼光。 温晓手抬起揉了揉眼睛,迷茫的眼神可看出并未完全清醒。 “到哪了?” “再过半时辰就进入黎城了。” 萧禹商看了看温晓耳边因靠着车而翘起的几根发丝,十分自然地伸出手帮他抚平顺到耳后。 这些外人看来略显亲密的动作,在他做来已经十分熟悉了。 看了看那人收回的手,温晓不由露出个温暖的微笑,也伸出自己的手将原本那几缕顺平的发丝上按了按。 感受到存留的温度,温晓忍不住又侧头笑了笑。 温晓以前话都不爱说,现在却天天把笑挂在嘴边。 也算是青溪口中的一大奇谈了。 自家少爷开心,他也就随他去了。 若你真在意一个人,你就会为他变了另一个人。而时间就是最好的证明。 温晓想起那些模糊记忆中,母亲抱着自己时说的这些煽情的话。 原以为是母亲过于夸张,却原来竟是真的。 温晓看着萧禹商,眼里暗含温柔。他是在意萧禹商的,他知道。也许是脱离了京城吧,他也乐得给自己的心一个交代,否则他怎么会变成这样呢? 萧禹商已经低下头继续看书的了。这马车确实是好马车,连颠簸都几乎感觉不出来。否则也没法这么看书。 温晓勾起嘴角,将目光移向窗外。 窗外已经是很熟悉的景色,他心里的兴奋感也越来越明显。 他不曾离家,一离家就是那么长的时间。要说不想念是不可能的。 不知大哥可还好? 不过也不知二哥…… 想到温希澜,温晓的眉头又不由皱了起来。 他随意眯着眼扫向窗外,却不由被窗外一个背影吸引,那背影也不甚出奇,可他却连心也不由颤动了一下。 温晓紧紧盯着那个骑在马上的背影,黑色的公子衫,边上绣着些许明黄暗纹。 那暗纹,那背影……是谁? 温晓突然脑袋像是被狠狠地撞了一下,疼的忍不住微弯了弯挺直的脊背,死死地用手按住头。 这到底是什么感觉? 好熟悉! “怎么了?” 一双手把温晓的身体掰回来,撑着帘子的手随即移位,把前方的人影遮盖。 但是在最后一刻,还是有一双眼睛落入了温晓的视野。 那双眼睛! 是……他! 他……是谁? 温晓顾不得萧禹商担忧的神情,他痛得直不起腰,只能弓着背躺倒在马车里,额头满是冷汗,脸色也是从未见过的惨白。 他感觉身上传来一股熟悉的寒意,面前的人嘴巴在一开一合,却没有一点声音能传进他的耳朵里。 他听见自己的耳边不断响起一句疑问,伴着一阵阵的痛楚。 “你是谁……?” 眼前一阵模糊,他却好像看见一个身影,在重重桃花掩盖中…… 温晓拽紧萧禹商的手,彻底昏迷过去。 除了在小涧旁的一处石头桌椅,漫山都是眼里的桃花,比之书中的桃花谷有过之而无不及。石桌旁的人看着重重叠叠的粉红中出现的一抹隐隐约约的白色,嘴角微微勾起,将桌上摆好的两个白玉杯均加上酒。酒香醇尔美,是有些年份的桃花酿。 “小九儿。” 来者容貌看不真切,一身黑色的衣袍,边上绣着些许青色暗纹,发丝随意束起,带着笑意,神情悠哉,头上肩上均落着些许桃花瓣,倒真是人面桃花相映红。 “你今日怎么得空来我这边。” 坐在石台边的人一袭白衣,袖口襟口边上都绣着精致的桃花图案。虽是这么说,却将手中早已备好的白玉杯,满满的桃花酿递过去,发丝披散下来,乌黑油亮,眼眸微微挑起,略带笑意,眼角边带了点肆意的红,风情无限。 “我哪里都可以没空去,却不能没空来看你。那小娘们没来看你吗?” 来人随意坐在了旁边的石椅上,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见白衣之人摇摇头,他又说,“还是你的酒好喝。” “呵,也只有你们才那么喜欢这种酒。” “难道我们喜欢还不够?倒是你一直在给谁送酒呢?” 握着酒壶的男子听见这话却停了停,微不可见地摇了摇头,随即扬起一抹无奈的笑容,继续给眼前人续杯。 “你啊,就算我这酒不辣,你也应该知道“贪杯易醉”这个道理吧。” 将手盖在那人握着酒壶的手上,也不由苦笑,眼睛对上那人因为惊讶而微微挑起的眼角。 那一抹红还是那么美艳。 “只怕是早已醉了的。” 28、又见故人 温晓是在自己的床上醒来的。 熟悉的帐顶,熟悉的木制屏风上面还画着开得茂密的桃花,那层层叠叠的花瓣上还有自己幼时不小心溅上的墨迹。 看看旁边握着自己手的大哥,温晓不由心中升起一股暖意。 这就是家的感觉吧。 温时新察觉到手心一动,惊醒过来,看见温晓带着笑意的眼睛,不由伸出手抚了抚他的眉眼。 “大哥。” 温晓还是熟悉的样子,却莫名显得有说不出的疲惫感。 看来出去一趟,并不太安好啊。 温时新一时想岔了,忘记把手收回来,直到看到温晓露出一股诧异的神情才清醒过来。 “嗯。” 他犹豫着将手收回来,神情却没有放松。 “对了!”温晓突然抓起温时新的衣袖,“二哥他……” 温时新伸出手阻止了他接下去的话,无奈地笑道:“他也算是自作孽,”他叹一口气,“他有去处,不用担心了。” “值得说的倒是你,晓晓,你告诉大哥,你这一趟遇到什么事了?我看你身上带了伤。还有那睿……王爷,为什么会跟着你回来?” “王爷……”温晓好像有点迷糊,瞬间清醒过来,反握住温时新的手,“对了,为什么没有看见萧,不,是睿王爷?” 温晓有点难过地吸吸鼻子。难不成送到家就直接走了? 但他是王爷啊,事儿本来就多,这一趟陪他吃喝玩乐走来,也算是仁至义尽了,走了也是应该的,难不成还一直陪着他呆在黎城吗? 温晓深深呼出一口气,突然就有些提不起兴致。 温时新被他突然动作刺激地一愣,脑海里一团浆糊,他原一直担心睿亲王会为难温晓,如今看来却不像,反而安全将人送回来,这简直要把他搞昏了。 看温晓神色有点抑郁,温时新更迷糊了。 温晓何时表情如此丰富了? 他直觉自己再不说点什么就要被无视了。 “那个……三弟啊,睿王爷已经安排好了,之前一直担忧你,现在才离开,应该是歇下了。” “啊?” 温时新看着温晓突然捕捉到眼睛放光的表情,默默地在心里抽了抽嘴角。 他到底是多少年没来关爱弟弟了,这面前的人看来实在变化太多了。 这一趟离家,温晓简直变了一个人。 温时新自顾自地乱想,而完全不知道自己大哥心理活动的温晓,却同样只接收到萧禹商真的留下了这件事。 他兴奋之余又瞥见前方的桃花屏风,这次他却像是被触动般缩了缩身体,梦中的场景顿时清晰起来。 黑色的公子衫,明黄色的暗纹,纤长有力的指节,圆润的指尖,握着的白玉杯,背后重重叠叠的桃花。还有那含笑的眼睛。 只是如何看不清脸。 温晓感觉脑袋一阵阵地抽痛,姣好的眉皱起,不由伸出一直手扶住额头。 怎么会有那么真实的梦? 好像亲身经历过一般,连桃花的香气,杯子的重量,指尖的温度都那么清晰。 如此熟悉,却又丝毫想不起更多的分毫。 只要一想就脑袋就裂了似的痛。 梦中的那两个人是谁? 路上偶尔瞥见的黑衣青年又是谁? 为何他们会联系在一起? 温晓不自觉中地深深陷入了自己的思维中,也不知过了多久才被手上的一阵刺痛惊醒。 眼前的温时新已经握住他的肩膀摇晃,看到他重新聚焦在自己身上的眼眸才微微放下心。 “三弟这是怎么了?想什么想得连头上都有一层薄薄的汗。” 温时新默默地拿出旁边的手巾擦拭他的额头,嘴上却没有再追问。 他作为长兄,不希望给温晓这么大的压力,看他平静下来,嘱咐了几句,顺着他的劝回了房。 温时新心里多少放不下,没有回自己房间,反倒折路去了祠堂。他从里面一个不起眼的案板下取出一张巴掌大薄薄的纸,写了几个字,束在一个小小的竹筒中,然后放在了窗台右下角的缝隙里。 等一切都做完了,他才抬头看着祠堂里的那些灵牌,恭敬地上了香。 温晓觉得自己闷得都要变傻了。 看着远远山上开着的桃花林,双目无神的样子连青溪都不忍直视了。 实在是太无聊了。 自从那天他的头疼被温时新看见以后,他就以此当作理由变相地把自己软禁在家修养了。 说是修养。 可是出过门的人哪里喜欢一直闷在家里呢? 就连萧禹商也说有事出了门。 待了几天,温晓无聊地都要发霉了,恹恹地趴在窗台上发呆。 萧禹商入眼看见的就是温晓趴在窗台上直直看着远处山峰上那一片粉红的样子,他不得不承认,温晓这副呆呆的模样着实有点可爱。 “三少爷怎么这么没精神?” 温晓听见声音,眼睛瞬间就亮了,连忙转过身看向站在自己背后的萧禹商。 这人蓝衣玉冠,面容英俊,眸间含笑,还是往日的样子。 “你,你回来啦,”温晓不好意思地笑着,“我闷嘛,你可别奚落我。什么三少爷不三少爷的,我不过平民一个,你却还是王爷呢!” 温晓意指那句“三少爷”。 萧禹商笑笑表示明了,说:“我这也是入乡随俗不是。这里的人可都爱这么喊你。” 他走近了许多,挨着温晓站着,“你身体如何了?可还会晕倒?” “不会了。早好啦!就是我大哥一直不放心我。” 温晓笑笑站起身拉着萧禹商就到旁边的坐塌上坐下,示意青溪让人上茶。 “那便好。我昨几日让人寻了些草药送来了,你闲时可以当茶冲来喝喝,跟着我这段日子你也受了不少伤。” 温晓笑笑没在说话,倒是一旁的青溪撇了撇嘴。 “你……” “怎么?”放下手中的茶杯,萧禹商看着温晓。 他脸色如常,左手心却紧紧地纠着衣袖。 “当初你来这黎城是说的送我,那岂不是没几时便要离开了?可有确定日子,我也好安排着带你逛逛。” 温晓眼睛只管盯着茶杯上的花纹,手却纠得愈发紧。 “怎么,才几天,这就想我走了?” 温晓连忙挥挥手摆明立场,憋出一脸红。 被变相软禁多日,温晓如同出笼的鸟儿,拉上萧禹商外出。有了萧禹商在那摆着,温时新也没好阻止他们。 青云依旧跟着温晓,只是神色上多了几分轻松,少了几分压抑。 知道他和青溪之事的时候萧禹商并不太惊讶,但看着平日沉默不语的人跪在自己面前,他不是没有触动的。 青云是绝不会背叛自己的,他算是从小就跟着他的贴身侍从之一,说是侍从,两人的感情却也不浅,当初指派到温府身边潜伏时自己也是有不舍的。 而如今,却也……会动摇立场了吗? 萧禹商摆摆手让他出去。 他的心里都是一片又一片的迷雾,又怎能责怪他人心志不坚。 “王……呃,萧哥,”温晓憋了一会喊道,他伸手指了指前方一片粉红,“前面就是我们这边有名的桃花林。” 便于在外,萧禹商让他喊他名字,温晓想来想去,还是找了一个折中的称呼。喊出来却更显亲密,他不由红了脸。 “也是我们第一次见到你的地方。” 萧禹商笑笑,看向那片桃花林。 上次伤重,他也不曾仔细看过这片神山。 花开千里,美不胜收。 确实有它吸引人的地方。 温晓继续走在前方,却时不时背过来说几句话。看他笑得开心,萧禹商的心里也止不住地欢喜起来。 温晓的气色看起来倒是一天天好了,人面桃花相映红。 这话倒是真的。 温晓只顾着笑,脚下一不小心,撞上一棵长岔的花枝,他惊呼一声,就要往地上摔去。 众人都跟在他后面,听见后都着急地往前赶过来。 温晓倒是没摔着,只见他被一个不知何时出现的身影扶住,大家也松了一口气。 温晓转过头去正要道谢,却顿时呆住了。 眼前的男子长得英俊非常,身上隐隐有股说不出的气势,眸光含着笑,深深地要把人吸进去。 温晓什么话都说不出口,只觉得那人熟悉异常,甩开视线,却看见男子的袖口绣着些熟悉的暗纹。 暗纹…… 温晓不由拽上那扶着他的手臂,脑子里却像是涌进许多的信息。 桃花深处……是谁? “你是……” 他瞬间恍如冰封,而唯一温热的心中却浮现一个名字,原来是他啊…… 29、向导 “呵,初次见面。”对面的黑衣公子一派风度,利落地将人扶起,轻轻作了一揖,“在下楚晤。” “楚……晤?” 脑中的感觉一闪而逝,温晓惊醒过来,这才察觉自己揪着对方的衣衫,不禁有些羞恼。 他连忙匆匆放下,将自己的衣袖捋顺,也微微一笑道:“在下温晓,谢过楚公子。” “公子没事吧?” “啊,没事的。” 温晓不好意思地看着站在身后的萧禹商等人,心里有些懊恼,他刚刚说话有些颠来倒去的,也不知被听去了多少。 “没事就好。”楚晤一派温和,笑意深深。 可这笑容看在别人眼里就大有深意了,萧禹商倾身上前,扫了扫站在温晓身旁的人,也笑笑问道:“不知这位兄台如何称呼?” “在下楚晤。” 那人还是笑得一派温和,却愈发勾起了萧禹商的危机感。 萧禹商心里琢磨,面上却丝毫看不出。 只见他也回以一笑,低声回道:“在下萧禹商,幸会。” 他嘴上客气着,身体却不着意地介入了温晓和楚晤之间,微微挡在温晓身前,形成一个保护的姿势。 楚晤见状也不说话,笑意却加深了,他看向旁边不知在想些什么的温晓。 “不知温公子到此处是做什么?” 温晓听见他的问话,不由一愣,却很快答道:“我今天好歹出来走走,就想在这桃花林看看风景。” 他脸色游移了好一会,迟疑片刻,又问道:“楚公子呢?我在这黎城长大,虽说也不算太熟悉,但好似没见过公子这般人物,公子是外来的吗?” 他这一问倒是把周围一干熟悉的人都惊到了。 虽然这样客气的问话对于其他人来说是习以为常,但放在温晓身上却格外的格格不入。 温晓的性子一向比较内向收敛,就算是熟识的人也不见得说上几句调侃的话,对一个刚见面的人却有询问过往的意思,不由让人惊讶。 萧禹商看见温晓专注的神情,不由又看了楚晤好几眼。 楚晤,好像是个人物。 接下来温晓的作为却更是让人张口结舌,连一向没什么表情的青云也瞪大了眼。 他不仅带着自称初到黎城的楚晤赏桃花,还将人请回家做客。虽然在赏花途中温晓并没有说几句话,但时不时看向楚晤的深思的模样却是大家都看在眼里的。 这般热情的对待,却是初见时受伤的萧禹商都未曾得到的。 萧禹商不由心中有些怨念,却又不知自己气什么,顷刻把情绪实实在在地压下去了。 他身在皇家,从小看尽事态,从小性情偏于冷漠,情绪化更是少见。 如今温晓不过就对一个初次见面的人友好些许,他就如此在意,不由也有些错愕。 他一直扬起的嘴角在回到自己房间时就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眼眸深处交杂的风暴。 接下来的好几天里温晓都陪着楚晤,像是真正地以主人的身份带着朋友游览。 不甚亲近却毫不疏远。 温时新见自己一向不亲近人的弟弟也能以主人姿态待客,不由也欣慰万分,连带着对楚晤也上心。 连他这种在商场晃荡的人看久了也觉得这楚公子实在是个完美无缺的人,温晓对他上心也没什么好意外的。 他外表生的英俊潇洒,却还满腹诗书,对什么都了解,更难得的是完全没有架子。 温时新想想同样优秀的萧禹商,不由叹气。 若是萧禹商没有王爷的头衔,和这楚晤一样只是寻常大家公子,倒确实是个值得结交之人。他初识他时并不认识他的身份,却依旧被他的气度所吸引。但毕竟隔着皇权,人就会有许多身不由己了。 看着温晓被楚晤转移了视线,总算与那睿王爷保持了些距离,心里也不由吁了一口气。 温晓和萧禹商的亲密,就连他才这么几日相处看来,都觉得心惊。 温晓不知自己的改变在别人那里带来了什么影响,这几日倒是尽心尽意地当起了向导。 他每次看见浮现在楚晤脸上的笑,都不由一阵阵难过。这难过隔绝了太久了,隔着层层冰雪,却依旧那么清晰。 他想,这个人是不由得他不亲近的。他初见他时,就有那种强烈的要与之结交的感觉。 就连如今经年已过,忘记了一切,再重遇他,心情也是那么的相似。 温晓不由在心里默默叹气。 他想起多日未见的萧禹商,心中却更有了些委屈的感觉。 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可回首了许多次,却从未看见过那人的身影。 他想他了。 他眼前是别人的身影,心中却满满都是他,一直都是他啊。 温晓不由神情低落,这种情绪连楚晤也感觉到了,他却也不恼怒温晓的不专心,反倒勾起嘴角安慰道,“温公子可是累了,不如回去吧。” 楚晤的盈盈笑意入眼,温晓更是感觉委屈万分。却强打起精神,笑笑:“那就回去吧。” 楚晤看他兴致不高,也不问。 虽然来的目的很明确,他却不得不承认自己对着人产生了兴趣。 或者不能称之为人。 这就是情报里对谁都三分冷淡的花妖? 如今亲眼看来,却哪有半分冷淡,不过心中的事却是藏得满满的。 楚晤嘴角的笑容更深了,将街上一众路过的女子迷得频频回头。 两人沿着街往回走,到了门口正巧遇见久而未见的萧府管家向雨。 “三少爷。” 向雨还如以前一样温和无争,低低头冲温晓打了个招呼。 温晓连忙将向雨引进自己家,却带了些不自觉的急切。 “向管家亲自过来,可是有什么事?” 向雨迟疑了些许,看了看温晓旁边站着的黑衣青年,只点点头,“家里有些事需要少爷亲自解决。” “那萧……少爷可是要回去了?” 向雨看着温晓顿时睁大的眼,不由也有些意外,却也点点头。 “早晚的事,具体日期还得少爷定夺。” “怎么那么快……我当还有好些日子呢……”温晓像是受到了极大的打击,一时竟缓不过来,自顾自喃喃自语,倒是一旁的楚晤看得有些起了兴味。 看这几日他一直围着自己转,倒是没看出来这温晓竟对那身边的萧公子怀有别样的心思。 楚晤笑笑,没再参与两人的对话,自己先回房了。 刚进房间,楚晤就感觉到房间里异样,沉下脸色。 一阵风划过,眼前突然出现一个黑衣人,稳稳地落在楚晤跟前跪着,一连的动作却是一丝声音也没发出。 “报告主上,苍先生已到达黎城,在安排的客栈下榻了。” 他声音低沉普通,只说完一眨眼的功夫就没了身影。 楚晤负手而立,望着窗外,良久扬起一抹无奈的笑。 看来没时间了啊…… 而此时的萧禹商正看着向雨急忙带来的情报,眉头皱紧,神情凝重。 楚晤,陈国二王子,代君摄政多年,心思深沉不可测也。 30、桃花宴 桃花十里,是为情劫,不可挡也。 温时新看着书桌上平平飘着的几个字,心不由一沉。 不过一刻,那上面的字便散了,像从未出现过,而窗外一如旧年的神山桃花林,依旧艳丽无双。 “大哥怎么了?” “啊,没事,你怎么过来了?” 温时新展开不知何时被抓在手里的宣纸,低着头,并没有看那突然闯进来的温晓。 温晓盯了温时新两眼,若有所思,过了会,温柔地展颜,“大哥,我今日遇见萧府的向管家,听他说王爷近几日就要返京了,因此特地来问下大哥的意见。你看咱们是不是应当办一次饯行宴,以尽地主之宜?” “哦?” 温时新藏起一肚子的情绪,微微眯起眼笑着,细细看着温晓:“果然出门一趟不一样了哈,我不问世事的三弟何时竟懂得此等处世之道了?看来这睿王爷的影响还挺大嘛。” 温晓听了他这么半是调侃半是暗示的一席话,脸上却未异色,依然还是笑着的,只是带点遗憾道,“别说我年岁也不小了,如今在外的个个孩子哥儿哪个不懂这个,倒是我一直不通人情世故,才累大哥烦扰了许多,如今懂了,当然得想着分担。” 温时新看不出什么,反倒挥挥手阻止了他的话,只道:“你若想办就办吧,和管家说一声准备就好了。我还有账目要看,你出去吧。” 温晓眼中有些惊诧,却未显露分毫,他的眼角依旧上挑着,脸上带着近乎温柔笑意。 “嗯,那大哥继续忙吧。” 他说完也不再看温时新低下装作看账簿的身影,径直往外走去。 突然后面传来问话,温晓顿住脚步。 “晓晓……这宴席你想在哪里办?” 温晓笑笑,却并不回头,嘴角的委屈藏得极深。 “弟弟想了许久,还是觉得桃花林合适。大哥……如今二哥不知在何处,”温晓突然感觉有点哽咽,他的背影突然变得坚定沉默,“但我还是想说……我从小到大,有你和二哥庇护,实在是三生之幸。” “咱们兄弟,你何必说这些……” 温晓回头一笑,点了点头,却不再说话,直直地往外走了出去。 温时新看着这背影,那番气度模样,不由怔了许久。眼前这人,哪还有以往那沉默腼腆的影子。他说得并不夸张,温晓这一番出去,真是变了许多,变得他都不认识了。 他不由握紧双拳,狠狠砸向桌子,砚台上的余墨飞溅到雪白的宣纸上,仿佛是谁的泪滴。 不可挡也。 不可挡也! “晓晓,到底谁是你的情劫……” 温晓走出书房,嘴角的笑意一直未曾放下,他一路走到生母所在的院子,看着那早年种植银杏的地方发着呆。 想当初他还年少,母亲就带着自己坐在摇椅上看着它,而如今那银杏也不见了那么多年。 温晓坐在旁边冰冷的石椅上。他的神情十分安静,不比以前拒人千里的模样,反倒带着一股看透世事的淡然。 他的母亲名唤余容,她去了多年,却从未上过温家的祠堂受人祭拜。他年少不懂,如今却都能想明白了。 余容啊余容。 嘴里喃喃喊出印象中母亲的名讳。 他还记得,却又是现在才真正记得,那少女经历许多,在他的长久的记忆中却只有一副模样。 脸庞明媚动人,偏偏一脸不懈的表情,“本少女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就是余容了!” 温晓忆起以往,嘴角微微勾起一个可见的弧度。 只是……痴人,总是没什么好下场的。 他这一生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了,遇见的人也不算少,只是其中受着一方执念过活的人,都没几个有好结果的。 或者,这执念便是他们所说的心魔吧。 温晓敲敲石桌,站起身,重重地叹了一口气,余光不经意向右后方的角落扫了一眼,讽刺一笑,慢步向前走回了自己的房间。 选择这种东西,本来就不会有第二种答案。 不光是他,又或者她。 桃花宴温晓是花了些功夫的。 他实地考查了好久,才总算在桃花林中找了一处清净人少之处,并命人搬去了好些家里面的东西,将那露天宴席整理得有模有样的。 宴席的餐点也和往日不同,除去了那些大鱼大肉,更多是利用这季节初生的桃花做成的糕点,精致小巧却美味难寻,连饮用的水酒也是温老爷早些年埋在此处的桃花酿。 往这些细里来看,这也确实是名副其实的桃花宴了。 温时新看到这井井有条的模样,不由也有些无奈。 他那天将这事交给温晓去操持,自己也就完全没过问,看这般模样,温晓倒也确实是个有想法的。 只是哪里都离不开桃花二字,却让他不免感觉有些添堵。 自从那日在书房看见那些字,他的心就一直不定,对温晓的担忧也是一日多过一日,他一会担心这个一会担心那个,却又不能多言一句,作为大哥,他这心里的愧疚不是一点点。