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心魔梦魇（2）

穆朝华放开了苏时，见苏时呆呆的看着他，像是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一样，偏偏嘴唇因被吻过而更显得诱人，他差点控制不住再亲过去；但好歹知道这不是时候，才压抑下来。

他道：“伤到哪儿了？师兄看看。”

穆朝华说完，苏时这才反应过来，不由自主向后退了一步，见师兄皱眉看着他，苏时一慌，急道，“那不重要，不去管它自己也慢慢会好的，伤口又没什么好看的，师兄别看，不要脏了师兄的眼。”

“师弟觉得这是脏了师兄的眼？”穆朝华觉得他同苏时之间的问题很严重，但见苏时惶惑的样子，他突然叹了口气，不打算再为难苏时了，“师兄也只是人，并不是神龛上的蜡像，就算是神只，要说他们多干净，我也是不信的，若师弟真如此认为，那脏了，便脏了吧。”

穆朝华说完上前几步，把苏时拽到一边草地上坐下，他也不问苏时，直接去解他的衣带，苏时伸手拦他，穆朝华突然笑了一下，调笑道，“师弟莫不是不好意思？只是看看伤口而已，师兄弟之间这不是很平常？还是师弟自己想歪了？”

这些话多熟悉！苏时终于不再阻拦，反而一眼不眨的看着眼前嘴里调笑嫌弃不断，但动作轻柔的男人，突然眼睛有些湿，这多像之前的师兄，几乎连他都辨认不出真假来，但这有多真实，就有多虚假，因他知道师兄已经死啦，这世上并无第二个师兄，所以这是天劫的新把戏么？那还真是残酷，勾起他内心美好的记忆，他更不舍得离开这里了。

苏时上半身的伤口纵横交错，其中许多已经结痂，但更多的却连血腥气都还在，连简单的包扎都没有，穆朝华的手有些抖，他分不清这是因他气极了，抑或是因他心疼。

“这些怎么弄伤的？是不是心魔里那个‘我’？不过是自己的心魔，师弟还怕他不成？不离开此处，待外面你的身体腐朽成灰，就算师弟你后悔也来不及，到时你便等着，等着魂飞魄散么？”

穆朝华哪怕是想一想，都觉得心如刀绞，他实在想不通苏时怎么可以这么残忍，大概真如人言，先爱上便输了，你在意便输了，比如此刻，哪怕他嘴里质问，但手上的动作却丝毫没慢下来，抹药，包扎，哪怕知道这里不是现实，他依旧做不到视若无睹。

“师兄，我死了便来陪你，不是很好？而现在我只想多看看师兄，多陪陪师兄，苏时就别无所求了。”苏时说着，突然伸手碰了碰自己身上伤口，笑道，“这些伤只是看起来吓人，其实并不怎么痛，相反有它们在，师兄你也快乐些，我也心里好受些。”

“你说的是心魔，并不是我。”穆朝华给苏时整理好衣袍，他对于苏时直到现在还把他同心魔等同有些无力，他坐在苏时身边，澄清道，“我只有看着师弟平安喜乐，才会快乐。”

“苏时亦然，只有师兄平安喜乐，才会快乐。”苏时看向身边的师兄，他多想去摸一摸，但怕一切都是假的，他反而更不敢妄动。

“我在外面游历回来，便得知师弟渡劫，而后忍不住也搀和进来，这次的劫数并不困难，考验的是修士的内心，只要我们内心足够强大，无论是哪路邪魔，问心无愧，总能轻易破开这魔障，师弟别怕。”

“我并不怕。”苏时说道。

穆朝华简直不知道他该说什么好，如果苏时真的看破这些不过虚妄，毫不留恋，那他们怎么会还在此处？没有一点渡劫成功的意思，他深吸口气，继续道，“师弟当真知道自己在渡天劫，知道这里除了你我，都是心魔虚幻？”

