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我的?”余心敏愣愣的看着这个古怪的胡子大叔。
胡子大叔点点头,面无表情的回到摊前,当然他也没办法有表情。
“可是……我没钱。”余心敏心里还是有些戒备的,毕竟这是一个和自己的世界完全不一样的世界。
胡子大叔却不耐烦的摆摆手,好像叫她快点滚似的。
余心敏拿着糖,万分奇怪的离开了。但是又不敢吃,于是赶紧跟上姨婆。姨婆回头看了她一眼,看到她手中的糖,突然乐不可支的笑了:“心敏,你运气未免也太好了吧。”
“怎么了?”余心敏内心更加疑惑了,“是个胡子大叔给的,有什么问题吗?”
“胡子大叔?!哈哈。”姨婆笑得更大声了,“那是个人参精!因为还年幼才是那副样子,连五官都没有,只是有点像人而已。而他给你的糖就是人参糖,你是个活人,突然来到这种地方,身体难免受不了,这里的妖怪都是有极大灵气滋养的,你要是吃了这个,活到100岁绝对不是什么问题!别说一个小小的酆都了,就算是鬼都泰安也可以活蹦乱跳。而且人参精是种讲善缘的妖怪,别人就算再怎么求,要是是他看不上的人,是绝对不会给的。要不我怎么说你运气好呢。这可是许多人一生都求不来的灵丹妙药啊!”
余心敏看着手中看似普普通通的黄色焦糖,半响没有下口。
姨婆的眼神带了说不出的意味:“吃了吧,别想留给你爸妈了,他们没有这个善缘,吃下去还不一定会怎么样呢。再说了,你要是不吃,可就跟不上我的步伐了。”
这下余心敏才三下两下的吃了那根糖。老实说,味道有点像中药。
但是很明显的是,她立刻就可以追上姨婆的脚步了,也不再感觉到疲惫。余心敏在心里默默感激那个据说还年幼的胡子大叔。
也不知道绕了几层,姨婆突然道:“到了。”
眼前是一架普普通通的软梯,因为使用次数太多泛黑还起了球的绳子结成的一架软梯。
这时就算是姨婆也开始些微轻喘了。
再度顺着这架软梯爬上去。
当余心敏的头伸出地面的时候,就能看到眼前一座巍峨的宫殿,竟是火焰一般的色彩,有几位穿着翠羽红裳的宫人垂目站在门口,那被雕刻成山峦壁画的大门顶上明明白白书了三个大字:三霄殿。
她正在狼狈的拍身上的衣服。就见姨婆走上前去,对着那几个翠羽宫人道了声:“劳烦通报娘娘一声,余淇岸来访。”
其中一个翠羽宫人抬头瞧了一眼姨婆,又看了看站在不远处的余心敏,黑溜溜的眼珠子一转,竟然发出了类似婴儿的鸣叫声,她的表情带了一种人类不会那么明显表现在脸上的贪婪。
姨婆顿了顿,从口袋里掏出了什么给那个宫人,翠羽宫人夺了过来,樱桃小嘴突的凸出成鸟喙状,整张面皮都被扯紧,简直叫人发憷。她迅速将手里的东西贪婪的吞下,细长的舌在鲜红的鸟喙上舔了一圈,脸又变成了原本的美人面。
那翠羽宫人这才笑笑作了个揖,进去通报了。
少顷,那宫人出来了,像她们福了福身子,示意可以进去了。
余心敏这才有点紧张,但是转念一想,已经走到了这里,就算后悔也不可能了。
三霄殿并不是精致的风格,相反有点大气的粗糙,并不拘泥于小细节。一路见到许多乱七八糟的石雕,还有些是未完成的。好像住在这里的主人相当热爱雕塑。
一直走到主殿。
