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是表姐弟,但张靖宇是原颖怡除了父母之外最为亲近的另一个亲人,他们之间的感情早就脱离了血缘这一层关系。对于原颖怡来说,张靖宇是她第一个接触的弟弟,朋友,男人,同时也是从小保护着她的伙伴。
他们之间的感情,早就不是三言两语就能说明白的。
对于张靖宇来说,保护原颖怡已经成了他的习惯,而对于原颖怡来说,张靖宇早就是她人生中必不可少的人。
那么他呢?
同样是从小看着她长大的人,如果他失踪了,她是不是也会像此刻这样紧张他担心他?
还没有猜测下去,李雅郁就笑了。
这完全就是没可能的事。
因为原颖怡根本就不记得小时候他们相遇的事了。
既然没有记忆,那又怎么会为他紧张?
即使有,原颖怡也不见得会把他看得多重要。毕竟在她最为直观的记忆中,他们之间的关系,也仅止于一同工作的拍档而已。
想着一些无关重要的事,在出神的空档中,耳边突然听到的童谣歌声让李雅郁不知道神游到那里去了的思绪立刻拉了回来。
摇啊摇,摇到外婆桥
桥边有片青草地
白云垂柳燕子飞
摇啊摇,摇到外婆桥
桥边有间小屋子
外婆就住在那外婆桥
外婆呀,你好不好
外婆呀,我是个好宝宝
我问外婆好不好
外婆说我是个好宝宝
摇啊摇,摇到外婆桥
桥边有片青草地
外婆就住在那外婆桥
桥边有间小屋子
外婆就住在那外婆桥
……
缓慢而沙哑的声音,歌唱的旋律熟悉又带着点陌生。
那是用粤语歌唱的童谣,李雅郁其实听不懂,但那首童谣的歌词,却深深地响切在脑海中,明明不懂,却奇妙地明白歌词的意思。
简单而富有节奏的旋律不停地重复着同一句歌词,当李雅郁沉醉在这首儿歌中时,眼前看到的已经不再是阴霾的天,而是一片广阔辽远的绿色原野,小桥人家,细水缓流而过,小小的房子前摇摇晃晃的躺椅。
那一瞬间,他仿佛回到了故乡,即使他并不知道自己的家乡现在已经发展成怎样,但那刹那闪过的画面,无疑让人向往。
李雅郁循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在距离案发现场所在烂尾楼的正前方,正有一个人坐在轮椅上面对着他们所在的这座楼。缓慢而带着奇妙空灵感的歌声,就是从那个方向传来。
老实说,一个隐藏在阴影中的身影,要不是听到了声音,他们或许到离开,也不会注意到那边有那么一个人存在。
也许是没有了身体的限制,即使距离有点远,但从自己所在的位置看过去,李雅郁依然可以清晰地看到那个坐在轮椅上的人的外貌。
白色的连衣裙长长地垂落下来,并没有到地,但依然紧紧地包裹着主人的脚。明明没有阳光却依然压得很低的遮阳帽,那宽大的边缘把主人的脸完全地遮挡住了。
不需要站在对方面前,李雅郁也知道,即使他们之间并没有五楼的高度差,两人之间的距离并不存在,就算他们真的面对面站着,对方的那张脸,他也依然看不清楚。
李雅郁并没有去想象那个画面,因为他早就已经印证过了。
那个坐在阴影处的女人,不是别人,就是那名带他找到第四个受害者的人。
她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出现在这里又是为了什么?
而且那首歌,为什么要唱给他们听?
看着那名神秘的带路者,一连串的疑问瞬间就占据了李雅郁整个脑袋。他不知道自己是否应该转身告诉原颖怡他们外面有这么一个人存在,其实他应该这么做的,但在这个念头刚浮起的同时,却又有另一把声音告诉他,别回头,看下面。
于是他就顺应这种奇怪的预感低头看去。在距离轮椅女子不远的正前方,章文缓慢前进的身影就这么闯入了他的视野。
“章文!”
