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爻(修真)中——priest
priest  发于:2015年06月1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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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潜低头扫了一眼信封,只见上面写着“程小友亲启”,落款是“唐轸”。

信封封口处被人撕开过,一股淡淡的幽香散发开来,程潜略一闻就知道,是梦游草的草汁。唐轸这些年遍行天下,身边奇闻异事极多,连程潜都跟着长了不少见识。

将梦游草的草汁兑入墨汁里,除了真正的收信人以外,任何心怀叵测想要拆开这封信的人都会被其反噬——譬如要是万一有什么间隙一直在他们山庄外面转悠,心里盘算着怎样才能混进内院,那他碰了梦游草,就会被指引着大喇喇地直接闯进来。

严争鸣抬手向那人抓去,他试探为主,并没有用几分力,那形迹可疑的小厮却当了真,从地上一跃而起,敏捷地躲闪开,飞快地往外跑去。

才跑到门口,一道人影蓦地落在他面前,霜刃寒光横在院门口,顷刻间堵住了他的去路。

“让你走了吗?”程潜低低地说道,“留下吧。”

那小厮先还想动手,未知近前,已经被程潜一身七道大天劫劈出来的凝重的压力骇破了胆子,脚下一软,竟直接五体投地,话不成音道:“饶命,前辈饶……”

讨饶的话还没说完,突然,这人身体猛地一僵,向天张大了嘴,整个脑袋往后倒去,被那张嘴一分为二,像个被一刀劈开又藕断丝连的烂西瓜,接着,一团灰气从他口中冒了出来,猛地往程潜身上蹿去。

李筠惊呼道:“小心!”

程潜目光一凝,那团灰气尚未接近他三步以内,就已经被冻住,它极富人性似的往后退去,重新钻入了那小厮身上,罩住他的脑袋,顷刻便将此人的脑袋化成了一颗支在头上的白骨,继而四散奔逃。

程潜用剑尖轻轻一点,那白骨碎成了一堆粉末,方才的小厮成了一具无头尸,悄无声息地往一边倒去。

“魔修的手段。”程潜道,“但未必是什么魔修做的,以前也发生过这种事么?”

严争鸣的神色有几分凝重:“那倒没有,以前没见过这个人,按理山庄进出的人都是知根知底的熟面孔,我们在这里落户近十年,也没见过什么修士。”

李筠飞快地反应过来,说道:“难不成是有人盯上了小渊,顺着他摸到了我们这?”

韩渊当年堕入魔道的引子就是周涵正的画魂,仿佛又是和天衍处有关系。

水坑顿时不敢吭声了,心说幸亏赭石没有跟她见面。

李筠轻声问道:“大师兄,那……我们需要换一个地方吗?”

他说这话的时候,心里近乎有些凄惶,丧家之犬当了百年,都快当成习惯了。

严争鸣沉默了片刻,继而开口道:“我们哪也不去。”

李筠:“可是……”

严争鸣蓦地一扬眉,打断他道:“还能躲一辈子吗?我倒要看看这些藏头露尾的鼠辈能把我怎么样。”

说完,他一甩袖子,只听大门口传来一声巨响。

程潜听得心头一跳,霜刃剑立刻升到了半空,他在半空中看见大门口毫无预兆地升起了一座巨大的石碑,无数凡人闻声而来,正争相围观,指指点点,也不知是谁先一抬头看见了半空中御剑而立的程潜,山庄中的凡人们顿时稀里哗啦地跪成了一片,纷纷求仙人保佑。

石碑上无比招摇地写着四个大字:扶摇山庄。

程潜摇摇头,一时摸不准他大师兄是赌气还是早就想这么办了,默默捡起唐轸给他的信,回到了竹林。

唐轸信上并没有什么重要的事,只说明明谷将六郎送到了他那,六郎被魔修蒋鹏附身,魂魄受损,幸而程潜三根冰锥将他钉住,以后走这一条修行之路,只怕要比别人难得多,他会尽量想办法。

结尾隐晦地提及了一句,让他们最近不要太过频繁地出现在扶摇山附近,盯着那里的人太多了。

程潜心里一时有些发沉,总觉得回扶摇山的路漫长得没有边际。

几天后,严争鸣将山庄外围的符咒翻天覆地的加固了一番,一行人按着原计划,出发奔南疆而去,依然是三人一鸟——鸟安然栖在了李筠的头上,以督促他少磨洋工,尽快琢磨出将她变回去的方法。

