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默顺着他的话问：“上次你去见我，是要验DNA？”

陈柏乔点了下头：“小默，你真的是我儿子。”

秦默看着他：“你真的是我父亲？”他的语调一点都没变，平静的都有点不正常了，秦睿不得不看他，秦默脸色没变，只是眼神直勾勾的。

陈柏乔嗯了声：“我是你父亲，亲生父亲，”

秦默终于笑了下，手摸了一把头发，动作有些夸张，他像是觉得不妥当，又垂了下来，他说：“你是我父亲，很好，很好，我终于找到人了。”

这语气不对，所以陈柏乔小心翼翼的道歉：“这么些年我，对不起你，我……我真的不知道你。”

秦默看着他笑了下：“你知道我，你就是知道我存在了才来找我的，要不然你为什么见了我一面就验DNA。我长的不像你啊，陈先生。”

陈柏乔张了张口说不出话来，他是因为怀疑他所以……

秦默看着他笑，眼神非常的犀利：“我还要感谢陈先生你还能记得我母亲。”

陈柏乔尴尬的扭开了头，被他儿子这么看着，他有些无力，他当年太年轻，爱慕齐羽的才华，不顾世人的眼光，不顾她比他大了十几岁，执意要娶她，她也终于被他感动嫁给了他，婚后，两个人过了一段有家的生活，举案齐眉，粗茶淡饭，油盐酱醋茶取代了飞扬在指尖的乐感，当他有一天突然发现他再也创作不出音乐来时，他害怕了，他怕这种平淡的生活一点点磨碎他的梦，当她跟他说她想给她生个孩子时他推脱了，他说要出去寻找灵感。

齐羽没有拦着他，在他走后的第一个月就收到了她的离婚协议书。齐羽总是强势的，强势的让他不知道怎么回头，他像是赌气一样的在这封离婚协议书上签了字。

他那个时候真的不知道他已经有个孩子了，陈柏乔有些着急的解释：“我那时候真的不知道，我后来回去找你们，可是，你母亲她躲着我，我找不到她。”

秦默看着他笑笑：“我母亲不是躲着你，而是去世了。”

陈柏乔张张嘴终于说不出一句话来。秦默眼圈一下子就红了：“我妈38岁高龄生的我，难产，生完我之后身体就不好了，44岁去世的，就6年。6年时间不够你周游世界的。”

网上他的资料里说，陈柏乔一生贡献于音乐中，常年走在异族他乡，只要有音乐的土地上就有他的脚印。

秦默口气越来越锐利：“这么些年是你不要我！现在又来找我干什么？

你桀骜不驯，有傲世才华，那你继续远走高飞，拥抱你的梦想，我跟我妈都不稀罕。

我不稀罕！我只想要我妈，你还我妈！”

他这一嗓子喊的有些尖锐了，秦睿站起来想要拍拍他，他没有想过会成这个样子，秦默一直都很喜欢陈柏桥的，现在这个打击也太大了，秦默后退了步，他不是想要发火，只是他心里很难受，坐不下，他也不是想要跟陈柏乔打架，他连一根指头不都不想碰他，一想到他身上流淌着他的血，他就觉的浑身发冷。

他想他妈妈了，他已经很久不敢去想她了，他跟他妈妈生活的那些年很好，可是时间那么短，他那么小，能记着的东西太少了，那些少有的记忆在他脑海里一遍遍的记着，只是越记越模糊，不得不从张妈的回忆里想，他妈妈对他很好，有了他后放弃了她的事业，她守着他一个人过，教他弹钢琴，教他弹琵琶，张妈说虽然夫人对你严格，可是她是为了你好，秦默心里难受，他知道，他妈妈是知道自己生病了之后才急的逼他，想要让他有一门可学的手艺。

他妈妈说人活着要独立自主，不要依靠别人，还有万事想想开；

他妈妈说不要让他怪任何人，说这是命，她这半辈子要强，临了了终于明白过来。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

