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到了傍晚,约好明日再见,黎耀楠才意犹未尽的打道回府。
当晚,黎氏几位族人就坐在一起商议,小一辈或许察觉不到,但作为活了半辈子的老狐狸,面对黎耀楠的突然拜访,又怎会不心生怀疑。
三长老端坐在主位上:“你们说这小子究竟何意?”
二叔伯撵了撵胡须,眼中精光乍现:“总归是有求与人,无事不登三宝殿,这小子藏得够深,只可惜张家那门姻亲是毁了,要不然……”
一位族兄迟疑起来:“二叔伯您会不会弄错了,我看耀楠不像是居心叵测的人。”
二叔伯虎目圆睁,瞪他一眼,恨恨道:“你这傻小子,我又没说他居心叵测,黎耀楠比你门精,能在黎家多年不露破绽,又岂是好相与之辈,礼下于人必有所求,你懂不懂!”
“那这……”黎有伨看向黎有信,又看了眼黎耀楠提来的礼物,收都收了,这该怎么是好。
二叔伯气得吹胡子瞪眼:“又不是什么稀罕物,收就收了,你当族人的便宜那么好占,区区几件薄礼,就想收买与人,那小子才不会如此行事。”
黎有伨讪讪地闭上嘴,反正长辈说得总是有理。
黎有信也沉思起来,对于黎耀楠的莫名示好,他其实心有所感,就是不知,黎耀楠究竟所求何事?
最终,几位长辈也没商议出结果,黎耀楠和黎家的分量相比,还是略轻了一些,不过黎家再好,马氏眼高于顶,不肯帮衬也是白搭,一切还得等黎耀楠来了之后再说。
更何况,他们也不相信,黎耀楠能等的及,明明约好五日后再见,他却新婚第二日就前来拜访,想必明日他们就能知其目的,至于要不要帮忙,还得看黎耀楠的诚意。
黎氏众人并不知道黎耀楠的婚事别有内情,在他们的眼中看来,黎耀楠是景阳侯府的哥婿,能跟京里高门大户搭上关系,自然有利可图。
黎耀楠第二天前来的时候,刚走到别院门口,就被小厮唤去,说是三位叔伯有请。
别院占地不大,进了二门口,里面就是正房,黎耀楠心中狐疑,昨日他应该没有露出什么意向,就不知三位叔伯唤他何事,不过他也不甚在意,跟族里打好关系,原就是他的目的。
来了正院之后,黎耀楠依次行礼,看见几位笑眯眯的长辈,黎耀楠不动声色,不管他们是否猜出了什么,与他无太大差别。
“耀楠来啦,几年不见,都长这么大了。”二叔伯和蔼可亲的说道,一双隐藏笑意的眼睛炯炯有神。
“耀楠惭愧,多谢二叔伯惦记。”黎耀楠恭谦有礼,面上一派平和。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互相打起太极,黎耀楠对这很擅长,说了半个时辰也不见口干,反倒二叔伯有些沉不住气,难道自己猜错了?这小子不是有求与人?
黎耀楠心中自有考量,他虽然确实想过继,但没打算弄得人尽皆知,原只想和黎有信商议,现在弄得长辈出来,他反倒拿不定主意。说起来他还是沾了景阳侯府的光,否则就凭他这默默无闻的小子,又怎能劳动几位长辈大驾。
黎耀楠并不在意借用林家内兄的名义拉虎皮扯大旗,也不会有什么难为情的情绪,有人不用是傻蛋,了不起以后把人情还回去,他现在对这门亲事是真心感激,若不然他又凭什么来跟族人讲话。
黎耀楠心里清楚得很,目前来说,他,其实一无所有。
黎泰安可以过继儿子,但做为儿子,黎耀楠却不能不认父母,他若自己提出过继,那就是不孝,这样一个把柄,他又怎会送到旁人手中。
几位叔伯没问出结果,只能一脸无奈让黎耀楠先行下去。
二叔伯郁闷得很,以前怎就没看出来,这小子竟如此沉得住气。
三长老沉吟了片刻:“莫不是我们猜错了。”
二叔伯冷哼一声:“不会,之前我也怀疑是否猜错,但那小子左一口内兄,右一口林家,说什么感激大哥为他说了门好亲,这是在提醒咱们呢,他也不是没分量。”
六叔伯苦笑:“但他不说,咱们也没辙。”
二叔伯叹了口气,转瞬又来了精神:“不怕,一会儿问信小子去,他们年轻人话题多,黎耀楠既有所求,必不会捏着藏着,肯定是心有顾忌。”
三叔伯点了点头:“只能如此了。”
黎耀楠出门就松了口气,俗话说得好,果然是人老成精,一个一个都不好糊弄。
“耀楠,你总算出来了,几位叔伯可曾说了什么?”黎有信早在门口等待,看见黎耀楠,便笑着迎上前来。
黎耀楠呵呵一笑,卖了一个关子:“几位叔伯都很慈爱。”
黎有信不再多问,转而说道:“走,跟为兄一起喝茶去。”
“有信兄请!”