只是那句不可挡也,对他确实有太大的影响。 他这叫问仙。这门东西是随他母亲传下的。 早些年,家里要是有什么大事不知怎么办了,他母亲便会问仙,以窥天机。这是他母亲早些年得遇的一场缘分。 但也是如此,他母亲一向敬奉入神,不敢僭越半分,更不要说泄露天机,而如今的他也是一样。 可知之,却不可逆之。 他温时新何等之人,却不敢冒此大不韪。 只是,温时新看着在一旁对仆从说着什么的温晓,那心也是刀绞着的。 “大哥来了。” 温晓笑笑,伸出右手指引:“请上座。” 温时新忍不住伸出手握紧了他伸出的手,半晌才放开,对着对方温柔的眼神,他这才目不斜视地坐到了自己位置上。 温晓低头看看自己的手,继而抬起看向远方走来的萧禹商等人。 他与萧禹商有些日子未见面了。这多日未见,那人还是如同往日一般,看去温和文雅,实际心里却藏着入骨的冷意。依然是一袭深蓝宽袍,穿在他身上更显他气质出众,却也隐隐带着凛然的气势。 他现在是怎么也想不通当初怎么觉得他平和近人的呢?他这人,原本就该是那深山冰雪中高高在上的模样,一身寒意如何也去不掉的,那周身的的气势如何能掩藏起来? 要怪也只怪他那时没了记忆,连带着心也被蒙上了。 温晓边想边笑,眉头完全舒展开。 他亲自走了好几步迎上前看着萧禹商,那目光就像是要牢牢将他刻在心上一般,他声音清冽,说道,“萧……公子,这边请。” 青云跟在温晓边上,看见萧禹商,也随着上前迎接。 “多日不见了,三少爷。” 萧禹商走向温晓,脸上带着笑,笑意却未及眼中,反倒闪着一抹忧虑。 温晓全当没看见,反倒抬眼扫视旁边的桃花,笑道:“是啊,也不过几日光阴,我却觉得和你一同赏花,像是好久之前的事了。” “呵,三少爷倒是感时伤怀了。” “是啊。”温晓将萧禹商带到旁边坐下,“你就要离开这里,我却怕再不伤怀就来不及了。” 萧禹商低垂下眸光,犹疑着,“若你不舍,其实可以……”这话他说了半句,却终究没出口。他紧抿着嘴看眼前的人,心中像是突然间有什么想法动摇了。 温晓却只一笑带过,拉着他坐到上面的尊位,便沉默着起身转向另一来客。 萧禹商看了看眼前人,心中默念了两个字。 楚晤。 那远远过来的人正是一身玄衣的楚晤。他嘴角依旧勾起的笑迷得周围众人团团转,也不过几日,温府的仆从们都像是被他的音容笑貌所收买迷惑一般,个个说起他都是止不住的好话。 英俊潇洒,温和近人,半点没有架子,和谁都能说上话,什么好话都能堆在他身上,比之不怎么和他人说话的萧禹商,他在温府倒是有了更高的呼声。 如今这一出场,几乎在场的人都被他吸去目光,也只有温晓的表情才那副半分不动笑脸相迎的样子。 或者还有那旁边的萧禹商也是没受影响的,只顾着自己安安静静地看着手中的杯子,小口地喝着茶。 三人这距离倒是离得近,在他人看来,这气氛却有种说不出的异样的平和。倒也不是说这三人之间有什么,只是在手下人看来,不说楚晤和萧禹商,单是一身平和气质的温晓,就是难得的出彩,如今三个人站得如此近,倒是少见,总让人不由浮想联翩。 这边人还在想,那边三人已坐在同席说起话。 此时楚晤突然拉过一直站在自己背后沉默的白衣青年,指给温晓两人看。 “温公子,忘了介绍了,这是我的朋友,如今也路过黎城,我便一起叫来了,三少爷可不能怪罪我。” 温晓这才发现那后边几可忽略的人影,却礼貌地笑了,“怎会呢。楚公子的朋友便也是我们的朋友了。” 温晓冲来人笑笑,却见那人只是略微抬起头扫了他一眼,咳嗽几句,只吐出一句“苍予”便再不言语。 见他这副模样,温晓也不再多话,客气了句苍公子也坐吧。便继续和其他两人介绍起桌上的小吃,有了楚晤的好奇和萧禹商时不时的搭话,桌上的气氛也不算太冷。 萧禹商自坐下起便一直看着旁边时不时说几句话的温晓,心中却愈发升起一股奇怪的感觉。 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总觉得这温晓与早先又不太相同了。 倒不是面貌上的变化,而是他嘴角的笑一直挂着,眼角微微挑起,虽然神态平常,却又和往日不太一样。 好像带了些别样的风情。仿佛多了一种无法言说的魅力。 早先的温晓即使容颜清俊,但给人更多的是安静文雅的形象,而今日给人的印象却截然不同,好像不知觉中便带了些让人痴迷的味道,仿佛温晓生来便应该就站在这桃花中与花为伍,甚至连他一张一合的嘴唇都仿佛比以前红润。 “苍公子不喝些吗,这桃花酿虽没有多少岁月,味道倒是很好的。” 苍予侧着身咳了几下,低声回到:“不好意思,我不爱桃花的味道。” “这样,也是可惜。”温晓无奈地笑笑,眸中一瞬间闪过的深意却被闪动的睫毛遮住。 31、桃之夭夭 “就如此坐着也是无趣,不如我们走动走动罢。” 楚晤喝了几口酒,像是突然有了兴致,对着温晓提议。 “好啊。如此我也可以带你和苍公子到处走走。” 温晓站起身,看着准备起身的萧禹商,他微笑着走得近了些,凑在他耳边说,“萧……公子,”温晓看了看温时新的方向,“方才我大哥说想和你聊些事。要么你过去瞧瞧,我带着两位公子走走就行了。” 萧禹商没有言语,他凝神看了看温晓,温晓正直直地与他对视,那眼里又带着些别样的风情,唇红齿白,配着他今日穿的白色衣服,恍若仙人。 察觉到他的执着,萧禹商点点头,了然般垂眸错开了他的视线。他转身往温时新的方向走去,走了几步却又不知为何回了头。 他看温晓冲自己点点头,又继续往前走了。 温晓见他走远,这才松了一口气。他记忆醒来后,心就一直揪着,在他面前是半点也放松不下来。 他转身带着那两人往桃林深处去。眼前桃花重重,眼见非实,一片虚空。 转了不过两圈,温晓停下了步子,旁边的人声已经听不见了,而转了那么久却一直在原地未曾动过。 温晓垂眸回头,看向身后的两人。 “温公子怎么了?” 楚晤还是那副笑意满满的样子,如今看着却带了些讽刺意味。而他旁边的人一张脸色苍白得可怕,不似活人。 “好像迷路了。” “啊?”楚晤眯了眯眼,笑意未减,“那还有办法找到路吗?” “这就要看楚公子肯不肯指路了。” 楚晤见他的样子似有深意,笑道:“哦?看我?温公子不是神通广大到早已看出我要做什么了吗?” 楚晤脸上的笑意已经消散,只留一丝擎在嘴角,却是一分冷笑,像是变了一个人。 他的袖中滑落一把短剑,被稳稳得抓在手里,饶是对自己的武器十分熟悉,却也不由被那上面的冷意所惊。 “呵……龙渊。”温晓半点没有害怕的模样,反倒笑意更深。 龙渊是传说中的上古神器,通体黝黑,剑鞘镶着一块墨绿的宝石,在光线下发着冷冷的幽光。传闻它在许久前便已经匿去踪迹,那之后谁也没有见过它,只能在古书中找到只字片言。没想到却落在楚晤的身上。 不过神兵皆有灵性,落在他手上却这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温晓心里默默地苦笑,他的脚步被苍予施力定在原地,要不是他原本就提防了他,这次恐怕就在劫难逃了。 不过这机会也正好。 温晓看着他手里的短剑,藏在背后的右手却将拇指食指捏在了一起。 “楚公子,你确信这把龙渊能将我除去?” “除你这小小的花妖,龙渊足矣。倒是你居然知道这剑的名字,却让我有些惊讶。” “这短剑曾是我故人的心头所好,我也得幸见过它。” “哦?我怎么不知这龙渊曾出世?” 楚晤看他一派悠闲,心情突然也变得很好,脸上的冷意也敛去几分,熟悉的笑意又挂在了嘴角,带着好奇慢慢地向温晓凑近。 苍予见状将他拉住,却被推开。 楚晤背着手摆摆表示无碍,让他放心。 他过去,将温晓的下巴抬起与自己视线相对。 温晓的眼眸清而亮,笑意有,却并没有半分惧意,微微挑起的眼角竟给他一种与周围的盛开的桃花一样的感觉。 将手放下,楚晤把视线转开:“你现在好像更应该担心你自己的性命吧。还是你有自信从我手上逃脱?” “有的。” 温晓看他重新转回来的略带惊讶的脸庞,不由笑出声。 不管名讳相不相同,这人内里却没有什么变化。除了那些装腔作势的地方,倒还是和以前一样,有一颗鲜活的内心。 但感慨归感慨,温晓趁楚晤惊讶的瞬间将自己一直藏在身后的双指飞快举起,点上他的眉心。 楚晤只见一个粉红的东西冲着自己的过来,身体瞬间被封,已经无法移动分毫。只觉眉心一片冰凉,周围的桃花位置却突然改变起位置,连带着漫天飞起的花瓣,将空间掩藏在重重桃花之下。 “你!” 温晓将楚晤搬成一个较为舒适的坐姿靠着旁边一棵桃花,突然一口血沫从嘴角流下。 他早已不是以往那样了,这身体本来就不好,这次虽破解了他们的法子,却也伤了自己。 温晓再看向那边早已晕倒在层层桃花中的苍予,动了动手指将人搬了过来,放在楚晤的旁边。 “你不要瞪我,我是不会伤害你的。”想了想又立刻补充了一句,指了指旁边的苍予“他是你朋友,我也不会害他。” “你这妖怪,若我今日无事,绝不会轻饶你。”楚晤恨自己如今任人宰割的处境,恨得直咬牙。 “虽然你早已不记得那多年前的过往,可我听见你这么说,却还是会伤心啊。”温晓笑笑,眼里却没有任何伤心的意味,“放心吧玄易……等我完成了那件事,我便来还你的情。我……欠你太多了。” 他走到那依旧瞪着眼却明显面带疑惑的人旁边,看着他那把稀世珍宝。 龙渊,可诛神也。 上次看见这宝剑时,他就是这么说的。 那时的他眉飞色舞,手中的短剑夺目非常,冷峻的外表遮不住满脸的喜悦。 小九儿,你可知龙渊?它可是用昆仑山中山体中的寒铁铸成,神佛可诛。如今我既得此剑,算不算宝剑配英雄? 那时自己说了什么? 宝剑是宝剑,倒是英雄一词有待商权了。 就为了这么一句话他还生气地拿走了一坛桃花酿。 温晓掰开楚晤紧紧握住的手,拿起龙渊。只见他拿起的刹那,龙渊发出一阵轰鸣,剑鞘上的绿宝石发出刺目的光。 “你!你要干什么!” 龙渊认主,外人向来近不得半分。 “没事,我只是要把一些东西拿回来。” 温晓的声音已经有些发抖,脸上却还带着笑。龙渊的冷,果然冷到了骨子里,像是要将身体里的流动的血液一点点冻住,再整个撕裂开。只是他早便受惯了森森冷意,这也不算什么了。 他不再浪费时间,手上一用力便将龙渊剑鞘上的绿宝石抠下来,却同时像被什么重重击中,“哇”得一声吐出一口血。 鲜血沾在地上的花瓣上,显得出一种悲壮之感。 温晓手一松,龙渊掉落在地上,轰鸣也随之停止,而取出的绿宝石却被放在他心口的位置,一点点被吞噬,直至全部消失。 楚晤看着眼前的景象,面容却扭曲起来。 下一刻,他看见原本漫天飞散的花瓣重新落下,旁边隐隐绰绰的桃花也失了生命般慢慢消失,眼前的景象又是最初的模样了。 一旁的温晓突然跌落昏迷,楚晤甚至还可以看见他摔落时带起的尘土。 楚晤挣扎着站起来,往温晓所在的地方走去,却不知是不是因为刚刚被定住的缘故,如今的手脚都不像自己的,全身无力。 终于走到他身边,楚晤将他靠着泥土的半张脸翻过来,看着他的眉眼和嘴角的血迹,不由有些愣神。 他有一肚子的疑问,原本的愤怒反倒被冲散不少。 他是怎么破除苍予的禁制的? 若说他什么都不知道,那怎么会说那种话? 若说他知道,那前几天为何对他如此好?还特意让三人又独处的机会让他们下手? 楚晤看着这一大片桃花林,突然闪过一个想法。 他一直知道温晓是花妖,难不成就是桃花? “桃花……” 楚晤不由默念出声。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桃花……九华……” 小九儿!你一定会后悔的! 耳边突然闪过这么一句话。 楚晤一怔,看向依旧昏迷的温晓,这狼狈的,形容惨淡的模样,似曾相识。 突然一股劲风掠过,楚晤惯性往左一闪,却因身体不适慢了一步,一只梅花镖从耳边擦过,划出浅浅的痕迹。 一个黑衣人骤然闪过,将早已昏迷的温晓扛在肩上。 楚晤看着那个背影,正要喊却发现眼前一片模糊,意识也在慢慢抽离。 那镖上有毒! 32、归途 云洺恨不得撕了眼前这个人,却不得不喂他吃药为他疗伤。 而眼前躺在床上享受他服务的正是依旧昏迷的温晓。 温晓那天在昏迷后阵势崩塌,之后就被云洺带回来了,给换过衣服洗过澡,如今躺在柔软的床上,除了没醒过来,云洺该帮他做的事情都处理好了,这待遇好得不像阶下囚。 云洺撇撇嘴,他回来那么久还没好好休息过,看着这人那么惬意,实在是厌恶到了极点。 自从成为云潇的影卫以来,他什么苦没吃过,什么恶劣的环境没闯过,但也就是看到温晓过得好就觉得心里不平衡。这就是所谓的宿敌之说吧。他是怎么也接受不了这人的。他的感情系在了萧禹商身上,而萧禹商的感情,却系这人身上。 虽然他本身或许还不知道。 过去那么久还没醒来,这人还真是娇贵。 云洺心里又一阵想把眼前的人撕了的冲动,索性一掠身从窗子闪出去,眼不见为净。 他果然还是离温晓远点舒服。 云潇开门便看见从窗口飞出去的身影,却没有出口阻止。 他沉默了片刻,按着自己的计划走到了沉睡的温晓旁边。盯了半晌,却突然伸出手略微扯开那人的胸襟。 温晓白皙的胸口上方,一朵盛开的桃花娇艳欲滴,既像是画上去的,却更像原本就长在了皮肤里。 云潇正在沉思,抓着衣襟的手却反被人抓住。 他抬起低垂的眸,发现温晓一脸幽深地望着他。 云潇这才放开他的衣襟,将手从温晓手中抽出,照样静坐在一旁的圆凳上。 他低低的声音依旧如初次相见时那般清冷,“你醒了?可有什么不适?” “不劳云师傅担心,”温晓笑笑,看了看自己的襟口,“倒是你,有什么话就直说吧。” 云潇默然,随即说道,“我此举意在带你前往昆仑。拯救东襄于水火之中便在此举。你……或许你并不知道,但这是你此生的宿命,你逃脱不得。” “哦?”温晓口吻虽是在问,表情却没有半点问的样子,“需要我怎么做?” “你,接受?” “你不是说这是宿命?逃不得?我同你走这一趟便是。”温晓依旧一副淡淡的表情,即使在冷如冰霜的云潇面前,也没有半分曾经的怯懦模样。 “那便好。你好生歇着吧。” 云潇听见他的回答,也不再问,踱步出门,待半个身子踏出去,却又说了一句话。 “宿命责任不可逆,但我任想告知你,此一趟出门,你或许便没命回来了……若还有什么想见的,便见上一面吧。” “你不怕我见了便不肯再走吗?” “当然会有担心,但我觉得,让人留有遗憾地离开,更加不近人情。” “原来……云师傅你,竟还有人情味?” 云潇身子一颤,却没有回答,只是直直转身走了。 留温晓一室寂静。 温晓抓紧胸前的衣襟,指节绷紧,越发显得手指苍白,脸上却没有半分痛苦,反倒笑得没心没肺的模样。 “我又怎会不知去了便再无往后了,只是,这一事,从百年前牵连至今,伤及的又何止一人。我早该给他们一个交代了……萧,景萧……如今我才觉得,这些年,我是真的错了。可即使早已知道自己的结局了,我却还是如此想,再见你一面啊……” “师傅,徒儿来迟了。”其实他接到线报说云潇秘密离京到了黎城,也不过是昨日的事。 云潇摆摆手示意他坐下,“既然你来了,便起身准备回京城吧。” “嗯……师傅,”萧禹商一副欲言又止的为难,“温晓失踪了……” “徒儿不想回去,可否让徒儿留着这先寻他,毕竟他的身份如此重要,不能出半点差错。我……怎能先回去呢?” 萧禹商说这话的时候没敢看着云潇,只将手捏紧,心里的着急却丝毫未减。温晓生死未知,他心里是一团乱,又怎会放心一走了之。温晓……若他知道会发生那样的事,他就不该去和温时新唠什么呵,应该一直跟着他的。 云潇看穿他内心的焦躁,却没有出言点破,只盯着他看,看了半晌才道,“君漠,你是我的弟子,我只问你一句,你要老实告诉我。” “师傅请说。” “你是不是……喜欢那只花妖,温晓?” 萧禹商的表情瞬间变得十分难看,他一直没有说话,过了不知多久,才喃喃道,“或许……是吧。这事是我错了,师傅尽可责罚。但我,就是喜欢上他了……但是我不会罔顾社稷之重的,定不会……” 云潇却没有责罚他,反倒默然露出一个苦笑,“喜欢,也并不是错。你到楼上厢房去吧。” 对上他不解的神情,也不说话,只是又指了指。看着他离去的身影,微不可听地叹了口气。 萧禹商步子往那边走,心里却没半点哪怕是好奇的情绪,只觉得耽误事。他从未觉得师傅要求自己做的事会有不对,这次却意外地觉得烦躁。面上虽是不动声色,心中却满满都是自责和担忧,他如今心里都是温晓可能向以前一般遇刺受伤,心抽痛难过,哪有什么其他心思呢? 他不敢想那个字。 他不敢相信温晓会遇害。 温晓的使命如此重,他怎会折在这种地方呢? 他会难受,这种陌生的感觉是自出生从未遇过的,他好像突然明白了温晓在他心中的意义。 萧禹商越想越是心疼,连带推门也变得暴躁。 门嘭的一声被推开,打在墙上发出响声,他好不容易抬起眼看向前方,却看见一双熟悉的眼睛。 那眼角依旧微微挑起,眼眸盛满惊讶,呆呆地望着他。 而他也呆呆地望着对方。 这是…… “温……晓……?” “王爷?” 温晓还没反应过来,几步之遥外的人已经一闪身出现在了他旁边,紧紧地将他搂在了怀里。快的他根本来不及看清他的动作。 萧禹商抱得很紧,却又突然放开,伸出右手缓缓抚摸那人的脸颊,从下巴开始,一直抚到眼角,像是审查清楚身前的是不是那心中牵挂之人。随后又紧紧地抱住了人。 “太好了!温晓,太好了!” 温晓看他眼角红红的,不由有些惊讶。 “王爷这是……怎么了?” “我……我没事。”萧禹商声线依旧好听如初,却又与以往不太一样,多了太多的激烈的情绪。他将自己下巴搁在那人肩上,把整张脸埋在他的颈肩。 “你那时……怎么失踪了?你可知我有多担心?”他这一句话说出口,却惊觉太多暴露自己的情绪,又急忙说,“你大哥又有多担心?” 温晓的大哥当然担心,但他也担心得不得了,他不能显露出来,不能大张旗鼓地找人,这些日子几乎把他憋死。 他以前也从未觉得掩饰自己的情绪有那么难受。 温晓闻言急忙抓抓他的背充当安慰,他原本以为再见不了他了,没想到…… 温晓脸上却也是一片欣喜的表情,声音很有安抚意味,“我没事的。你师傅他将我带了回来。没受什么伤的。” 萧禹商心中一沉,只低低应了声。随即又问:“真没受伤?楚公子送回来的时候受了点伤,我……们都很担心。” “他受伤了?!”温晓突然提高音调,眼中满满的担忧,“怎么会这样?重不重?” 萧禹商顿时心里一哽,不知为何有些不悦,板着脸道:“没什么事,他只被擦破一点皮。”然后中了毒。 当然这句没有说出来。 萧禹商对于陈国的二王子实在是不屑。居然连飞镖都躲不过,那么一个小小的伤口都能昏迷几天。 若是这就是传说中的那个二王子,陈国又有何惧,何必…… 又何必要祭者呢? 萧禹商不知道自己在不知觉中将温晓的手抓得死紧,而温晓也不出言提醒,只是看着眼前的人,眼中仿佛陷入记忆般痴迷。 “王爷。”温晓很久以后才开声,他的声音平静得不含一丝波澜,萧禹商却觉得像心被紧紧地刺痛了。 “我……想和你好好告个别。我已决定前往昆仑了。” “你?温晓,其实你不必如此,我想过了,若是我……” 萧禹商并没有说完,温晓笑着打断了他。 “王爷,你身为王爷,有你的职责所在,这一生,是按着你该走的路走着。而温晓此生的意义,却同样早已被注定了。这一切的一切,皆是因果。我……欠许多人一个交代,如今总算到了归还的时候了。” 眼前的温晓早已不像萧禹商见过的温晓了。 这人一字一句都陌生得可怕,却又熟悉的可怕。 就好像在许多许多年前,有这么一个人,也曾这样站在他身旁。那人一袭白衣飘飘,眼睛红得可怕,明明伤心欲绝,神情却明明白白地传出一股宁为玉碎的意味。 萧禹商想带温晓回京城,他已经后悔了。他不想将这人送出去献祭,他是真的想好好保护他,可他如今却只想要去昆仑。 萧禹商心烦意乱,兜兜转转,却还是转到自己的师傅面前寻找答案。他不信,除了这样就没有其他方法可以救东襄。 “师傅,若是不牺牲温晓,难道东襄就没法救了吗?” “我已是无法。其实温晓此生命当如此,他也不过是顺应天命罢了。” 萧禹商捏紧手指,一言不发地转身出去,背后却传来云潇清清冷冷的声音。 “王爷切莫做多余的事。温晓并非平民,他不过一个花妖罢了,即使王爷有心,奈何魑祟无情。” 萧禹商依旧没说话,背影却僵直了,越发显得落寞。 “师傅,您是还记恨师娘离去吗?” 云潇的身形顿时一震,像被人敲了一阵响钟。 萧禹商却没有回头看他,反倒决然地走了。 “我正是……还记得她,才不希望你走这条路啊……” 传闻中,那一年是东襄京城那么多年来雪下得最大的一年,白雪飘飘,京城极目都是一片雪白。 如今东襄闻名的司君大人,在那时也只不过是一个十几岁的少年人,成天晃荡,只是京城里一个闲散公子。他那时性情却不冷的,只不过喝了点酒,便一时意气将城门外一位来历不明昏倒在地的女子救回家中。 那时的他怎知会情根深种。 情深到,即使后来知道这女子不过是山中的草木化作的人形,也瞒着一切将女子娶回家中。 只是…… 只是奈何人有情,魑祟却无情。那女子嫁他,却不过只为得到修习之法,因而新婚不多时日便偷了云家的一本修炼秘法逃去。 从此也再没半分音讯了。 那之后云潇继承了家业,成为了东襄的司君,也同样继承了家中的那份诅咒。 只是那些年的风流韵事却被深深埋在了历史中,半分不再提起。 外人只知他失却了情深意重的结发妻子,从此变得冷漠寡言,却不知其中奥妙。 情深至斯,如何能容得下背叛。当年的一诺,如今看来却不过只是笑话。 怎能让人不恨? 可既然情深如此,又如何能不想念…… “跟我走吧。”萧禹商说着,脸色却暗暗沉沉,像憋着什么事。 温晓看他神色阴郁,也有些不解。 “我不知道为什么你知道去那里会死,却还是……”萧禹商深深叹一口气,“不管如何,我却不会这样看着你走,我要带你离开。” “萧哥。”温晓难得这么叫他,“这是我份内的事,你不必在意。况且温晓也是心甘情愿的。” “你!温晓,我问你,你说这是你分内的事,可想过我?” “这不是让你去帮个忙而已,要是魂飞魄散如何,你们这般妖魅,可知这阵法的威力?