见苏时点头，穆朝华按住额头，“那师弟你到底如何想的？难道这里还有东西值得你留恋？无论是何，你说出来，我们渡过这次劫难，回到现世师兄皆为你寻来。”

“我只是怕渡过天劫，就再也见不到师兄了，那苏时还不如留在这里，好生享受此刻同师兄相处的时光，不是更好？”苏时道。

“不好。”见苏时脸色突然僵住，穆朝华又道，“在这里我们能相处的时光终究短暂，不如外界无数个十年、百年、千年长久，你知道师兄向来贪心，这么容易便想打发掉师兄，哪有这样的好事？”

苏时动容，他无法再思考其他，也根本说不出拒绝，而是迷茫的问道：“那苏时要如何，才能渡过天劫呢？”

“想着这些都是虚妄，困不住你，心劫本就是利用修士心灵的破绽，而你并没有破绽给心劫利用，便自然能破开它。”穆朝华近乎诱哄的说道，他因身具琉璃玉骨体质，在修仙途中是没有心劫的，因此他虽然冒然加入到苏时的劫数之中，但于他影响并不是特别大，只要他想，甚至随时能转身离开，只是在苏时困在这里之时，他可能转身离开么？

根本不可能。

时间在这一刻仿佛被拉长了，无比缓慢。

苏时闭上眼睛，片刻后又睁开，而他们此刻竟连位置都未变，还在原地，这说明苏时必然是失败了。穆朝华眉目深锁，他实在不知苏时的心境破绽到底是什么，但他却必要想通这些，否则他同苏时都要陨落在此。

苏时的眉头也皱了起来。

“师弟在想什么？”穆朝华问，既然想不出个所以然，他索性不去想了，转而去看眉目纠结的苏时。

“师兄，”苏时突然想通了些，如果是天劫所化幻象，会引导他怎么渡过天劫么？当然不会！又怎么可能会？

天劫所化的幻象目的仅有一个，就是引导他去死，或者让他留恋这个虚妄的世界，而绝不会如眼前这人这般行为，那么他是不是可以推断，这人真是师兄，师兄并没有身死？

他可以这么想么？苏时心脏突然跳的极快，他道，“师兄，你并未身死，之前只是因其他事情耽搁，而未能赶回宗门，苏时想的可对？”

穆朝华伸手揉了揉苏时头顶发髻，狠狠道，“亏师兄这般为你着想，你倒好，直接咒师兄死，要不要师兄教教你如何为人，如何立身？”

苏时眼睛明亮，他语气轻快的道，“师兄，渡过天劫再说这些，苏时再试一次，这次定不让师兄失望！”

穆朝华微微侧了侧身，他也看出苏时仿佛想通了什么，马上就要破了这天劫幻境，他唇边含笑，但片刻后他便笑不出来了，因此刻，他同苏时仍在原地！

“容我再试一次，师兄？”苏时手足无措，他这一次真怕了，在没有希望一心求死之时，他自然不怕，但如今师兄安然无恙，却又是不同。

“不急在这一时，我们且先找个住处为上。”穆朝华站起身来，既然苏时心境仍有破绽，在找到那处破绽之前，他们仍要留在这里，这并不是急就能有用，反而越是这时候，越不能急切，若因此着相，反而不利于日后修为。

第56章：结局

破解心劫的方法，据苏时所知大致有两种。

其一，修士要能勘破虚妄，同时内心没有弱点，起码没有能够被天劫利用的弱点，自是可以破解掉此次心劫，毕竟心劫本就是修士问心、炼心的过程，又直指心灵，但人本是复杂之极的生物，特别是修士，杀人夺宝也不少见，能有几个能真正无愧于心？

其二，修士蛮力破劫，凡是出现的阻碍、恐惧、霍乱、影响内心的根源，只要能将其灭杀掉，心劫自解。但通常能够出现在心劫里的，都是渡劫修士内心或最留恋、或最惧怕之人；如果是放在心尖上的人，有几人能做到毫不犹豫的斩杀？而一直害怕恐惧的人，有几人敢真正动手斩杀？甚至在他们未动手之前，在心底已经给那人贴上了标签，深信此番不可战，不能胜，无有生，唯有死！