她不怨任何人，她只希望他的儿子能够快乐的生活，以后平平安安的长大。

可是这些他一条也没有做到，在过去的二十四年里一条也没有做到。

秦默使劲咬了咬牙，他想怪别人，他忍不住了。他想跟他妈妈说他忍不住了，他终于找到一个人可以说了。秦老爹对他太好，好到那些话他说不出来，他只能一日一日的避着他，在原谅与恨之间徘徊着。

他的脸色青一阵白一阵，手一个劲的哆嗦，激动的，张妈扶着他：“小默，别难过，那都过去了，这么些年了，你别难过。”

秦默固执的摇了摇头，不，那些没过去，这么些年，他忍不住了，他想要找个人说说他妈妈，他想有个人应该知道他妈妈。

这些话憋在他心中很多年了，本来没有机会说了，现在终于有了，秦默终于站到了陈柏乔身边，一字一句的说：“陈柏乔，我不原谅你，我恨你，因为你，我妈妈活的累，我竭尽所能的想早一点长大，想什么事都做好，不让别的小朋友笑话我，笑话我的妈妈，我一点错都不想出，不想让老师叫家长，不想让邻里看我们俩的笑话，我妈她是好强，可是她也在意别人的眼神。”

她在意，我也在意，我在意他们说我没父亲，说我是没人要的野种，说我是私生子，你不知道私生子这个名声我背了多少年，很多年，小的时候不理解，大了的时候理解了，觉得不好听了，于是就跟人打架了，一言不合就能跟别人打起来，我觉得他们都看不起我！我这么坏的脾气，是不是也有你的一份功劳。”

他小的时候有多不懂事啊，他讨厌他妈妈把他管的那么严，逼着他学着学那，不让他跟同龄人出去玩，他那个时候有多讨厌她啊，觉的她烦死了，可是，现在想找一个这样管着他的人都没了，他跟林峰打架打到躺在地上的时候有多想她啊。

陈柏桥张张口，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秦默看着他大笑：“我知道你想说我心眼狭隘，我就是心眼狭隘，我就是个私生子，我能光明正大到哪里！”

秦老爹终于站了起来：“小默？小默，你听我说……，不是你的错，是我……是我……”

秦默冲他仓促的笑笑：“爸爸，不是你，不是你，我……我等会再跟你说，我……”他有些手足无措，怎么都解释不出来的难受，秦睿扶着他：“小默，你先坐下来说。”

秦默看看他再看看秦老爹，他无法面对秦家人，那些过去他无法弥补，一想起来他还是觉得痛苦。

他看着陈柏乔语气终于降下来了：“陈先生，我因为心眼狭隘，做错了多少事，你知道吗？”这个问话总让人觉的怪异，陈柏乔不知道他什么意思，有些惶然的看着他。

秦默也不想看他了，他想找个地方坐下来说：“

因为你，这么些年，我恨错了人，我因为恨你没有待见过我的父亲，他对我有多好，我明明看在眼里却不肯原谅他，我不能原谅他，我以为是他害的我母亲早逝，所以即便他对我那么好，我依然同他不亲近，我依然一日日在外面鬼混，那个家一点都不想回。

这么些年，我过去的那24年，我辜负了他的希望，我甚至害死了他的……”秦默终于卡住了，再也说不下去了，那几个词太重了，他这辈子最不想害死的人。

他长吸了口气：“我啊上辈子瞎了眼活该，我就应该瞎了眼，因为我有这个眼不如没有。我把你的照片天天挂在我的房间里，却把我的父亲拒之门外，我活该瞎了眼。”

陈柏桥不明白他为什么这么说，只是觉得心里有些疼，他不知道应该怎么接他的话，什么瞎了眼啊，什么上辈子啊，什么二十四年啊，陈柏乔蹲在他面前：“小默，你在说什么？”

秦默把手捂住了脸，他这一生无颜见人，愧对那么多人。

秦老爹用手捂住了胸口，脸色有些惨白，秦睿喊管家：“祥叔，快去叫医生。”

