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声非常轻微的金属响声，但是章文却真切地感受到了这一下敲击所带来的力度影响。
他觉得自己拿剑的手接下那一击之后被震麻了好几秒。
这不是人类会有的力度。
“叽——”
就在这时，如刀子刮到玻璃表面的巨大刺耳声响伴随着翅膀扇动的声音突然从前方响起。
“章文！”
眼看着拍档的身体如抛物线般被扇飞出去，吕望立刻大叫着冲过去。
“该死的！”
眼睛注视着那个突然出现在自己眼前的黑影，章文在向后飞起的同时手掌反转，用力地把手中的桃木剑向着那个黑影投掷过去。
“咔——！！”
当桃木剑准确地刺入黑影身上时，随之出现的巨大怒吼声夹带着风声顿时把周边所有东西都扫荡开去，那如同超音波一样的攻击让所有人包括还在房间里面的阅家兄弟都感到了头晕目眩的不适感。
“出乎意料之外的战斗力，以及出乎意料之外的反应力，我一直认为你是最没威胁的人，没想到居然可以活到现在，还能伤到我的蛊王，这实在是让我意外。”
当章文被吕望拉起，好不容易摆脱不适，终于反应过来自己刚才投掷的对象就是那条应该俯卧在房顶上的巨大怪物时，一名黑衣男子已经慢慢地从蛊王的阴影之中走了出来。
男子的脸上挂着如沐春风的亲切笑容，但眼中的冷意却透露出了他嗜血的本性。
男子从阴影中走出后抬手抚摸了一下蛊王身上被桃木剑创伤的伤口，几乎是他的手拂过之后没多久，那个本应很大的伤口立刻就痊愈了。
只需要看到这里，章文就已经可以知道这个人绝对不是站在自己这一边的。
“啊！你这个该死的混帐为什么会在这里？”
好不容易终于可以从房间里面走出来的阅容，在看到男子的一瞬间整个人仿佛被惹毛了一样立刻就开骂了。
“你认识他？”
跟在对方身后出来的阅华看了男子一眼，习惯性地把想要冲过去的弟弟拉到自己身后。
“就是那个暗算我们的混帐！把你困在幻术里面然后又绑架我强迫我和他下棋！这家伙就是个变态！叫我下棋就算了居然还绑住我的手脚，这不是玩我是什么？”
终于找到了可以抱怨的对象，阅容三两下就把自己的不满全都说了出来。
“还有我说了之后你肯定会不高兴，你知道那家伙把你的身体丢哪里去了吗？他居然把你的身体丢到鱼塘里面去了！你说这人过分不过分！”
“……”
本来一脸表情凝重做出戒备神情的阅华听到阅华的爆料之后难以控制地抽了抽嘴角。
弄了半天原来这个幻术是建立在鱼塘里面的！
章文看向阅华，突然觉得很同情对方。
抛尸就算了，居然还是丢鱼塘，也难怪阅华表情会那么复杂了。
“唉，你还好意思说呢，本来下棋下得好好的，下棋的对象突然就不见了。你这么突然消失我还真的吓了一跳呢！不过基本也知道你跑哪里去，所以就跟过来看看了。”
无视阅容的各种控诉，男子摊了摊手也顺便抒发了一下自己的无奈。
“这次的事情大概结果我基本也可以猜出来了。这次抢不走那样东西，其实我也不是特别遗憾，反正以后机会多的是，我说对吧？所以这次我之所以会进来，其实是为了你。”
眼看黑衣男子把目光移向他们这边，章文下意识把身体挡在吕望面前。
虽然在这里展现出了非一般的战斗力，但在章文心中，他家拍档依然还是那个瘦弱懒惰的人。
“我记得你叫吕望，是阅家兄弟找回来的人。在我们这边吕这个姓氏的人应该都是吕家的人，但我可以肯定吕家并没有一个叫吕望的人。单从你可以在我的幻术里面把桃树枝转换成桃木剑这一点，就证明你的术法能力比我高。你这样的人不可能默默无名，你到底是谁？”
章文并没有回头看身后的人，所以他不知道吕望此刻是什么表情。而吕望则是沉默着，并没有说话。
在很多问题上，吕望的态度一直都是沉默。章文觉得，不是特定的时候要想吕望把谜底公布出来那是不可能的。这个人的沉默在某种程度上已经变成了一种无视他人话语的态度。
“只要是有点教养的人都知道，在询问别人的名字之前应该先自我介绍。这是连三岁小孩都知道的基本礼仪。”
吕望没有说话，不代表章文没有表示。
他可不是那种会忍受自己被无视的人。
“呵，不知死活的个性。不过这种个性我喜欢，因为这种人最有驯服的价值了。看在你这么有勇气的份上我就告诉你吧！我是姜云，姜氏一族未来的族长。”
在说出这句话的时候，黑衣男子姜云自负地笑了笑。
“姜氏？”
那是什么？
“小心！”
就在章文想要更进一步追问时，阅容的叫声突然从身后响起。
章文立刻回头看去，预想中鲜血飞溅的镜头并没有出现，取而代之的却是阅容以背对着阅华的姿势倒下的一幕。
阅容倒下，身后被挡住了身影的一名女子也随之出现。
“月儿？！”
到了这一刻，一直被作为真凶看待的人终于出现了。
