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我知道了。”姨婆笑着进屋,顺手将钥匙丢给了余心敏,“心敏,你去我那里玩电脑吧。”
“谢谢姨婆!”余心敏乐颠乐颠的跑到姨婆所居的西侧一片屋子里头,进了厅门,左拐便是书房了。姨婆早些年是做古董生意的,性子也是淡淡的,家里布置的很是好看,又清雅。姨婆实在不该住在乡下。不过所幸如意里风景秀美,也少人烟,倒也配得上姨婆就是了。
这许多侄孙儿侄孙女里,姨婆最喜欢的就是余心敏了,旁人是不许进书房的。
不一会儿姨婆也进来了,在书架上挑了本书就预备会卧室了。余心敏赶忙问:“姨婆……你今天真的是去看戏的么?齐奶奶说如意里没戏院。”
姨婆又笑了:“是去看戏了,你还记得小时候我带你去的涟漪山半腰的那座龙女庙么?”
“记得啊。”说来也奇怪,其他地方要建也是建龙王庙,只有如意里,小小的地方,有至少6、7座龙女庙,姨婆曾说那是因为龙女对如意里有恩。不过那些庙宇现今也差不多全荒废了,只有建在街道上的一座现在还香火旺盛。
“那庙里后院不是有个戏台子么,就在哪里看。”
“……那怎么齐奶奶不知道呢?”余心敏奇怪了,哪个班子的会在半山腰已经荒废了的寺庙里唱戏呢?
姨婆神秘一笑:“这是我们的秘密哦,下次带你去看。”
余心敏连忙高兴的应下。
那一晚,余心敏做梦,梦到有人在一处古老的戏台子上歌唱:“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水袖轻甩,衣裙妖冶。那声音,一直哼唱了一整晚。
第13章: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二)
“心敏起床啦,你伯伯他们都回来啦,你还不起床啦!”余妈妈一阵推搡才把余心敏从被子里挖出来。
“姐,你要不要这么懒啊。”表弟余辰逸咬着苹果站在门口,“啧啧,难怪嫁不出去啊。”余辰逸是二伯余国盛的儿子,今年17岁,下面还有个9岁的妹妹余成宜。二伯一家因为也在W市住,两家关系还不错。
“去死啦!”余心敏一枕头挥了过去。
余辰逸笑:“没打着~”
“辰逸!别闹,快点过来搬东西!”二伯母在外面大喊道。
“知道了。”余辰逸应着出门去了。这时候余成宜从门口探了个头过来,笑嘻嘻的看了她一眼又跑开了。余心敏一头黑线。
余妈妈笑了:“还不快点起床啊,弟弟妹妹们都过来看笑话了。”
余心敏只好万般无奈的爬了起来。
穿戴整齐一出房门就看见院子里,三位伯伯和其他人都在搬年货,齐奶奶很是得意的在门口和其他人说着话。另外两个表妹也在,一个是大伯的女儿23岁的余芳馨、另一个是三伯的女儿18岁的余嘉怡。大伯一家一直和他们家都不太对付,两个女儿年纪又差不多,自然是老是比来比去。余心敏一看到余芳馨心里就别扭。
余芳馨也这次回来穿的很是淑女,还带了男朋友回来,挽着自己男朋友的手得意的看着余心敏。余心敏想捂脸,就那个男朋友,长得……不好怎么形容……有什么好得意的。
余嘉怡倒是只是淡淡的瞧了一眼余心敏,什么都没说。
因为余心敏起来已经是快十一点了,所以干脆就一起吃中饭了。全都回来了,这下就热闹了。齐奶奶和大伯余茵茵一家不停的拿着她和余芳馨比,余芳馨在一旁挽着男友笑得甜美。余心敏只好一路嗯嗯嗯的,只求快点吃完就好。姨婆和爷爷坐在一起,两个人不愧是兄妹,都笑得慈祥,什么也不说。
“你这是个什么态度!”三伯突然就大吼了一声,吓了所有人一跳。三伯母立刻扯了扯三伯。
“扯什么扯!孩子这个样子还不是你没教好!天天除了打牌还是打牌!”