本应在下面寻找着线索的章文不知何时已经走向了那名女子所在的地方。他的动作缓慢,脚步行进的方式僵硬,即使是背对着自己,李雅郁也知道,章文会走过去,并不是出自他自己的本意。
还来不及思考,当李雅郁注意到章文的时候,他的身体已经先一步做出了反应,在大叫的同时穿过了墙壁,向着对方所在的方向冲了过去。
心中的警铃一直在敲响着,那个女人很危险,章文不能过去。
所以他必须过去阻止他。
灵魂体的他并不具有重量,只要他想,他完全可以像小鸟一样自由飞翔。不管是飞高还是降低,一切只凭一个意识就可以做到。
“快回来,李雅郁!”
就在他终于飞到章文身边,伸出的手快要碰到对方时,从身后传来的焦急叫声伴随着某种东西断裂的声音,让他的身体在一瞬间感觉到了一股压力,然后在距离章文还有一步距离的时候他就这么被这股奇怪的压力给压向地面。
在落下的同时头扭转了一下才避免了脸朝地的局面,但不管怎么挣扎,李雅郁都无法抬起自己的四肢。
“不——!!”
就在李雅郁还弄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这样时,原颖怡的叫声就像一把利剑,尖锐地刺激着他的听觉神经。
在他的记忆中,原颖怡并不是一个一惊一乍的人,在相处的二十年间,她的表现就像一名掌握着命运之线的上位者。不管面对什么事,她的脸上依然带笑,绝对不会显露出一丝一毫的慌乱。
原颖怡是原氏的公主,她懂得如何武装自己让自己成为一个不会轻易被人利用的人。这样的她,在二十多年的人生中,几乎没有让慌乱这种情绪出现在她的脸上。
然而此刻,她的声音听起来是那样的无助,突如其来的变故让她慌了手脚。
“那是什么?!那到底是什么?!阅容你放开我我要下去,如果再不下去小郁就会——”
原颖怡看着楼下发生的一切,要不是阅容拉着她,她或许在发现红线断掉的那一刻就不顾一切地从五楼跳下去了。
事情的发生到底是怎样的他们并不清楚。就在所有人听到李雅郁叫声时,他的人已经先一步飞了出去。而之后发生的事,快得让人措手不及。
李雅郁叫着章文名字的时候,他们就知道在外面寻找线索的章文肯定是出了什么事。然而事情发生得实在是太快了,他们还没有弄清楚那个女人到底是谁,那条联系着两人的红线就这么断掉了。
“啪”的一下清脆声响,连接着李雅郁与原颖怡的红线就这么生生地被一股外来的力量给扯断。
到此,大家也终于确定,事情糟糕了。
“该死的!”
一向没有太大情绪波动的吕望在看到红绳断掉的那一刻,首次不顾形象地低声咒骂了一句。他几乎没有多想就向着楼梯口跑了下去。
当拉着原颖怡的阅容从窗户上俯视下去时,看到的并不是吕望冲出烂尾楼的身影,而是从阴影中扩散出来的巨大黑影把章文与李雅郁一同吞噬的那一刻。
“那是什么?那到底是什么东西?阅容你不要拉着我你快下去救救头儿和小郁!他们就要消失了,那该死的东西到底是什么?阅容你快放开我快去救他们,你——”
“救不了的!”
原颖怡用力地挣扎,试图让拉着自己的人尽快放手。她并不是负责现场的人,即使他们科室处理的都是科学无法解释的案件,但身为法医的她,平常其实很少离开警局。
所以她看不懂那个黑影代表的是什么,她唯一想到的是,她身边的人快要消失在那个黑影之中了,她的表弟已经失踪了,而现在,章文与李雅郁就要被那个黑影吞下去了。
现在的她,不想再失去任何一个人了。
尤其是李雅郁。
她不知道自己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把这个人看得这么重要,但在看到红线断掉的那一刻,她知道自己不能接受他就这么消失的事实。
如果红线是为了延续他的生命而绑上的,那么此刻的断掉又代表了什么?