而她出现的方式则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
顺着对方血淋淋的手看去，在五指紧握的前端，章文看到了一颗沉寂没有跳动的心脏。
“阅容！”
最快反应过来的阅华动作迅速地接住阅容倒下的身体。章文还是第一次看到阅华脸上出现惊慌的神情。
“阅容你……”
看着自己弟弟身上突然多出来的血洞，阅华已经不知道要说什么了。
如果刚才不是阅容挡在他面前，这个血洞此刻就不是在阅容身上而是在他自己身上。
“咳，咳咳，哥，我没事。只是身体被穿了个洞而已，本体没事，咳咳……”
阅容口中的本体指的是他身为鬼仙的灵体。他们兄弟本来就是死人，被挖走了心脏其实对他们不会造成太大的伤害，但如果灵体受伤了，那就真的是无救了。
章文终于明白为什么看着自己弟弟身上穿了一个洞阅华居然没有发疯，原来是根本就没有受伤。
只不过看着一个人被挖出了心脏，不管是谁都无法保持平静的。
“少少少……少爷？！”
五指确实刺入了肉体之中，但那被刺的对象却不是阅华，当发现被自己抓出心脏的人是阅容后月儿一直木讷的表情瞬间扭曲了起来。
“少，少爷……对，对不起，月儿不是故意的，月儿不是有意要让少爷受伤的，月儿只是，只是想帮少爷讨回公道……月儿觉得只要堂主不在了少爷就会快乐了，月儿，月儿不是故意要让少爷受伤的……”
眼睛注视着阅容正在流血的血洞，握在手中的心脏因为五指松开掉到了地上，月儿抱着头，整个人慌了起来。
不应该是这样的。
事情不应该变成这样的！
那个人明明说了，少爷会在安全的地方等待她完成任务回去……为什么少爷却会出现在这里？！
为什么她刚才没有看到少爷站在自己面前的？！
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样的？！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血从手掌顺着额头滑下脸颊，月儿姣好的脸在这一刻看去给人一种疯癫的感觉。计划之外的意外让月儿整个思绪变得混乱。她无助地抬头，在看了一眼阅容的伤口后最后把目光投注到章文身后的姜云身上。
“月儿你……”
章文注意到月儿那看着姜云的眼神，突然了然了。
到了最后，月儿也只不过是姜云安排的一颗棋子。
其实从他们进入这个幻境开始，他们就已经置身在那个巨大的棋盘之中，走的每一步，都在执棋之人的安排之下，慢慢地，向着注定的结局走去。
“这和说好的不一样，为什么你要骗我！”
无视了在场所有人，月儿嘶声力竭地对着姜云怒吼道。
“你明明说过你会把少爷安置在一个安全的地方等所有事情完结的！为什么现在却变成我杀了少爷？为什么会是这样的？为什么结局还是一样的！你明明说过这次绝对可以顺利杀了阅华，为什么要骗我！”
“这，这是怎么回事？”
第十章·之二
从月儿的话中，章文总觉得自己好像知道了什么。
“在千年之前，造成阅华差点死亡的凶手就是月儿。而最后害死了阅容的凶手，也是月儿。”
正在这时，一直不做声的吕望终于开口了。
他看了一眼月儿，然后低头看向倒在阅华怀中的阅容。
“你一开始就知道她是蛊师对吧。我发现你房间里面关于巫蛊和医药的书籍很多，所以立刻就想到了一件事。”
蛊潮在这一刻停下了，但却没有人去注意这件事。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吕望，等待着他把话说下去。
“在几百年前，阅华并不是中毒了而是被人下蛊了。这就可以解释为什么最后的结果是阅容以命换命这种说法。因为阅容从以前开始就有研究巫蛊之术，所以当阅华倒下时他立刻就知道是怎么回事。只要把蛊引到同血缘的自己身上阅华就可以得救，但相对的自己就会死去。这就是以命换命的真相。我没有说错吧？阅容。”
最初的下蛊对象是那些下人，然后经过碰触而把蛊传到阅华身上。那时候，其实除了阅华之外还有几个人一同死去的，就如同他们在这个幻境中经历的一样。下人有些消失了，有些则突然死去了，但相比起堂主的倒下，那些人就相对地显得微不足道。
这件事的真相最初阅华是不知道的，但自己弟弟喜欢研究巫蛊之术这点他还是知道，事后察觉弟弟身上出现的异变，只要想一下很快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了。因为他一开始就知道月儿是一名蛊师，所以他知道蛊毒到底是从哪里来的。只是他不懂得如何去解蛊，他试过叫月儿把蛊转回到自己身上，但最后得到的答案是无能为力。那个蛊本来就是特地为他而炼的，一旦使用就无法回头，转移的机会也只有一次，所以当那个蛊转到阅容身上后，就真正地成为了一个误解的难题。