“你别乱叫好不!莫名其妙!”三伯母涨红了脸,两个立刻就在饭桌上吵了起来。
“这么年纪小小就谈什么鬼恋爱!不是你的错!我每天在外面辛辛苦苦!你们就是这么对我的啊!啊!”
“你胡说什么!孩子是我一个人的吗!你他妈的做了什么自己知道!”
“我怎么了!我怎么了!”
“别吵了!”余嘉怡“哐”的一声砸了筷子,她眼圈发红,“你们不就见不得我好吗,我一开开心心你们就浑身难受是不是!”余嘉怡站起来:“那好,我走,我走好了吧!我是谈恋爱了,怎么了!至少他每天只希望我开开心心,只希望能和我有个好未来!”余嘉怡捂住脸跑了出去。
一时间饭桌上气氛很是沉闷,齐奶奶责怪三伯怎么说话这么难听。三伯和三伯母也不说话了。突然余芳馨的男友嗤笑了一声:“真是小孩子。”
三伯和三伯母脸都黑了。
“……恩,我去看看嘉怡。”余心敏低头追了出去,里头的气氛真叫人难受,还不如去追余嘉怡呢。
余嘉怡也真跑得远,余心敏一边问一边找,总算是找到了余嘉怡,她坐在涟漪山山脚,居然也没哭,只是呆呆的坐着。余心敏叹口气,也坐了过去。
两人坐了好一会儿,余嘉怡才开口道:“心敏姐,你说,为什么大人总是喜欢用别的事掩盖自己真实的欲望和目的呢。”
“这个,我也说不上来,可能,是习惯了吧。”余心敏挠挠头。
“心敏姐,你喜欢过谁么?”余嘉怡突然问。
“啊?当然有啊。”余心敏突然想到了曲终,心情不由低落了起来。
“那个人是怎么样的人,他会为你做特别的事么?”余嘉怡继续问,“我的他就会,我们知道今年就要高考了,我们都很努力的,只想着离开家里越远越好。”
“是么?”余心敏笑了,“我的那位不会哎,他每天冷冰冰的,从来都不笑,很很少说话,脾气也大,经常惹我不高兴。”
“啊?那你为什么还喜欢他啊?”余嘉怡奇怪了。
“可是我就是喜欢他啊,喜欢他关键时候下意识的保护我,喜欢我给他做饭时,他一粒米都不会剩下。喜欢他总是低头走路,喜欢他微微皱着眉的样子。全部都喜欢啊。连他说话的声音我都喜欢。你说这可怎么是好哦。”余心敏笑得心酸。
余嘉怡说不出话来了。
“走吧,我们回去吧,你爸爸妈妈他们要担心了。”
“不,我还不想回去。”
“那……”余心敏想了想,“我们去山上的龙女庙吧。”
“好。”余嘉怡想着只要能不回去就好,两个人就往半山腰的龙女庙走去了。涟漪山的名字很文艺,但是它本身并不怎么文艺,据说原来是作为某家的坟山的,后来那个某家绝后了,于是就成了大家都喜欢散散步的地方,主要是风景也还尚可。
那龙女庙还不算太破旧,也还有些人更喜欢到这里上香。前面的庙宇虽然老旧了,但是还算牢实,没有塌方什么的,后院就是一个不大的坪,以前有人在这儿做法事,后来建了个戏台子,许多年前这里还是一处很繁华的地儿的,许多班子都在这儿唱过曲。但是这后院居然也没太多灰尘,戏台子前还方着几条长凳。
“咦?有什么人常常来这里吧,这么干净。”余嘉怡在凳子上摸了一下,没有灰。
不用说,肯定是姨婆。但是余心敏只是傻笑了一下,也没说什么。
两个人就一直在这里絮叨着,余嘉怡也许是真的伤了心,对余心敏说了很多。说实话,三伯一家和他们家并不怎么来往,余嘉怡的个性也是不怎么喜欢和家里的孩子说话的,这一天说得话比以前这数年加起来都多。
一直絮叨了不知道多久,突然有人推开门进了后院。两人抬头看去,竟然是姨婆。姨婆今天本来是穿的一件绛红的妮子大衣的,但是这会儿穿的却是一件碧绿色旗袍了。她手里还提了许多吃的。
“我想你们应该饿了。”姨婆笑着将手里的吃食递给她们两个,在旁边的凳子上坐了下来。
余嘉怡笑了:“姨婆你怎么穿得这么隆重啊,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要参加晚宴呢。”余心敏心里也是好奇的,她虽然见过姨婆穿旗袍,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姨婆要特意换上旗袍出来。
姨婆笑得温婉,说:“你们先吃着吧,时间快到了。”
“啊?什么时间?”