她不敢思考下去,所以她只能拼命地告诉自己,要救他。
“别动了!我们谁也救不了他的!那是勾魂使者!李雅郁的时间到了,生命已经走到尽头了,我们谁也改变不了这个事实!”
眼看原颖怡挣扎得越来越厉害,快要捉不住人的阅容终于低吼着说出了真相。
“……什么意思?”
听到阅容的话,原颖怡突然安静了下来。
她看着阅容,激动的神情瞬间从她脸上消失。她就这么看着他,面无表情地问着那个问题。
“……那是死神。李雅郁其实早就应该死的,是吕望用那条红线把你们绑在了一起才延续了他的命。你也知道你命格特殊,只要与你牵扯在一起,他们就会被你影响。吕望用来绑住你们的线是命线,借住了你命格的能力来模糊死神的视线。但不管怎样,该离开时就要离开,这是谁也改变不了的命数。即使之前被你的气息给影响了判断力,但勾魂使者最后还是会找上门来。因为李雅郁身上的死气已经重得几乎没有半丝人气了。”
换句话来说,没有了人气的灵魂就等于死灵。而死灵是不被这个世界接受的,他们不属于阳间,只有阴间,才是他们最好的归属。
所以勾魂使者来了,他们就是阴间的引路人。
原颖怡听完他的话,沉默着,没有激动,也没有哭闹。
阅容拿不准这样的她到底在想什么。有过月儿这个前例,他知道,女人一旦为了某种事情而执迷不悟,她们就会变成这个世界上最可怕的存在。
就希望原颖怡不会变成那样,他可不想再应付一个“月儿”了。
“开什么玩笑!”
就在原颖怡沉默得让阅容连危机感都生出来时,她就这么扭曲着五官,用着最大音量大叫了出来。
“开什么玩笑开什么玩笑开什么玩笑!老娘被烦了那么久可不是为了看着他死去的!他奶奶的说来就来说走就走,到底有没有考虑过我的感受?他丫的狗屁勾魂使者问也不问就这么把人给带走这算个什么鸟事?!你妹的不要以为你管阴间的了不起就不把我们活人放在眼里!嚣张?居然敢在老娘面前嚣张?很好,既然你不仁我就不仪给你看!”
瞬间开骂的原颖怡突然伸手一把扯过阅容,那双瞪人的眼就像要喷出火一样,一看就知道她此刻气得不轻。
“阅容你老实告诉我,你们当初到底是怎么活回来的?别给我说那些我听不懂的话,我只要最有效的可以把小郁他们给救回来的办法,你要是不说……”
后面的话并没有说下去,但随之亮出的三把手术刀,瞬间就让人明白那省略的内容到底代表了什么。
“……”
阅容觉得自己很无辜,他是好心来救人的,但此刻他所在的位置,明显就是枪口处。
他知道原颖怡这个人不简单,脑子的思考回路与常人不一样,但他怎么也没有想到,在面对身边最为亲近的人接二连三地消失时,她做的并不是哭闹,而是拿着手术刀来对着他逼供。
这女人太彪悍了。
在认识到这一点的同时,他也爽快地把吕望给供了出来。
他虽然是鬼仙,但人的生死他们是管不了的。但吕望不一样,那个人深不可测得就连存在千年的鬼仙也看不透,这样的他,应该会有办法救人吧?