若是你不在了,你让我……今后如何自处?” “你可考虑过我 ?” 温晓呆了呆地望着那人带着愠怒的神色,想好的说辞全部堵在嘴边。眼里的情绪却越发无法控制。 “我身在王族,从来不知如何讨好别人,但既然我喜欢你,必不让你涉险。若是你对我有心,又怎能这样轻易地抛下我而去呢?你欠了什么,非得要拿命去换。我原以为,你对我怎样也是有心的,如今看来,却果真是魑祟无情?” “不!不是的!”温晓急急出声,眼中仿有泪痕。他的心中压着几百年的记忆,重的自己都没办法走下去。他欠了什么?他怎能告诉他,他就错在不该对他动心,更不该让他也动了心。 当年,当年啊! 温晓看萧禹商等不到解释而决然转身走远的背影,眼眶中的泪才真正不堪重负地落了下来。 当年也是这么一席话,却不是这样的脸色。 那年,杀伐果断的神高高在上,连语调也带着刺人的冰冷。 “你不过一介花妖,居然敢来招惹本君!但我却还是想要问你,都说魑祟无情,你我这一场,你是不是从来没放半点真心?” 相似的话却不同的神情。 温晓心中却情绪汹涌,当年,他却并不是无情,只是想要保全的东西太多了,而他不敢……今日,也是一样的。 他不明白,当年他为达成心中所念,自私地将一群人拉下深渊,而如今他……魂飞魄散又如何呢? 温晓两颊已被沾湿,心却不由抽痛。 当年的执念,不仅劳心上之人受着人世颠簸之苦,更是连累了无辜之人。 33、景萧 桃花若影,白衫之人正倚考于石阶上,脸色苍白,头上满是冷汗,他左手扶着胸口,明显是受了内伤,右手直直垂下,像是被折断了。 不远处悠闲地走来一人,黑衣红发,眼睛一片嗜血的红,明显是堕入了魔道。他的手指尖滴着血,看见白衫之人那番的狼狈,愈发邪笑起来。 “逃了也是白花力气,不如留点力气来哭喊吧。”他探身凑得更近,看着对方满是恨意的目光,反而笑得更加开心,“就是这个样子。若不是这眼神,我还觉察不出你就是那只带着仙家气息的妖精,隐藏得够好。” 那人也不再废话,直直地掐住对方的脖子,就要咬下去。 白衣之人嘴角突然勾起一抹笑,眼中闪过一丝红意,正要出手,背后却突然闪过一股凌厉的杀意,他急忙收回将出的招式,只见一道光飞快闪过,前一刻还趴在他身上张牙舞爪的魔怪已经瞬间被湮灭,连空气中也没有丝毫的踪迹。 余留一人出现在眼前,蓝色宽袍随风飞起,发丝一丝不苟地用发冠高高束起,面容冰冷,表情英俊疏离。那人等了片刻,突然执起手中的剑,直直指向倒落在地的白衣人,剑尖凌厉,锋芒毕露,那人的声音也如这剑一般透着冷意。 “魔物?你身上有魔气。” 白衣人瞬间吓得跪倒,“不不不……您别误会,我不是魔啊,我只是一只普通的花妖,还请仙君手下留情。” “魔气散了。”气质高华的仙君察觉到此妖只是普通的一只花妖,便收回剑,准备离去。他的任务是灭魔,妖物可修炼成仙,并非他所管辖之内。 见那人就要转身离去,白衣人反倒急了,忙匍匐在地,问道:“仙君救命之恩,九华当永世不忘,愿做牛做马以报答仙君。仙君要不要留下来喝点酒,九华酿的酒可是绝顶好喝的!!”他说到兴致处,声音也快活了许多,仿佛身上的伤都被忘记了。 “不必。”那人声音一如容貌冰冷,“本君……不过顺手而已。” 九华见他已要御空而去,忙又往前扑了扑。 “敢问仙君名讳?” 那原本冰冰冷冷的仙君见他这副模样,心中不由有些好笑,顿时不知哪来的好兴致,却扫视了对方一眼,即使启唇依旧是冰冷的语调,却藏着一丝罕见的温情。 “西方白虎,景萧。” 九华呆呆地望着那人远去的飘逸身影,不由地看呆了。 “四方神,白虎吗……”他嘴角勾起动人的笑意,“果真,厉害!” 四方神之一白虎仙君,镇守西方,却是名副其实的战神。曾传闻其好战嗜杀,身上杀伐之气甚重,斩杀无数魔物,一向是三界众人闻者胆寒的存在。 这样传说中如此可怕的一个人,刚刚却站在他眼前,还救了他。身上完全没有传说中的血腥之气,反而有了别样的冰冷出尘,名副其实的世外神仙模样。若是要他说,怎么也和战神两字搭不上边,没有想象中的战甲,一身蓝色宽袍,反而更像是凌霄殿内哪位不理世事的上仙。不过那一击必杀的手法和瞬间迸发的杀气,倒却又是真的符合他这个称号。 九华脑中不断回旋那人的模样,不由笑了笑,这哪是宿世之敌,分明就是……一见钟情。 冰雪的气质,白皙的脸旁,漆黑的眼睛,还有那万年不动的神情。 九华觉得自己一定着魔了。还是叫景萧的魔。 可是……九华不停用唯一能动的左手敲敲脑袋,这才感觉到周身都痛,他本想吸去那东西的魔元,如今也只能找地方静静疗伤了。说来这景萧却不是帮他反而帮了倒忙啊…… 虽然心中这么想,可九华的笑意却愈发深,那念头一起就停不下来。 可是……他是高高在上的白虎仙君,天界的战神,又有谁能入他的眼呢? 四方神各自盘踞一方,并不住在天宫。 九华游荡了好几月,才不过到了仙府的门口。 那雄伟的府邸矗立在雪山之巅,顺着山势而建,通体雪白,盖着厚厚的雪,倒是和主人的性格十分接近。千里冰封,再无其他建筑了,白意森森,像是一点污秽也不能容。 九华仔细看了看,那大门旁却并未跟想象般站着守卫,往里看去也不见半点身影。 九华有点疑问,难道这仙居也可如此松懈? 他试探着往前走去,刚踏进那雕花大门,突然四方均射出一股锋利的杀气,温晓无处可避,伸手格挡,却瞬间被封住了脚步。刚刚四方射出的竟是如丝线一般的冰柱,又细又薄,却从四方将他死死困在原地,连四肢都被划出细细的血痕。 九华突然庆幸自己未来得及格挡,否则定会被这看起来不起眼的冰柱重伤。 “何方妖孽,竟敢擅闯神宫。” 平平的声音,却把九华震得动弹不得,他这时才真正察觉到仙与妖的差距,何况自己不过一介小妖。 九华忍住口中要溢出的血丝,单膝跪地道:“在下黎城桃花妖九华,特来求见仙君。” 这时四方才分别出现了四个身影,个个穿着白衣战甲,像是和这雪景融为一体。 一人踏出一步,神色倨傲喝道,“仙君岂是你等小妖想见就能见的!” 此时其中另一人却站出半步,挡着他,神色虽也一如这雪景冰冷,语气却好许多,“仙君出门了。修行不易,阁下勿再闯宫了。” 只见那人冲其他三人点点头,一直封着九华的冰柱瞬间消融。 “请回吧。” “等等。”九华急忙爬起,“请问……请问仙君何时回来?” “不知。” “啊?”九华还想问,却感觉自己已被一股柔和的内劲推到门外的风雪中,再去看,门内已经没有人影了。 “怎么这样……”九华默默低头呢喃。头上已经落满雪花,黑发中平添了好几分白色,就像华发早生。他叹着气,脸色颓败,烦躁异常。 “白虎神君……景萧?”九华也不顾自己坐在地上的姿势,一手托着下巴,径直靠在门边低头发起呆。 “何事?” 清清冷冷的声音,像是…… “啊!”九华惊讶地尖叫,眼睛不由自主地睁大,嘴巴张的可以塞一个鸡蛋。 眼前这个蓝衣宽袍的人不正是自己要找的人吗? 倒是景萧看到他这般模样有些费解。 “我刚刚听到你在唤我。” 他堂堂一方之神总不至于听错吧。景萧的眼微微眯起,煞气微敛,倒有了些人气。 九华看着他,神情冰冷却不至伤人,背后是深深的雪,白茫茫的一片,只有他一身蓝衣,仿佛高高在上的蓝天。 他突然有种想哭的冲动,忙低下眼眸。 “小妖只是,只是来问问……”问什么?九华想敲自己的脑袋,这样无厘头地跑过来,却真是连一个理由也没想。看了看景萧已经低低望着他的眼睛,依旧冰冷的眼睛里明显带着疑问。九华的脸不由烧了起来。 “额……额……”九华突然开心地跳起来,右手握拳敲在左手,随即问道:“有了!小妖就是来问问您喜不喜欢喝酒!我可以给你带!我的酒很好喝。上次你都没有回答我!” “哦?”景萧看他脸上顿时迸发的喜意,眼睛微微眯起,不由觉得这桃花妖,好像有点……傻? “你喜欢酒的吧。我都打听过了!”九华毫不思索地说,他早听闻过,白虎神君虽然冰冷好似万物无求,却好酒,每每战前,一壶酒总是少不了的。 景萧的看他脸上的自得,一时竟想不出话来应对。 这是多久没出现过的事了? 自他执掌一方,就不曾与人私下对话那么久。还是这样的内容。 只是有点懊恼,不知怎么,见到这只花妖,就多了几分耐心。景萧脸色不动,看了他几眼,终究还是没说一句话,一步闪过,已经进了门内。 九华看他这番不动声色,不由脸色有点窘迫,赌气地重新坐在雪地上。 “这是要还是不要啊?”也不说个准话。 34、桃花酿 九华蹦蹦跳跳地走到神宫前,掩着眼抬头看了看头顶刺目的蓝天,然后才继续往前走。 那日虽然景萧没说什么,可也没拒绝呀。于是他就自顾自地来了。 景萧也确如他所想是个爱酒之人。 于是他这神宫路也越走越熟悉。 神宫依旧一眼望去都没有人,但不同于以前,即使九华已经几步跑了进来也没见到半点阻挡,看起来就好似这神宫真的只是一座空城。 但这也只是看起来。 其实在暗地却有许多看守的护卫,只不过这神宫之主一向喜好安静,讨厌人多,所以无事时都隐去了身形。 九华小心谨慎地走过那些宏伟的门门道道,确定没有人上来阻止,便放下心来。 看来还被默认通行了呢。 九华想起自己前几次的磕磕碰碰,久而久之,那四个护卫也对他时不时的出现习以为常了,再者几次下来也没见景萧说什么,知道这是自己沉默寡言的主人的朋友,便不再阻拦。 想起自己第一次在神宫里绕的模样,温晓不也由有点好笑。谁叫这神宫里的建筑看起来都一样,简单得不能再简单,反而让人无法辨析,只得一次次劳烦那些守在暗处的守卫指路。 不过来了几次了,好歹也记住了。 九华走到景萧居住的宫室门口,却差点撞到一个从里面出来的人。堪堪与他擦肩而过,九华连忙退身半步,将身上的酒搂紧护在胸前。 抬眼看那人扫视他一眼,已一个转眼就消失了。 留在九华脑海里的酒只剩下那人拂过他手黑色的衣角,以及那上面绣着的暗纹。那个暗纹的样式似乎有点熟悉。只是更吸引他注意力的确是,居然会有人踏入这万年冰封的西山神宫。前几次过来都没有半个身影呢。 “仙君……?” 九华向前走,不意外地看见在那高高的座椅上端坐的景萧。只是那景萧万年不变的神情中居然带了丝懊恼?顿住步子,九华揉了揉眼,觉得今天一定见鬼了,虽然他原本就是妖怪。景萧没有反应,温晓凑近了些,发现端坐在那高处的仙君已经闭上了眼睛,眉头微微蹙起,手边摆着一只酒杯,明显刚喝了酒。 这是喝醉了? 九华有点不确定,正要开口,却听那人眼也不睁地说道:“你来了。” “哦!嗯。”九华原本全神贯注,这突然的话把他吓了一跳。连忙抚了抚心口。 “我来给你送酒啦。” 九华露出怀中一直抱着的东西,“这还是许久以前就埋在桃花林里的,前几日拿来一罐觉得味道还可以,就带些过来给你。” “嗯。”只见景萧低低地应了声,睁开眼,曲起一根手指敲了敲眉心,仿佛刚睡醒般带着些慵懒。 这种常人看来稀松平常的场景,却像是给了温晓重重的一击。他心中一动,脸色不由红了起来。 九华许久才反应过来,将手中的酒放在一旁,缓缓低下头,利用阴影隐藏自己那显而易见的表情,但眼睛却滴溜转起来。 想来相识那么久以来,他还真没见过这位仙君除了那万年不变的冰冷外的其他表情,今天一下子见俩,会不会折寿啊? 九华还在沉浸在自己想法中,脸色越发羞涩,却不知景萧已经一眨眼地瞬移到了他的旁边。 “啊!”九华感觉到他未曾压制的气息,条件反射地退后几步做出防御姿势。看清眼前的人之后又急忙呆呆地放下,屈膝跪在地上,寒气渗入,冻得温晓一个哆嗦。 “九华冒犯,请仙君恕罪。” 景萧没有答话,只是又靠近了些,他这次却不是瞬移,而是一步一步踏踏实实走过来的。 他停在了九华身前,伸出两根手指抬起他的下巴,声音一如往昔,神色却有些纠结的懊恼。 他比九华高了些许,整个身形压过来,仿若巨大的阴影将他罩住。 九华一时无措,退去几步。那人却也一同跟上几步。 “刚刚不是还挺大胆的吗?心里怎么想我呢……”景萧一脸严肃地说着不甚严肃的事情,另一只手掐上九华脸色仍未完全退去的红意。 九华的脸色瞬间苍白,忙低下头,“小妖不敢……” 那边景萧一脸的严肃崩塌,却不知是不是被他这般模样逗笑了,反倒放开了他,抓住了他的手臂,笑着道,“你那么紧张做什么?我也不能把你吃了。” 他笑得开怀,却不知九华早已看傻了眼。 白虎神君景萧,名扬三界的大将,总是一脸冰雪不动的模样,谁能何其有幸,见他开怀一笑? “你呆了。”景萧抬起他雪白冰冷的指尖,轻轻戳了戳他的眉间。只见温晓的眉间闪过一丝蓝色的光,一个印记落在上面,不过瞬间又消失了。 “下次你随意来,有了这东西,他们不会再对你怎样的。” 九华明显从他深邃的眼睛中看见自己目瞪口呆的表情。 九华坐在石座上,左手拿着一个酒坛,右手拿着一块布,正要将酒坛上残余的泥土拭去,却突然发起呆来。 那天的信息量太大,所以他最后跑了。 说落荒而逃也不为过,竟然找了个最烂的理由。 “额,我突然想起家里有事,我先走了。” 简直就是找借口的最佳典范。 可他也还记得,即使听到这样拙劣的理由,景萧却没有蹙起眉头,而是笑了笑,轻轻松松地放他走了。 而他回来,就成这副模样了。茶不思饭不想,终日脑子里只有那人言笑晏晏的身影。 要是以后谁再同他说白虎神君是煞星他就和谁拼命! 突然身后一抹黑影飞过,九华回过神,眼前早已立着一人。 那人一身玄色衣衫,头发随意用缎带绑起少许,五官深邃,英气逼人。只是人的表情却带着一种睥睨一切的傲气,一身威严透体而出。 即使他不说话,光看那气势,这三界之内也少有匹敌的。 那人看他不说话,等了许久脸色却垮了下来。 九华看他脸色垮下来,才好笑地开口,“你怎么来了?” “哼,我再不来,你怕是要把我都忘地底去了。那小娘们不是约了今天要来你这边看看,怎么,她人还没来?” “什么小娘们的。她好歹也是个仙女,你别总这么叫她嘛!” “哼!他就这副糟心模样的,我都习惯了!”眼前又出现一个面容姣好的女子,她穿着一身粉橙色渐变的精致儒裙,腰间缠着黄色飘带,更是配了上好的佩环,头上插着云凤步摇,气质出尘。 “容容来了。” 女子本名余容,是他在这仙界的朋友。她本是山间的一朵芍药,与温晓玄易交好,却是有慧根的,不日后修炼成仙,长得是花容月貌,国色天香,如今更是明艳夺目。 只是此刻她的风姿却仿佛完全被身后之人笼罩。 “嗯,许久不见了小九,你过得还好吗?”她温柔笑道,却又没忘记给九华身后的人一个白眼。 “挺好的。”九华笑着,看向身后,果见那人不忿地走上前。 “唉,我招你了吗,你冲我翻什么白眼啊,你都没问我好呢!” “你有什么好问的。”女子也不再理他,反而拉着九华坐下来。 两人坐在一起,一个本来就是仙子,透着仙气,而另一个一身素白,虽然边边角角绣上红线,倒也显露出一番离尘之感,倒是说不上的和谐。 “唉,我说小九,你怎么也爱上这种素色的袍子了,穿上像个神仙似的,显得我们多格格不入。”玄易也跟着他俩坐了下来,他们三个也算是好几百年的老熟人了,如今九华这副模样,他却是第一次见。 “我们小九和你不一样,又不是魔头,干嘛穿的一身黑乌鸦一样。”余容鄙夷地看向那人,脸上满是不屑。 “唉唉,你怎么说话呢!还仙女呢!” “你!” 九华看他们这般争斗也多年了,反倒笑笑不要以为意。这俩人看来分外不对付,但实际三人的感情却都是一样深的,只是表达感情的方式不一样罢了。 “好了别说啦,玄易穿黑色是很好看的。至于我……却是突然羡慕起容容来了。” “怎么,你想修仙?” “你要修仙?!” 两人同时惊愕出声,倒是九华苦笑起来。 “怎么……不可以啊?” “为什么?”玄易收起了脸上戏谑的表情,眼里透着严肃。他知道九华的来历,他并不适合修仙,也从来没有这样的想法。 “为了……”九华抿唇,却不愿意再开口。 他眼中满是那个冰消雪融的笑……那人精致的脸庞,黑不见底的眼眸,都在那一笑中变得不寻常。他喜欢的人,他愿意为了修仙,又有何不可呢? 玄易见他不说话,眼中却闪着光,不由皱起了眉头。 “我只是胡乱说说的。好了不说了。咱们别扫兴了,来喝酒吧。我特意留了好些,好久没见你们了,这次定要好好开心开心。”九华主动岔开话题,其他两人也不好再深究了。 “好好好,小九,快把你的酒拿出来吧,可馋死我了。” “好,你们请先坐吧。” 九华说着站起身,将封好的酒打开,就有一阵香气争先恐后地溢出来。 “好香。” “还是一如既往的香呢,小九啊,我早说了,得亲手酿的可必是好酒。”余容乐极,“以后给我几罐带走怎样?” “是啊。”玄易难得没和她抬杠,笑了笑,尝了一口,不由又喝了一口,这次倒是真的带着笑意面对九华说,“这确实是好酒。小九儿也给我些吧。” “当然可以。” 九华笑笑不接话。 这一次难得的相聚,三人虽然说着些好玩的见闻,笑得开心,心中却各有所想。 35、凡心 九华还是照常给景萧送酒。 只是以前送了也不过送了,现在被那个清闲的玄易发现了,就总是多了一张嘴在自己身边念叨。 玄易不同于余容,成天也没什么事做,因此也更有时间出来挖他的酒喝。自从那一次小聚之后,他便也不四处跑动玩乐了,反倒经常跑来九华这林子里,也因此知道九华老是给一个人送酒喝。具体是谁九华还不肯和他讲,每次也是避着他给。 比起那个不知道是谁还要人专程送的,明显他玄易才是懂得品酒之人嘛,按他送的那个频率,那不知道谁肯定得喝不完,真是白白放着让人眼热。 “唉唉唉,我说小九儿,你怎么就上赶着给人送呢,也不见你给我送呢,连名字都不知道的家伙,送他还不如送我呢!” “你还给他送!你再送我就抢了!” 九华真是怕了他了,初见那日怎么就觉得他傲气逼人呢,明明就是一个没长大的小孩儿。 在玄易经常不是坐坐之后他酿酒的效率生生提高了一倍。 都是为了用酒堵住他的念叨而生生练出来的。 九华不由苦笑,别人酿酒都为那醇醇的心意,他倒好,讲起速度来了。不过,送给景萧的依旧是最好。当然这事不能让玄易知道。 又一次举杯对饮,玄易却不似以往心满意足地离开,反而展露出了一丝丝愁容。 “小九儿。”他们仨也算是几百年的老朋友了,他从不和余容一样规规矩矩地叫他小九,非得加个儿。不过那么些年他也习惯了。 “你说,那啥,感情是什么呢?” 九华愣住了,看他那副认真的样子却不似开玩笑。便将手中的酒杯放下,笑着问道:“唉唉,我说玄易,这不是你的风格吧,怎么突然想起问这个了?” “啊?”玄易像是突然醒了,连忙低头装作喝酒,装作无所谓道:“也没什么的。我就不可以随便问问啊?” 转眼看温晓已经笑开了,不由脸红,这确实不应该是他会问的,却还是不由愤愤:“哪有那么可笑啊……” “我也不是笑你。只是想起我们几个好歹也是几百年的交情了,而你居然连感情是什么都不知道,你说我该挂着什么表情呢?” “唉,不是不一样嘛。” “这种问题,一向都是容容是权威,你怎么来问我了呢?”九华不知想起什么,又低低笑了,“说起来她也许久未曾过来这边讨酒喝了,可是在忙什么吗?” 九华看着托盘中空置的另一个酒杯,错过了玄易一闪而过的慌乱,等抬头时那人的神情却已恢复正常了。 “可能是吧,对了,不说这个,你来看看我这东西。” 玄易岔开话题,袖中划出一把短剑,即使温晓并未接触,都能感受到那上面冒出的丝丝寒意,光远看就知道这绝非凡物。 “这是龙渊。”玄易一转手将剑握紧出鞘。 “小九儿,你可知龙渊?它可是用昆仑山中山体中的寒铁铸成,神佛可诛。如今我既得此剑,算不算宝剑配英雄?”玄易的脸上满是自得。 温晓看他这副模样,突然忍不住要打击他。 “宝剑是宝剑,倒是英雄一词有待商权了。这剑是好剑,传闻是上古神兵,煞气甚重,你镇得住它吗?” “哼,你居然如此看不起我。”玄易一脸装出来的怒气,转身拿起地上一坛未曾开封的酒,“为了让我息怒,这个就归我啦。” 几年下来九华也习惯了他这般做派,只笑笑默许了。随即又像突然想起什么,忙拿出另一坛递给他,“容容许久不来了,说不准先去找你,若是见上面了,这个你替我交给她吧。” 九华看他脸色微微一变,也是一愣,“怎么了?” “没事……没事,那我先回去了,我那还一堆事呢。” “就你还能有什么事好忙。”九华照常低下头收拾起杯盏,片刻后抬头,却发现眼前的人一步都没动过。 “怎么了?” 玄易看了他许久,却又固执地背过身,好像不愿别人看见他的表情,只有轻轻的声音随风飘散。 “你说,其实我是想问,爱情到底是什么呢?” 九华看着他固执的背影,也低头默默的笑了,随意说道,“魑祟动情,必作灰飞。这经年传下来的字句,也是有道理的。情之一字,对我们来说,或许是劫难吧。” “劫难啊……我知道了。” 不过一个转眼,眼前已不见了那一抹黑影,只剩一句叹息在风中消散。 那日后,玄易和余容,都没再来过他这里。 一月之后,九华重遇余容,却不是在他的桃花林,而是在不远处黎城中心的酒肆中。 九华这天正要到黎城买些酒坛,往城中最大的酒肆处走去,却远远看见临窗一角被人群牢牢围住。这种情况在城里的酒肆倒也常见,总有些人喝多了酒会凑在一起划划拳玩乐,打发时间。他没往心里去,直直就要绕过他们往柜台去。 “美人,你从哪里来呀?”一阵猥琐的声音传出来,九华下意识往那群人中撇去一眼,正好看见一个长相普通,穿着富贵的公子哥对着里面喝酒的人伸出手。 没有人回应,只看见一只白皙细致的手轻轻一甩,那公子哥的手已被甩出来了,顺道拍在自己身上,重重一声响。 “臭娘们,你别敬酒不吃吃罚酒!”那公子哥丢了脸面,脸被气得通红,叫来身边几个随从往前扑去。 九华缓缓走着的步子突然停下来,眼睛不可置信地望向那个方向。 几个人走动透出缝隙中透出一张绝世的容颜,一如往昔的黑发松松挽就,眉眼秀丽,虽然带着浓浓的醉意,却不减芳华,反倒添了人间之色。 除了余容还能是谁。 自两人相遇至今,余容一直像是姐姐一般照顾自己,处处细心周到,何曾出现过这般颓败的模样? 九华不知自己是如何移步过去,等反应过来时,他已架住一人的手,将余容罩在自己身后。 “这是哪家的小公子多管闲事,”那人的眉目更加猥琐,“可小心我们手下没轻重伤了你!” 