秦老爹跟他挥了挥手：“不用，我没事。”他已经没用过一次了，这一次不会再死了，这一次他儿子需要他，他不能再那么没用的昏倒了。

秦默双手撑着头，坐在沙发上一动也没动，他不知道事情怎么会成这个样子，为什么上辈子没有这个人，为什么这个人不早一点出来，早一点出来，他是不是不会犯那些错误，他就是要把错误推在他的身上，因为，他已经无处可以安放了，他自己不想背了，他多想那些事情不是他干的啊。

为什么在他已经想要好好跟他秦老爷子过的时候，他又出来了呢，出来有什么用呢。

我又不会再原谅你，我这辈子的性格就这样了，极端偏执，我唯一那点软化对的人是我上辈子愧疚的人，不会是你。

他把手终于从脸上拿下来，并没有哭，依然没脸哭，陈柏乔还在跟他低声道歉，秦默站了起来：“陈先生，你没有对不起我，我妈妈说她不怪你，她说我们两个人没有你也会活的很好，你以后不要再来找我，我已经长大了，我能养活我自己，不想要你的补偿，我还不起。我这辈子想还的人已经太多了，添上你我太累了。”

这句话说的太难听了，陈柏乔看着他一时间说不出话来，秦默转身就走，走到门口的时候眼眶都被风吹的疼，他把他的大墨镜摸出来带上，他现在是大牌明星，坚决不能丢人。张妈跟着他后面追：“小默，你去哪？”秦默头也不回，走的飞快，秦睿去追他：“张妈，我跟着他，没事。”

第四十八章

秦默开着车毫无方向的跑，沿着主干路一直跑，速度非常的快，秦睿先系了安全带，觉得不太保险后又扶住了头顶的把手，最后就把手放在了他的手刹位置，秦默车技不是不好，而是太好了，秦睿咬着牙，这个混蛋这二十年就学会了飙车，幸亏他还知道跑没人的路，秦默这一跑一直跑到了海边，遥远的海边，天的尽头，再也没路跑了，秦默下了车。光着脚在沙滩上踩贝壳，海浪一*的冲上来，秦默终于走够了，找了个地方坐了下来。

这一路墨镜一直都没摘下来，秦睿坐他身边看他：“想哭就哭吧，我不会笑话你的。”

秦默把墨镜拿下来：“我没哭。”

秦睿认认真真的看他：“哭也没事，你还是小孩。”

秦默又重申了一遍：“我不哭，我凭什么哭啊，我妈没了我都没哭。”那时候太小，不知道什么叫病重，不知道什么叫天堂，妈妈说会在天堂上看着他，会一直一直陪着他，把她的骨灰撒在海中会变成天上的星星，永远都不会走，只要他抬头就能看见她。

秦默把头抬了起来，大白天没有星星，他早就不是小孩了，他也早就知道他妈妈不在了，从知道她再也回不来的时候，他就恨死了他的父亲，他恨他气他怨他，他说他一辈子都不肯叫他爸爸，可是最终还是没能做到底，他那个跟他毫无血缘的父亲待他太好了，好到让他恨不起来，他恨不了他又不肯被他的好意收拢，不想背叛他妈妈，于是他就成了问题儿童，长大了就成了叛逆二世祖，混账一生，死不足惜。

他一点点的把沙子挖开，挖了一个大洞，把脚放进去，小腿都埋了半截，如果有可能他大概想把自己也埋下去。秦睿看着他小心的问：“小默能不能告诉我你刚才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秦默不解的看了他一眼：“什么刚才的话？”

秦睿看着他的眼睛，一眨都没眨，怕错过他的表情：“就是上辈子，你说的上辈子，二十四年？你害死了谁？”

秦默呆了一下，他……把话都抖出来了？秦睿这是要套他的话吗？他要成妖怪了吗？秦睿还在看他，眼神带着探究，他不知道学医的人是不是都是无神论者，他以前也是唯物主义无神论者的，但是当他重生了后，他才发现无法解释他的存在。他自己都不相信了，就更没有办法跟秦睿说了，他干咳了声：“我没那么说。”