几个人这一路并没有御剑而行。

一来,此去南疆不是什么火烧眉毛的事,二来修士闭关久了,确实也要偶尔入世,所谓“祸福相依”,“道劫同行”,有时候凡尘里滚一圈,反而有助于突破瓶颈——这道理大家都明白,大多数刚开始修行的修士也确实是这样做的,但奇的是,越是名满天下的大能就越是深居简出。

人往高处,就是身入窄途,万里鹏程路总有一天会变成蛛丝一样步步惊心的独木桥,时常要提心吊胆,生怕一步出错。

看起来越是强大的人也就越是胆小,因为根本不敢冒往下摔的风险。

扶摇山庄地处中原,略微靠北,与南方风物大是不同。

此时仲夏已过,临近立秋,南地却依然是土润溽暑,大雨时行。远远的还未走到南疆地界,李筠便已经被此地丰沛的灵草晃花了眼。

他每天头上顶鸟,身背竹篓,流浪郎中似的猫着腰往深山老林里钻,时而指使着水坑鸟跟那些不开智的小怪妖物们抢些天材地宝,好生不要脸地逞着师妹的威风。

李筠美其名曰他这是要炼“避毒丹”,以防南疆瘴气侵扰。

但依照程潜估计,像他这样的摘法,别说是炼丹,恐怕连一日三餐做饭都够了。

严争鸣拿他这没有正人形的二师弟没办法,只好权当不认识,每日扮作凡人,带着程潜混迹市井之中。此事实在是强人所难,程潜从小就喜静不喜闹,更别说寒冰之地闭了那么久的关没有接触过人群了,每日与无数人摩肩接踵,折磨得他苦不堪言。

可是严争鸣不知是有什么毛病,活像没断奶的猫崽子时时要找亲娘一样,一时片刻见不到他,就又要变着法地作妖,麻烦得要死。

他们有心调查魇行人,便在南疆外围的一个边陲小镇上住下了,然而接连大半个月,也没发现此处有什么魔修踪迹。

难不成这群魇行人平时都如大家闺秀一样“大门不出二门不迈”?

那这魔头当得……可挺像他们家掌门师兄。

严争鸣不怕打劫也不怕露富,大大咧咧地在镇上唯一一家酒楼里要了几间上房,每日点菜从不问有什么,只让店家拿最贵的上,浑身上下,从头发丝到脚趾甲,无处不纨绔。

好不容易来了这么个冤大头,店家险些将他当成了祖宗供着,南疆附近又民风彪悍,男女之间也没什么防,店家便专门派了自己的女儿跟前根后,唯恐半点不周。

无论上菜色香味多么俱全,程潜一概不动筷子,从来都只是默默地守着一杯凉水等在一边。

店家小娘子小心翼翼地察言观色片刻,终于鼓足了勇气与他搭话道:“公子是有什么不合口味的吗?”

程潜待人内外分明,外人面前从来都是有点彬彬有礼的沉闷,若不是必须要打听什么,几乎不与别人主动搭话,看起来冷冰冰的。

此时有严争鸣在旁边,他更懒得应付别人,只简短地说了一句:“没有,多谢。”

店家小娘子好不容易鼓足的勇气顿时泻了干净,不敢再招惹他,便转向了严争鸣,陪笑道:“二位公子来得不巧呢,要是晚些时候,天能再凉快一点,四下也不至于有这么多人。”

严争鸣问道:“怎么,附近有名胜要这个季节看?”

店家小娘子道:“可不是么,前面不远处就是朱雀塔旧址,都是冲那个来的。”

严争鸣猛地一呆:“朱雀塔?你是说那四圣之一的徐应知……咳,前辈?”

