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郎心里思索着这些问题,结合眼前鬼怪的长相,他心里隐约升起某种猜想:或许这些鬼怪的出现,和冉将军的那只掘子军脱不了干系。
苏道长的三观,可比四郎端正多了,而且十分有责任感。可是,这样以斩妖除魔,守卫人间为己任的道士,也不肯对南大营出手相助,其中必定有什么缘故。
就在这时,夜行队伍中的一个鬼怪似乎嗅到了生人的味道,于是它脱离了大部队,举着人头灯,一步步往四郎和道士藏身的这条巷陌走了过来。
道长的眉头皱得越发的紧,暗中把手摸进了道袍——那里有一把符水浸泡过的小赤豆。如果惊动了群鬼,他们这边可只有两人一鬼,绝对寡不敌众,唯有撒豆成兵,才能争取逃跑的时间。
四郎也哆哆嗦嗦摸出自己早前画好的符篆。因为第一次面对这么多强敌,小狐狸紧张啊,一紧张就……就想尿尿了……
“别看。”正在四郎憋尿憋的十分难受之时,一个高大的黑影无声无息出现在四郎背后,伸手捂住了四郎的眼睛,将他揽入了怀中。
然后,四郎便听到殿下熟悉的,醇厚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小奴隶本事见涨啊。居然敢招惹夜行的群鬼了?你纵然不知事,你师傅也没告诉过你吗?如果有谁亲眼看到百鬼夜行、夜游神或者阴兵借道等诡异现象,纵然躲藏极好,没有被鬼怪们发现,但是亲眼目睹的人也都会遭受来自鬼怪的诅咒,从而无缘无故地丧命。”
四郎大惊失色,他刚才可是从头到尾,眼睛都不眨地看了好久啊o(╯□╰)o
“不……不会吧?”看一眼就死,这群鬼怪是有多小气啊。
殿下有点生气了,都顾不上维护自己在人前那个温和的假面具,有些冰冷的看了道士一眼:“听说只有精通术法的大能或是心底纯澈无垢的小孩,才会在看见百鬼夜行的景象后,也不会被诅咒缠身而死。”
四郎自觉法术并不精通,好像也不能算是小孩了,难道自己已经中了诅咒,可是好像并没有哪里不对劲啊?
若是群绝色美人也就罢了,一群丑不拉几的腐尸,看一眼居然就要人命?四郎感觉这回真是亏大发了。加上他又尿急,一张脸都皱成了包子状。
苏道长听完殿下的话,半天没有言语。他虽然面相老成,其实年纪并不大,做四郎的哥哥刚合适,四郎叫人家师傅,实在错了辈分。因为年纪不大,所以号称道门新星的苏道长也只活了短短几十年,并没有亲眼见过百鬼夜行的异象,刚才就没有立时想起诅咒之事。
虽然苏道长平时表现的无所不知、不近人情,而且为人又冷淡毒舌,但是苏道长的确是个好人。
好人的特点就是容易给自己揽事,不是自己的责任也会心生愧疚。所以,听了饕餮殿下的话,苏道长果不其然开始自责了:“这回是我思虑不周。因为百鬼夜行这种事很少在人间出现。我一开始才没有反应过来。我……我会对四郎负责的。”
虽然话是这么说,可是苏夔心里还是挺疑惑,总觉得这回的百鬼夜行和自己师门里记载的有所不同。事实上,不是什么鬼怪出来闲逛一圈都可以被称为百鬼夜行的。可是殿下的气势一放出来,苏夔的思路就不由得被他带走了。
殿下漫不经心的笑了笑:“负责?不必了。”
四郎的包子脸鼓了起来,可是他也知道,与鬼怪恶灵打交道,本来就是凶险万分的,道士是个好人,自己可不能仗着人家有责任感就欺负人。再说了,人家苏道长又不是理所当然该给自己当保姆。
但是殿下又说自己看了鬼怪,还被下了个听上去好高端的诅咒,四郎一个道术新手,对这些事情是一窍不通的。此时他就没办法了,只能转过头,用无辜的,信任又崇拜的眼神看殿下:“主人,你一定有办法的,对不对?”