秦睿笑着看他：“你说了。”说的很痛苦，一遍遍说瞎眼的时候特别难受，让看着的人难受，双眼无神，了无生气，跟真的瞎过一样。

秦默非常郁闷：“演戏，我演给他看的，我就是想气气他。”秦睿还看他，那种眼神让你觉得瞒着他都觉得是种愧疚。

秦默烦躁的摸了把头：“我可能还没有从戏里走出来，欧阳天就是这样的，你不是看我演的欧阳天了吗，欧阳天他害死了……他害死了女主角的父母。”

这个理由真是逊鄙了，欧阳天比他好太多了，他简直愧对那个角色，欧阳天深爱女主角，他的那份爱才是大爱，比他相比他简直没脸见人。

秦默略过他的眼睛看向了远方，过往那一段他真的一点都不想再想了。

秦睿决定不逼他了，他双手扶在他肩膀上，他一直喜欢这样扶秦默，这个姿势对一个同龄人来说确实太具有侵犯意识，大权在握，高高在上，这其实不够尊重，仿佛要把他掌控在他手中一样，明明秦默已经长的很大了，甚至快跟他一样高了，可是他还是喜欢这么握着他，总觉得他还是那个从小到大只会给他闯祸的小混蛋，他教育他是对的，他即便这么握着他也是对的。

但是这一刻他想抱抱他，就着这个姿势抱抱他，觉的他可怜了，秦默趴在他肩上的时候心里有些难受，说不出是中什么感觉，他第一次没有去推开秦睿，他想跟他说声对不起，他看着远处的海岸线轻轻的说：“大哥，对不起。”对不起，我曾经害死过你的妻儿。

秦睿伸手拍了拍他：“说什么呢？我们是一家人。”

秦默趴在他肩上笑了下，眼圈却一下子红了，他背负了太久的愧疚，这一刻从他口中听到他的原谅，像是死刑犯被赦免了一样，他想起他闯祸后的那一年，他一句话都没有跟他讲过，他知道他站在他的身后看着他，每一天都来看他，每天看他好几次，只要回到家第一件事就是到他的门口，那么多次，多到他能听出他的脚步，秦默眼泪哗的就下来了，只是那个时候的他跟现在一样的固执，他一句话都不跟他说，他也不知道如何跟他说，他那时候已经不再嫉妒他，而是怕他，因为无法再还他一个妻子，无法再把他儿子还给他，把他杀了都还不回来了，他就算再死一千次一万次都还不回来了。

秦睿还在拍他的背：“小默，没事了啊，什么事都会过去的。”

秦默咬着牙笑，他这个大哥很好，很好，是他这两辈子为数不多的家人，他的感情都埋在心底，轻易不会说出来，他以前不懂，现在懂了。谢柔是他最喜欢的人，他们两个人走在一起，很好。从此以后他再无怨言。

他靠在他的肩上终于想想他的过去，他喜欢谢柔毫无理由，因为同命相怜，因为身世相同，被叫做私生子的那一刻觉的是志同道合，青梅竹马的这些年，他是心甘情愿的跟她在一起，心甘情愿，这就够了，从今以后，愿她心想事成。从今以后，愿他们幸福。

秦睿不得不把他抱紧了，他没有想过秦默会哭，听不到声音，可是身体抽的厉害，他大概是想控制着自己，可是控制不下来，所以整个身体抖的厉害，秦睿一次次拍他：“哭吧，你哭出声来就好了。”

秦默停不下来，他背负了太久的情债，这一刻卸下来的时候他控制不住，听着秦睿的声音更加无法控制，哭的时候最不能安慰，没人管的时候，自己掉几滴眼泪就过去了，可是一旦有人安慰，便觉的天大的委屈，于是这一辈子很少哭的秦默伏在他肩头嚎啕大哭。

这世上有一句话，说的不够贴切，可是从某一方面来说很对，想要忘掉一份感情，只能快速的填上一段，一物换一物，一份感情换一份，对秦默来说，此刻是以亲情换爱情。两种感情曾经都是他求之不得的，是他心中的执念，这一刻他分不清那个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