所以最后他决定和弟弟一起死。
而这，就是几百年前那个事件的真相。
拒绝了阅华的挽扶以手为支撑站起的阅容只是苦笑了一下，然后走到月儿身边。
他的双手和衣服已经被鲜血浸染成了鲜艳的红色，但即使如此，他的步伐依然从容。就好像伤口对他没有任何影响一样，脸上笑容依然带着一丝轻浮。或许是他的表现太过平静，被吸引了视线的月儿很快就安静了下来。
“已经足够了，月儿。”
抬手抚摸着少女的头发，阅容一边安抚着对方的情绪一边说道。
“月儿，很谢谢你为我所做的一切，但是已经足够了。虽然我哥人是那个样子，但是我知道他是很在乎我的。不管是我死了，还是他死了，最后我们都无法独活。也许是因为我没有说所以让你产生了误会。但其实，对于这个哥哥，我从来就没有讨厌过，更没有憎恨过。所以已经足够了，月儿，已经够了。”
顺着头发手掌向下移动，阅容捧起对方的脸，露出了那个一如既往有点慵懒的笑容。
“我没有想到这件事居然让你挣脱了轮回一直被现世束缚，那时候我没有说清楚是我不对。现在难得有再见的机会，我就清楚地说一次吧……”
“少爷？”
注视着那双看着自己充满不解的双眸，阅容终于把自己一直来不及说的话传达了给对方。
“月儿，其实我一点也不寂寞。在以前，我有你，有哥哥，只要你们两个在我身边我就觉得很满足了。你是最了解我的人，所以你知道，我想要的东西一直不多。那个时候虽然得到的不多，但我是真的觉得很满足。而现在，不管是朋友还是家人，他们现在就在我身边，所以我一点也不觉得寂寞。相反，其实我一直都很幸福。所以，月儿，已经可以了，你可以好好地安息了。为了我而走到这一步，我真的很感谢你。所以，就当是我最后的请求，请你好好地安息吧……”
如果阅家兄弟是靠供奉而走到鬼仙这一步的话，那么月儿无疑就是靠着自己的执念而挣脱了轮回。如果没有供奉而自体挣脱轮回，最后只会成为无主的孤魂。这样的存在不能转世不被现世接纳，到了最后只能孤独地游荡着，直到某一天腻了而消失在空气之中。
放弃了所有的未来而选择保留这个记忆滞留人世，月儿的付出已经超出所有人的预估。
阅容不知道这几百年以来月儿是怎么度过的，但是这一刻，他知道自己欠了对方很多。
从过去到现在，他都是欠月儿的那一个人。
“所以已经足够了，月儿，已经够了……”
张开双臂给了这名羸弱的少女一个大大的拥抱，阅容哽咽着声音说道。
“少爷……少爷已经不是一个人了吗？少爷已经找到了自己的容身之所了吗？”
少女抬头双眼空洞地看着应该是天空的地方，突然觉得眼眶变得很热。
“是的。我已经找到了。”
仿佛是终于准确地听到了这句话，月儿突然笑了。
“……太好了……月儿为少爷感到高兴，少爷你终于找到了自己的幸福，真的是太好了……”
眼泪从少女的双眼中流出，划过脸颊。
章文突然有种现在月儿的笑容充满了幸福的感觉。
月儿和阅容之间到底是不是真的单纯只是少爷和侍女的关系其实并不重要，不管关系如何，月儿想让阅容幸福的这份感情都是真切存在着的。不管是基于爱情还是基于别的更深的感情，月儿所做的一切固然不对，但出发点却一点也不自私。
至少章文自己目前还没有任何人可以让他执着到能够挣脱轮回舍弃未来的地步。所以在他的眼中，月儿并不是一个完全的恶人。她只是一名想让自己重要的人得到幸福的少女而已。
当语言变成了一段段告别之话时，少女的身体开始发光，慢慢地变成萤火虫般的星星点点一点一点地向着四周消散而去。
摆脱了执着之后的光辉是美丽而纯净的，如果这就是一个人灵魂的颜色的话，这或许就是月儿灵魂的本质吧！
章文看着少女的身体慢慢消散，心中突然有了一股感慨。
如果每个人都如同这些光辉一样纯粹的话，这个世上就不会有那么多的险恶了。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少女终于可以安息时，一只手突然伸了过来捉住了月儿的头，然后“咔嚓”一声把她的头拧了下来。
“你这个鬼蛊我可是花了很多时间培养出来的，怎么可能让你这么简单就走？”
不知何时出现在月儿身后的姜云手拿着少女的头，用着略带嫌弃的语气说道。
本应消散而去的光华突然全部再次向着月儿的头集中，连同着身边由蛊王消散而成的黑色烟雾，全部都被月儿的头吸收了。
这诡异的一幕让所有人全都愣在了原地。
月儿的头没有反抗，虽然五官扭曲在了一起，但却无力反抗。在失去了身体之后，只有一颗的头颅是好无反抗之力的。
“你——”
阅容想要冲过去把头夺过来，但身上的伤口却让他的行动变得迟缓。
终究还是慢了一步，月儿的头就这么被姜云夺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