姨婆却不再说话了。余心敏恍惚有些明白,姨婆很有可能说的是她每天来这里看戏的事情,但是现在也没看到有什么做戏子打扮的人出现啊。心里虽然疑惑,但是两个人还是很快的把吃的东西吃完了,两人把包装纸篡在手里,茫然的看着姨婆。
姨婆微微笑:“仔细了,开始了。”
仿佛是随着这句话的落地,空气似乎被清风吹动了。两人眼前具是一花,等回过神来,眼前的一切都让她们大吃一惊。
眼前的一切让余心敏想起来一首词中的几句: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宝马雕车香满路,凤箫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
就是这样的美景,身边也不知何时坐满了人,空气里满是喧嚣的味道。可是奇怪的是,你看不清身边坐的这许多人的模样,他们像是被时光阻隔了,恍恍惚惚,真实,却又迷幻。这哪里还是那个破旧的小庙宇的后院,分明是个热热闹闹的戏院。戏台上原本残缺的幕布也变得那样艳丽的红。
各式乐器拉拉杂杂的开唱了。
一位穿着粉色戏服,满头蓝色珠翠的伶人缓慢的踱步上台。身段玲珑。
“梦回莺转,乱煞年光遍,人一立小庭深院。注尽沉烟,抛残绣线,恁今春关情似去年?”这是昆曲牡丹亭中惊梦一段。杜丽娘与柳梦梅,在这依依呀呀婉转的昆曲里具象化。
“嫋晴丝吹来闲庭院,摇漾春如线。停半晌整花钿,没揣菱花偷人半面,迤逗的彩云偏。我步香闺怎便把全身现。”台上的杜丽娘衣裙迤逦,美丽动人。
这哪里是杜丽娘的游园惊梦,这分明是她们这些人的游园、惊梦。
怎叫人不心醉。
第14章: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残桓(三)
晚上躺在床上却怎么也睡不着,脑海里一直是杜丽娘妖艳动人的身姿。很想问明白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为什么那么老旧的龙女庙里却会出现一幅这样的景象?
房门突然轻轻的被推开了:“姐?”门口是穿着睡衣的余嘉怡。
“你怎么过来了,冷不冷啊,快点过来。”余嘉怡赶紧缩到了余心敏的床上。
“姐……我们明天还去那里么?”余嘉怡瑟瑟发抖,但是眼睛却冒着光,“我从来没有想到会有这么一天,这样的、那么的美丽,我简直都不愿意离开了。就那么活在那样的幻象里也不错啊。”
余心敏听着她这样说,心里惊了一下。半响才说:“如果你那么想的话,那你今天说的你的爱情算什么呢?你能这么不留恋的,只想活在一个虚幻的世界,不正证明,你根本就并不是爱,只是逃避而已啊。”
“不是这样的!”余嘉怡下意识的反驳,但是却停顿了一会儿,苦笑道,“你说的对,其实我只是逃避而已,我怎么会不知道呢。”余心敏看着黑夜里的余嘉怡,她还只有18岁,最美好的年岁,她不懂这是多么好的年岁。余心敏想到了她的18岁,也一样叛逆,要不是昔罗,可能她现在会是全然不同的,糜烂的人。
两人就这样睡去了。第二天很晚才起来,余妈妈看见余嘉怡在余心敏床上还很是惊讶。
他们一起来就立刻去求着姨婆今天还带他们去那龙女庙里看那万般繁华。
姨婆的笑很有深意,但是她还是同意了。于是他们两个每天都和姨婆去看戏,每次都说明天不再来了,但是每天又还是求着姨婆带着她们两去。就这样一日一日的,终于到了除夕。两个人满心都只有那虚幻的美丽,连其他人百般的唠叨着除夕就不要在随便出门了也还是想去。
