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人知道，每次吕望来找他做交易的时候，每一次的交换都在他心上留下了磨灭不起的刮痕。即使最初什么感觉都没有，但同样的事情重复多了，就很容易看得出吕望这个人的固执。他仿佛在自己的儿子身上看到了自己当年的影子。

那时候一心一意等待这吕娲回来的自己是不是就是这个样子呢？

姜子牙不知道。

其实有很多事情，时间久了之后原本纯粹的东西也会变质。他相信自己对吕娲的爱，但长年累月的等待之后，这份感情出了变浓之外同时也变质了。

明明已经错过一次却依然一错再错，所以吕娲才会离开他，这一世明明可以有一个好结果，但却因为他的自大而毁掉了所有美好的未来。

他只是想要和吕娲在一起，只是想要实现她的愿望。既然她想要吕望得到幸福，那他就去帮助他，帮他夺回他想要的东西。

只是变成现在这样，真的好吗？

这样做吕娲就会高兴吗？

这真的是他们所想要的最好的结果吗？

他不知道，不管问自己多少遍，他都不知道这问题的正确答案到底是什么。只是他知道，看着吕望一次次地付出，他一点都高兴不起来。当他决定放任这个孩子按照他自己的意愿成长时他就知道，自己其实没有任何插手的余地。他只要扮演好他姜子牙的角色就行了，其他的他根本无能为力。

但真的是无能为力吗？

看着手中微微发亮的元神，姜子牙觉得自己找到了答案。

那个孩子很固执，不单止像吕娲，而且还像他。

对别人冷漠，对自己无情这一点，与他是最像的。

这就是他的孩子，是他与吕娲最重要的孩子。

想到这里的时候，姜子牙心中终于有了答案。他抬头看向章文，后者已经没有再看他一眼，而是把注意力全都倾注在了那个沉睡不醒的人身上。那一脸的复杂就像他的心一样，各种思绪相互纠缠，他毫不怀疑这个人会在下一秒做出与吕望一样的事。

只是这一次，他不会再给他任何机会了。

“接住。”

姜子牙解开了章文身上的束缚，抬手把吕望的元神抛了出去。章文转头一脸吃惊地看着对方，接住灵珠的动作手忙脚乱的就像在面对什么无价之宝似的。

“这是……”

温暖的热度从灵珠里散发出来，忽明忽暗的光亮就像心脏的跳动，一闪一闪的让人想要珍重。章文有点反应不过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他知道吕望最后用元神把他交换了回来，而手中的这颗灵珠，就是他所付出的代价。

这东西应该归天道所有才对，为什么姜子牙会丢给他？

“这一次轮到你来选了，章文。天道夺去的东西注定无法归还，但这一次不一样，因为付出代价的人除了他之外，还有我。我虽然不是一个合格的父亲，但亏欠的东西我还是会老老实实地还回去的。不管是吕望还是姜云，我都会把欠他们的一一还回去。只是在换回姜云的灵魂时我的力量就已经被消耗了一大半，现在的我只能把吕望的元神换回来，而之后他要醒来，就得靠你了。”

姜子牙看着章文的眼睛，咬字清晰地说道。

“我换回他的元神，而你则负责把他唤醒。这需要付出的代价其实不多，你只要保护好他的元神等着他醒来就行了。只是在这之中却有一个条件，你在拿着他的元神的时候哪怕只有那么一刻觉得他不会再醒来了，那么这场交易就会作废。我们不知道他会在未来的某天醒来，也许是一年后，也或许是百年后，也或许到死都不会醒来……所以你愿意去相信这个可能性吗？用你以后的人生去相信这个可能性，只要你觉得他会醒来，那他就有可能会醒来，但要是你觉得他不会醒来，那他就永远都不会醒来。这条件听起来简单，但却需要非常坚定的意志力，你敢和我交易，敢用自己以后的时间去赌这个可能性吗？”