九华眉一皱,不由手腕一动,翻掌推出,将手里那人甩出去,将眼前一干人撞倒。他从不曾在人群中用上自己的妖力,此番却不知为何烦躁异常,直接就动起手来。 待那群人都被赶走,九华这才回眸看向靠在窗边那人。 桌上已经空了许多酒坛了,而眼前的人依旧捧着一壶在望嘴里灌,她的眼睛还如往常清秀,却带着一股以前不曾有的,决然的悲凉,她只顾着望着手中的酒,仿佛刚刚这一番争斗,未曾有半点落入她的眼里。 九华这时才冲过去将她的酒杯夺过,只见她的目光犹疑地扫了他一眼,却又移开,取了另一壶酒,独自喝起来。 “容容,我陪你这一壶,喝完我们就该走了。” 他说着也拿起一壶酒,与她相碰,直直将一壶酒灌入嘴中。随手擦擦嘴角残留的酒渍,九华看向眼前人,余容没有再喝酒,却直直地看着他将一壶酒喝完,眼中突然掉下两行泪,手一松,手中的酒壶摔落在地碎成几瓣。 九华任由余容扑入他怀中,他伸手虚虚环抱这位好友,感受到她肩膀的耸动,不由深深叹气。 这么多年来,她又何曾露出如此的疲倦悲伤? 她一直是坚强的,不仅自己一心修仙,还总是催他修炼,只怪他那时无心修炼,总是辜负她。但她也是重情重义的,不然怎么成仙了,还总与自己一介妖众为伍。 但她从不曾是脆弱的。 温晓抚了抚她的头发,心头的石头一直落不下来。 他实在是想不出,未见面的这段日子,到底发生了什么呢? 36、仙魔 余容遇见云潇的时候是一个大雪天。 真的算起来,她那天的运气真不太好。原本好不容易没什么事可以外出休闲一下,不仅无端端被一时起意的王母取消假期派去下界采摘难得现世的朱果,在蹲守多时后还被前来争夺的妖兽所伤。作为一个即使飞仙没多久的花仙来说,还是丢脸了些。在御空许久后更是因为失力摔落在城门旁更是丢脸。如果可以,余容真不想再记得那天的倒霉了。 然后她就遇见了云潇,那个风度翩翩的少年郎。 余容用了隐身术,所以即使不断有人在她身旁兜兜转转,却完全看不见有人落在了雪中。余容有些累,身上的伤让她不太舒服,干脆就自暴自弃地靠在城墙边休息。反正也没人看得见她。 余容这么想着,缓缓闭上了眼。过不多久还真得渐入佳境,她感觉身体不断流转的仙气,默默地将伤口抚平。 余容正自得呢,却突然发现自己被人抱起来了。 抱起来?! 余容一时被惊得气血上涌,拼了命睁开眼,正好看见一个男子把自己抱起来。 那人面容俊秀,世家公子的打扮,也不过是个十五六岁的少年。 长得倒真不错啊,除了天界那些上仙,她在人间那么久还没见过那么好看的真人呢。 那个好看的人,此刻正用一股少年独有的嗓音说,“这位姑娘,你还好吗?” “好,挺好的。” 这声音也很不错嘛。 不对。 余容突然面色一变,这人怎么能看见她啊,她明明已经用了隐身术啊!!! 余容在一股惊讶中再次晕过去,当然这不是被吓的,只是受伤了有点脱力而已。她在昏迷过去前这么安慰自己。 等她醒过来时已经是在舒适的床上了。 “小姐醒啦,快去通知大少爷!!!” 刚堪堪睁眼,就听见一阵叽叽喳喳的声音,余容忍不住一挥手,听见一阵清脆的声音,这才真正清醒过来。 赶过来的少年脚边正躺着一堆碎片。看得出来它没碎之前应该是一个古董花瓶。 “额……嘿嘿。”余容看见少年皱眉困惑的表情,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那是他们真正意义上的会面。 一个傻傻地笑,一个满脸困惑。 只是之后她终于知道,这位世家公子不同于一般的世家公子,他知道世间妖魔之事,但同时却也从未对她有过半点疑虑。 他曾问过他怕不怕,他却只是微微皱眉,而后又笑了:“若是我害怕,当初就不会把你带回家了。” “然后呢?” “然后……”余容看了看坐在旁边的九华,苦笑道:“然后也不知道怎么的……就看对眼了呗。” 她确实不知道怎么爱上他的,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爱上的。只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不再想着回天庭了,只想和那人呆在一起。 天上一日,人间一年。她想,这百年不过数百日就过去了,天上总不会发现的。 相识不过一年,云潇向余容提亲了,余容家没有任何人,云潇也没有向家里人征求意见,只直直地站在她的身边,脸上满满是强装的镇定:“你可要嫁于我为妻?” 余容想起那一段时光还是很想笑,十七岁的少年,就这样罔顾长辈族人的意愿,脸颊带着一丝丝红晕向她说出这句话,就像谈论天气一样简单。 “哦……”一时紧张的余容在反应之前已经不由地做出了回答。 那时的余容也不过是个小小的花仙,虽然活了那么多年岁,却从不识情爱滋味。第一次遇到,就深深陷进去了。 现在想起来,或许在第一眼就已情定。 但幸福的日子从来不长,在两人新婚不多时,玄易便找来了。 他无声地望着她,却做了最武断的决定。 那时的玄易不似往日与她谈笑的玄易,他站在高处,深深地俯视她,对她说:“你该回去了。” 余容自然少不了一番辩驳,只是这些在玄易面前都仿佛没有意义,那人第一次如此冷酷,将她震慑地连一句话都说不出口。 他没有绑她,却先将她困在了黎城,临走时只留下了一句话:“对不起,但我不能看你灰飞烟灭。仙凡相恋一向是违反天规的,而你已经不是那个漫山修行的芍药精了。若是不想累及那个凡人,你还是离他远点吧。司法仙君,应该还不知道。” 仙凡之恋,何曾有好结果? 她明白,留下可能不仅自己保不住,还会累及云潇,但是这千百年来唯一一次付出真心,又怎能轻易舍下? 然后…… 然后的事,即使她不说,温晓也知道了。 日日醉在酒中,忘不了,舍不了。 说到这里,余容已是满脸泪水,脸上满是嘲讽的笑。她看着温晓拭去她脸庞的泪水,轻声地说:“我知道你们都没办法理解我,但是情之一字,也非我所可控。没遇上的人又怎会知道呢?” 九华笑笑,依旧温柔的笑容却带了些苦涩,他看向远远桃花深处闪过的黑色衣角,说:“我想,我可以理解你。” 这三界间,又岂止仙凡不可恋?但他也不敢奢望过多,只希望能靠近点那个身影罢了。 他转而看向酒杯,里面盛着的液体晶莹剔透,却印出一个身影,蓝衣高冠,面容冰冷,忽而却又像是冰雪消融,露出一丝微笑。 九华看见余容瞬间睁大的眼,笑意更加苦涩了。 舍不得,放不下,痴情最苦。 “我想玄易也是懂你的。只是我们都不舍得你而已罢了。” “我又何尝不知他是为我好,只是我无法原谅他,至少现在,没办法……”余容的眼神放空,她何尝不知道玄易就在这桃花深处,只是明白是一回事,原谅又是另一回事。 九华没再打断她的回忆,他只能听她说,却没有办法给出任何方法。 来教她,如何忘记一个人。 那之后第二年,司法仙君前往黎城寻到久居凡间的余容仙子。 仙凡不相恋。思凡的仙子,迟早要回归天宫。 余容仙子终于回归天庭,而天界也不过几日而已。 开春之后,温晓独自取酒来到许久没进过的西山神宫,看见那摆在高处孤零零的酒杯,不由走了过去。 桌上摆的是古时的觥筹,精美异常,九华不由伸手抚摸了会,然后取出自己身上带的酒,将其斟满。看着那空空的杯子盛着的酒液,九华终于露出一丝温柔的笑容,像是完成了什么大事。 什么时候开始变得如此愁肠百结? 九华不记得了。他看见余容那般失落的模样,也不由将这般苦闷加诸自己身上。他喜欢景萧,却只能一次次的往返,丝毫不敢吐露心中事。这却比余容那般更加磨人,好歹他们也算真爱了一场吧。 “你在做什么?” 背后突然传来熟悉的声音,九华一怔,急急回转过来,披散的发丝划出眷恋的弧度。 那人站在他身后不远处,一身战甲,眼眸却带着一丝柔情,像是凡间正要出征的将领。 “没事……”九华低头看脚尖,“仙君这是要出门?”他是多么想直接喊他景萧啊。 “嗯。魔界出了乱子,我得去看看。” “仙君,你……你觉得”九华一脸不堪重负的表情,“你觉得,仙凡之间的恋情,可能吗?” 景萧看他脸色不对,一个瞬移来到前面,“怎么?”,却见桌上摆着的开封的桃花酿和觥筹中满满的液体,不由有些失神。 他看向九华,却见他低着头,不愿与他对上,不由出声:“你给我倒好酒了……” “嗯,我来了好些次,却从没给倒过酒。”他有些不知所措,“看着觥筹恰好没收,就……” 景萧心中不由一恸,看向那满满的酒,不由联想起眼泪煮酒的说法。九华此刻的表情实在太多悲戚。 他伸手拿起倒好的酒,一饮而尽。 却又在片刻之后,手一翻,变出一个一模一样的觥筹。 他慢慢地将它放在桌上,将放在旁边的酒坛拿起,将它斟满,递给一直痴痴望着他的九华。 看着他不知所措的表情,景萧反倒笑了,这次却是真正的笑,虽然也不过是个微笑而已,却让九华再次感觉到了冰消雪融。他感觉九华的脸色变得正常了,才回答他。 “仙凡之恋,说来却是违反天规之说,只是不知你问这做什么。” “我只是随便问问……只是觉得感情之事说不准,这般生硬规定了,难道就没有丝毫回环的余地?若是仙魔相恋呢?岂非……更加荒谬?” 九华嘴角牵出一丝笑,像是憋了太久,反而带了些无措的味道,也将举杯将酒尽数喝光。 “这方法也不是没有,只是……”景萧突然迟疑了些,却没再接下去,反倒说,“回头再说吧,我要走了,你……” “好……你一路小心。” 那茫茫雪山上,那人的银衣战甲几乎要将九华的目光刺伤。 “玄易,我要成仙。我知道你有法子的。” 眼前的并非九华常待的那片桃花林,而是一个幽暗的洞府。这洞府的选位十分特殊,且下了禁制,若是不知道的人,怕是路过几次也看不到的。 禁制开了,九华动身走进去。 里面布置的十分简单,一身黑衣的玄易盘腿坐于石台之上,眼睛红红的闪着魔性。他看见九华后,才将手收了起来,腿脚也伸展开,招呼着九华坐下来,眼里浓厚的红意不过一会儿功夫就散去了。 “你,小九儿……果真变了。” 九华低着头,不再言语了。 “小九儿,你知道你我都并非简单的山间之物,魔根未除,要想成仙,更是难上加难。那么多年来,你也一直未有这种想法,我想知道是什么……让你有这样的想法?” 九华这会才抬起头,平静地开口,“你不是知道我总给一个人送酒吗,那人是景萧。你应当认识吧……我喜欢他,我想一直陪着他,所以我必须成仙。” 九华久久没有收到玄易的回应,这才将目光放在他身上,却见他手握得发白,脸上出现了前所未有的严肃表情,那严肃里,竟然还带着一丝丝不忿和怨怼。 “竟然是他!” “你……和他打过交道吗?”九华不敢太大声,这时候的玄易与任何时候的都不一样,他从未如此放肆地展露过他一身的戾气。那么多年,九华也是第一次感受到这种情绪。 “当然!”他看见九华谨慎的表情,又将一身的气势收回去,反倒露出一丝苦笑,“我很可怕吗?” 九华无奈地点点头,看他恢复正常了,才抿抿唇坐到他身边。 “看来不是什么好经历。” “是不算什么好事,不过,一码归一码,我也不会迁怒你啊,不过我还得说,他不是什么好东西,人又冷冷的像块冰,一脸刻板,可捂不热,你喜欢他,还不如来喜欢我!” 九华看他一脸不屑般怒目,反倒笑了,这才是他熟悉的玄易啊! 他探过身去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我怎么能不喜欢你,”他说着说着,脸上本来戏谑的表情也收了起来,透出些又是苦涩又是欣喜的表情,“可那怎么能一样呢?我看着他笑,就控制不了自己的心思了。” 九华带着一身沉重走出玄易的洞府,却在触及外面蓝的透彻的天空时不由松了肩膀。 不管如何,他也要去尝试…… 而景萧,没说完的那句话,却成为了他之后一直的遗憾。 待得他大胜归来,再回首,早已物是人非。 魂玉出,九华逝,昆仑失陷,天界大乱。 37、魂断 温晓记起那些浑浑噩噩的日子,那些无知却平淡的日子,那些作为温家三少爷的生活。 不由嘴角勾起一抹苦笑。 这或许就是所谓宿命吧。 他是九华的时候,喜欢上他,如今好不容易托为人,差了那么多岁月,那么千里路,却还是遇上他,喜欢上他。 即使他的记忆是因为遇见转世为楚晤的玄易才重新变得完整,但他的感情却始终毫不动摇地系在了景萧身上。 不管是景萧,还是萧禹商,或许在见的第一面,一切都是注定好的。 温晓想起那日桃花林中拿着龙渊的楚晤,不由抚了抚心口。 他那日从龙渊鞘中挖出的绿宝石,正是遗落多年的昆仑石。这昆仑石,原本和他没什么关系,却因承载了他的记忆,与他的心融为一体。 虽非他直接的罪孽,但云潇也说得不错,这昆仑石的失落,却是因他而起,他也应当去解决他所犯下的罪了。 温晓看着萧禹商怒气冲冲关上的门,不由怔愣。 回忆里不过几个瞬间,几百年的时光,就这么过去了。 “景萧……不,王爷,我何曾不知道我这般妖魅入了阵或许就只得魂飞魄散的下场,可是,我自己犯下的罪行,只得由我自己去弥补……” 昆仑格局之变,还有东襄命局之变…… 温晓轻声说道,眼神有些悲伤,却更多的是松了一口气。 这么多年来,也总算要有个结果了。 温晓又抚了抚心口,那种火热的触感也不知是身体的心脏的温度,还是昆仑石的温度。 当年玄易不顾一切取出昆仑石,用于吸取他的魂魄。却不知是对是错。 昆仑山系着人间的王者之气,当年他费尽心力将昆仑山体的灵气本体昆仑石取出,造成昆仑山体格局之变,也间接引起了人间的战乱。 可以说,东襄与陈国之间的战争,确实与他相关。 云潇说他是改变东襄命局的关键,确实很对。 温晓望着天空,当年余容死时他没有什么记忆,想来应该是被带回天界了吧。他这一番事情,不仅牵扯上玄易,还累及余容,确实早该有个了断了。 萧禹商……温晓在心中默念这个名字,人间的经历一幕幕闪过。 不管是何时,不管是景萧还是萧禹商,都始终以他的性命为重,以他独有的方式保护着他。 但是这次,他想站在他前面。 三天后,萧禹商再次言及带他离开,这次温晓没有拒绝。 萧禹商只道他想通了,一时欣喜,便与他达成约定,两人分开前行,自己先回京复命,而温晓到江南等他。 江南向来是萧禹商的管辖范围,只有把温晓安排在那里他才能放心。 第二日,萧禹商想先送温晓走,他看见温晓的眼睛突然变得十分亮,不由有些紧张。 他的眼珠子不复平日的栗色,反而红的透亮。 萧禹商想,这眼睛真像石榴石。 他浑浑噩噩地听见温晓和他道别,他仿佛在温晓眼里看见了那隐藏千年的风雪,即使现在已经是春天,也寒冷得让人发抖。 温晓抚了抚他的眉眼,然后叹息着拉低他的身体,在他的额上落下微不可闻的一吻。 他最后的话没有说出口,仙君,我是九华啊…… 温晓转过个角落,看见等在前方的云潇,点了点头。 “云师傅,王爷便由他身边人护送回京,时间不多,咱们先启程吧。” 云潇目光深重地望着他良久,点了点头。 温晓回望一眼,看那黎城无尽的天空,仿佛雪山之上那片一样蓝。 王爷……我相信,你我再见之日,终有期。 温晓的眼睛突然像是蒙上一层薄薄的纱,不知何时,眼前英俊潇洒的蓝衣王爷,已经和那雪中立于天际的蓝袍神君紧紧地重合在一起。 仿佛还是在西山神宫外,他求见景萧那天,漫天飞雪,而那一人眼睛清澈幽深,深深望着他。 而他也深深地望着他。 一往情深。 昆仑路遥,而他却只能一个人上路。 一辆马车从黎城驶出,一路西北,目的地正是千年深雪的昆仑山。 马车里坐着云潇和温晓两人。 温晓抚着自己手上的小船半晌,侧着头,仿佛在看着窗外,而云潇则手捧着一杯依旧泛着热气的茶。 云潇已然快四十了,模样却还如十几岁的年轻人般,除却满身逼人的气势,都与十几岁的少年人没什么差别。 温晓动了动嘴,问道:“听说云师傅年岁已不小了,不知您可有喜欢的人?” 云潇愣了半晌,看了看他,垂眸道,“有。” “不知是怎样的一个人呢?” “迷糊乖张,温柔却又很有气性,是我的结发之妻,亦是我此生至爱。” 温晓像是没猜到他的坦诚,反倒迟疑了,却又勾起一抹笑,“结发之妻,曾听闻……她带着您家的东西背弃您而去……你不恨吗?” “她非常人,我的发妻余容是天上的仙子,我等凡人的东西她怎会看得上。”云潇顿了顿,看向那窗外茫茫的天际,“世人所说不过真假参半,她不曾带走什么,家中少的不过是一本多年来用于记录的家谱,却并非丢失,而是在她离开那天,我亲手烧掉的。我曾亲眼看着她被带离,却也知道自己无法阻止。我其实也曾后悔当时没有冲动地出去拼一把,或许不会改变结局,至少不会心怀遗憾。都说妖魅无情,其实最无情的却是人吧。” 温晓怔愣了,低头掩住突然泉涌而至的情绪,声音有些哑,“你……为何告诉我这些?” “也许因你心中有情。”云潇静静地喝口茶。直到温晓以为他不会再说话之后,却突然说了一句话。 “或许是因为,你身上有她的味道吧,朱果的味道。又或者,你我都是死期将近之人,而我也怕再没机会说出口了。” 温晓低了头,不再说话,半晌他却笑了,“云师傅,你何尝不是有情之人。” 余容,温晓低着头笑,有一个人为了你终年不娶,记了你一辈子。你的付出何尝白费…… 他一直都能理解余容的感情,却认为得不到,均是对方并非倾心相对,如今看见云潇,却明白了一世相守的另类含义。相识相知,却无端端地有了沉重的情感。有缘相见,奈何无缘相守。 “云师傅,昆仑路遥,不如最后听我说个故事吧。” 当年九华离开洞府,得到一个秘诀,事关他修仙之路。 他的本体是桃花,却是又一只桃花枝而来。他早已不知道自己是从何处来的了,那时的他还不是精怪,没有灵知。不知过了多少百年,他终于有了灵知,早已是桃花林里的一树桃花。那时他还未化形,只能看,不能说话,甚是无聊之时,正好一个黑衣男子路过,却不知为何,在他身边停留了许久,甚至还伸出手摸了摸他的枝干。 他说了一句话,“原来还剩一枝。” 那时他不懂,而那个男子却来得越来越频繁。 他并不经常说话,却时常看着他,好像在看一个熟人。他很想问他为什么一直看着他,是不是知道他的来历。 等他真的终于可以说出话的时候,他果真问了。 可那个男子却没有告诉他,只是说,“你身上的灵根早已沾染了魔性,却不得修炼了,恰好我一个也孤独烦闷,你正好与我做个伴吧。” 他与那个人成了最好的朋友,直到他化形,再遇见余容,他们这个圈子又加了一个人。 那个男子是玄易。 他身上藏着浓浓的魔气,却有有一根最慧的灵根。九华曾问过他为何不修炼,他说这是迫不得已。却从未说是为了什么。 他活得时间那么长,仿佛三界的事情他都十分清楚,甚至余容修炼成仙,也受过他的指点。 他告诉九华,要想修炼成仙,他必须把身上的魔气洗净,而那需要一样东西。 那东西难得,一直是西山神宫镇守的宝物,名唤魂玉,正收藏在西山神宫正殿之后的山谷之中。 他告诉九华,许是西山神宫的布防厉害,景萧十分自信,那物周围并无任何禁制,不过寻常之人却也不能看见。若是能进去,取得它放于身上,他的身上天生的魔气便可去除,而他修仙也非难事了。 玄易给九华背上不知写了什么,便说他能看见那东西了。他让九华等他一同去,可九华没有等他。 其实九华自己知道,此事甚重,玄易身上魔气太明显,去了那地方必定得不了好。 于是他就自己去了,他进出西山神宫的日子也久了,那里的人居然对他半点也不防备。他没有遇到丝毫禁制就到了那殿后的谷中。 四面都是茫茫的雪山深涯,进去那儿只有殿中通的一条路。 那条路由几千个盖着飞雪的阶梯组成,一路向下极目望去,却看不到尽头。 九华一路走了下去,不知是不是因为能早些去除魔性,安心与景萧做伴,他走得很快,心情也很兴奋。 谷底那茫茫深雪中,确实立着一只很高的台,台上有一块不大的石头,在这雪中闪着红色的光。 他慢慢地走过去,在雪中留下了一个个清晰的脚印。 他伸手准备拿起那块红色的石头,那块石头像是有感应般突然亮了起来,吓得九华直接将它从台上扯了下来。 他将那东西放在怀里,正要往回走,却发现周围风雪大作,漫天漫地都是雪舞,甚至看不清任何的影子。 只有一股浓重的杀意迫近,带着他熟悉的味道。 温晓断在了此处,抬眼望了望遥远的西方,那连绵的山峰上大概也是常年被雪覆盖的,就像那一天的飞雪。 云潇等了许久也不见下文,便主动看向他,问道,“那是谁呢?” 温晓低头抿唇一笑,低声说,“还能是谁呢?只能是那神宫之主吧。” 他眼睛仿佛藏着那千年的风雪,里面映着一个身影,熟悉的味道,熟悉的身形。 那本是他最恋慕的人。 他是景萧。 他看见平日里八风不动的景萧带着浓重的杀意朝着他疾驰而来,在漫天白色的雪花中,他的瞳孔红得特别明显。 他手上的剑就像第一次看见那样煞气凌厉,以无法躲闪的急速冲他直直刺来,而他就这样呆立原地,傻傻地看着那柄凌厉的剑锋穿过自己的身体,怀中的魂玉突然亮的可怕,然后无声无息地落在了堆雪之中。 他看见他喜欢的那人的笑容不再,脸上满布着罕见的煞气,说着两个字。 “魔!杀!” 38、相守无期 “……”云潇沉默了许久,才艰难地开口,“那九华……那个桃花妖,怎么样了?” 温晓也沉吟半晌,才抬头对他说到,“对不起啊,我不是个合格的说书者,后面的故事……我就不知道了。他……大概是没死吧。” “哦。”云潇低低应了一句,也望向窗外,他们离昆仑越近,就仿佛越能感觉到那股风中夹杂的寒意。那些风,带着千百年不融的冰雪,连自己也变得冰冷刺骨。 温晓缩了缩脖子,将嘴角掩在高高的外衣之中。 他没有说谎,后面的故事,他是真的不知道了。 虽然之前梦见过一些被禁锢在冰雪中的画面,但那都是断断续续的,实在是看不出来他那之后究竟怎么了。 萧禹商浑浑噩噩来得半路,等醒来时早踏上了京城的路。 他思索了半晌,还是遵照旨意回了京城。 不过短短的十几日,他却又开始想念温晓,想着他好不好,想着这一路上他会不会累。 他决定了,他要和皇兄说明白,然后就去找他。 萧禹商畅通无阻地进了皇宫,这次他没有叫上君烨。 他直接走到了君策的书房,旁边的侍从们见是他来了,也只行了礼便让他进去了。 “臣弟拜见皇兄。” 君策正好在看文书,见他回来不由露出一个笑容。 “回来啦,起来吧。” “嗯。”萧禹商没有起来,依旧直直地跪在他面前。 “嗯?怎么了?”君策看自己一向淡漠的弟弟皱紧眉头,一脸坚毅的表情,不由也将心提了起来。 “皇兄,臣弟请旨离京,臣弟……我认为温晓不可能真的干预着东襄的命局,我不能让他白白牺牲。只要能将他换回来,我保证会好好保住我东襄国土。” “你说……什么?简直糊涂!东襄的命局岂能儿戏,你身为皇室中人,难道忘记了自己的职责吗?!”君策抓紧了手中的奏折,站了起来。这个从不让他操心的皇弟突然让他看不清了。 “皇兄,臣弟不相信那个预言,我们能靠自己保护我东襄,我能带兵打仗,真正地赢他陈国。我绝不会将他送出来白白牺牲,还请皇兄准我所求。” “那个……花妖?你疯了吧。如今边疆局势正紧,朕这不能放你走。身为一个王爷,你居然能罔顾国家之事,简直儿戏!!你太让朕失望了!!” 萧禹商眼神坚定,看着君策手中抓紧的奏折瞬间碎成一片一片。 “若是执着于此,那你便带着朕的兵马,朕倒要看看,你是否能如己所说,驱除这心头大患。” “可是……!” “朕意已决,六弟,若你不能应诺,就别再说了。你知道,这天下间,朕要找一个人,可比你藏一个人要容易。” 萧禹商无法,只得压着心头的担忧,低头道,“那臣弟领旨。” 那天在书房执勤的侍从只知道,自从睿王爷进去之后,书房就传出了东西倒落碎裂的声音。 还听到皇上很大声的责骂。 等到睿王爷出来,已经是一个时辰之后了,那时的睿王爷脸上带着伤,嘴角破了渗着血,眼睛却像浸了毒一样,闪着寒光。 力公公看着渗人,连忙跑到书房,里面果然像经历了一场大战,东西倒了一地,君策高大的身影站在窗前,看着窗外的景色,脸上平静无波。 但李公公服侍他多年了,却知道他这是不高兴了。忙叫人轻声收拾着,却没有去打扰他。 “小李子,叫御医去睿王府看看。” “是。” 李公公退身出去,即使吵得厉害,毕竟还是亲兄弟啊。他缩缩脖子,急忙传唤人到太医院找人。 萧禹商从皇宫回来就直接奔着白果轩去了。里面没有灯火,也没有温晓的身影。 他没有进去,只是在门口站了好一会,看了小院子里弹出的桃花枝,不由笑了。 他擦了擦嘴角的血,抚了抚那棵伸出去了花枝,不由将脸贴过去。片刻后才转身回自己的住处去了。 不过一个时辰之后,萧禹商又重新来到了白果轩,这次他已经换了一身干净的衣衫,取下了王爷的玉冠,改而用一条丝质蓝缎带系住,嘴角的血迹也被处理好,只剩下一点点微不可见的淤青。 他看了一眼院子里的桃花,直接走了进去,走到院子里那株伸出的桃花枝,轻轻地将它折了下来。 萧禹商带着花枝从东面的侧门出去。 那偏门外备着一匹白马,雪白的鬃毛,看起来神采奕奕的。 萧禹商小心地将花枝揣入自己怀中,然后伸出手抚了抚白马的毛。那马好像很喜欢他,只往他身上凑。他摩挲了片刻,才利落地跳上了马。 他想起当初温晓和自己一同坐在马上时那副好奇又有些畏惧的样子,不由勾起一抹笑,拍拍身下的马,说,“等我接了他回来教他骑马的时候,你可要好好待他。” 白马像听懂了般打了个响鼻,萧禹商笑笑,向着皇家太庙策马而去。 太庙是皇室祭奠先祖的地方,算得上是皇家的重地,和皇宫一样,是不可擅闯之地。 萧禹商利落地下了马。 此时的太庙显得过分安静,只有稀疏的几个人在打扫。萧禹商将马交给一个侍从,便径直走了进去。旁边的人见到他,均跪地行礼,他也只挥了挥手,便继续往前,进了宗庙的大殿。 里面供奉着东襄的各位先祖,当然也有先帝和后来被封贤德皇后的萧贵妃。 萧禹商进去,先按规矩给各位先祖进了香,就转身进了另一间小房间。 他走到那上面供奉的灵牌前,小心地将怀里的那棵花枝拿出来,然后恭敬地摆在灵牌前。 萧禹商看着那一小株桃花,一向克制的眼里不由带了几分柔情,他规规矩矩地磕了个头。 “母后,君漠已答应皇兄,不久就领兵出征了,我承诺一定会好好维护我东襄,所以请母后好好保护我的喜欢的人。” 萧禹商直直望着前方的灵牌,虔诚地说着,再次磕了头。 “他叫温晓,东襄黎城人,是君漠的救命恩人,如今情势紧张,没机会带来跟母后相见,下次,下次儿子一定带他来见您。请您保佑他。” 他低声如悲叹般说,“晓晓,你一定要等我回来,明白吗?” 七日后,皇帝在早朝宣布封睿亲王君漠为平南将军,接替原来镇守徐州的将领,驻扎东襄的南部重镇徐州,即日赴任。 退朝后安亲王君烨直直跟到睿王府质问,却见那人早已摆着一壶酒等着他。 “你怎么回事?!怎么突然就要去徐州?!事前怎么没和我说?!!” 萧禹商微笑着给他倒了一杯酒递过去,看他举杯一饮而尽,才说道:“我要和你说了,还能去得了吗?” 君烨闻言泄了一口气,干脆坐下,“其实我也约莫感觉到了,你此次去怕是为了温晓吧。”毕竟是双生子,感应还是有的。 “嗯。我不愿他白白去了性命。” “你是认真的。”君烨叹口气,他火爆的脾气一向遇到同胞兄弟这冰块就发不出来了。但两人一样的倔强性格他也是知道。 君烨举起酒杯,和他干了,“那我也只能祝你早日归来,得偿所愿。” 萧禹商露出一个愉悦的笑,说道:“好。” 萧禹商身穿一身银色盔甲,将军的甲衣让他更加煞气逼人。 他看着城墙上的皇帝,握手领旨,翻身上马,紧握缰绳,萧禹商高声一句出发,他第一次穿上战甲,却是真的威风凛凛,在气势宏大的队伍前,显得更加英姿飒爽。 那时的他,只想着凯旋归来,与心心念念那人相聚,却不知,他们两人,早已没有相守那一天了。 39、陈国 昆仑苦寒,温晓和云潇一行人虽是着急,也不由缓下脚步。 而这时,远在南边的陈宫内,却发生了巨变。 陈国人人敬仰的二王子不知何时开始闭门不出,一时陈宫内人心惶惶。 楚晤是陈宫的掌权人,他是陈国人人尊仰的二王子,比起天生残疾的大王子楚贤,不问世事的三王子楚钧,显然更有一番王者霸气。他能识人,会用人,自十二岁起德帝楚天啸陷入伤病以来就开始涉及政事,到如今大事大多由他决断,也有整整五年了。在他摄政这段时间,陈国不仅歌舞升平,还隐隐有了与东襄抗衡对战的能力,虽然陈国并未公开选王储,但在大家心里,他俨然就是下一任的君主。 在他们心中,楚晤就是带他们陈国繁荣昌盛的未来天子。 而这个人现在居然闭门不出,半点消息也没有,怎能不让人着急。 但其他人不知道的是,楚晤在乎的从来都不是那看起来无上的皇权至尊,他只是从记事起,就不断地看着东襄那片广袤的土壤,心中有一种让万千铁骑踏上那片土地的欲望。他并不知道他想追求的是什么,但那片土地对于他而言就像无上的诱惑,让他有了征服的欲望。 他认为这是一种一统天下,开创世纪的豪情,直到那一天,他才终于理解了这份追逐的意义。 玄衣人靠窗坐着,精致的衣料彰显着此人高贵的身份,他目光向着窗外,却没有落到实处,只飘忽地看着。 “殿下,苍先生来了。” “哦。”楚晤淡淡地应了声,“让他进来吧。” 传话的人退了下去,不多时一个青衣人就走了进来,伴随着些许咳嗽声。 楚晤摆摆手让人上茶,目光转回来,身体却依旧坐着没有动。 “坐吧。”看青衣人坐下了,他才缓缓问道,“有什么事吗?” “相信殿下也已经收到东襄睿亲王君漠亲自前往徐州带兵之事了。” 楚晤点了点头,眼睛看向窗外,表情淡漠,仿佛此事不值一提。 “殿下可已经有什么对策?” 苍予看他一副不在意的样子,不由有些心急。他跟随楚晤那么久,深知他是一个十分有主张之人,他野心大,但遇事谨慎多虑,且对东襄早已觊觎已久,绝不可能是如此这般无所谓。可自他们从黎城回来之后,楚晤就变成了这副对什么都不太感兴趣的模样,他很想知道那天他昏迷过去后发生了什么,他只知道他醒来时楚晤早已中毒昏倒在一旁,而温晓却不见踪影。原以为他会有下一步计划,但是实际上他却一句话也没有说,好像变了一个人一样,在那事之后就只喜欢一个人呆着想事情,也不言语。 他们都从未相信和亲能牵扯什么,此次睿亲王突然前往徐州重地,必是要为两地僵持已久的战事做准备,而楚晤得到消息也有好几天了,却完全没有指示,甚至什么反应都没有。让他不由也着急起来。 “不用管他。” 楚晤端起茶细细嘬了一口,淡淡地说道。 “若是放任君漠掌握局势,要想再进军东襄就难了。殿下……还请三思。”苍予说了一席话,也咳了半晌。他的口中有血腥味涌上,被他死死地压了下去。 “苍予。”楚晤看了看他,随即笑了,“你觉得我为何想征服东襄?”这是一个略带着温柔与思念的笑容。苍予从来没从楚晤的脸上看过这种笑,甚至连真正的笑容也不怎么见过。楚晤是跋扈的,骄傲的,即使是笑也带着几分逼人的傲气,绝不可能是这样温柔多情的。 苍予死死盯着他,说:“自从臣决心追随殿下,便知殿下有宏图大志,必会成为征战八方壮大陈国之人,东襄不过是踏出的第一步而已。殿下非池中鱼,自当翱翔天际!” “我原本也是这么想的。”楚晤摇摇头,“但如今我发现,我一直想去那个地方,却不是因为这个。” “殿下改变想法了……这……可是因为那个花妖?!”苍予的气息有点不稳,他那时的预测果然是对的。 “他叫温晓。”楚晤说出名字时连神情都温和了几分,“他有名字。虽然不一样,却也是个好名字。” 他的深情认真,仿佛带着深深的情感,完全没有半点作伪的痕迹。 苍予死死盯着楚晤,脸上满满都是震惊,却影响不了楚晤半分。 苍予离开之后,楚晤拿出一直配在身边的龙渊,不停地擦拭。 剑鞘上的花纹古朴优美,没有丝毫瑕疵,他抚摸着剑鞘的中间一节,原本这里应该嵌着一块绿色的石头,谁能知道那小小的一块东西,竟就是昆仑的心脉昆仑石呢?如今也被他拿回去了。他一定是记起来了吧。 楚晤深深叹了一口气,这也算是命运吧。那时他将九华藏匿起来,灵魂碎片却被昆仑石聚合。好歹他的魂魄藏在昆仑石里,并没有被转生台下的冤魂吞噬,他如今还好好地活着,还遇见了他,真是太好了。 他第一次由衷地感谢上天。 但是温晓也没有安全几分,他今早才得到消息,温晓早已秘密前往昆仑。 苍予预言温晓将以身殉阵,偿还他的因果。却从没预测到他会因为温晓的关系而意外获得了玄易的记忆,虽跳下转生台的他已没有半分神力,不过是一个凡人而已,但他欠温晓的,却不能不给他一个交代。 他抬眼望着窗外,夜空中的星星十分明朗,星象却不怎么吉利,预示着一场大动荡。 那块昆仑石……昆仑的命脉啊…… 第二日苍予再来请见楚晤,只剩满室寂寥。楚晤早已连夜简装出发前往东襄了。 苍予心中一沉,也连忙让人备车赶往与徐州交接的阳城。他只能赌他一直相信的殿下去了阳城坐镇,他相信他看中的君主决不会分不清什么才是大事。 40、又见故人 苍予匆忙赶往阳城大帐,却没有看见楚晤的身影。 心中积攒许久的郁气冲上心头,苍予用力地捏紧手指,唤来两个黑衣人。 这两人是当初楚晤给他训练的死士,皆是万里挑一的人才。 “苍先生有何吩咐?” “殿下可有下落?” “殿下深知我们的行动,刻意隐藏了行踪,一时还无法追踪到。” 苍予默然了半晌,掐了掐手中握着的玉,那玉质感上好,分左右两半,颜色纯粹,两块合在一起才看清,那上面原来刻着一直逼真的的老虎样式,老虎身上又刻着一个陈字,正是楚晤用于调兵的兵符。 “他是不想再管了啊……”苍予握得更紧了,随即说道,“你二人一人继续追查殿下的下落,一人回盛京,务必保证三皇妃在掌握之中,必要时,可擒拿为质。” “是。” 苍予又挥挥手,将人遣了出去。 虽然他也希望自己想错了,但楚晤果然还是没有来阳城。 阳城是东襄与陈国重要的交界处,若是两国交战,必定是从此处开始。 苍予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最近的精神越来越不好了。那次在黎城设法困住温晓,他损耗确实太大,一时之间也无法恢复元气。连普通的寻人占卜之事都无法做到,若是,这时东襄大军突然出兵,楚晤又不在此处,怕是…… 苍予突然脑子掠过一丝灵光,一个大胆的猜想出现在他的脑海里。 他点燃一支熏香将原本将要出发寻找楚晤的人召回,抚了抚额头,过了片刻,才下定决心般地说:“你们,往昆仑山的方向去找吧。” 他当初探得天机,影响两国格局的阵法将在不久后于昆仑启动。当初他们截杀温晓,实际上也是为了破坏阵法。 如果楚晤真的要去找温晓,等在昆仑或许是一个很好的方法。 苍予紧紧握拳,展开时手心早已满是通红的指甲印。 同期的黎城大帐内,平南将军萧禹商接到来自京城的一封密函。密函里只有寥寥几个字。 楚晤失踪,军中只剩苍予,苍予病弱已久,届时可寻机出兵。早日平安归来。 陈国皇宫。 三皇子妃君楚楚正施展着轻功在屋顶上飞奔,她的轻功在她学习的武学中是最好的,不过几时,身后的三个黑影已经被她甩开了一截。 前面就该出宫了,楚楚突然想起了总是一派悠闲地笑着的楚钧,心中一痛,却狠狠心,重新提速往宫外飞奔而去。虽然楚钧对自己很好,但被他知道了自己这些日子来一直暗中收集陈国的情报传回东襄,连她都想不出来他要怎么谅解,就不如趁机离开这皇宫,远离这些阴谋诡计。 楚楚跳出皇宫高高的宫门正要往北边去,前方却突然窜出一个身影,她急忙往旁边跳去,远远地打开防守的姿势,却突然顿住了脚步。 站着前方的人一身黄色衣衫,宽大的袍子随着夜风微微鼓动着。楚楚不需细看也知道那上面绣着少许不太清晰的龙纹,边角因为裁剪出了些差错,还特意加了一道黑色的边。这是她心血来潮给楚钧做的一件衣服。她常年锦衣玉食,却好舞枪弄剑,手工并不太好,但楚钧却很喜欢,除去穿朝服的时间,总是喜欢穿着这身。 君楚楚和楚钧对视了半晌,最终还是准备越过他而去,后面的追兵还在追赶,她不能这样停下来。 她正要跳过他而去,却被他伸出的一只手挡住了。 楚钧紧紧捉住了她的手腕,力气之大,完全不容丝毫撼动。 “楚楚,”楚钧脸上没有丝毫平日的温情,触目都是一片冰冷,“我曾和你说过,让你不要走太远。但你还是走得太远了。” “你爱我吗?楚楚你爱过我吗?” 楚楚听见这话,突然像是不可置信般回过头,却见楚钧早已一脸伤痛的嘲讽。 楚钧等了一会,最终还是松了松握紧的手指,慢慢将楚楚放开。 楚晤背对着她,右手拔出随身的配剑对着前方追出来的三个身影,左手却冲她背后推出一掌,柔和的真气把楚楚推离了战场。 “你……走吧。” 楚楚借着他的力气往外飞去,耳边却不断回响起他伸出的那三个字,泪如雨下。 第二日,陈国三皇子妃失踪。 三日后,东襄京城收到一封密函。君策看了里面的字迹,怔了几分,手中的纸也被揉皱。 他低低地吐出一口气,看着窗外,神情寂寞非常。 “她不回来了……” 北面大漠与东襄的交界处,出现一个红衣劲装女子,腰间别着一根鞭子,骑着一匹棕红的马,右手抓紧缰绳,左手却利落地拿起酒囊喝了一口。 离开东襄境内以来,周边的景色就愈加荒凉了,而她如今走了近三个时辰了,天都要黑了,也只有现在才看见一处落脚之处。 红装女子,即陈国失踪的三皇子妃,赶着马往那处走去,如果错过这处,她就该露宿荒野了。 君楚楚走近才看清,那矗立在黄沙之中的却是一处酒肆,虽然过往商客虽然不多,但矗立在去往漠北的唯一一条路上,倒也有些意思。 她将马带到一旁的柱子拴好,这才掀开那门上掩着的一层厚厚白布。 里面的柜台里只有一个男子,低着头在算账,听见脚步声也不抬头,边继续算边问到:“客人打尖还是住店?” 楚楚看见那半掩在柜台里的身影,嘴仿佛突然被堵住了。 她从没想到她还会遇到他。 那人等了许久没听到回答,这才放下手中的账簿抬起头来,眼睛在触及红衣女子时也是一个怔愣。 “楚楚……” “希……澜?” 41、苍予之死 楚晤没有找回,皇宫里却又突然传来君楚楚失踪的消息,而老天仿佛嫌他苍予不够糟心,在消息刚刚回来的那天晚上,一直按兵不动的东襄南路军也出动了奇袭。 战事自那时就没有停歇。 情报中一直呆在皇宫从未带过兵的睿亲王君漠却在短短这些日子来展现出了他奇迹般的用兵手法。 一直在徐州守备手中的南路军却像是一夜之间全部被替换,表现出来的进军方式和防御布置已完全变了样。按照以往惯常的打法不但没有占到半分便宜,反而连连吃亏。君漠就好像天生的将领,将一直被动挨打的南路军变成了一把尖刀。 而他现在却连个商量的人也没有。 楚晤的失踪,君楚楚的消失,一系列的事将皇室搅得一团乱,他的心也不由乱了起来。 如果再用一次,再用一次预测…… 他知道自己的极限在哪里,现在的身体状况很不好,贸然使用必会有危险,但他没有办法,前有狼后有虎,他没有选择。 苍予命人取来一盆水,他运功的时候不能有旁人的干扰,否则容易走火入魔,于是也将周围的人都遣散了。 苍予将双手放在水中细细地洗了洗,用旁边的干布擦了擦手。随后便来到桌前摆着的一面铜镜前,将右手微微抬起置于铜镜上,眼睛也微微闭了起来。 不过一会,他的额头就冒出了许多汗珠,脸色也变得愈发苍白。 他的左手用力地抓紧桌角,慢慢地将一直盖在镜子上的右手移开。 原本只印着苍予影子的镜中却慢慢印出了不一样的东西。 镜中是一个玄色身影,正是消失已久的楚晤。他正从雪山一跃而下,跳入一个雪窟中,里面摆着四具玉棺,分别朝向东南西北四个不同的方向。 楚晤转身直走到南面那副玉棺旁,使出内力将那石棺的棺盖推开几许。 苍予看到这里,不由握紧那面雕花镜,手指蹦得几乎苍白。 一阵劲风拂过,背后突然出现一把短剑,稳稳地架在了苍予的颈侧。 趁着陈军守备放松突袭而来的萧禹商站在苍予背后,冷冷出声。 “如果陈军的守将被杀,不知还会不会有余力和我东襄纠缠?” 可萧禹商没等来苍予的回答,在下一刻,一滴滴泪滴到了他制住苍予的胳膊上。 萧禹商正觉得奇怪,保持着制住他的力道,同时将身体向前移了移。 苍予目光所落处正是一面镜子。 而镜中,楚晤正把一人从一具玉棺中抱出来,细细地搂在怀里,像拥着这世间最重要的珍宝,吻了吻那人的发顶。 那人穿着一身雪白的缎子,边角用红色锁了边。头发虽然全部披散下来把大半的脸庞都遮住了,但也可看出是一个男子。 萧禹商突然觉得胸口有点闷痛,皱了皱眉头。 镜中的楚晤却伸手帮那人理了理垂落的发丝,露出了一张熟悉的脸庞。 那张脸,是他日日思念的脸。 他觉得那一瞬间自己的心跳已漏掉一拍。 他不知那一刻心里在想些什么,等他反应过来他已经掐住了苍予的脖子按在了旁边的墙上。 他的声音嘶哑得不正常:“那是你的妖法吗?故意用来迷惑我?” 他的温晓好好地呆在江南,受着最好的保护,怎么可能会到了昆仑阵里。 他收紧了手,想逼出一个满意的答案。 谁知苍予却更像是失了魂魄般脸色苍白得难看,脸上的泪痕犹在,却没有任何挣扎的举动。 被紧紧扼住的咽喉了传来一抹绝望的声音。 “他……怎么……能……放弃……” 萧禹商看他脸色白得离谱,几乎要窒息,这才松开他,转而抓着那人的衣襟。 “那镜子里的是幻觉吗?!” “你说啊!!” 苍予正视了他一下,眼神凶狠道:“幻觉?我也希望是幻觉!但它就是事实!!一定是你们故意的,故意将那该死的花妖找来蛊惑我们的殿下!要不他绝不能放弃那么久的基业!!”他不敢不相信,但是情感上却无法接受。陈国的大业和他们这些跟在他身边出生入死的人,居然比不过一个相遇不久的妖怪。这绝对是妖法!他一边说话,一边却不断地咳出声。他妄动这种不详力量,耗费实在太多了。 他继续恶狠狠地盯着萧禹商,却在对方的眼中看到了不可置信,比他的惊愕更甚。 萧禹商直接松开了他,像站不稳般晃了晃,随即抓住了旁边的桌子。 桌上的镜子已经恢复了原样,直直地照出一个失魂落魄的身影。 萧禹商伸手去抓那镜子,刚入手,那镜子却像是有感觉般地从中间开始碎裂起来。他的手一抖,那东西也随即掉落,碎片四散。 “不!不可能的!” 突然一阵哨声响起,萧禹商像是突然醒悟过来,迅速地转身看着早已靠着墙滑落在地上的苍予,他旁边果真摆着一只竹笛。 他感觉掀开帐子,果见周围不断涌来人群。 若不是那件事让他失神,绝不会让苍予有机可乘。 苍予冷笑道:“不知这千军万马之中,平南将军要如何逃脱?” 他将苍予拉起来,把剑架在他脖子上,扯了出去。 周围的暗卫已经奔到帐外,将萧禹商围在中间,见他点了点头,又隐去了身形。 萧禹商飞身上马,将苍予也一同带了上去,却没有走。 他笑道:“你说他们是选择我死,还是你死呢?” “我军中以殿下为尊,我的生死自然不足为道。况我如今几尽油尽灯枯,你打错算盘了。” 萧禹商也不反驳,只将他腰间的玉取下放在手心握了握,笑道:“陈军之中除你之外已没有人了吧。” 然后他点了苍予的哑穴,用内力吼道,“若想留着苍予性命,就停下你们的动作。” 陈军果然一阵骚动,很快又静止了下来。 看来楚晤练得还不错。 萧禹商看见一个将领模样的人出来,不由笑了笑,将剑更贴近了些。一丝血丝从苍予的颈中显现。那个不断靠近的将领也停下了脚步。 “放了苍先生。否则我军绝不会放过你。” 楚晤早已再三严令了苍予的重要性,见他如见楚晤,即使是军中,他们也从不敢怠慢。 “哦?”萧禹商嘲讽地出声,“若我放了他,你们就放了我?” 那个将领看了看苍予,眸光一闪,“当然。” 萧禹商笑了笑,“好。不过我得到阳城边界才可放了他。” “你!” 萧禹商再次紧了紧手中的短剑,苍予颈部的血丝加深了。 那个将领看了看苍予不断的摇头,捏了捏拳头,还是说到:“好!”苍予一向是陈军的军师,他不能冒险。然后便冲着旁边大声道:“散!”手却在背后冲着旁边的副将摆了个手势。 萧禹商见眼前的人顿时整齐地向后退开一步,散开一条空道,满意地点点头,驱马冲着不远处的边界去。离开了包围圈后,只有几个人马跟在不远处。在即将冲到边界时萧禹商手中暗自续着内劲,将苍予推向后面的一人,转回身冲刺时,四面各处却都同时射来疾飞的锁链。 萧禹商身形未动,甚至连头都没回,继续往前赶着马。而四处却突然出现五个黑衣人,将一干锁链扫落,也跟着萧禹商的后边,几个飞身便重新掩入夜色中。 进入徐州后,萧禹商接过从一个黑衣人手中递出的玉,和自己刚刚从苍予手中取得的合为一块,拼成的正是一块刻着“陈”的虎符。 “主上,苍予不死可以吗?” 萧禹商挥挥手,说到:“他活不长了。” “恭贺主公!” 萧禹商挥手让他们散去,脸上的表情却半点不见喜悦,反而凝重异常。 他的目的其实只是寻机出去带着异能的苍予及取得虎符,经此陈军必当难挡一击了。但是……他心中却没有半点踏实的感觉,反而愈发的心慌。 他告诉自己那镜子影像必定是苍予迷惑自己而构筑的幻觉,而他确实也差点打乱了他计划,还几乎让他失去控制。 但……如果那是真的预知呢? 萧禹商两手握拳,“晓晓……你一定要好好地呆在江南啊。” 42、再相见 第二日传来消息,苍予内脏被内力重伤,从昨晚起就咳血不止,于第二日晨起死亡。 同时,军中一中郎将手持军队完整的虎符,统领陈军。 三日后,平南将军亲领南路军进攻陈国,两国僵持已久的战局被打破,陈军不敌,连破几城。 陈军中郎将命军队不断退守,完全没有抵抗之势,不过一月便已退到都城。 楚晤失踪,楚钧无意朝廷,大王子楚贤也不是管事的,朝中无人主事,皇帝楚天啸卧病已久,听闻战事,也强挺着上朝部署。可惜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陈军却早已不受指挥,便是新派遣的军师也被默默截杀。 几日传来的都是不好的消息,楚天啸本已多日抑郁,心火一起,大骂众臣,直至朝堂上直接晕倒过去,却再也没有醒来。 陈国国主驾崩,宫中彻底乱成一团,而势如破竹的东襄南军却在萧禹商的带领下越发勇猛,不久便兵临城下。 好在萧禹商带兵虽然勇猛却也治军严谨,在这一路的战事中,绝无半点故意屠杀之事,所以即使民众对他们却也不置怨毒。 三日后,陈三王子楚钧代表陈国递降书,与萧禹商在城门上交接。 两人再次相见,却是别番景象。 早先萧禹商将君楚楚带到他身边时,三人都是一身喜庆的红服,而今…… 楚钧垂眸,如今萧禹商一身银衣铠甲,满身煞气地站在他面前,君楚楚却早已不知去何处了……楚楚…… 萧禹商看了眼神情郁卒的楚钧,莫名升起一股哀伤。 楚楚不在……温晓也不在…… 但没关系,他很快就要见到温晓了。然后,天涯海角,再也不用被牵绊住。 萧禹商伸手接住楚钧递过的盖好玺印的降书。两人都独独地站在城墙上,离得极近,就在递过降书的一刻,一道银光飞速闪过。 萧禹商早已为了温晓之事分神,一时不察,竟在那东西接近自己的那刻才察觉。等到他反应过要闪,却来不及了。 他飞快地侧身,想将最终的伤害减到最轻。 一纸降书早已被藏在袖中的匕首割破飘落,但那即将捅入萧禹商身体的刀却像打在一块铁板上,攻势被打断,萧禹商也趁机将惊愕在原地的楚钧制住。 然后他就在不远处的房顶上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白衣飘飘,发丝不知为何尽数雪白,一向俏红的眼角被无尽的苍白遮住,眉眼却是如常的模样。 温晓!他怎么在这里!他的头发怎么…… 萧禹商呆滞了,他心中一痛,还没来得及反应,却看见原本立于一瓦之上的温晓突的向一旁倒去。 他立刻放开制住的楚钧向温晓飞去。 他心中有万千个为什么,必须要弄清楚。但是他的预感告诉他这并不是一个好的方向。 等他疾飞过去,温晓却早已被站在顶下的一人接住。 那人玄衣黑发,看着温晓的眸中带着温柔痴念。 “楚……晤?!” 萧禹商想起那镜中的影像,眼睛突然通红,伸出手就冲着楚晤过去,手手杀招。而楚晤一直抱着温晓,却没有接招,只是不断地闪躲。 “等等……” 一个虚弱的声音响起,萧禹商顿住了脚步,看向楚晤怀中的人。 温晓微微动了动,从楚晤的怀里挣扎出来,只微微地靠着他的手臂借力站了起来。 他白发如雪尽数披散,脚步不稳,虚弱之态尽显。 萧禹商情不自禁地伸出一只手,想将那人接过来。 温晓见状笑了笑,拍了拍紧紧抓住自己的楚晤,“玄易,放开我。” 被叫的名字并不是楚晤,但他却是真正地松开了手,任由温晓握着萧禹商的手,站在了他的身侧。 萧禹商将人拉过来搂住,细细地亲吻温晓的发顶,嘴巴发涩,原先的那么多为什么却一个都问不出来了。 他只觉得满心的心疼。 疼得他没有力气去想今日是他应当受降陈国的日子,没有心思去考虑楚晤的重现会不会打乱计划。 “晓……晓” 温晓依偎进他的怀里,脸上露出一副虚弱的笑容。 “战事结束了,等回京安排好,我们就可以走了。”萧禹商紧了紧手臂将人搂得更紧,白色的发丝和黑色的发丝纠缠在一起,竟也显出一种另类的和谐。他没再看站在一旁的楚晤,就要转身离开。他现在最重要的事就是安排温晓,其他都可以再说。 “你不能带他走。”本来站在眼前的楚晤已经不知何时一个转身挡在了前面,“你要害死他吗?” 萧禹商心脏一阵收缩,却也是愤怒。“我自然能给晓晓最好的保护。” 楚晤摇摇头,脸上显露嘲讽般的表情,“你若可以,他怎么会百年前又怎么会魂魄尽碎?你若可以,今生怎么会又让他千里迢迢奔赴昆仑阻止山势崩塌?你以前就不曾保护好他,何况现在你也不过只是一个凡人,要如何保护他即将散尽了魂魄?!你连记忆都没有了,谈何……” “玄易!”温晓突然高声打断他的话,随即语气又柔和下来,“你不能这么说他。” 温晓伸手抚上那人坚毅英俊的面容,眼神定定地看着他,就像看着他的珍宝,语气也愈发柔情:“玄易……谢谢你带我来这里见他……谢谢你……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好……” “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楚晤不可置信般,“要不是那手上的桃核曾受我的灵气吉言,再加上云潇,你早便在那玉棺中魂飞魄散了,如今你还妄动妖力护他,你知不知道这意味什么?!若是这么走了!你绝对……” 温晓感受到萧禹商瞬间收紧的手,伸出手止住了楚晤接下来的话,这才对着他苦笑道:“我知道,所以才谢谢你。但不管如何,结果都是一样的了,你我都无法改变了。所以玄易,你明白的,我想回到他身边。” “你!” 玄易别过头,眼睛有些泛起红,却不甘心地推开了一步。 萧禹商将温晓松开,拉着他的手向前走。温晓向后微微侧头,目视着玄易,再次冲他厄首。 玄易……从此再见无期了,温晓这一生,欠你良多,却只能说一句谢谢,愿你以后能遇见你真正的良人…… 温晓将脸转回来,看了看前方拉着他的萧禹商,也捏紧了他的手。 楚晤独自站在原地,看着那两人的背影,离得越来越远……或是再见无期。 “温晓!你还好吗?!” “玄……楚晤?你怎么在这里……” “我来找你……还是迟了半步,否则就不会让你进这玉棺。你是不是疯了!若不是……若不是这个桃核,将自身的气若不是那个人还特意豁命施术为你聚魂,你的魂魄早就该散了……” “玄易……我还是这么叫你吧……你不关心陈国吗?你带我去战场吧……” “陈国算什么,和你比起来……你不能去战场,你想见他吧,你还要不要命了!你可知这桃核只能暂时聚拢你的魂魄不灭,若是久了,还是会……” “玄易,谢谢你那时护着我……还有……谢谢你带我来。” 想起过往,楚晤突然一阵难过,眼见这苍茫的城池,却完全没有这一世的追求。 他这一世,一直想征战东襄,便是为了温晓,如今他却还是走了…… 楚晤转身离开,没有再看陈国的皇宫一眼。 43、一百年前 温晓看着眼前的人,忍不住伸出手抚摸他的眉眼。 若说他那时前往昆仑时,忆起往事时,心中还会止不住有些怨怼,如今却是一点也没有了。 他一直以为那块昆仑石是玄易所取,他欠了他许多,却不知眼前这人,也受了许多委屈。 当年只知自己取了魂玉,便被景萧不问一句击杀,却不知那其中却有内情。他那时一晕了事,却不知道天界却因他这一番动作乱得天翻地覆。 他这次去往昆仑,虽将命去了,却也完成了一个心愿,在昆仑之境中看到了那件事的真相,他们的前生后世。 一百年前,九华去往西山神宫后的谷中时,正是惊蛰之日。 惊蛰之日,本该前往镇压魔界之乱的白虎仙君却突然返回西山宫中,正是因为他感觉到六神不定,心神慌乱,而天界少有人知,白虎仙君早已心神不全,他身上仅留了九分,还有一分却在早年天界之战中受了魔性沾染,封在了西山神宫之后的深谷之中。此事发生是在好几百年前,当年天界之主的第七子,被誉为最有佛根的清灵帝君,下界感念苍生,却被苍生所惑,沉于情色。天界感知此事,遂立即将其带回天界囚于司法仙君处,原想使他脱离红尘,却不知他竟完全不听,反倒执着于此,一念成魔,最后竟在天界大开杀戒。 当年之事,牵涉之人颇多,许多人都在这事中受伤,天界大乱。 所幸这西方之神白虎君英武骁勇,与他拼得一战,将他的神力均封于魂玉之中。随最后被他逃去,好歹已无再次作乱的能力。正是那一战后,白虎仙君才被封为战神,但鲜少有人知道,他的一分神知,也随着清灵的神力,永久地封在了魂玉之中。 景萧那一分沾魔的心神随着魂玉中的神力一同被封印在层层禁制的神宫深谷之中。 若是没有他的准许,谁都不得进入深谷。这几百年来从未出现过问题。 而他此次心神大乱,却必定是魂玉有失。 他匆忙赶回西山神宫,一路上心知却一直受着极大的冲击,仿佛那一丝魔念就将随着神知,回归他心中。 景萧匆匆掠过宫中,直接俯身飞到深谷之中,却见那漫天的积雪飞溅而起,而一个白色的身影,他身上散着魔气,手上拿着魂玉,正要离开。 魂玉动,心魂动,他顿时心智全失,眼中一片红,只知道举剑刺向那个模糊的身影。 那个时候,他并没看清,前方的那人是不是他心里牵挂之人。 直到刀剑刺入心脏,那人手中的魂玉坠入雪中失去生息,风雪平静下来,景萧才看清,在他的剑下毫无生息的,正是那个总是给他送酒,会笑,会害羞,会关心他,一路跟随他的人。 景萧仿佛承受不住力气,剑脱手而出,双膝跪倒在茫茫的雪中。 他眼中的红芒更甚,仿佛在告诉他,他喜欢的人,就在刚刚,毁在了他的剑下。 他怔怔地看着记忆中笑着的身影,如今毫无生气地落在雪中,他流出的血是热的,仿佛要将这漫山飞雪融尽。 景萧久久之后,才恍然伸出手,将雪中之人抱于怀中,将自己的头埋于对方的肩上,低声地呜咽起来。 他的佩剑叫噬魂,杀者魂魄尽碎,往生无期。 这是他们认识那么久以来最近的一次接触,仿佛要用尽全力与对方相融,却天人永隔。 景萧不知抱着温晓躺在雪地里多久,神宫内却突然传来一阵很大的动静。 一阵厮杀声传来,且越来越向这边靠近。 景萧只顾着搂着怀中的人,好像外界的动静半点也听不见。 不过片刻,一个黑色的身影出现在他们的几丈之外,那人剑尖都是血迹,正是玄易。 他当初在洞府内给九华背上画了一个咒,当他感觉到不对时,九华已经自己闯入西山神宫了。他走到半途就发觉被封印多年的神力正逐渐回到身上,而等他干掉外面守宫的一干人进来了,却被眼前的情形震惊了,他不敢走过去,只能直直定在了原地。 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轻易地一言竟会害得九华至此,他本以为,只要九华能进来,景萧如何也不会直接下杀手的…… “小九儿……小九儿!!!” 他心中大震,看着那个搂着九华的人,身上怒气更甚。 他直接出手,一招必杀使出,风雪卷起,可景萧心智早已大乱,对他完全没有防备,就生生受了一击,连手中紧紧拥住的九华也差点脱手而出。 他下意识重新抱紧九华,看怀中的人并没收到什么伤,才抬头看向一身黑衣的玄易。 玄易见他双目俱红,身上因内伤而气息紊乱,心中也是一惊,再看向无声无息的九华,原先的震怒反倒平静了下来。 他向景萧伸出手,“把小九儿还给我。” 景萧冷眼看着玄易,多年的记忆才重新进入脑海,他微微皱眉,“你是……清灵。” “我是,我要带他走。你杀了他,就别想再留着他。” “不可能!我不会把他给任何人!” “呵,你以为你还是当年的白虎吗?你如今受了伤,心智大乱,不如猜猜你能在我手下走过几招?”玄易不再和他说,反倒举起了手中剑,直直往他冲过去。 九华最终还是被玄易带走了。 而西山那偌大的深谷之中,最后只剩下了一个孤寂的蓝影,还有一枚早已失去光华的魂玉。 玄易将九华带到了北极寒渊,那里的冰封千里,若是将九华冰封在这重重冰层之中,至少能保身体千年无误。在他重新找回九华的魂魄拼凑起来之前,他必须保证九华的身体能完好无损。他飞到寒渊之上,可以看见的那一片广袤的白都是一层层厚厚的冰层。 北极寒渊千年冰封,时间在这里就像是静止的一般,所有的东西都被晶莹剔透的冰包裹着,在阳光下折射出好看的光线,却看不到任何的活物。 玄易直接抱着九华下落到中央。 他看着胸口嘴角犹有血迹的九华,眼中不知是什么情绪。过了片刻,他才抬起手将九华唇迹的血擦去,看着眼前苍白的脸,一阵阵的悔意涌上心头。 如果不是他有私心,希望九华在景萧那里碰钉子,让他去动魂玉,就不会有这些事了吧…… 他跪在冰上怔愣许久,最终还是紧紧抿了抿双唇,右手稍稍用力,袖口划出一柄名动天下的千古奇剑。 正是可诛神佛的龙渊。 他右手突然爆发出眩目的红光,龙渊发出一声嘶鸣,自他们所在的冰层处开始发生断裂,一块大空隙出现,红光在空隙中停留许久,里面瞬间涌动着的闪着森森寒意的寒渊之水。 玄易最后看了看毫无生机的昔人友人,深深吸了一口气,抱起九华放入那冰冷透亮的水中。 九华的身体不过一离开他的手,就沉入了那深深的水中,发丝散乱,神情安详。 玄易痴痴地看着那个影子,却不过片刻时间,那原本涌动的水流便重新聚合成冰,将他包裹在内。 诺大的冰面,平滑如镜,再无一丝变化过的痕迹。 没有人会料到,就在前一刻,有一个人被留在了这层层深冰之中,并且一呆就是百年。 而在遥远的西山神宫,景萧心中抽痛,却做出了一个令人惊骇的决定。 他眼中的红意在不断覆盖在身上的雪影中慢慢退散,最后空的可怕。 他站起身,身上的飞雪被带动的四处飞散,噬魂散落在一旁,他却完全没有拾起它的意思,只是将它与那魂玉一同留在了雪中,毫不留恋地走开。 九华的魂魄被他打散,他要去昆仑,取得昆仑之脉,重聚他的魂魄。 44、执迷 温晓在昆仑水境中看见的那种种昨日之相掠过脑海,心中亦是大痛,却只能看着他们俩一个个为他奔波。 不管是玄易,又或是景萧。 景萧在他死后,将原定前往魔界的三千将士全部放下,独自一人去了神山昆仑。而玄易也同样意在昆仑。 他们难得达成一致,却是因为这样毫无意义的追逐。昆仑既为神山,又岂容他人觊觎,景萧费尽千辛万苦,也不知受了多少伤,才取得昆仑之脉昆仑石。他们两人,一个原身本为上古神兽,一个却是天帝原本最疼爱的第七子,却都为此狼狈不堪。 而这一切的一切,都是为了他,不过世间一个平凡的妖,九华。 九华自问从未罪及他人的想法,而这两个人,却被他所累。 他原本并不知道为何上天选中温晓此一人作为此天定之人,而这一切,都终于得到了解释。所有一切都因他而起,由今生存在温晓身体内的他来还,实在是再合理不过。 昆仑石丢失,震惊三界。 景萧本用九华的桃花酿作引,以昆仑石的神力聚合温晓的魂魄,可左右不过几日,此事便被天界所知。 司法仙君带人关押景萧,却并未从他身上得到昆仑石。 景萧对刑罚不发一言,昔年的战神沦落至此,他也不过淡然处之。 他被万年玄冰铸造的链条重重困住,察觉有人进来,这才慢慢抬起头,一向深邃的黑眸已完全泛着魔族的红色,但却没有狂态,表情却依旧冰冷坚毅。 余容在他面前十步便停下了步子,不止是因为那万年玄冰的寒气,还因为这个人,入魔的景萧让人感到危险。 她不是第一次看见他,却是第一次在这种地方见到他。平日里的白虎仙君是何等强大的存在,他不仅是维护着天界的战神,还是天界平衡魔界力量的执法君。他身为上古四方神君之一的白虎神君,天界人人敬仰的战神,众神的骄傲,一向只有他俯视他人的说法,哪会有像今日这般耻辱落魄的境遇。 可如今,这个令三界闻风丧胆的人,却就这样被锁在了幽暗的地界内。 余容长袖曳地,粉色的衣衫在这幽暗的宫室中显得格格不入。 景萧瞧了她两眼,见她没有说话,便重新闭上眼,靠在一旁,好似在休憩。 余容细细地看了他好几眼,不由涌起一阵阵心酸。这些事,虽然天界不曾声张,但她和九华玄易那么多年的交情,又何尝会一点都不知道。她心酸,不过是自己在天界思过那些短短的岁月里,自己最后的朋友就这样沉于寒冰,而在这事上,她居然没有帮上一点忙,甚至一点都不知道。等到好不容易听来原委,却也迟了。 可她心中,却又羡慕,九华能为了情感,做出这样的尝试。虽然方向被误导了。 她一步一步走向眼前的人,细声细语中仍带着恭敬。 “仙君,我……小仙乃是余容。” “哦?芍药之主。”景萧睁开眼,神色却依旧冷淡无异。 万年玄冰的寒意太重了,即使没有接触到,余容仍能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在不自觉地发抖,她不由佩服起那人。 “小仙此行来,只为圆一个心愿。” 余容见他眸中不见一丝波澜,叹口气,从袖中取出一样物什。 那东西还透着似有似无的香气,景萧眯着眼,看向那棵正值花期的桃花枝。 “心愿……”景萧喃喃低语,那花枝,那是九华的味道……他突然全身一震,眼中红意大盛,手脚挣扎着要走上前,无奈链条锁得太紧,即使他震得链条发出响声,却未能挣脱分毫。 余容见他着急,便走上前了好几步,将那花枝递给他。 景萧将花枝托起,靠近自己的脸颊,一滴泪落下,在滴落的瞬间结成了冰,敲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花枝也在这瞬间,突然枯萎衰败。 他这时才低声地念出那人的名字,“九华……” “虽然仙君亲手……但您夺昆仑石只为救他,他性格温和,必不会怪你。再者他真心喜欢您,必不希望您再为他冒险,请仙君好好保重。小仙告退。” 余容扫视一眼他脚上满是斑斑血痕,漠然转身离去。 她没有违心,九华这种人,喜欢极了一个人,弄清原委,必不会责怪景萧。她这一番来,就是圆他们俩一个结局。但作为旁观者来说,她却心疼极了九华,又怎会轻易原谅了杀他之人? 那是他几百年相伴的好友,比亲人还亲的弟弟啊…… “余容仙子。” 余容停步,却见司法仙君正站在她跟前。她没什么心思和他说话,只回了个礼便要走开。 “仙子请留步,我刚见景萧仙君似乎对仙子说的话大有感触,不知仙子可否帮忙寻出昆仑石……” “我问不出。” “这……” 余容思索几句,却又问道,“不知若是此物不回,仙君会怎样?” “大概会打入下界经轮回之劫吧……待他再次了悟,了结了此事,即是他再次返回天界之时……毕竟是我天界骁勇善战的战神……” “若是执迷不悟呢?” “大概……会在轮回中消磨殆尽吧。” 余容眉头一皱,却还是微笑着说,“多谢司法仙君告知。” 余容的禁足令早已过了,此番的花枝,便是她亲手从那片林中折下的。那时九华早已死去,那片桃花也在几夜间枯萎,她去的时候,就独独只剩一枝。 她去的时候,玄易正在那处独饮。他怀中抱着九华酿的桃花酒,杯中喝的却不是。 她知道玄易这是舍不得喝,九华已去,这酒多喝一杯,就少一杯了。 “小九儿……是我对不起你。” 她见玄易在喃喃私语,正要转身离去,却又被他叫住。 “容容。”他这次没有再叫他小娘们,她知道他是太难过了。 “这花,你折下给景萧吧。是我对不住他们俩,小九儿在北极寒渊的冰层中,你有空便替我去瞧瞧他,我……他怕不想见到我的。你就替我去吧,就当我欠你一个人情……” 她将花折下,用术法好好地保存着,绕去寒渊看了九华。 她来到九华的旁边,静静地跪坐在了一旁。 原本三个人中,她与玄易最爱争吵,而九华就一直是那个调解的中间人。现在九华不说话了,他们俩也再吵不起来了。 她终于忍不住伸出手隔着冰层描摹那人的脸颊,眼泪一滴滴落入冰中不留一丝痕迹。 “小九……小九……” 次日,景萧被压到了昆仑的往生台,他的眼瞳依旧泛着红色,身上绑着的寒冰链正在松开。 他就要被进入轮回了,他现在很清醒,但是也知道自己受不了刺激……他不是不能趁机离开,但是离开又能怎样呢,只要他的魔性还在,即使逃离天界,也无法再面对温晓。心魔起,伤人伤己,而他不愿意。 景萧看着往生台,下面一片黑暗,却散发着怨气。寒冰链松开半圈,他却直直地看着下面,没有动。 “神君大人……请吧……”旁边的正是他以前的得力的部下,看着他这副模样,脸上满是悲切。 景萧松开寒冰锁链,直直坠入那深不见底的往生台。 摔落的瞬间,他仿佛看见了今世过往。 他仿佛听见九华那清脆的声音,在说着,怎么修仙呢?修仙就能陪着他了。 他听见另一个声音在说,取得魂玉,魂玉能消魔性。 原来如此…… 他想起当初九华问他仙凡不可相恋,那仙魔呢? 其实他那时说得对,感情之事怎么说得准呢?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真正喜欢上了,仙凡又如何……仙魔又……如何呢? 他仿佛突然就了悟了,眼中的红意也尽数退去,只剩双目清明。 原来这也是他的心魔……当年玄易动摇他的一分神智,就是此处吧。 九华……我定会再与你相见。 下次,定不再负你。 两位差使看着天界的战神就这样遁入轮回,不由叹息一声,转身离开。 昆仑石未归,天界仍旧不得安宁。 天界派遣众人追寻昆仑石,恰逢此时,西天佛祖到访,却是为了助天界了解此事。 佛祖所言,此番劫难,因始于几百年前的天界大乱之中。 当年天界大乱前,天帝之七子清灵原最具有佛缘,此前曾受西天送去一串桃木佛珠。之后他遁入魔道,此佛珠却因在佛界许久早已有了灵根,不意沾染了魔性,虽脱离掌控遁入下界,不过许久便修炼成形,唤为九华。 而今昆仑石之事,均因九华而起,也算是他佛国与天界共同造就的因果,理应一同解决。 佛国与天界同出追寻昆仑石的下落。玄易本一心牵挂九华,强行使用昆仑石的力量,不过许久就暴露踪影,被抓回天宫。 