殿下闲闲的说:“那你以后不要跟这些莫名其妙的人乱跑了。主人会永远保护你的。”语气特别讨人嫌。
苏夔在一旁捏紧了拳头,忍住气说:“什么叫莫名其妙的人?四郎不知道,你饕餮殿下会不知道?”苏夔越说越气愤:“一个连手下都约束不好的人,还说什么保护?你这样根本不是在爱他,而是在害他!给他高位和宠爱,却不肯让他得到自保的能力,这样溺爱他,只会把他捧杀!”
其实殿下的做法的确有些矛盾的,他一边担心四郎的安危,想要让他变强,一方面又频频拖延四郎拿回狐珠的时间,这种做法,就让某些关心四郎的长辈误认为他只是把四郎当成玩物而已,所以对这个女婿是极不认同的。
天地良心啊,殿下哪里是把四郎当成玩物,殿下恨不得把四郎当成自己的眼珠子呢。但是,因为以前的那段不为人知的经历,殿下就很担心四郎变得厉害之后,会追逐大道而去,再次留下自己一个在世上孤零零的。所以才一直下意识拖延四郎拿回狐珠的时间。
再者说,他对小狐狸的独占欲特别强,四郎但凡和其他人亲近一点,殿下就要暗地找人家麻烦。哪里会愿意叫四郎忽然多出来一个爹不说,还要多出来一堆凡人亲戚?
为此,苏夔已经不爽他很久了。
殿下听完苏夔的诘难,漫不经心的笑了起来:“哦?溺爱?捧杀?那么跟着你们风里来雨里去的捉鬼,时不时晕倒一回,时不时受个诅咒之类的,就是对他好咯?”说着,殿下的眼睛危险的眯了起来,里面有金黄色的重瞳一闪而过:“小奴隶,你说,谁对你最好?”
四郎:……卧槽,这是要发病的节奏啊。
四郎根本不想做被保护的弱者,他可是立志成为大妖怪,要和恋人并肩而立的真男人。
不过,四郎现在可不敢这么说。相处这么久,他还算是很了解自家神经病恋人的。
这位不仅人格分裂,还时不时有被害妄想症——殿下总觉得自己一个胖狐狸万分的金贵,随时都有某种不知名的黑暗势力要来把人抢……
而且殿下平时看着各种成熟理智,一旦发病,那就是绝对不肯讲道理的,必须顺毛摸,否则分分钟变身鬼畜攻,后果绝对很血腥。于是四郎机智的变回了白狐狸,哼哼唧唧的蹭殿下的胸膛,十分谄媚,毫无原则的恭维:“当……当然是主人你啦。”
精神病殿下抱着小小一团的胖狐狸,玩弄着四郎毛茸茸的耳朵,终于心满意足不再折腾了。
苏道长看四郎这样没有原则并且软骨头,冷哼一声,也不再多言。
殿下纵然是个神经病,那也是三界数一数二的强者。他一出现,让道士和四郎如临大敌的一群活尸就连滚带爬的离开了。
对活人气息特别敏感,所以吓到四郎的那具腐尸就比较倒霉了。因为殿下的精神正在亢奋状态,龙气外泄,几乎连目光中都包含着某种力量,一眼看过去,腐尸闪避不及,立时化成一团血雾,永永远远地消失了。
道士小分队有了殿下的加入,总算是有惊无险的到达了祝老汉的家中。
祝老汉家里几间低矮倾颓的茅草屋里黑灯瞎火的。这条巷子都住这些贫民,巷口有一个粪坑,在闷热的夏日里发出其臭无比的味道。一股股随着热风扑鼻而来。
四郎有些尿急,把眼神往茅厕方向一飘一飘的,犹豫着要不要进去方便。历来茅厕这样的地方,都是鬼怪的最爱。当然,四郎倒不怕鬼,但是他怕脏。贫民窟里的老式茅厕,走进去是连下脚的地方都没有的。
殿下看小狐狸在怀中东张西望,坐立不安的样子,疑惑的问:“哪里不舒服?”
小狐狸哼哼唧唧,不肯说自己尿急,就找借口:“是不是诅咒开始了?”