他单知道徐应知在南方,却不知道朱雀塔的准确位置,没想到就这样撞上了。

店家小娘子忙点头道:“正是,那朱雀塔主人已经去世百余年,只留下了一座遗迹和一个忠心耿耿的老仆,老仆照着主人遗志,令此地如清风明月,成了一方无主之地,每年八月十五开门迎有缘人。年年有人想来碰运气,就算自己不是‘有缘人’,进不了朱雀楼,与那老仆打个照面,没准也能合了他老人家的眼缘给指点一二呢——嘿嘿,不过那朱雀塔虽然已经没了主人,但也不是那么好进的,两位公子一看就出身富贵,还是不要和这些野修士混在一起了,他们争破了头,可是要见血的,官府也管不了。”

眼看他们在附近逗留了数日,关于魇行人的事一无所获,已经不想再耽搁,却不想在此意外找到了四圣的朱雀塔。

难不成是因祸得福?

同时,严争鸣心里又有些疑虑,自从他知道地锁可能与四圣有关后,就很是留心了一番与四圣有关的传言,但朱雀塔却被他放在了最后一位。

没别的原因,这朱雀塔主人徐应知是死于北冥君之手。

第59章

严争鸣一时间有些举棋不定。

他虽然没说出口,程潜却已经看出了他心里疑虑,其实程潜大部分时间都是很会察言观色的,只是他多半不会宣之于口,也基本不往心里去。

见大师兄踟蹰,程潜便接话道:“你要是想去看看,我们现在就去找二师兄他们。”

严争鸣沉吟着没动地方,好一会,他忽然不着边际地说道:“师祖至死都在挂念门派,宁可身死魂散,也要将三魂化在铜钱里,替门派拦下大劫——破妖谷,毁噬魂灯……况且他虽然走火入魔,却也不像是恶贯满盈的人,若你是师父,就冲这份情义,你会狠心将他葬在树下么?”

程潜顿了一下,没有正面回答,反问道:“那小渊呢?要是我们真的在南疆堵到了他,你打算怎么办?”

严争鸣眉头紧锁,又是半晌没吭声。

无论韩渊之后选择了一条什么样的路,他当年杀程潜的时候并不是出于本意,中了画魂之术的人连自己碎尸成块都无知无觉,韩渊根本无从抵御,这些严争鸣都心知肚明——但知道归知道,他始终心怀芥蒂。

这时,他心里又有一个小小的声音问道:“当年若是反过来呢?如果中了画魂的人是小潜呢?”

这念头一冒出头来,严争鸣就忍不住想得入了神。

他的目光缓缓地移到程潜身上——程潜的模样其实与少年时差别不大,只是高了一点,眉目与骨骼少许长开了些,轮廓依稀当年。但严争鸣每次仔细看他,都会产生某种说不分明的感觉。

他一开始还以为那是多年不见的陌生感,后来发现不对,因为他每每一闭眼,就恨不能连程潜有几根眼睫毛都记得清清楚楚。

按理说,对熟悉的人或物不都应该熟视无睹么?

严争鸣却发现自己越来越不敢盯着程潜看,总觉得看多了会灼眼似的。

“如果是小潜,当年我可能根本不会看着他跳海离开。”良久,严争鸣无奈地得出了这么一个结论,他暗自叹了口气,有点愧疚,因为自己实在是太偏心了。

严争鸣在旁边这么思前想后,目光便不免显得有点痴痴的,程潜一时间又想起了那日竹林中他眉心蹿起心魔的样子,突然有点烦闷。

“这些烦心事本来就不该上他的心,”程潜心里暗道,“有什么疑难,大可以全让我去办,这么为难做什么?”

大师兄吃了这百年的苦,实在已经足够了,程潜决定让他以后只管吃喝玩乐,偶尔摆一摆掌门的谱,过过作威作福的瘾就行了——自己已经连七道大天劫都扛下来了,难不成还扛不住扶摇派这根摇摇欲坠的梁?

“走吧,地锁既然在掌门印里,那朱雀塔我们无论如何也得去看看。”程潜说着站了起来,伸手去拉严争鸣。

严争鸣出于某些不可说的原因,每次程潜的手在眼前一晃,他都会不由自主地紧张,于是下意识地一挡,一把抓住了程潜的手。

程潜指尖冰凉,唯有掌心处有一点稀薄的温热,却好像会灼人一样。

严争鸣不动声色地哆嗦了一下,没舍得松手。

程潜不以为意,“啧”了一声,反手捉住“捞钱公子”那只带了铜钱戒指的爪子,粗暴地将他那枚有碍观瞻的戒指撸了下来揣进袖子里,叹道:“行了,这回没人扇你巴掌了……弄这么个仿灵带在身上,我看你可真是吃饱了撑的。”

严争鸣手上陡然一空,心里一瞬间怅然若失起来,程潜却已经先他一步往酒楼外走去。

方才那股冰凉的触感仿佛还在指尖,严争鸣在后面恋恋不舍地活动了一下自己的手指,感觉自己有点不正常。

难道是天太热,程潜手凉,能避暑镇宅么?