玄易本为清灵帝君,虽入魔许久,好在佛祖仁慈,只予他下界历劫作为惩罚。昆仑石早已与龙渊溶于一体,无法分割,带入凡尘。 “此番皆是因果,凡尘之事,必有凡尘了结,我们已不可干预了。”佛祖座前一笑,众神皆称是。 东襄天佑三十三年,贵妃喜得双生子,为东襄皇室添了六皇子君漠,七皇子君烨两位皇子。 而在千里之外的陈国,二王子也在同年出生,取名楚晤。 天佑三十八年,余容在黎城的桃花林找到温晓,那时的温晓魂魄脱离昆仑石多年,几近破碎,没有感知,没有记忆,只如鬼魅般浑浑噩噩地游荡在桃花林中,日复一日。 余容喂其吃下圣品朱果,将其魂魄拘于一个刚刚离魂的温家小少爷的体内,控制温老爷的记忆,以温家三夫人的身份进驻黎城萧府。 同年,以消灾之名,改名温晓,春晓的晓。 人间三年后,天界的司法仙君将余容带回天庭,以罪论处。继白虎神君景萧及清灵帝君跳入往生台,昆仑山体格局突变后,余容仙子被封住法力,因王母为其求情,免去剥除仙骨,拘于花苑思过。 而不知世事的温晓也在温家众人的照料中,慢慢长大。只是自痊愈以来却不再多言语,众人思及其经历性命之忧又经丧母之痛,便愈发疼爱。 截然不同的四个人,就在不同地方开始自己的生活。 直到……温晓在那片桃花林中将萧禹商救回来,停下的齿轮重新开始转动。 45、游子 “晓晓……我们回家。” 温晓虚弱地点点头,紧紧地靠在身边的依傍中。他以肉眼能见的速度衰弱下去,如今连说话也不太有力气。 他两次都选择了这个人,虽然结果并不算太好,但他不后悔。 那次他在深谷中痴痴地向他走去,却换来他穿心一剑,而如今他又是一身戎装,自己却终于站在了他的身后,虽然撑不了很久,但比起预见的,已经好很多了。 至少这次,他可以安心地在他身边待到最后一刻。 他看着那站在自己身边的人,不由热泪盈框而出。 说起来,这些日子能跟在萧禹商身边,懵懵懂懂地相识相知,再相爱,几乎将他前生的遗憾都弥补了。他万分地感谢上天,感谢玄易,感谢余容,让他能以人的身份长大,然后在因缘际会中重遇他。他前世最想的是修仙,然后陪着他。而今世虽然相伴时间不长,好歹把陪着他这件心愿完成了。 虽然…… 温晓感觉自己的眼睛模糊得厉害,牵着他走的身影变得模糊,好似变成了那时站在他身旁举杯喝着桃花酿的仙君。 这已世,他却还没来的及,给他再送一杯桃花酿…… 温晓脚步一跌,倒入了旁边的人的怀里。 鼻翼中充斥着熟悉的味道,几百年来都没变过……可这几百年毕竟已经过去了……而他也太累了…… 不行……还不行…… 他勉强打起精神,睁开双眼看着抱着自己的人。 这一世,他不是天上的仙君,而他的灵魂,也藉由凡人之躯,这一世,他们是普通的。 温晓用力伸出手,想要抚摸萧禹商的脸颊。 他动得很慢,很费力,手刚伸不到一半,就被那人紧紧握在手心。 萧禹商像是知道温晓想做什么,将他伸出的手贴在了自己的脸颊上。 温晓笑着,指尖拂过萧禹商的眉眼。 “你的长相,是没怎么变……同那时一样的,很英俊……虽然你轮回转世,不记得我了……但我记得你,我告诉你……不是怪你,只是有句话,迟了那么多年,还是忍不住告诉你……” 感受到手被握得更紧,温晓也回了回力气反手握住他。 “我在昆仑镜中看尽过往……不怪你……从不曾……” “我喜欢你……从第一眼就喜欢你……不管是前生,或是……今世……” 他说得很慢,有点吃力,直到说完了想说的,才安静地靠在萧禹商的怀里,慢慢地阖上了双眼,将这凡间一切,包括那个心心念念的人,隔绝在了世界之外。 一月后,陈国正式接受了东襄的封晋,成为了东襄的附属。原三王子楚钧接受旨意,执掌陈州,封为南临王。 大军凯旋归来,都城的人们都跑到外面迎接他们英勇善战的英雄,却只迎来的一身素衣的将军。 一直虎踞在旁的陈国问题得到解决,本是一件普天同庆之事,但他们年轻的将军却扶着一具棺木慢慢走着,脸上没有什么表情,丝毫没有打了胜仗的喜悦。像是被他感染,全体军官,都安静地走着,诺大的队伍里,几乎听不到人声。 百姓们窃窃私语,看着那具棺木被放在了祭坛边上,那将军走到祭坛上,跪在了亲自前来迎接的皇帝身前。 “臣弟拜见皇兄。” 君策看见以往潇洒英俊的皇弟变成这副样子,心中准备好的话却一句也说不出来了,只好伸出手把人拉起来紧紧抱住,冲着他的背上连拍了两掌。 “你……回来就好,回来就好。”他本想问些什么,却最终什么都没说出口。事实摆在眼前,已经不需要再问了。 撇去了君臣之礼,这一刻,君策也只希望这份亲人的温情能弥补这人心中的缺失。 这一仗,打得很漂亮,却结束得很迅速,仿佛陈国的盘踞就像一场笑话。 萧禹商神情依然带着些许如常的淡漠,眼睛却空得可怕,像是这一场仗将全身力气都被抽光了。他甚至找不出一句话来安慰他。 “皇兄如果没什么事,请恕臣弟先行告退,好久没舒舒服服洗个澡了。” 君策盯了萧禹商两眼,默默叹口气,又或者是松口气。 “去吧。” 萧禹商往王府走去,还是带着那副棺木。他没有告诉黎城温府任何关于温晓的消息,就这样强行地将温晓带了回来。 他有私心,他实在不想再与这个人分开了。这一生,仿佛早已随着温晓,结束在了边关暖而湿润的风中。 背后的君策看那人消瘦的背影,深深叹口气。 木棺中只有一副白骨,温晓那天就那样闭上眼离开了,原本依托的肉体缺失了支撑,瞬间化作了白骨。红颜枯骨,果真不过一线之隔。 萧禹商本想将他的白骨随身带着,最后想想,却还是舍不得他受此奔波之苦,便葬在白果轩那株移植来的桃花下。他知道温晓的灵魂怕是早已不见了。 温晓不是寻常的人类,他也明白这白骨困不住那抹灵魂。 自从温晓去了,他身上一直携带的那只桃木小船就自中间出现了裂纹。 萧禹商请来众多名匠,才将它修回原来的模样。 他从府中翻出那条被他收回的琥珀手链,重新将小船系在上头。 那琥珀上的“万事遂意”还清晰可见,温晓却不再。 他紧紧握着那以前被自己遗忘许久的琥珀链,一瞬间,往事全都浮现在眼前。那些似真似假的相处,如今想来,却都是一点点积累的情意。 他想了很久才明白的感情,却终究没有敌过命局的安排。 萧禹商回来后就一直住在白果轩,看看那棵银杏,也同那株桃花说说话。 他直到温晓早已不在这世间了,却又带着侥幸想,说不定自己一直说下去,他就能感觉到了。 他才刚二十几,少年郎的年纪,却已经靠回忆过活。 那株桃花一年年开得特别好,温晓却从来没有回来。就好像他经历的现实只是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梦中的温晓还是初见时的模样,他会花丛中探出头来,把倒在树下的自己领走。而现实中,却没有温晓这个人。 他多次烂醉在这株桃花下,却从来没有那个人探出头将他带走,即使是在醉眼朦胧的梦里也从来没有出现过。 他总是睁着带着醉意的眼睛,期待着一双盈盈笑眼。 却奈何总是落空。 君策和君烨都来看过他几次,但终究什么也没说。 萧禹商从来就是一个坚定的人,他看似温和,实则漠然,能让他在乎的东西实在太少了,少到好不容易遇到一个,就愿意在太庙发誓,上战场将自己的命豁出去来换一个得偿所愿。只是可惜,那个人,他终究没带回来。 他在外的名字总是萧禹商,但实质上,却是君漠这个名字道尽了他的劫难。 云潇曾说,他此生将遇一劫,自缚心魔,不得解脱,便取了漠为名,希望他万事漠然置之,脱离困局。 谁知此一劫,却是躲不过的。 如今陈国已灭,东襄强盛,诸事顺遂,但他和他身边的人,又何尝没有为此付出代价? 淡薄如此,却用情至深,无药可医。 第二年,萧禹商也仿佛慢慢看开,不再只窝在白果轩中醉生梦死。他走了很多地方,每次的较为长期的停留却都只在黎城那片茂盛的桃花林中。 这是养育温晓的地方。 他每逢桃花盛开时便回到这里,只为怀念他那与他相遇的那一刹那。 那时他闭着眼,晕晕乎乎,靠在温晓的肩膀上。他如今想起来,那肩膀是那么的温暖,将他从困局中解救出来。 他在这里呆过花期,便再次启航,到不同的地方,以不同的身份。 渐渐地,看过了许多不同的风景,见过许多的爱恨情仇,他好像也能将自己从往事中解脱出来,可以平静地思念那个人。 他出行往往避开所有以往认识的人,但还是不免地遇上一些故人。 他走到大漠边缘的时候遇到了怎么也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楚钧。 楚钧带着一个车队,满满的箱子马车将松松的大漠路压出一道深深的痕迹。但不久后又会被新来的沙子抹平。 可是人毕竟不是沙路,情感也没那么容易填补。 楚钧看见他,却没有当初仇视的目光了。 果然在时间的长流中,无数恨意都会被抹平。 但爱却不能。 46、启程 楚钧带着一队装载累累的马车,和不甘心陪同的萧禹商,停在了大漠边上一处客栈前。 他没有进去,而是回到了主马车内,半晌出来时,却没有半点舟车劳顿的疲倦了。 他的发丝用精致的发冠整齐地束起,面容英俊却柔和,身上换了一身绣金红袍,远远看去,就像是那日一样。 或许他穿的婚服都是当初那套吧。 萧禹商低头笑笑,仿佛明白了此行的目的,他低了低头,露出一丝意味不明的笑,向着远处走去。 “别走。” 楚钧单手拽住他的胳膊,另一只手却剃过来一身红服。 “当初是你把她送到我的身边……如今……请你帮我一把,把她重新带回我身边吧……” 萧禹商顿了顿,没有看他的眼睛,接过红色的送亲服,走进附近的一架马车,却久久没有动弹。 他抚摸那衣服的料子,和他当初穿的那身一样的柔软,上面绣的花纹也是一样的金线祥云。他就要穿着这身衣服将楚楚重新带到楚钧身边,就和那次送亲没有什么两样。 但他也知道……那个跟着自己千里送亲的人已经不在了…… 那个从黎城跟着他前往京城,又千里奔赴陈国的人,早就消失了…… 萧禹商这才想起,原来温晓跟着他的那些日子,都是不断地奔波,还伴随着刺杀。 他捏住了红服的衣角,随后又犹豫着松开,仿佛放开了那些日子…… 若是温晓还活着,必会希望看到团聚这一幕吧…… 再出现时,萧禹商已经穿上了那一身祥云礼装,他从楚钧手中接过叠放着女子大婚礼服的托盘,率先走到门前,掀开了挡在上面的厚重的防沙布。重重的布被他扯到一边,外面的风光也照进了这小小的客栈里。 “不知哪位大驾光临,好大的派头啊?”君楚楚一身朴素布衣,坐在里面打着算盘,这才半抬眸光看了看来人。 这些人来了许久她也知道,只是一直不进来,却也不知道是善是恶。正当她决定出去看看的时候,人倒是进来了,却怎么也没想到会是许久未见的萧禹商! 这些年来她从未再靠近京城一步,却也知道,东襄人人敬仰的平南将军,皇帝嫡亲的睿王爷君漠,从陈国回去以后便退出朝堂,不理世事了。而这年来却又是大江南北无影无踪的,却从没想过他会来这里! “皇姐……臣弟受人之托,前来迎接皇姐。”萧禹商走到惊诧的楚楚身前,将手中捧的东西举高。 一抹耀眼明亮的红色落入眼中,那上面放着的金步摇却像是要把这狭小的客栈照亮般闪烁着。 “我已非皇室……你也不必多礼了……” 楚楚忍不住探出手摸了摸那熟悉的金步摇,突然反应过来,走到门边上,果见外面站着一身红衣的楚钧,他身上绑着的红衣绣球,就像是当初等在徐州平原上的英俊男子。 君楚楚的眸中突然传来一股热意,眼睁睁地看着不远处的楚钧直直地看着她,然后缓缓地单膝跪下了。 车队两旁的人见状也随之跪下,齐声道:“恭迎王妃。” “楚楚,怎么了?我听见……”温希澜刚下楼来,话没说完,早已被眼前的景象镇住了。 君楚楚站在门口,眸中泪光已现,门外一群人跪着,为首之人穿着大红礼服,而里面也有一人身着红衣,手中捧着一套女子婚服,上面摆着一只耀眼的金步摇,而那个捧着的人,温希澜早已见过,正是东襄的睿亲王君漠! “这是?”温希澜无视眼前一群惊讶着看向他的目光,反而看向一旁的楚楚,却见她的泪珠早已滑落,在脸上留下一道浅浅的痕迹,眸光一直与那为首的红衣人对视着。 看楚楚急忙擦擦眼睛回视他,温希澜心中一痛,早已知道这是什么情况了,却反而扯出笑容,将萧禹商手中婚服接过去,拉着楚楚上楼。楚钧见状急忙站起追了进来,却被萧禹商阻止了。 他深深地叹口气,道:“留给他们一点时间吧。你放心,我皇姐同他,是不会怎样的。” 温晓离开的这些日子里,他远离了官场,甚至远离了世俗,却反而能看清人心。 “楚楚啊,其实你喜欢他的吧。”温希澜笑笑,“上一次我阻碍了你的姻缘,这次就让我来弥补吧……” 温希澜让她换好服装,亲自用绢布擦干她的眼泪,在旁边帮着她绾发。 “这儿没有媒婆,只好由我代替了。我不太懂,你也只能将就将就了。” 他拿起楚楚惯用的梳子,顺着她的发丝慢慢地梳。 “我虽然不太懂,但小时候也偷偷到隔壁的出嫁的姑娘家看过,那婆子说,这梳发也有讲究的。我不知道你皇宫的规矩怎样,只好按我的来啦。” “楚楚啊……一梳梳到尾……二梳……白发齐眉……三梳子孙满堂……”他边梳着,话语却越来越慢,也愈发哽咽,“你是我的妹妹……大哥没什么礼可以给你,只有一句话,祝你幸福。” 最终楚楚妆容正好,他却立在一旁,给再次落泪的楚楚擦了擦眼泪,说道:“楚楚,再哭妆就花了。你去吧,回去吧。我……就不送了。” 他是觉得自己终于可以放手了。 在这里这段日子,远离一切以往的尘埃,两人恢复了以往轻松的相处,但他也知道,楚楚从来没有真正的开怀过。她的欢乐早就丢失了,早些年是丢在了那吃人的皇宫里,而如今……他今天才明白,如今楚楚的欢愉却是系在了那个跪在门外的人手中。 而他也真正明白了真正的感情。 门外站着萧禹商,他见楚楚已经收拾好,便抬臂搀起她的一只手,准备扶着她下楼。 楚楚停了许久,还是回了个头,冲着温希澜看了许久,最终露齿一笑,千娇百媚。 “妹妹谢过大哥了。” 随即才满意地转过身,直接搭上萧禹商的手,说道,“漠漠咱们走吧。” 萧禹商侧着脸冲背后的温希澜微微点头厄首,这才扶着人走了下去。 楚钧早已在下面等得心焦火燥,看见盛装微笑的楚楚,却觉得不管怎么等,都是值得的。 楚钧一直等着楚楚向着自己走过来,到了极近的地方才控制不住将人满满地抱在怀里。他觉得他这么久来的缺失,终于圆满了。 萧禹商最终离开了车队,独自上路了。 他觉得他可以去昆仑走一走了……那么多年来不愿意踏入的地方…… 47、陪伴 萧禹商没有直接去昆仑,他先回了京城。 在外面游历有些日子了,这却是他第一次回到京城。 他牵着一匹白马,一路慢慢走来,环视这片土地。这片生他养他的地方,还如往日一般繁华热闹,街角的叫卖声,茶楼内文人雅士的吟诵声,声声不息,但他此刻却觉得如此陌生。他在这里生活了好长一段时间,却没有真正了解过这些人群。他一出生就是身份高贵的皇子,等到君策登基后,他和君烨作为嫡亲的兄弟,受到的礼遇更是非同一般。他的衣食住行处处有人打点,从来不曾独自踏入这些喧闹的街角。他在城门外停了好半晌,望着那城外一隅。他记得,这就是早先师傅遇见师娘的那一处。云家本就是京城的名门望族,因为两人的佳话,好长一段时间,这里都被外人笑称为一遇情缘的福地,只是在师娘离开之后,这里也慢慢没有人停留了。外界都只流传是师娘福薄,过门不久就死了。只有云家的人知道,她没有死,而是走了。 他伸出手轻轻抚了抚那道高高的城墙,这才转身往自己府邸的方向走去。 他的师傅,在和温晓一同去了昆仑之后,就没有再回来了。云家的大当家在在将近四十五的时候就会死去,而云潇离开的时候,云洺已经接替了当家的位置,扛起了云家的重担,不再自由,而绿枝也回去帮他了。 但出于情感,他还是怎么都不能相信云潇死了。 萧禹商一路走来,看见了不远处的府邸。上面三个烫金大字依旧闪烁着,他却不再是以前那个样子了。 他走到门口停顿,门口的小厮看见他,顿时就不知所措了,急忙跑出来准备行礼牵马,过了会又像是才反应过来似的吆喝着:“来人啊!来人啊!王爷回来了!!!” 眼见了一群人从里面冲出来,为首的向雨看见他,愣了半晌,才直直地跪倒在地上,带着一群跪倒的人,“王爷……您终于回来了。” 其实他也并不是没有出过远门,只是次次都有一群随从跟着,真正意义地独自出行,除了任务,怕只有这次才走了这么久。 萧禹商过去将向雨扶起来,也让一干人等站起来,让人安顿好自己的爱马,这才往里走去。 洗去一身的尘埃,萧禹商这才走到了白果轩。 向雨一直跟在他的身后,不时说说京城这些日子的大事,还有王府一些需要抉择的东西。待萧禹商踏入白果轩时,向雨也静默了。 他想,王爷一定不希望俗世之事打扰到那个人吧…… 萧禹商过去摸了摸繁茂的花枝,坐在一旁的石座上,桌上早已摆着一壶酒,旁边置着两只莹白的酒杯。 “向雨……”他边说着,便拿起酒壶给两个酒杯都满上。 “跟着我这些年来,亏待你了。”他举起一杯酒灌入口中,另一杯却没有递给旁边的向雨,而是倒在了泥地里。 “能跟着王爷,是属下一生的荣幸。”向雨说得是真的。虽然萧禹商并非多亲和之人,但对待身边之人却是真的很不错。 “不,”萧禹商摇摇头,又是一杯酒下肚,“你本是君烨的伴读,若不是我一时私心,你早该在朝堂占得一席之地……向雨,你去跟着君烨吧。” 萧禹商像是没有看到向雨瞬间僵化的脸,接着说:“你好好考虑。若是……想留在这里也不是不可。只是……”他没说完,却挥了挥手,叫向雨出去。 向雨震惊了半晌,看到他挥动的手,这才反应过来,拱着手往后退,却突然捕捉到萧禹商发丝中的一抹灰白。 自萧禹商回来之后,他一直没有想明白到底他是哪里变了,但现在他却突然明白了,萧禹商就像老了一般,虽然他容颜依旧,可他一向深邃精神的眼眸暗无波澜,就像一湖死水,连两鬓也不知何时染上了些细微的灰白,处处尽显疲态。 萧禹商坐在桌上独饮,却不似以往那般为了醉酒而喝酒。 他细细地品味着这壶桃花酿,痴痴地盯着前方的地上。 那里埋着他最爱的人的尸骨。 他忍不住地探出身坐在了地上,抚摩着那片土地。良久,突而笑了。 几乎每个人的感情都有了自己的归处,楚楚回到了楚钧身边,青云陪在青溪身边,连温希澜都放下了执念,而师傅,他相信他是去找失踪已久的师娘了,或许已经找到了。 萧禹商靠在了树旁,将半壶酒倒入了泥土中,松开了酒壶。 他的感情也该有个归处了。 第二日,萧禹商进了皇宫,三兄弟终于重聚在一起。 萧禹商穿上了正式的衣服,和同样正装的君策君烨同坐在书房。 三人商议了许久,萧禹商进去时还是烈日当空,出来时却已是暮色了。 他脸色轻松不少,脚步轻快地往回走。 他如今都不喜欢坐马车了,要不骑马,要不就是走路。他想,能多看看也是好的,温晓好像挺喜欢看这些热闹,每次进京都会掀开马车帘子看。 萧禹商走了许久才回到了睿王府,一进门就直奔白果轩。 他直接拔出了腰间挂着的匕首,径直在那株桃花下挖了起来。 不多时,一只精致的瓷瓶盖便显露了出来,接着,整只都被他拿了出来。这是一只上好的青花瓷瓶,瓶身细腻,被一只栩栩如生的桃花盘绕着。 萧禹商细细地抚摩着这只不大的瓷瓶,随即丢下刀,直接用衣袖将瓶身擦干净,嘴里喃喃说着:“晓晓。” 天刚蒙蒙亮,萧禹商就起身了。他捧起放在床边的青花瓷瓶,唤来了向雨。 “向雨,我可能会出一趟远门,大概很久。”萧禹商细细地抚着那瓷瓶,“我一直不在,你好好安顿了王府众人。你的事我已和君烨说了,等事情定了,你自己看着办吧。” “王爷要出远门?需不需要下属跟着……” 萧禹商摆摆手,抱紧了怀中的瓶子,向外走去。 他没有带半点行李,就像平日出门般,只是这次却是从东边的侧门出去的。 骑上那匹爱马,萧禹商突然冲着跟出来的向雨笑了笑。 “向雨,这些年来劳累你为我王府奔波了……”他顿了顿,扯扯缰绳,又说到,“若是你遇见君烨,劳烦帮我告个别。” 话落之时,马也向前飞驰而去。 萧禹商去了太庙,他捧着瓷瓶走进去,对着大殿的祖宗们行了跪拜礼,这才来到了先皇贵妃处。 他不似之前拘束,反而走上前去,抚了抚那灵牌。 “母后。”他的嘴角泛起一丝微笑,“儿臣是来向你道别的。此行可能不再有归日,也不可能再回来祭拜母后,特来请罪,还请母后原谅儿臣。” “儿臣这么多年来不曾任性过,就请母后原谅儿臣吧。”他说了半晌,又抚了抚手中瓷瓶,“母后还记得臣和您说的温晓吧,儿臣这次带他一同走了,母后不用挂念。” 他又和自己的母亲呆了半晌,这才出来。 他骑上马,将怀中的瓷瓶紧紧贴着心,低语道:“晓晓,咱们上路了。” 萧禹商一路走走停停,走了月余才到昆仑。 他循着迹象走上雪山,一路打听一路走,原先跟着云潇来到这边的人居然也有留在昆仑的,看见萧禹商来了,自然带路。 “司君说,若是您真的来了这里,那是肯定没办法阻挡的,就让属下留在这直接带您进山。” 那个仆从说着云潇留下的旨意,把萧禹商带到了山巅。 昆仑山终年覆着大雪,萧禹商和那个仆从均是习武之人,一路走来也没在雪地里留下半点痕迹。 那人走到一处峰顶,指了指前方更加陡峭的一处山巅,对着萧禹商说道:“王爷,那山巅便是这昆仑主脉的中心,从那边下去便是布着阵势的山洞,属下身份低微,不便再陪王爷过去了。”那人拱了拱手,转身离开了。 萧禹商望着两山之间连着的铁锁,运起轻功,慢慢地走过去。 山顶风大,夹着雪,打在人的脸上也有些痛感,萧禹商紧紧地拥着瓷瓶,走得稳稳当当。 不知道当初他是怎么过去的? 萧禹商笑笑,顿时又想起来,他是妖啊,总是有些妖法的吧。 他看见对面山中的洞穴,跃下铁链,朝着那里运起轻功。洞内一片雪白,却没有半点雪飘进来,连温度也比外面高上许多。东南西北四个方向个各摆放着一具玉棺。他虽然没有来过,但也从书中看过,这东西南北四个方向具是放着四方宝物,但是现在他也知道,那东、西、北三处不过都放着死物,只有这南边才是全阵的阵眼。 昆仑山山势系着龙脉,山势变则江山倾覆,这个阵法则是为了稳住昆仑的走势,也是为了保护东襄的运势。 