有一个长发女子背对着她们亭亭而立,她穿着一件浅紫色长裙,裙子实在太长,拖出许远。而比她的裙子更长的却是她的一头青丝,如瀑布般倾泻而下,有宫人替她执着发尾。另外一位穿着与其他宫人不同、瞧上去也要较其他人高出些许的湖蓝羽衣的宫人为女子细细梳理。
姨婆拉了拉余心敏,福了福身子道:“娘娘万安。”余心敏也依样画葫芦的学了一声。
那为女子执着发尾的宫人迅速收拢头发,而湖蓝羽衣宫人则以一种余心敏只能看到虚影的速度将女子的头发挽成一个漂亮至极的发髻。
这时女子才翩翩然回头。
……余心敏立刻被吓了一跳,那个背影如此美丽的女子脸上竟然有大半边脸颊被烧毁,连一只眼睛和鼻子嘴巴都皱成一团,只有一只右眼尚能看出原本的绝代风华。
那女子笑了,可是因为脸上的伤使得她笑起来万分诡异。
“介绍一下,这个是我的新奴婢,名叫温炆。是个伶俐人儿吧。”三霄娘娘指着为她梳发的穿湖蓝羽衣的女子,余心敏这才留心看向那位湖蓝羽衣宫人。这一看余心敏又是一惊。那宫人眉眼如画低眉敛目,但是却也无法掩盖那是个男子穿着女子服饰的事实。
听着三霄娘娘这么说那宫人并未有什么反应,只是侧着眼眸看了余心敏一眼,那眼神幽深,好似藏了许多心事。这一眼太过隐秘,除了余心敏和他,谁也不曾看到。
那三霄娘娘似乎很满意温炆的态度,砸吧了一下嘴巴,冲余心敏努努嘴:“怎么,你这是带了祭品来了?许久不见你这么有孝心了啊。沈雁卿那个老不死的居然也许你们下来?”
“娘娘误会了,这个女孩子是我的孙侄女,不是祭品。”
三霄娘娘沉默了一会,突然呲着牙发怒了:“余淇岸!你想死么!”这怒气来得太过突然,整个房间里都腾出了火焰。
第29章:罪恶之城啊
无数的火焰从女子体内喷发出来,熔岩由天而至,地上变得火红一片。女子在熔岩中起舞,五指抓挠着狰狞的五官。
温炆低垂着眉眼,并不害怕。
可是另一个翠羽宫人却被熔岩逐渐淹没,她发出类似婴儿哭声的尖叫,美丽的翠羽卷曲焦黑逐渐脱落,美丽的五官也成了掉落的焦炭皮。
余心敏惊恐的尖叫了起来:“姨婆!快走啊!”
姨婆却笑了:“仔细看,这才是真实的世界。”
熔岩不断蔓延,除了温炆和姨婆、余心敏三个人所站立的地方以外,其他地方都被熔岩渐渐覆盖。灼热的气息烧灼着余心敏的脸。房间开始倾斜,熔浆从窗户倾倒而出,顷刻,更多尖利的哭喊在刺眼的红色岩浆中升腾。
那着湖蓝羽衣的男子抬眸笑了,分外乖巧:“欢迎来到地狱。”男子双目暗红,伸手将在仍一旁折磨自己难看的面容的女子揪了过来。他长大嘴将那女子尽数吞下,女子长长的黑发从他的嘴角处露出,他享受的抹抹嘴,在余心敏的作呕声里将女子吞食完。
男子张着鲜红的嘴,朝天空深吸一口气,那女子分明还在尖叫。尖叫声从他肚子里传出来,隔了一层肚皮。闷闷的声音。
男子笑着开口了,嘶哑而难听的声音:“这是不死之城,这是罪孽之城。我将给你你想要的,以此为代价,你将给我我想要的。”
姨婆屈身:“是,谨记娘娘的教诲。”
熔岩还在翻腾,男子娇媚的舔了舔嘴唇:“饱了。”
余心敏差一点又一次呕了。
岩浆终于不再冒出,一群翠羽宫人恭谨的进来处理这乱七八糟的现场。
“有什么事,就说吧。”温炆打着饱嗝,捂着自己的胃,似乎很是满足。
姨婆看了一眼余心敏,眼神有一瞬间的犹豫:“我带人来了,以后就由余心敏接替我的工作了!”