苏时还想继续思考下去，但天劫已不再容他思考，因他发现自己所处的环境突然变了一个，从同师兄一起的木屋，变成了青元宗的漫漫山路，同时他意识里就像是隔了一层纱布一般，明明知道这定然是幻象，不是真实，但又觉得这就是真实。

青元宗这时候热闹非凡，不论是外门弟子或是内门弟子脸上都一派喜气，他拽住一个弟子问，“宗门发生何事了？怎的这般热闹？”

“今日穆师兄要同林师姐结为双修道侣，很多门派都前来观礼，这日子要是还不热闹反倒怪了。”

“穆师兄？哪个穆师兄？”苏时恍惚了下问道。

“还能是哪个穆师兄？宗门被所有弟子尊崇，称呼为穆师兄的不就一个？哎，不同你多说了，我也要去观礼了，你呢？”

我呢？苏时不知道，但他的脚步已然跟着众人一起向前。

青元宗主峰大殿，满目都是一片红色，红色的烛台，红色的地毯，站在地毯之上，一身红色的新人正手持红绸彼此相牵。

苏时怔怔的看着新人礼成，怔怔的看着师兄对身边少女垂眸浅笑，这两人多般配，师兄容颜清俊，而师兄身边的少女却也绝美，少女一身红色，但本身模样颜色极素，眉目清浅，气质高洁。

没有人能忽略这两人，他们二人站在一起，像是再也插不进别人，其他人都觉得这才是神仙眷侣，纷纷上前祝福，他此刻却定在原地，满嘴苦涩，如果他们之间再也插不进别人，那么他呢，他算什么呢？

苏时失魂落魄，然后便见师兄在他跟前停步，凝眉，“居然连‘恭喜’都不愿说么？往日的师兄弟情谊也是虚假的吧？就像你这人一样，从上到下，没一处不虚伪不做作。”

“不该如此啊，怎会……”苏时眼里的迷茫愈加深重了些。

“不该如何？是不该同师兄说恭喜呢，还是今日你想要师兄结契的人是师弟你？”‘穆朝华’发出一声嗤笑，目光如利剑一般穿透人心，“你看看你，可有哪里配得上我？天赋、相貌、家世？平日多看你一眼我都不愿，你还不如早早死了，免得面对世人责骂，就算你勉强活着，也不过一人踽踽独行，孤独终老，在渡劫期天劫降临之时，仍旧躲不过去，何苦在这里碍眼？”

苏时退后了一步，身边无数的修士这时候才像是注意到他，嗤笑谩骂，千夫所指，都在说他如何如何不堪，如何如何不自量力，他不在乎这些，但他在乎的那人却已悠然转身，携美飘然远去了！

他配得上么？凡人可能配的上仙人么？污泥可能够得上白云么？猴子能捞到月亮么？所以他当然配不上师兄。

苏时突然很累，一直以来的坚持，努力，追赶就像是虚幻的迷梦一样，他就像突然长大了，再也没有心力去坚持、去追赶了，他似乎没必要继续留下来，也无人需要他留下来，他跌跌撞撞的下山，山路漫长逶迤，他却且行且歌，且歌且笑，且笑且远，好笑么？或许！可悲么？或许！只是从此这苍茫可笑的世上，再无人他欲执手，也再无人他欲白头了。

这之后的岁月也确实如师兄所言，他茕茕独立，形影相吊，在这世上无人牵挂他，他也不忧心别人，平日里不吃不喝，不言不语，每次走到小路尽头，前方再没有路的时候，他便停下脚步，已经走到尽头了，前方再没有路了，他已无路可走，无人相伴，不停下来还能如何呢？他会哭会笑，浑身狼狈，但再无人在意他是不是平安喜乐了。