殿下安抚的默默小狐狸:“别怕,不过是个诅咒而已。有我在呢。”
虽然殿下刚才把什么诅咒说得很严重,其实以四郎的来历,是根本不会诅咒的。再者说,苏夔的怀疑其实没错:百鬼夜行哪里会这么小儿科?所以诅咒云云都是腹黑的殿下乱编出来吓唬人的。
那根本不是真正的百鬼夜行,就是一群失了住处后,在江城里四处游荡的墓中鬼罢了。
四郎的狐珠被养在修道士的身体里这么多年,忽然拿回来自然不妥,所以必须要四郎也修道,而且要一脉相承才行。而自从上次四郎晕过去后,明显取回狐珠的时机已经成熟。
再怎么不乐意,也要带四郎去见他那个讨人厌的混账爹爹了。嗯,所以刚才那番话,全部都是殿下故意说出来,目的就是挑拨四郎和道士一方的关系。
没错,殿下就是那种时时打算插岳父一刀的渣女婿。
“怎么了?”殿下感到小狐狸忽然微微颤抖起来,以为是自己刚才情绪激动,把小狐狸吓到了。赶忙用手把小狐狸托举起来,又用弄一只手轻轻抚摸它的脊背。
小狐狸其实只是在打尿颤而已,所以被殿下这么温柔一摸,抖得更厉害了。
到最后,四郎终于快要憋不住了,气沉丹田的大叫道:“快放手啊,要尿……尿出来了。”
殿下呆了一下,小狐狸就从他手里窜了出去,灵巧的落到地上,一咕噜翻起身,甩着大尾巴往茅厕那边跑。
殿下一看那个用一块破席子遮挡出来的茅坑,恶心的直皱眉。“不许去,你要是去了,以后都不准睡床上。”
人生有三急,四郎都快憋不住了,还要被威胁不许上厕所,这实在是有点惨无人道了。相信憋过尿的都能理解辣种感受。
四郎不敢去惹犯病的殿下,于是只好哭唧唧的问:“那……那我就只能尿到路边了?”四郎可是只好狐狸,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绝对不会放着厕所不用,随地大小便的。
殿下才不明白他脑子里那些傻乎乎的纠结呢,见小狐狸一个劲在原地转圈,也不知道在磨蹭个什么劲,就几步走过去,一把提起自家小狐狸,额,亲手把尿去了。
这时候他又不嫌脏了。
另一边,苏道长觉得有些不对劲,回头一看,原本跟在自己身后的徒弟再次被那只可恶的凶兽拐走了。
没了小跟班,道长只好亲自上前敲了几下大门,门里安安静静的,并无人应声。
祝老汉嘟囔着:“没道理啊。就算儿子媳妇年纪轻不懂事,老婆子历来都是等到我回来后才去睡觉的啊?哦,对了,我已经死了。”
道长没说话,表情严肃的再次敲了敲门,这回手刚碰到门扉,里面就传出来一个战战兢兢的声音:“谁……谁在外面敲门?”
听出来是街坊领居的声音,老头大声说:“是刘麻子吗?是我啊,你老祝哥!”老头再次忘记自己已经变成鬼了。苏道长没来得及阻止他,他自己先嚷嚷了起来。
柴门里面似乎响起很多人跑动的声音,然后就传出了哭丧的歌声和哭泣。
原来,当时人死了之后,头一天晚上,是要让身边的亲人给换上寿衣的。
第二天晚上,死者的全体后代,尤其是男性子孙都要来给他哭丧。
今日是二十日,祝老汉是十八日傍晚时分死的。尸体第二天就被好心的街坊抬回了家,当晚老伴就给老头穿好了寿衣,这个是祝家早就给老人预备好了的,此时拿出来用即可。
但是到了二十日晚上,这丧事就不太好办了。
因为祝老汉没有儿子,唯一的孙子又被媳妇带回了娘家,一时找不见人,有热心的邻居就帮忙请来了街上专门的歌师。
当时的人事死如事生,哭丧是国人丧葬礼俗中极为重要的一部分。因此,便出现了职业的哭丧妇或者哭丧夫,甚至还有人组成丧歌队。祝老汉因为没有儿子,孙子又很小,女儿嫁的远,头三天赶不过来,所以只能请歌师来帮忙哭丧,唱哭丧歌,同时还负责引魂、设灵堂,做冥席,出殡,下葬等一条龙服务。