异域是一个对主人非常慷慨的地方，只要努力祈求，在未来的某天奇迹就会发生。

同理可证，只要章文以后时时刻刻都相信着吕望会醒来，那么在未来的某一天，吕望就必定会从沉睡中醒来。但要是他某一刻产生了怀疑，那他就永远都等不到他想要的结果。

所以你敢去相信这个朦胧的希望吗？

因为它只是一个可能性，所以谁都不能保证这个可能最后会不会成为现实。

姜子牙静静地看着章文，在他问出问题之后，几乎下一秒，他听到答案了。

“我敢。”

这就是章文的回答。

第十章·之一

到最后，章文还是一个人回来了。

“章言呢？”

回到异域图书馆，看着空无一人的起居室，章文坐在他平时爱坐的地方，半撑着头对着空气问道。

【我让他回去了。】

从阴影中走出来的庞然大物慢慢地逼近章文，金色的瞳孔在他身上扫视着，象是在等着什么，又象是明白了什么。

【他不能一直呆在这里，虽然他代替了你，但这个地方对于他来说还是有害的。除非他希望自己永远都无法离开。】

在作为生桩的人选中，章言本身并不在计划之内，只是那时候的情况，如果没有人代替章文，那吕望就无法得救。所以四不像只能用另外一种方法让章言取得资格——签下异域图书馆的地契，然后被它选中顺应呼唤来到这里——只有这样，章言才有资格进入这座建筑。

异域图书馆作为门所在的地方，普通人在这里停留越久就越容易被异域吸引，如果沉迷在了这种时间停止的永恒之中，就永远都无法脱离出去了。要是选择留下，那之后迎接他们的就是永远的迷失，而不是人人渴望的长生不老——就像当年那些闯入异域的人一样，等待着他们只有尸骨永埋，灵魂永远不得离开。

“……能给我说说在我睡着的这三年里面，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吗？”

章言的事已然至此也没必要再说了，虽然他无法认同章言的选择，但那是他哥，如果说异域图书馆交到谁手上能让他最放心的话，那章言无疑就是最好的人选。

【该知道的你已经想起来了，而不该知道的，我相信那家伙已经给你说得很清楚了。】

虽然它因为代价而无法离开异域图书馆，但异域里面发生的事它还是能够知道的，毕竟它是异域混沌所生的守护兽，本身就是异域的一部分。

四不像说话的语气很轻，就好像它所说的内容并没有什么值得关注似的，一点都不见惋惜与愧疚。

章文听到它这说话语气立刻就来气，愤然地抬头看向蹲在自己面前的巨兽，紧握的拳头都能清晰地看到上面的青筋了。

“你明知道事情会这样为什么不去阻止他！你不是异域的守护兽吗？他是你的主人，你应该守护好他才对！”

如果那时候有人阻止他，事情或许就不会变成这样，而吕望也就不会元神与身体分家。每当想到自己离开时对方躺在床上那副沉静的样子，章文就开心不起来。

那面容平静却不是安祥。在吕望的人生中，会让他觉得快乐的事估计一件都没有，没有快乐又何来安祥一说？对于吕望来说，睡着和醒着根本没有区别，他只是平静地待在那里，闭着眼睛，什么都不想什么都不说。

章文知道自己此刻的行为有点迁怒的嫌疑，因为归根到底，事情会变成这样都是因为他的疏忽，如果不是因为他出事了，以吕望那种脾性，哪里会管别人的死活？他们两人就像一面镜子，因为太过相似，所以更不想放手。

回到过去是那么简单的事吗？

就算他什么都不懂，也知道那种影响过去未来的做法都是天理不容的。吕望重复了八次，尽管付出了代价，但那代价就真的可以抵消天道的惩罚吗？

其实章文不知道，在这件事上面，付出代价的人除了吕望之外还有别人。四不像离不开异域图书馆固然有它的原因，但这份自由同时也是帮助吕望回到过去的助力，而姜子牙，那么厉害的一个人最后却变成那样，纵然有自食其果的嫌疑，但更多的，也是为了帮助吕望才变成了那样。