“怎么……你不想干了?”温炆暗红色的眼好笑的看着面前已经苍老的人类。
“是的!我不想干了!我已经干了50年了!现在我找来了我的替代者,您,您,您答应过的,只要我能找来替代者,你就替我实现愿望。”姨婆此时不再有昔日的优雅,她面目狰狞,像是在极度渴求着某样事物。
“是有这么回事没错……那么,你的愿望是什么呢?”温炆依旧眉目如画。
“我,我想让时光倒流!让我回到50年前!回到遇到沈雁卿那天之前!”
“哦……你想改变一切,假装一切不曾发生过?”温炆笑了,“我以为你活了这么多年应该早就明白事理了的,怎么你还像15岁的时候一样呢。”
“……可是你说过、你说过,什么要求都可以啊……”姨婆的神态甚至有些疯狂。
“噗!”温炆扶额,“怎么可能,就算是老天爷也不可能什么都做得到吧,更何况,我只是个小小的城主,连这地狱的主人也没法完成你的愿望啊。”他的眼睛滴溜溜一转,就如同那个看门的翠羽宫人一样的表情,“不过,你这个侄孙女看上去很是美味呢。”
一片幻影,他扑了过来。
余心敏不由的尖叫。然而此时的姨婆已经陷入恍惚,根本没有注意到,又或者,注意到了也觉得无所谓。
温炆闻着她的气味,血腥的笑:“啧啧,居然吃了人参精的糖,真是运气好,不过接下来运气好的就是我了。”他咧开嘴,这腥臭的嘴巴正对着余心敏的脸。余心敏尖叫着在身上摸出那支驱过魔的笔。这只是一种遇到危险的习惯动作,她也不曾想到会起作用。但是温炆就如同被吓到一样,瞬间弹了出去。他脸色刷白的看着余心敏手中的笔,张大嘴,半天才挤出一个词:“……覃懿。”
“哎,怎么,小温炆想我了?”另一个声音响起,这是个年轻女性的声音。
余心敏惊魂未定的回头,就看见一身红裙的引路人覃懿站在门口,笑得甜美。
温炆缓缓后退,似乎对覃懿极为忌惮。
“我追着沈雁卿的痕迹找到了这里,没想到小温炆你胆子居然这么大,居然敢背着上头的人在人间用使魔。还是从人家15岁时就成了你的傀儡呢,真历害。”
余心敏的脑子简直不够用了,一团浆糊。
“我就说怎么都查不出沈雁卿和你之间的联络人,你居然动了余家的后人,可见贪心不足到什么地步啊。”覃懿明明外表不过16、7岁,说话却像是大人似的。她的笑意甚至有些玩味,又微微皱眉,“怎么办呢,东云大人在附近呢。要是作为审判者的东云大人知道了你的罪行,你打算怎么办呢。”
温炆的脸色更白了。
“噗。”覃懿突然笑了,“和你闹着玩的,你也不想想,今天是静候大人诞辰,东云大人怎么会在这里呢。”她笑得恶劣,“不过,这两个余家的人,我可就带走了啊。放心,不会告发你。但是相对的,沈雁卿得交给我处置。”
温炆略一思考:“行!”死了一个沈雁卿虽然会元气大伤,但总比把自己送到审判者面前好。
覃懿缓步走到余心敏和姨婆身边。她看着姨婆,眼神微冷:“傻得可怜啊。”她提着两人的衣领。一阵眩晕,恶心感充斥着余心敏的胸口。好一会儿,她才感觉自己着地了。
雨水从天而降。
这时的天空泛着天青色,与地狱的漆黑一片如此不同。余心敏茫然的环顾四周……就这么回来了?
四周是熟悉的建筑与广告牌。路上的行人面目匆忙。
覃懿已经不见了。余心敏恍惚了好久,突然笑了:“严肃的命题果然不适合我。我还是老老实实呃当普通人好了。”她深吸了一口气,觉得这辈子都没这么神清气爽过!
“咚!”
“姨婆!”余心敏回头,只见姨婆倒在地上。
“姨婆!”