不，他再也没有平安喜乐了！他就要死了，而师兄甚至不知道他死了，死在一个人烟罕至的小路尽头。

人终究要要老，也终究要死；哪怕是修士，寿元到了，修为毫无寸进，也同样是要死的，而这么许多年过去，他已两鬓成霜，两眼浑浊，心死成灰。

而后，他又一次见到了师兄，师兄容颜依旧，把他抱在怀里，这该有多痛呢？他不知道是怎么了，在师兄的怀里，心脏竟像是被荆棘缠绕一般，疼到窒息。凡人被仙人抱在怀里，污泥同云彩紧紧相拥，猴子终于捞到了月亮，会是什么感觉呢？

大抵是忐忑难安，无外乎自惭形秽。

“师兄，你来啦，我以为再也等不到你了。”苏时说完就后悔了，这声音太过苍老难听，他不希望给师兄留下一丝不好的印象，若是他还能动，定然会逃走的，因他现在的模样，又怎么可能会想要师兄看到？

“我也差点以为再也找不到你了。”穆朝华道，他把苏时抱的更紧了，他不知道怎么会变成这样，不是说主角内心强大吗？果然系统当时给的剧本就没有一个地方靠谱。

“师兄，你别再看我了，现在我这样子定然难看死了。”苏时还是想要多说几句，哪怕他声音难听，但这时候不说，这辈子都说不出了。

“不难看啊，哪里难看了，师兄不止要看，还要多看上几眼，最好能千年万年的看下去，你乖乖听话渡过天劫，然后去外面世界，我们长长久久相守，永世不离。”

“这当然好啊，不能，再好了。可惜我没有福气等到那一天了，师兄却要再去找一个人，永世不分离了。”

“有些话我以为不说，你也会懂，但事实却并非如此。”穆朝华轻轻亲了亲苏时的眼睛，又亲了亲他的脸，尽管这双眼睛已然不再晶亮如繁星，尽管这人脸上爬满了皱纹，他还是觉得这人自己怎么抱都抱不够，怎么亲都亲不够，怎么爱也爱不够，他道，“我只喜欢你，最喜欢你，再也不会像喜欢你这样喜欢一个人了，所以别扔下我，苏时。”

“师兄，你哭了？”苏时的眼睛已然看不见东西，他只觉得有什么冰凉的液体滴在他脸上，顺着脸颊一直滑到嘴边，他舔了舔，咸涩的味道在嘴里蔓延开来。

“并没有。”他心如刀绞，怀里的人气息越发微弱了。

苏时这时候已经听不见声音。

穆朝华继续说道，“我后悔了，但似乎迟了。我以为只要不让你遭遇危险，把世上最好的东西捧到你面前，这就是爱你、重你，但又好像并非如此。若当初师兄带你一起离开，会不会就不一样了？”

怀里的人已经没有声息。

穆朝华没有反应，他已不知该作何反应。

万物无声。

繁华落幕。

而后幻境破了，良久，穆朝华睁开眼，伸出手看着自己空荡荡的手心，心脏也抽痛起来，他身上已落满尘土，他嘴唇因长时间未沾滴水干裂，他的眼睛深沉死寂，带着一种红尘看透的了然绝望。

再没有什么可以期待了。

再没有什么值得期待了。

如果真这样活下去千年万年，未免太过可悲。

直到他看见苏时突然出现，缓缓走过来他身边，手里拿着沾水的湿布为他擦脸擦手，他紧紧握住苏时的手，道，“你吓坏我了！日后再不许吓我了，听见没有？”

“我也是最后一刻才想通的。”

“师弟想通了什么？”

“死了就再也看不到师兄模样，就再也听不见师兄说话，故苏时，无论如何都不能死啊。”

穆朝华松手，由着苏时继续给他擦手，擦脸，他眉梢眼角都跟着柔软下来。

岁月静好。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