在这件事上面，付出最多的是吕望，而得到最多帮助的是章文。因为付出的代价价值平等，所以他才能完整地站在这里，而不是缺了什么本该属于他的东西。

【……我答应过吕娲，会好好地照顾吕望，即使他做出了与异域之主的身份背道而驰的事，我也要默认他的行为，不阻止他，也不帮助他。这是身为守护兽的我唯一可以为他做的事。】

因为他是异域的守护兽，除了守护历任的主人之外，更重要的工作是守护异域。吕望做的事明显与异域的宗旨相违背，他不能离开异域，却执意离开异域，他无法回到过去，却执意回到过去，于是最后，他的身体变得越来越差，差得连独自一人离开异域图书馆都不行。

除了最初的那次之外，吕望每次出去都要章文陪同，并不是他不想离开，而是他无法离开。要想离开异域图书馆，就只能等人带他出去，也因为带他出去的人是章文，异域之主之间总有着某种神奇的联系，所以他才能借助章文的力量在外面活蹦乱跳。

每一次回到原点的时候，吕望都要花三年的时间去等他，等待章文主动来到异域图书馆，然后再一次重复他们当年做过的事。第一次的循环失败了，他就想到收集神器，那些东西既然贯穿于整个过程就说明他们有着某种用途，第一次的时候吕望不知道，但经历第二次的时候就想到了。用那些收集回来的器具来巩固他们之间的因缘线，可以让他们的关系变得更为牢固。

要想缩短时间找人，就得得到阴阳镜，要想牵扯不断，就得得到宿命之弦，要想避开灾厄，就得得到帝王运势之珠，要想在最后得到众人的帮助打开关闭的门，就得把不相关的人牵扯进来。

为了准备这些，吕望一次又一次地回到过去，一点一点地改变命运轨迹，然后到第八次的时候，当所有的东西都准备齐全时，所有的条件都达成，于是异域之门再次打开，他终于在里面找到了迷失的章文。

这是一个死循环，也是一个能够改变的命运之轮，到了最后，与他们有关的人都被牵扯了进去，然后所有人的命运也跟着改变了。

把那么多人拖下水，只为了救一个人，这样的做法到底是对还是错，已经没人可以说清了。

其实章文从来没有想过的是，作为被救的人，他才是这件事上最大的受害者。

如果当年不是吕娲执意让他提前诞生，事情就不会发展成这样。

所以在这件事上，做得最错的，到底又是谁？

章文瘫坐在座位上，好长一段时间都没有开口说话。

对不起。

四不像低声说道。

它知道，在这件事上，不作为比有作为所应付的责任还要多，但它没有办法，条件限制，它什么都不能做。

“不是你的错，你没有必要道歉。”

沉默了良久，章文终于抬头看向四不像。

“而且应该道歉的人不是你，而是那个笨蛋。反正我已经决定了，我会等到他醒来，然后亲自揍他一顿。”

老实说，在这件事上面，他真的憋了一肚子的气，如果不让他揍吕望一顿，他这口气绝对顺不过来。

说完，章文站起来，走出了起居室，在离开那个房间前他丢下了一句话。

“我去收拾东西，搬过来住。”

既然决定要等他醒来，那就干脆搬过来算了。反正现在的他也确实不放心让这座图书馆就这么空着。虽然说这里除了他们之外其他人都进不来，但进不来不代表就真的没人可以进来，如果他不想在人醒来之前再发生什么变故的话，他就只能待在这里守着那扇门了。

当章文再次离开异域图书馆时，外面的时间已经过了三年又六个月，正是盛夏的天气炎热得连呼吸都显得吃力。章文抬头看着天空，蔚蓝一片，那些他以为发生在昨天的事其实已经过去了三年。