程潜此时已经走出了大门,见他还在那磨蹭,便疑惑地回头问道:“师兄,你干什么呢?”

严争鸣嗫嚅道:“我……嗯,天有点热……”

他一边吞吞吐吐一边唾弃自己,小潜又不是什么外人,小时候练完剑澡也不洗就在他床上滚过不知多少遍,直说“你过来让我蹭点凉气”能怎么样?

顶多也就是挨个白眼嘛!

然而严争鸣偏就说不出口,说不出口还不算什么,他心里如野马脱缰,思绪一发不可收拾地奔着越来越诡异的方向去了,脑子里浮现出了一个他伸手将程潜囫囵个地抱个满怀的情景。

真事似的!

严争鸣忍不住暗自打了个哆嗦,这实在太怪异了,难不成这么多天,那回练功的心魔还没消?

可是随即,他心里又升起了某种隐秘的向往。

着实是辗转反侧,抓耳挠腮。

“这他娘的怎么跟传说中的少女怀春那么像?”严争鸣一时间被雷劈了一般地僵立在原地,魂不守舍了半晌,脆弱的心肝发出了一声断气般的呐喊,“苍天啊,我一定是练功岔气了。”

魂不守舍的严掌门和程潜一路出了小镇,沿着野外山脉往山中灵气最丰沛处找了过去,可还没找到李筠,先听见了混乱的人声。

远远的就看见一辆招摇的飞马车停在那里,车身上珠光宝气,纱帐翻飞,弄得周遭总好像要下一场花瓣雨似的。

飞马这东西可不是一般人能养活的,起码得有明明谷那样规模的门派才能供得起。况且修士凝神后不久就能御物,大能们缩地千里也是寻常,忍着天上的寒风,乘坐这样张扬的飞马车出门,如果不是修为低微不能御物,就纯粹是为了显摆了。

无论是哪种,车里人的层次想必都高级不到哪去。

马车上面的华盖极轻薄,雕满了符咒的纱帐放下来,便只见车里坐着一个年轻男子,他懒洋洋地往那一靠,长得确实是眉清目秀、人模狗样的,但好得并不端正,左眉上压着一颗红痣,给他平添了几分说不出的戾气。

有至少十来个修士鞍前马后地跟着飞马车,一眼扫过去,个个修为不弱,还有两个须发皆白的老者一左一右地跟在马车后面,这二人衣袂翩然,周身带着出尘之气,恐怕还是元神以上的高手。

被这一圈人虎视眈眈地围在中间的,正是那赤脚郎中一样的李筠。

李筠心思技巧,可惜分神太多,一肚子贼心烂肺,反而不利于修行,年幼的时候还有程潜在他面前激励一二,后来跟着严争鸣混油了,便专心致志地去搞他那些乱七八糟的旁门左道了,这些年在修为上一直表现平平,不上不下的,在元神将成未成的坎上卡了十来年毫无进益,自己也不知道着急。

水坑悬在他头顶上,浑身的毛都炸了起来,冲那马车中的年轻公子叫骂道:“谁是鸟?我看你尖嘴猴腮的才是鸟呢!就算姑奶奶真是只鸟,那也是别人养的,带着你这么多爹来巧取豪夺,真不要脸!”

马车中的年轻人看起来脾气不怎么样,但明显是真将水坑当成了一只会出言不逊的小鸟,挨了这样一顿臭骂也没和她一般见识,反而觉得很有趣,笑嘻嘻地对李筠说道:“我看这位道友走的是丹道吧?听说丹道最是要专注,一点也打搅不得,你带着它岂不吵闹?再者丹道也不容易,扔进丹炉的草药都是真金白银的资源,这位道友……啧,也时常囊中羞涩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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