两人径直去了花厅,黎耀楠挥退下人,见周围没有旁人,他也不再矫情:“有信兄,说起来小弟还真有一事请你帮忙。”
黎有信似笑非笑看着他:“几位叔伯是长辈,你怎不曾求他们,他们的话可比我好用。”
“族里情况我不清楚,小弟所求之事不宜太过张扬。”
黎有信点了点头,黎耀楠说得很有道理,一个宗族哪怕再团结,族人之间也少不了够勾心斗角,他的顾虑没错,只是自己也不能就此答应,笑着问道:“你说说看。”
黎耀楠淡淡一笑,并没有说他所求之事:“听说明微书院不错,小弟虽然不才,但内兄却是侯府出身,弄几张名帖想必不成问题。”
黎有信心中一动,明微书院是大晋最好的书院,教出来学生无一不出类拔萃,进入明微书院,就等于踏入半个官场,黎有信不得不承认,面对这个诱饵,他心动了。
“先说你的事情。”黎有信谈笑自如,心动归心动,他也不会为了眼前利益忘乎所以,若是力所能及之事,他不介意帮忙,但若超出范围之内,别说他不答应,书院名帖虽然珍贵,但也值不了那么多,他有自信明年可以高中举人,只不过将来在官场,多少要走一些弯路罢了,明微书院不仅是学习最好的地方,更是累积人脉最好的地方。
黎耀楠手指轻点茶水,并不接话,只在桌上写下“过继”两个字。
“你这是……”黎有信颇为讶异,这事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不过想起黎耀楠的情况,他又觉得情有可原。
“嗯。”黎耀楠点头,脸上的坚定不容置疑。
黎有信凝神思索:“且容我考虑考虑。”
黎耀楠笑了笑:“行,此事出我口,入你耳,明日小弟陪夫郎回门,内兄不日即将离开……”
黎有信看他一眼,笑着斥道:“你这滑头,行,此事我就应了你,只是……林家那边你确定?”
“那是自然。”黎耀楠回答得斩钉截铁,其实心里也没底,不过林家兄长看起来对弟弟颇为关注,帮些小忙,他想应该不成问题,明微书院的名帖虽然难得,但景阳侯府作为功勋世家,还跟皇家有姻亲,拿几张名帖应当易如反掌。
“有人选了吗?”黎有信没头没尾问了一句。
黎耀楠深知其意,笑着说道:“我和夫郎只求搬出黎府,从此互相扶持过日子。”
黎有信心中了然,什么叫互相扶持,说白了,就是不想要长辈,这事说来也简单,唯一的难处只在于,黎府恐怕不会轻易答应。
黎耀楠但笑不语,黎府若能轻易搞定,他哪还用得着求人。
黎有信斜他一眼,越发觉得这小子女干猾,什么叫出我口,入你耳,这个恶名不是摆明了要让他来担,过继的名头也只能是他来提,黎有信越想,心里就越觉得挺不划算。
黎耀楠见状忙说道:“有信兄放心,耀楠定会配合行事,黎家不会太过刁难。”
“你有什么办法?”黎有信显然不信。
黎耀楠不再言语,要让黎家同意过继,除非他让黎家有所损失,让黎家人不仅心疼,肉更疼,否则单凭林以轩那些丰厚的嫁妆,老夫人和马玉莲就舍不得放任他们离开。只有断绝了黎家人的心思,只要他还是个没出息的东西,马玉莲向来看他不顺眼,过继出去才会顺理成章。
第20章
回去后,黎耀楠很纠结。
这件事到底要不要跟林以轩商议呢?
不商议,林家大哥摆在那,总是要求人家办事。
商议,这两天他跟林以轩,见面就像看空气,一个人当一个人不存在。
不是他不想和林以轩打好关系,而是林以轩整天冷着脸,看他的目光不是嘲讽,就是不屑,要么就是面无表情。他又没毛病,闲着蛋疼才去拿脸贴人冷屁股,于是就干脆视而不见,两人倒也相安无事。
问题是,现在怎么办?
黎耀楠思索了一回儿,想起这两天经常看见林以轩一个人在屋里打棋谱,急忙跑去书房,取出久未用过的棋盘,黎耀楠得意洋洋地一笑,想当初,他和爷爷经常对局,下棋虽不能说是道中高手,但对付一个古人,他觉得应当没问题。
黎耀楠抱着棋盘,问清林以轩在哪,抬步就往西厢房走去。
林以轩此时正在看账本,刚嫁过来很多东西要整理,嫁妆也要登记在册,还有黎耀楠扔给他的几家产业,他也要考虑做什么行业才适当,他觉得自己简直就是一个管家,还是免费的那种。
林以轩手摁着鬓角,心里其实很有怨念,若没有黎耀楠的悠闲作对比,他或许会觉得做这些事情没那么疲累,但一想起那家伙,天天跑得不落屋,喝得二麻二麻才回来,他心里就忍不住咆哮,凭什么自己累死累活,那家伙却坐享其成,黎耀楠他到底是不是个男人!