其实从他从出租车上下来时，他的时间就已经回到了三年之后，只是那时候的他急着去找吕望，没留意那么多，结果那时候以为是错觉的东西，才是他要面对的真正的现实。

章文站在异域图书馆门口，抬头看着天空，有点茫然。

虽说是回去拿行李，但他到底是回哪里去才对？他的宿舍应该有人搬进去了吧？毕竟都三年过去了，没理由留着等他回来。然后警局的工作呢？矿工三年，估计哪个领导都不会喜欢这种员工的，所以说他现在是处于没屋没钱又失业的状态？

章文低头翻了翻衣服上的那些口袋，这身衣服在他醒来时已经穿在他身上了。一般情况下沉睡的人应该穿着睡衣才对，但吕望却给他穿了一身休闲服，什么时候醒来都能立刻跑出去，就连口袋里面，手机钥匙零钱一应俱全，准备得这么充分，还真让人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章文不知道他到底是一直都穿这样还是今天才换过来的，不过口袋里的东西倒是给了他一个方便。他就怕自己现在身无分文连回家坐个公交都没钱，幸好吕望还算有常识，给他准备了零钱。

翻出手机看了看上面的电，满格的，又查了一下话费，并没有停机，里面甚至还有几百块让它扣好几月的月租。

看到这里，原本还有点惆怅的章文心情顿时就变好了。

糟心事少了一件，人就没那么烦躁了。

反正他现在已经这个样子了，在异域图书馆里睡的三年直接让他的身体发生了巨大变化，都快变成吕望那样了，只是他的程度还没到辟谷，偶然还是得吃东西的，不过对吃的需求已经没那么大了。有住的地方又不需要吃那么多东西，即使真的丢了工作，以他之前存下的钱，也够他活好几年了。

就是不知道现在到底是回老家还是回警局，他的行李到底跑到哪里去了？

就在他站在门口思考到底向哪边走时，拐角处开来的一辆车突然在他面前停下，喇叭声响了两下引得他抬头看去，然后下一秒，章文就看到了坐在驾驶座上对着他笑的章言。

“上来吧，我送你回家。你的行李我已经帮你收拾好拿回去了。那宿舍空着也是空着，我就干脆把你的东西搬走先让别人住了。至于警局那边的事你也不用担心，你的职位还在，特案室的人只有做到退休没有中途辞退的，所以你之前矿工的几年吕局都给算成病假了。”

因为特案室的人全都是为特发事件而准备的生桩人选，也许国家也知道这么做很不厚道，所以在员工的福利上大开红灯，只要不是知法犯法的事，他们想要享受带薪假期都行。也因为这样，他家老爸老妈才没有气得直接上门去盖那老头布袋。当然，他们会这么安分，也与吕望的事有关。对于自家老弟的这位拍档，不管谁听到他的事都会为他感到不值，根本没人想要责备他。

“不过吕望在你出事之后倒是主动上门道歉了。那时候我就站在他旁边看着他低着头，他估计觉得你会出事是因为他。”

开车送章文回家的路上，章言把自己知道的的事告诉了章文。

虽然他不是警局内部的人，但他也是生桩的人选之一，所以相关的后续内容吕局都有告诉他。当年在章文出事吕望把人带回来之后，异域之门就被关上了。作为镇压空间的阅华他们，因为五色旗的作用全都平安回来。

也许是身为生桩的缘故，他们在各自的位置上虽然看不到大家，却能听得到所有人的声音。他们人不在异域里面理应不可能知道异域里发生了什么事才对，但在那一刻，身在不同地方的人都同时知道了结果。

“因为无力改变结果，他们唯一可以做的就是在他们的位置上等着你醒来。老实说，等待的过程真的很烦躁。尤其我还不能经常到异域图书馆去，即使可以进去，也不能逗留太久，所以每次看到你睡着的样子时，都没由来地感到厌倦。日复一日的等待真的会消磨人的耐心，要不是吕望每次都信誓旦旦地说你一定会醒来，估计我早就放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