这群人都闹腾大半个白天了。因为天黑后不敢点灯,才消停下来。这时候也刚歇下来不久。
谁知道半夜祝老汉居然回来敲门。来帮衬的热心街坊都吓了个半死不活,门里的歌者更是胆战心惊,他们这回收了足足一贯钱,收的钱多,担负的责任也就大,要是鬼魂不满意,非要缠着他们,他们也只有自认倒霉了。
此时听了刘麻子和祝老汉的对话,歌队里的哭丧人便以为是自己哭的不够卖力,老头儿不满意,回来找他们算账来了。于是丧歌队里的人各个连滚带爬的起床,卯足了尽头开始哭丧。
这一团乱里头,唯独瞎了眼的祝婆婆神色如常。
祝老汉在外面等了半天,见还是没人来给他开门,就不耐烦起来,用身子砰砰砰的撞门:“人死后三天都是有可能复活的。如今我回来了,老婆子,快给我开门。”
门内的众人都吓得不知所措。只有祝婆婆一听就笑开了花,也不顾众人的劝阻,拄着拐杖非要过来开门。
门一开,其他人都把头缩到了墙角,哭丧队里的人还拿出了各种法器,作出防御的样子。
祝老汉并不理其他人,只对着祝婆婆说:“我藏得那点钱你都知道在哪里吧?给我的丧事千万不要铺张,钱你都自己留着,不要给别人。咱们儿子估计是回不来了,女儿嫁出去就是人家的人。媳妇儿的心思你我都明白……至于我,一把老骨头,迟早都有这么一天。这次险些就回不来了,可是我一想,丢下你这么一个糊涂的老婆子,必定要把钱都在丧事上败光的。总得回来嘱托你一句才放心。”
祝婆婆就骂他:“呸!丧事是能省的吗?省了你下辈子还得受穷。再者说,我虽然看不惯媳妇,成天和她闹,但是钱也该给她留着。这女人当了娘之后,那点心思我都明白,媳妇虽然精于算计并且很不孝顺,但是对我们孙子还是巴心巴肝的。钱到了她手上,日后才能给我们孙子留着。那才是我们老祝家的根啊。至于我个瞎眼婆子,拿着钱又有什么用?只怕不过几日就被人偷骗了去。瞎,不如跟着你一起走。”
老头子也不乐意了,觉得老太婆不给自己面子,就呵斥她:“说的什么胡话!好死不如赖活着。你着什么急,我总在下头等着你。”
两个老人家说起话来,屋里的其他人就不那么惊慌了。
有人听到这里,还忍不住笑了起来。四郎脸儿红红的被殿下带了回来,已经变回了人形。这时候也咧着嘴看着二老傻乐。全然忘记了刚才还被殿下欺负的哼哼唧唧,险些没尿到身上的事。
殿下看着四郎的小傻样,也绷不住架子,笑意从眼睛里流淌出来。并且第一次觉得凡人也并非都那么可恶了。虽然都是蝼蚁,还是有讨人嫌和勉强顺眼之别的。
祝婆婆虽然年纪大了,听完老头的话,居然露出一点羞涩的样子来:“个老不正经的。”接着又说:“儿子死了,你也死了。我眼睛瞎了之后,身体是一日不如一日,自己感觉并没有几年好活了。你这一走倒干净,留下我这么个瞎眼老婆子,冷暖饮食都要仰仗别人,活着和死了又有什么区别?”
祝老汉一想,觉得也是,自己走了,老婆子没有儿子奉养,总不能搬去女儿家里,日日看女婿脸色过活吧?这么一来,老头也就不再出言阻止。
于是祝婆婆很从容的去屋里换了一套干干净净的寿衣,和老头子那套针脚和款式都仿佛。等祝婆婆走到屋里亮堂的地方,大家一看都吓了一跳。
祝老汉赶忙呵斥她:“你弄这怪模样做甚?”
四郎一看,也忍不住乐了。原来祝婆婆不仅穿了新衣服,还在脸上抹了白粉,嘴上也涂了胭脂,两边脸蛋儿上一边一个红圈圈。因为她眼睛看不见,所以脂粉涂得又浓烈又诡异:脸色惨白,还一层层掉粉,嘴巴抹得活像张血盆大口。
众人看了心里都暗自好笑。
祝老汉老脸发红,继续说她:“一把年纪了,还涂脂抹粉的,看了叫人笑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