天上仍在飘落雨丝。上天告诉我们,任何决定一旦做出,就必须面对一切后果。哪怕这是你并不想要的结果。世界上,从来没有后悔药。
第30章:一生负气成今日,四海无人对斜阳
“某一刻,在阳光充足的午后;或者是下着小雨的街头,你抬头看着天空,突然心中生出一种豪气。好像世界全部在你眼前,你一伸手就能抓到这个世界的锁链。禁锢你的绳索也在这一刻全部断裂。然后你带着鄙夷看着世人。因为世人愚钝,远不及你聪慧,远不及你幸运。因为你能看得整个世界,而他们则偏安一隅。”
“直到有一天,你发现你得到某些事物时竟然已不再有人能和你分享。”
“直到有一天,你开始不得不忍受自己愚蠢的行为与思想。”
“直到有一天,你发现禁锢自己的绳索从未消失。而你,还在这绳索上加上了铁链。永远无法挣脱。”
“沈雁卿于我,就如同诱惑亚当夏娃的蛇。百般纠缠。让你觉得自己如此与众不同。但是,谁和谁不一样呢。都是一样的。一切的自以为独特不过是前人的反复轮回。一遍又一遍,从无新意。你妈妈遇到了宋雨沉,但她幸运的是宋雨沉最终还是放弃了,因为他爱她。你也是幸运的。虽然遇到了我这个已经快要油尽灯枯的老婆子,一只脚都踏进了那个世界,却还是被扯出来了。”
“……我一时意气走进了这个世界,从此以后便再也不能离开。”
“直到我干枯腐烂为止。终享无尽的折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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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吱嘎——”
老旧的木门,镂空雕刻,上面刻了繁复的花朵,或许是牡丹吧。余心敏对这些并不在行。
门开的一刻迎面扑来厚厚的尘土味。空气告诉她,这里已经许久没有人居住了。
房间内的东西摆的很凌乱。但是却并不使得空间狭小。左侧的丹顶鹤标本仰着雪白的脖颈。额头的一抹红依旧如生时鲜亮。脚下是一尊沾满了灰尘的佛像,色泽暗沉,笑容慈祥。
正面的旋转式阶梯看上去如此老旧,几乎没有生气。
余心敏小心着脚下,顺着这老旧的木阶梯一步一步的往楼上走去。阶梯吱呀,大厅里的旧物在俯视的角度看来如此沉默。沉默的诉说着一切你无从知晓的事。
二楼并不大,两、三间房间。曾经是姨婆的起居室或者书房。在不长的走廊尽头,最后一个房间与墙壁的夹缝里有一小段楼梯。这缝隙太小,余心敏只能微微侧身上去。推开头顶的小隔门,无数灰尘落在了她头上,她忍不住咳嗽了几声。
这是一个狭小的阁楼,个子若是高了甚至无法伸直腰。
阁楼里摆放了许多个箱子,皆是有着漂亮花纹的旧木箱子。大大小小,参差不齐的堆放着。
余心敏猫着腰挤到数个箱子中间,就近打开了一个放置在最上的小箱子。箱子的铜锁只是挂在上面,并未锁上。
小箱子里是书信,被捆扎着。
余心敏翻开这厚厚的一扎书信,从中抽出一封来。暗黄色的信封,上面贴着那么久远久远的邮票。用钢笔写就的字依旧清晰可辨。
将泛黄的信纸抽出。
“至吾兄泷岸:
展信佳。
至汝离家已有3月余。长嫂稚雪诞下麟儿,取名国昌。盼汝归来,能亲自抱国昌入怀。
……”
“至吾兄泷岸:
展信佳。
汝之回信,令小妹思索良多。然而人之一生何其短暂,每个人皆若笼中鸟。所观世界,不过一隅。小妹愿铤而走险,只为能展翅一回。知汝担忧。但小妹尚有自保之力。不必太过挂怀。
……”
这里面竟然是姨婆写给小爷爷的书信。
余心敏顿了顿,将装着书信的小箱子移开,打开在此之下的箱子……箱子里,是染血的军装。
余心敏坐在这满是灰尘的阁楼里,沉默着。
军装下压着一张照片,照片上是一个大约14、5岁的少女,麻花辫上扎着绢花。笑容天真动人。照片背后有男子的字迹。那是一笔女生学不来的字,力透纸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