不管这个问题的答案是否让人满意,在阅容说出吕望名字的下一刻,原颖怡就已经一把把他甩开,一个转头干净利落地向着楼梯口冲了下去。
第八章·之二
摇啊摇,摇到外婆桥
桥边有片青草地
白云垂柳燕子飞
摇啊摇,摇到外婆桥
桥边有间小屋子
外婆就住在那外婆桥
外婆呀,你好不好
外婆呀,我是个好宝宝
我问外婆好不好
外婆说我是个好宝宝
摇啊摇,摇到外婆桥
桥边有片青草地
外婆就住在那外婆桥
桥边有间小屋子
外婆就住在那外婆桥
……
平稳而和缓的声调带着让人想睡的舒适感,伴随着这首儿童时期耳熟能详的童谣而来的是,一副田园风光祥和朴素的画面。
听着这首儿歌,张靖宇仿佛看到了心目中的田园故乡。
即使他知道此刻身处的地方是喧闹城市中较为安静的一角,看着的风景只是人造花园里的景色,但在这首童谣的环绕下,那块良田,那些青草以及那褐色瓦片遮盖的小房子,依然清晰可见。
唱歌的人并没有悦耳的歌声,也没有华丽的舞台衬托,但歌词中的感情,却能感染听到的每一个人。
到底是如何向往那种生活才能唱出这样的感情呢?
张靖宇不知道,可是眼前那名坐在秋千上的女子,对于那种生活的向往无疑已经强烈得可以扭曲人的感官。
“那个……”
张靖宇走到女子的身后,在距离一米的地方停了下来。
他看着对方始终背对着自己的身影,轻声叫了一下,但等了很久,对方依然没有半丝回应。
歌声依旧,断断续续的略微沙哑的声音仿佛不知疲倦般依然歌唱着,不停地重复着同一句歌词。
一首歌听久了,应该会腻才对,但这首简单的儿歌,却拥有让人着迷的魔力。
张靖宇看着女子的背影,视线开始模糊涣散。
他揉了揉眼睛,在变得朦胧的视野中,他觉得自己好像看到了什么。
不仅是看到,而且还听到了……一些对话……
就在张靖宇确定自己真的听到了有人交谈的声音时,本就觉得晕晕乎乎的脑袋在那一刻仿佛是被人重重地敲打了一下般,眼睛看出去的视野突然来了一个一百八十度的扭转。
虽不至于双眼发黑,但视野中的画面,不管是景物还是颜色,都扭曲成了一团乱七八糟的色彩,那就好像是谁打翻了调色盘,五颜六色的颜色充斥其中,没有秩序,唯一可以找到的形容词就是混乱。
意识到自己看出去的画面不正常的同时,张靖宇也不得不确定,他已经晕了。
看着那个色彩混乱的画面,本就不舒服的脑袋现在变得更为凌乱。
不管是思考模式还是回想当初,组织起来的画面和句子都是杂乱无章的让人脑袋发胀。
这是怎么回事?
当他扶着自己的额头用力摇晃脑袋好几次之后,眼中混乱的色彩终于变回原来的样子。头依然在晕,身体依然有种头重脚轻的感觉,但那股强烈的眩晕感正在慢慢消失。
然后,当他终于有心思去思考自己到底是怎么了的时候,他发现,他身处的地方已经不再是那个有着秋千晃动的花园,而是一个……毫无生气的家。
“咳咳,咳咳咳,咳咳……”
没有停歇,尽管断断续续依然持续很久的咳嗽声从帐帘落下的地方传来。
在完全可以用家徒四壁来形容的房间里面,除了一些必要的没有多少价值的家具之外,就只有那张床所在的地方微微透露着一丝活人的气息。
从张靖宇所站的位置看过去,虽然看得不太清楚,但那张床,无疑是用几块床板拼接而成的简易小床。床上的帐帘虽然干净,但帘子上最初的颜色早就因为使用时间长的缘故而被暗黄色给代替了。现在帘子上的颜色是织物被氧化了的颜色,即使用最好的洗衣粉洗衣液也无法清洗干净。
这里是什么地方?
在发现自己空间转移之后,张靖宇首先想到的是这个问题。
他不知道自己刚才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在听着歌声出神的时候,他的头就开始晕。当他好不容易等到头不晕时,他就发现他的人跑到这个完全不认识的地方来了。
从一个现代化花园转移到一间贫苦人家的房子里面,这种奇异的空间差,让一向坚持科学发展观的张靖宇也不得不思考,自己是不是遇到了别人口中的瞬间转移这种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