他去陈国探查之前,东、西、北三处的物品都已找齐,独独南处的阵眼不曾找到,他本想却陈国看看能不能找出点线索,不想却反而功败垂成,逃至黎城的桃花林处,遇见了温晓。 温家与北祀皇室后裔暧昧不清,刚开始只是因为他是温家的人,多留了几个心眼,想以此查探北祀的消息。却不想温晓正是他要找的南处的祭者。 他当年费尽心思将温晓带离黎城,如今想来却恨不得当初没遇见他。 但是要真不遇见,却又不舍得。 萧禹商向南面的玉棺走去,那玉棺被推开了一半,里面空空的。 萧禹商抱着瓷瓶的手紧了紧,理所当然地想到,当然啦,温晓回来找他了。 他伸手抚了抚那冰冷的玉棺,这才看见那不远处的角落边蹲坐着一个黑影。萧禹商思索了半晌,走了过去。 那黑影是一个人,抑或不能称之为人。那只是一具人的骸骨。 萧禹商上下扫了几眼,才看到那人的指骨之上还有一只玉镯,想来是死前便一直握在手心。萧禹商心中掠过一丝疑惑,靠前了几步蹲在了那具骸骨之前。他突然颤抖地伸出手想要拿起那只玉镯,随即又脱力般将手垂下。 他知道这个人是谁了。 这个人就是他失踪已久的师傅,东襄的司君,云潇。 云潇没有找到余容,甚至没有去找,他没有离开过昆仑,就这样静悄悄地死在了这里。 萧禹商那么久来第一次放开手中的瓷瓶,冲着尸骸重重地敲了三个响头。 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他从小就在他和太傅云昭的教导下长大,云昭只教他皇家礼仪,说起来云潇才是他真正意义上的师傅。 他年纪亲亲就得遇此生挚爱,却在不久后失去了她,至死也没有再找到过。 萧禹商觉得自己比起他来幸运许多,至少在他有生之年,温晓回到了他身边。 他深深地凝望了最后一眼,抱起那青花瓷瓶,走回了玉棺旁,躺了进去。 他依旧将瓷瓶紧紧抱在怀中,另一只手运起内力将玉棺缓缓合上。光线被无情地赶出去,棺内愈发阴暗,而棺盖内部却显出一行,用血写就,早已干了许久,透出丝丝暗红。 萧禹商眯了眯眼,看清了那行字。 短短的三个字。 活下去。 温晓原本不知道还能见他一面,这是匆忙间写就的吧。 萧禹商不知道温晓是以什么心情写下那句话的。也不愿再去想。 他最终离开了昆仑,带着那从不离身的青花瓷瓶,还有一只温润的玉镯。 他去了黎城,在没人去的桃花林深处盖了一处简易的房子,旁边立了两处坟冢,分别埋着那具青花瓷瓶和那只玉镯。时不时过去说说话。 温时新不知从哪里听来消息找到这里,也时不时地来这边坐坐,站在温晓坟前说说话。 他知道温晓死了是在战争过去很久之后,如今看到了萧禹商,他也没有问他失踪的三弟为何会出现在这里,为何会埋在地下,他接受了一切,也同时放弃了质问原因。 万般理由也没办法改变温晓已死的现实。 看到昔年的睿亲王日日隐居此处陪伴着这两处坟冢,他也慢慢地放弃了要将温晓的尸骨带回温家祠堂的想法。 就这样吧。 大家都累了。 48、大寒 “娘亲娘亲,那个萧叔叔怎么没有过来了呀?” 一个小小的酒馆里,穿着黄色相间小夹袄的小女孩儿扎着两股俏皮的羊角辫,脸上红扑扑的甚是可爱,只抓着在帮人灌酒的母亲的衣袖摇晃着。 那中年美妇挑起嘴角笑了笑,轻轻拍了拍小女孩的头,“霄儿想萧叔叔了?他可不能时时有空来陪你,自个玩去吧。” 小女孩听见这话,撇撇嘴角放开了母亲,跑到靠门的一张小凳子坐下,把玩着手里那只草编的小蚱蜢,时不时探着头往外看几眼,随即又嘟起嘴角,揪揪手中的小玩意儿。 “老板娘,这小娃娃也真有意思呀,日日都找叔叔玩?”旁边坐着的胖子好像是店里的常客,看见小女孩儿的模样,忍不住打趣道。 “可不是!”被叫为老板娘的美妇也笑了,“这萧公子时不时来都给她带些精巧的小玩意,可不就被这丫头惦记上了。” “那萧公子倒也真是风度翩翩,说来早该有妻室了,怎么却总是独身一人,你也不给他说说。”那胖子兴致来了,说话也没了忌讳。 那美妇冲他摇了摇头,“我可不是说过呢,只可惜啊,那萧公子是痴情的人,听闻以前早已有了情定之人,只是那人没福死得早了,你说这可不是作孽呀。” 胖子眼睛也瞪大了些,摇摇头,“哎,可惜这么一个英俊的公子,我家的妹妹还特意托我来问……” 两人正说着,门外突然闪过一抹蓝色,一直坐在门边的小女孩儿这时却动了,飞快地往外跑去,被门槛绊了脚打了一个趔趄,却被一双手抱了起来。 抱着他的人穿着一身蓝衣宽袍,这时才走进店里来,面容年轻英俊却略显苍白,发丝被整齐地束起,只是双鬓均是雪白,给他徒增了几许沧桑。 来人这才要女娃娃放下,那小女孩却死死地搂着他的脖子不肯动弹。 本来坐在里面的中年美妇这时奔出来伸出手要将孩子接过去,说到:“霄儿快下来,你那么重,小心累着叔叔了。” 小孩儿嘟起嘴,偏要赖在蓝衣人身上,拼命摇着头,“不要不要,我就要叔叔抱,叔叔不嫌霄儿重,叔叔喜欢霄儿。对吧,叔叔?” 蓝衣人这才点点头,冲那一脸歉意的妇女说到,“没事。”然后找了一处靠窗的桌子,抱着女娃娃一同坐下了。 那人见他这样说,倒也没有再说什么,倒是笑了,“这霄儿也是真得粘你,每次你一来就要你抱着。连娘亲也没那么亲呢。”她边说话边走会柜台边取酒。 他每次来都是要喝酒的,而且只喝他们家的桃花酿,其他的一滴不沾,久了她也知道他的习惯了。 来人正是如今居于黎城的萧禹商。 他小口抿着杯中的桃花酿,往事皆如行云般掠过脑海。他爱他爱得极深,却无法抵挡时间的长流将温晓在他脑海中的模样变得越来越模糊。 只有他上扬的泛着些红色的眼角依旧清晰如昨。就像是用灵魂记住了一般。 自他来这黎城,就是这家酒馆的常客。他曾走遍整个黎城只为找出当年温晓给他送别时准备的那种桃花酿,却只在这家酒馆中找到了。 那时这个掌柜还不是掌柜,只是一个将要出嫁的小女孩,而如今连女儿都长这么大了。 萧禹商慢慢地啄着杯中酒,随意小女孩一直捣鼓着他腰间的玉坠。 “霄儿今年几岁了?” 他的声音依旧如当年一般清冷好听,却少了许多生气。 “霄儿四岁了呢。”小女孩头都没抬,稚嫩的声音显得可爱非常,她继续与萧禹商腰间的玉坠搏斗,一直想法设法地想将那东西解下来。 “四岁了啊……”要不是看着这小孩子一点点长大,他都不会察觉时间已经转了那么多圈了。他面容年轻,依旧是一身蓝衣,若不是那泛白的双鬓,把他当二十几岁的青年人的也是有的。但其实,这却是他在黎城的第十个年头了。而他今天也已经三十四了。他十八岁那年在黎城遇见温晓,两年的时光在无尽的蹉跎中度过,等他爱上他,决心带他远离尘嚣,却又失去了他。 萧禹商伸手将小孩儿一直拽着的玉坠从腰间解下来,从袖中取了一根细细的黄线,仔细地穿好,然后将玉坠挂在了小女孩的脖子上。 小女孩握着脖子上挂着的玉坠,大大的眼睛写满了惊喜。 这副单纯的模样让他想起那一年,他与温晓在南遥灯会上,自己将赢得的琥珀链子系在他手上时他脸上的表情。 那时的温晓是世家中保护的极好的幺子,连出门历练都不曾有过,这样小小的玩意也让他开心了许久。 他以为自己早该不记得这些小事了,可却记住了,在如今闲暇的这些年来不断地出现在他的回忆里。 萧禹商将桌上的最后一杯酒饮尽,把小女孩送到妇人的身边,这才准备往外走去。 酒喝完了,他要回去了。 萧禹商踏出不过几步,却感觉到衣摆处传来一股阻力。他回头看,却发现是那个可爱的小丫头。 她小小的手抓着萧禹商的衣角,另一只手依旧握着玉坠,却用了好些力气。可爱的脸装出一些严肃,感觉到萧禹商的视线,却又不太好意思般地转过头。 “你下次还来看我吗?” 萧禹商愣了愣,温柔地露出一丝笑,“嗯。” “那我们拉钩。”小女孩伸出小尾指要和萧禹商拉钩,却被母亲抓着抱了回去。 “霄儿别闹,叔叔要回家了。” 小女孩撇撇嘴,没有再说话了。 看她一脸不情愿的表情,萧禹商伸出手摸了摸她的头,提上妇人装好的一壶酒,这才转身走了。 大寒之日,即使是黎城,门外也尽是飒飒飞扬的雪花。不过几时,已将灰色的石板路盖上了一层薄薄的白色。 萧禹商被寒气冲得咳了半晌,这才信步走了出去。 在那神山之上,桃花深处,有他的爱人,等着与他举杯对饮。 萧禹商提着半壶酒,回到了那独居的木屋。他没有进去,而是就先冲着靠外的一边拜了拜,然后在靠里的那一处前面席地坐下,将带回来的桃花酿倒在了两个小小的酒杯里。 “晓晓,今日大寒了。”他边说话边将酒喝下,那酒早已在归来途中便冷了,冰冰的有些渗人,他便又咳了起来。这次却咳出了血丝。 他却仿佛视而不见,继续喝酒,“晓晓,我好像有些不好了。你有等我吗?” 他低低笑着,深邃的眼中却泛着泪光,他已经不年轻了,那么多年的思念几乎形成了一个习惯,而他不知道何时会被打倒。 “你会等我的吧。” “你若没等我也没关系。” “我去找你好了。” 他没再说话,靠在了那座石碑上,举酒独饮。人说举杯邀明月,对饮成三人。这里没有明月,而他也一直是一个人。壶中的酒几乎空了,漫天的飞雪洒遍他全身,他在这大寒之日,背靠着他此生挚爱,缓缓合上了双眼。脑中掠过短暂的一生,最后却停在一座高高的雪山神宫边上,穿着一身蓝色陌生装束的自己,和眼里坐在雪里自言自语的温晓。 “原来……如此……” 他的嘴巴缓慢地吐出这句话,勾起唇角,然后安静了下来,就像睡了过去。 飞洒的瑞雪将他掩埋,同时也掩埋了一段持续了几百年的情动。 “娘亲娘亲,叔叔怎么那么多天都不来看霄儿啦?”一身红衣小棉袄的小姑娘依旧揪着母亲的袖子,脸上满是委屈的表情,“他明明答应霄儿要来玩的。” 年轻的妇人深深叹了一口气,将小女儿抱在怀里蹭了蹭:“叔叔以后都来不了了,他已经去世了……” “去世了?”小女孩听不大明白,“就像爷爷那样去天上了吗?” “嗯。”美妇将一直挣扎的小女孩放下,刚想摸摸她的头,却看她停都不停地跑到了外面。 外面下着雪,到处都是一片萧索的白茫茫,却也显得干净异常。而一身红衣的小女孩仰着头看着天上,大声喊着,“叔叔……叔叔……你能听见吗?我是霄儿……” 49、天界新气象 最近天庭一直洋溢着一股喜气。人间短短百年过去,不仅清灵帝君重返天界,余容仙子重获自由,清灵帝君重返天宫,连原本不知轮回几世才能摆脱心魔的白虎神君,也重归其位。连佛祖也不由暗叹,缘起即灭,缘生已空。可叹那惊世情缘,虽不得圆满,却使景萧脱离困顿多年的心魔,实是天界之喜。 景萧重归天庭,还是冰冷如昔,人间百年的磨难似乎并没有对他造成什么影响,若说什么变化,却又有两样。 众神皆知白虎神君性子向来清冷,从不爱特地与人结交,可这次回来不久,他却亲自登门拜访了余容仙子。 正当众仙好奇地猜想后续时,景萧却出来了,在里面待的时间竟不出一刻。众仙正感叹没有热闹可看散去,却在几日后听闻余容仙子自那日白虎神君离开后便开始痛哭,其间悲恸,闻者落泪,连天界的花也为此齐齐枯萎了。 向来无聊的仙者们又好奇地打探起来,却不似他们想象中两人爆发了什么爱恨情仇。 却说那日白虎神君走进了百花殿,一句话没说,先将揣在衣袖中的一物拿出来,却是一枚成色极好的玉镯,虽然质感不错,但在宝物遍地的天庭,这种毫无灵气的物品,却是极其普通的。 可余容仙子见了此物却像是受到了什么刺激,脸色刷得雪白,仿佛那小小的镯子有千斤重,两手颤得几乎接不住。 “我与温晓欠你们良多,此番来只想告诉你,你的真心没有白费,云潇至死都还想着你。” 余容像是撑不住般跪坐在地,抱着手中的小小的镯子。景萧默然离开,背后传来阵阵悲痛的呜咽。 他们俩分隔这么久,情却刻在了骨子里,丝毫没有淡去。 景萧垂眸,眼前的自己居住了长久岁月的西山神宫,不过一百年的岁月,如今看来却如此陌生。他一路走进去,雪白的神宫内没有一丝人影,连一声响动也没有。 他走到安静的大殿内,自从他去往魔界,就再也没有回过这里,那桌上却还摆着一只坛子,两个酒杯。 他飞掠过去,那果然是当年留下的桃花酒。 景萧突然觉得心中涌满阵阵痛苦,却再也没有眼泪可以流出来。 他用手掌盖住那个有些年岁的坛子,一层厚厚的冰便从坛子表面开始蔓延,直至将整个桌子都盖住。 他的眼中溢着伤痛,却不似入魔时般疯狂,他的戾气早在温晓死去的那些等待的岁月里被磨尽。只是心中的痛却未减分毫。他轻轻地抚着那被厚厚的冰层包裹的东西,看着一旁,仿佛那人还在面前那般,喃喃道:“不是说了等我吗……” 然后就拂袖离开了这个居住了许久的神宫。 在此之后不久,第二件事再次流传于天界众仙口中。 百年之前,大家都知道,白虎神君景萧不爱花却爱酒,花中最不喜花瓣纷飞的桃花一类,酒中却是什么都喜欢。 但百年之后的现在,白虎神君却爱起了淡淡的桃花酿。甚至放着冰雪神宫不住,反而移居至人间的一处桃花源中,日日伴花伴酒。这真是让天界众仙惊得下巴都要掉了。早时听说到人间历劫回来的神仙里,受到经历影响性格改变的也是有的,但是像他这般变话如此大的却从没有见过。即使人间的经历再怎么印象深刻,总不能把深深的爱恨都一律改了吧。 但景萧却让他们看到了这种可能性,一时之间,那些近期需得依时下凡受劫的神仙们惶惶不已。 当然这些景萧都是不知道的。他只顾着日日照顾着桃花,时不时还亲自酿些酒喝。回来那么些日子,人间也过去了许多岁月,那片黎城的桃花林却还在,他日日呆在这边,同未返天界时没什么差别。只是讨厌的是,天庭传召的时候还是得离开。 景萧往凌霄殿走去,刚好和同样重归天庭的清灵帝君擦身而过。两人仿佛有感应般同时回了头,景萧微微点头致意,却只换来玄易撇头的一声轻哼。 景萧看他扭头离开,扫了一眼他腰间的短剑龙渊。他无端望着那把熟悉的佩剑半晌,最终却没发现什么不妥,还是转身往里走去。 他想早点回去那林子里。 玄易不过离开景萧的视线。就察觉到挂在腰间的龙渊震了震。 “我知道啦,不就哼了一声嘛,也没有多没礼貌吧,你就偏袒他。”玄易边说着,便用手摸了摸剑鞘。 剑再次震了震,这次比上次更厉害了点。玄易忙伸手安抚:“行行行,我说错了,你原谅我吧,唉……” 也不知是哪里出了错,那么多年的温柔性子全没了,变得那么暴戾……他叹着气,脸山却完全没有不悦,反而扬起眉头,勾起笑容。 他温柔地抚着手中的爱剑,心里想着,你还好好存在着,就算还魂魄不齐,躯体也还没法解放出来,但就这点,都足够让他开心好久了。 那一年,温晓跟着萧禹商离开,他没有跟去,却去寻了一种长在昆仑的聚魂草。那种草长在昆仑山巅之上,被一头神兽守着,常人无法靠近,也因此长存下来。他曾听炼药的太白说过,这种聚魂草若是与神器聚在一起,就有收集魂魄之效,那时他对这事没有兴趣,只是为了给他面子而随便听着。而如今他却万分庆幸那一刻他没有因为不耐烦而走掉。 温晓为了恢复昆仑的走势,必须将昆仑石带入阵中,而他的魂魄只有散去一途。 温晓入阵时因受到云潇的保护,再者又机缘巧合地获得了当年他从佛祖那得到吉言,却在之后不小心遗失的一只桃核小船,才侥幸没有当场魂飞魄散,但那也不过是时日的问题了。 他知道,因此虽然不甘愿,在把温晓带到萧禹商身边时就开始赶往昆仑山。他轮回入世,记忆却重新回归,就算如此,此生却也不过是一具肉体凡胎,去往昆仑之行却并不顺利。只是幸好那神兽却是年幼时与他一同长大的白泽,闻出了他的气息,倒是爽快地将聚魂草给了他。 他将聚魂草与龙渊聚合一处,凭借温晓的故物,这才将温晓分崩离析的一些魂魄碎片收在了龙渊之中,放入了北极的寒渊中。虽然聚魂草没有昆仑石好用,只能收回少许碎片,不能重塑魂魄,但好歹算是一条路了。 直至死后重归天庭,玄易才将佩剑再次取出。而此时的温晓剩余的魂魄虽然并没有完全聚合,却在寒渊之水的作用下,慢慢有了些许意识。 玄易想起往事,不由一笑,敲开了眼前的一道门。最近他走得最勤的,就该是这里了。 “晴雨,上次和你说的药找到了吗?” “有。”一个巧笑嫣然的女子往前走来,将一株深黑的莲花状物品交给他,笑道:“就算没有,我也得给你培植出来呀。” “谢谢。”玄易笑笑,将那株黑色的植物收入手中,点点头就要离去,却被眼前的姑娘拦住,“怎么了?” “你当我好糊弄呢,当初你说我若能找出来这个,便要告诉我原因的,现在我就要知道!” 玄易眼角抽搐,顿了顿,说到:“这……” 腰间的剑震了震,玄易急忙按住,这随口胡诌说到:“我是为了救我爱的人。他误入转生台,魂魄离散,只好……” “哦……”原本还凶狠兮兮的姑娘此时却完全换了一副感动的表情,“我知道了,你当年就是为了他才入了魔道,太难过了……我不问了我不问了,你别伤心!”说完还伸出手抚了抚他的肩膀,那副神情表现在她绝艳的脸上,满是一种不和谐的喜感。 玄易的眼角再次抽了抽,按住一直震动的龙渊,趁机溜走。 “唉你别生气啊,我错了,但其实我也没说假话嘛……” “唉!别震别震,要掉了,我再也不乱说了……” 天界地位尊贵的清灵帝君,在翔云途中不断地对着自己手中的宝剑道歉,成为天界的又一大八卦。 50、完结章 佛祖说过,需得放下,才能得到自在。 景萧独居这桃花源十几载,却从没有得到过真正的自在。 他前世生为萧禹商时冷静地接受了温晓离去,而如今重列仙位,却反而无法相信他就这么走了。反而觉得说不准哪天他就出现在了这重重桃花之中,就像以前一样。都说从人而为神,其间心境必然大有不同,为人之时的种种执念皆会随之散去。但他却反而愈发的执着了。 他的手握着近处的花枝,直直地盯着一朵自花枝脱落的花慢慢地落入尘埃,心想,这花季又要过去了,这一年,温晓也没有出现。他不是没有办法施法让这片小小的处所日日如春,可是也知道这没有意义。他深深地叹了口气,仿佛当初老气横秋的模样,可他如今一头深黑发丝,容貌年轻出尘,也只有一向深邃的眼里才能看出些沧桑。而事实上,他也确实活了好长好长的日子了。只是感知到年岁变迁,却是从遇到他才开始的。 他深黑的眼眸望着前方,最终掠过一丝失望,转身往不远处的屋子走去。 这一年,他不会出现了。 等了那么多个年月了,再等多一年,也没什么差别。 只是心中的难过却始终无法减去分毫。 脚步声踏着地上掉落的枝叶发出喀嚓的声音,又一年春季要结束了。 “你在这边埋了酒没有?”后面传来一阵清脆的声音,景萧顿时停下了步子。 “这片桃花林子很好的,酿的酒肯定很好喝。你有酿酒吗?” 这个熟悉的声音…… 景萧没敢回头,他仿佛能看见一个白衣男子坐在这重重桃花中问他,就像那日坐在雪地里一样。 他还记得那一天在自家神宫门外,一个白衣黑发的花妖直愣愣地坐在雪地里喊自己的名字而后局促地自己要不要和他亲手酿的桃花酒。 那个声音就和现在的声音一样,连语调都相同。 可这些年来幻听时不时就会来光顾一下他,他知道,回头之后怕又只剩一片虚空。 他不敢回头,心中希望这次能久一点,让他多听一点,即使是幻觉。 仿佛应着他心中所想,后面的声音再次响了起来,却带着一丝丝委屈。 “你怎么不理人啊……” “看吧,我都说他忘记你了!” 另一把声音突然传出,景萧惊讶地转身,他的幻听中从来没有出现过其他人的声音! 身后并不是所想的一片虚空,而是站着两个人影。一个身着黑色宽袍,玉冠束发,如宝剑出鞘一般夺目,正是九天之上的清灵帝君。而另一人……景萧这才慢慢地将目光移到旁边一个白色的身影上。那是名副其实的白。衣服雪白干净,皮肤苍白带着病意,唇色惨淡,连披散着的一头长发都是白色的。只有那眼睛是有颜色的,浅浅的褐色晕出些深红,眼角挑起灿若桃花,给整张脸平添了几许魅色。 这是九华! 不是附身温家三公子的温晓,而是百年前坐在雪地里的花妖,那个九华! 景萧眼瞳急剧地收缩,心脏一阵阵地狂跳着,踉跄地走到那人面前,迟疑地抬起手想抚摸那人的脸庞,却久久地没有敢动作。 那人看他这副狼狈,反而笑了,苍白的唇微微弯着,主动将他迟疑的手放在自己的脸上。 手心传来的温度正好,景萧这才像是刚刚反应过来般,将眼前的人紧紧地抱在了怀里。 他回来了!真的回来了! 他紧紧地搂着温晓,将头埋在他的衣襟上深深地呼吸着他的味道,感受着背后不断地抚摸。 “我还怕你忘了我呢,看来没忘哈……”那人清脆的声音带着些得意,伴着旁边人的冷哼,笑得一派喜气。 景萧将头抬起来,看了看那满是笑容的眉眼,再次微微低头,将额头紧紧贴着对方的,泛红的眼眸眯起,细细的说:“嗯。” “嘿嘿。”温晓笑得狡黠,重新搂紧了景萧,冲着正要离开的玄易挥挥手,做着嘴型。 ——谢谢你。 等见那人走远了,才温柔地对着景萧耳语,“景萧,我回来了。对不起……让你久等了。” 他是真心想说这句对不起。当年景萧与他,才说不清对错,而如今他却让景萧苦等了那么多年月。景萧转生为萧禹商,仙界的记忆尽数归零,却一直等他到死也没有后悔,而重归天界却又回到了这里,重新等了起来。他不敢想,如果他当初真的像料想地那般魂飞魄散,景萧会在这里等多久…… 他加重搂着对方地力道,想把两人深深地合为一体,以弥补景萧这么多年岁的缺憾。 “九华。” 九华感觉自己的肩上传来一点湿意,不由一怔,他从未见过景萧哭,甚至是转世之后的萧禹商也未曾见过。如今他那么多年的等待才等到魂魄重聚归于本体,却得到这样一个大礼!他挣扎着要转过身,脸却被对方按着不能转动。 只能听见一向冷漠的声线以最温柔的语调说着:“你能回来,就是我景萧最大的幸运了。我喜欢你。我欠你这么一句话,幸好你还愿意听。” “嗯。就算被冰冻了那么百来年,听到这句话啊,我也都觉得值得了。” “冰冻……?” 九华看他一副不解的迷惘,笑得厉害,用力重新抱紧他,感受着急速涌动的情绪不断压着心脏,他用力勾起一个微笑,眼泪却终于流了下来。 “都过去了。只要能再见到你就可以了……” 两个紧紧相拥的影子,掩埋在重重飞扬的桃花之中。那么久的蹉跎,多年的执念终归圆满。 万里之外,佛祖拈花一笑。 万法皆生,皆系缘份,偶然相遇,蓦然回首,驻足一生。 世间一切皆因缘,缘起缘灭,自有定数。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