姨婆却说话了:“今天我是不去的,要去就你们去,希望你们能回来。”姨婆的话有些奇怪,但是两个人只顾着挂念其他的,哪里还有注意到这些啊,就这样拎着吃的便往涟漪山去了。说来也奇怪,她们的整个心神完全就被这迤逦昆曲勾住了,这些天脑袋里想的就只是那么一件事,简直就是迷住了。
又是一般无二的开场。
杜丽娘的绮丽风姿,如同微醺的风,耳边是拉拉杂杂的乐器声与无数鼎沸的人声,好像她们活在久远的过去,那时候人人都有着自己的抱负,男子丰神俊朗,女子温婉动人。世界都是一片繁华绮丽,从来不曾有什么伤心,从来不曾有什么困苦。
余心敏承认,她也觉得要是能活在这样虚幻的世界里也未必不是一件美事了。
过了不知多久,余心敏突然像是从梦中惊醒一般,她猛的觉得眼前的一切富丽到凝滞,让人觉得喘气都万分艰辛。她头上不知什么时候出了一头的汗。她一低头发现手里的包正冒着黑烟,急忙打开一看,冒黑烟的原来是那支笔。她今天因为拿了包过来于是那支被引路人用来驱魔的笔也带了过来,那支笔此时正一缕一缕的往外冒黑烟。
余心敏定睛一看,这缕黑烟所到的地方,所有繁华的虚幻都变成了灰色,更可怕的是看客的脸变成了骷髅,衣服破烂,但是他们还在笑,台上杜丽娘粉裙残缺,长调凄厉。连乐器声也变得吱呀难听。
妈妈啊,余心敏赶紧推余嘉怡,这一次可没有成渝曲终在身边啊。她使劲推了余嘉怡好一会,余嘉怡才十分不愿的回过神来,她这才看见余嘉怡的脸色惨白,简直发青了。
“怎么了?”余嘉怡很是不耐烦的说。
余心敏赶紧把那支笔拿到余嘉怡眼前,余嘉怡顿顿,似乎这才真正清醒过来,她顺着黑烟看向四周,惊得大叫一声。
这时,诡异的事情发生了,所有声音都停了下来,所有喧嚣、乐器嘈杂,全安静了下来。那些衣衫破烂的骷髅看客全齐刷刷看着她们两个。连抬上的杜丽娘也摆着妖冶的姿势微垂着可怖的脸看着她们两人。
“姐,这是怎么回事?”余嘉怡惊得连声音都压低,紧紧扯着余心敏的衣袖,余心敏手里紧紧握着那支笔,却也是怕得发抖。眼前这一切太过可怖,所有繁华里掩藏的肮脏全都暴露了出来。
那黑烟还在不断冒出,所有的富丽堂皇全都变成了破旧污脏。
“怎么办啊!姐!”余嘉怡带了哭腔。
“我们……我们出去。”余心敏扯着余嘉怡慢慢起身想向门口走去,可刚转身就发现进来的大门已然不见。就在这时,台上粉衣妖娆的杜丽娘突然凄厉的笑了起来,所有的看客也全部团团围了过来,这里又恢复了喧闹,但是这喧闹却是如此让人心悸。
“啊啊啊啊!”两人大叫着奔跑,却怎样也出不去,无论如何绕也无法离开这里半步。每每那些鬼怪靠近,只要余心敏将手中的笔一挥那些鬼怪就会退开一点,但是就算这样下去也不是个办法啊,两个女孩子没有任何办法,余嘉怡已经急得开始哭了,眼见那些鬼怪层层涌了过来。
突然有一只手握住了余心敏!“啊!”余心敏惊得凄厉的惨叫了一句。余嘉怡也吓得一同叫了起来,但是她们突然发现所有鬼怪都缓缓的往后退了,台上的杜丽娘停了动作,阴森森的看着这边。余心敏赶紧低头一看。握着自己手臂的居然是个小女孩,这是个看上去很正常的小女孩,大约7、8岁,扎着麻花辫,穿着青色的袄子,笑得很甜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