林以轩对黎耀楠是越发看不顺眼,只是无论再怎么不满,该做的事情一样要做,丈夫指望不上,他能有什么办法,为了将来的孩子,他觉得可以忍忍,了不起就当自己是寡夫,他对黎耀楠已经绝望了。
所以,看见黎耀楠抱着棋谱来找他,林以轩心里第一个念头竟是,太阳没打西边出来吧,眼皮子都不撩一下,林以轩继续核算手中的事情。
“还在忙啊!”黎耀楠无所事事,只当没看见林以轩的脸色,四下扫了一眼,这才发现,林以轩竟把西厢房,改成了一个小书房,跟他的书房正对面。
林以轩懒得理他。
黎耀楠无奈,所以说吧,他真不喜欢跟林以轩讲话,就林以轩这脾气,换了谁能受得了。
“听说你喜欢下棋,我带了棋盘来,咱们对一局。”黎耀楠笑着说道,在桌上把棋盘摆上,做了一个请的手势,也不管林以轩愿不愿意。
黎耀楠上辈子就练成了铜墙铁壁,脸皮厚对他来说小意思,既然要打好关系,那就从林以轩的爱好开始,黎耀楠觉得,他若要讨好一个人,就没有不成功的。
林以轩狞笑了一声,并没有拒绝,既然黎耀楠要找虐,他又何须要客气。
起身,走至桌旁,林以轩手执白子。
黎耀楠心情愉悦,暗想待会儿让他几子才好,他不怕林以轩脾气坏,他只怕林以轩不搭理自己,那他就算想要打好关系也没门路,总不能一个人唱独角戏。
很快,现实给了黎耀楠残酷一击。
林以轩下棋如行云流水,不到片刻功夫,就把他杀得片甲不留。
黎耀楠的自尊心,顿时碎成了渣渣。
“再来一局。”黎耀楠挽起袖子,神色变得认真。
林以轩冷笑,再来一局也一样。
三局过后,林以轩把黎耀楠杀完虐,虐完杀,虐得心情舒爽了,终于放才他一码,一子落下再无生还余地,给了黎耀楠一个痛快。
“你还来不来?”林以轩冷眼看着他,脸上明明没表情,黎耀楠却硬是觉得林以轩在笑话他。
“咳咳!”黎耀楠干咳了两声,左顾右盼:“其实,下棋也没什么意思,你平时应当多做些其他的娱乐活动。”
“哼!”林以轩指了指书桌:“这些事情你来做?”
黎耀楠被噎了一下,委婉道:“你的嫁妆,我总不好插手。”
林以轩扭头,实在不想跟他废话。
黎耀楠自然不会忘了正事,急忙说道:“我想过继出去,你看如何?”
林以轩转过身子,淡淡看着他,也不接话,似乎在等着下文。
黎耀楠在心里抓狂,这人能不能别那么精明,当即也不隐瞒,直言道:“我需要明微书院的名帖,想请大哥帮忙。”
林以轩冷笑:“谁是你大哥,别乱攀关系。”他就说呢,这家伙游手好闲,今日怎会来跟自己下棋,原来是有求于人。
黎耀楠无语,林以轩不噎一下自己会死是吧。
林以轩思索了片刻,觉得过继出去,无论对他或是对黎耀楠来说都是好事:“名帖你打算给谁用?”
“苏州老家的族兄。”
林以轩沉默了一会儿:“明微书院党争严重,近几年越发不像样子,目前虽然看不出来,待到他日浮出水面,谁都逃不掉。”
黎耀楠略为诧异,没想到林以轩还懂这些,其实他心里也觉得有些奇怪,在这个皇权位尊的社会,明微书院的影响力实在太大,大得已经妨碍到当权者的决策,只不过见大家都习以为常,他才没有放在心上,还当自己少见多怪,却原来不是这么回事。
黎耀楠心头一凛,自己还是太大意,他的思维还没有真正融入古代,想事情太过理所当然,幸好如今还没在官场行走,否则失之毫厘谬以千里,任何失误都有可能造成无法挽回的后果,这个世界最不缺少的就是坐连。
黎耀楠慎重地给林以轩作了一揖:“多谢夫郎出言警醒。”
林以轩的表情就像见鬼了一样,眼睛瞪着比铜铃还圆,他没看错吧!
黎耀楠郁闷了,不就是道谢而已,用得着那么大惊小怪吗?他这人虽然混了点,但也讲究恩怨分明。
只是,如今他已经向黎有信夸下海口,这该怎么办?
黎耀楠看向林以轩,总觉得他会有办法。
林以轩冷冷一笑,不紧不慢的说道:“晚上我要睡床。”
黎耀楠语结,想了想卧室里窄小的软塌,又幻想了一下过继后的自在,咬了咬牙道:“行。”若是没有意外,明天回门后就能分房,一晚上而已,他能忍得住。
“这堆账本……”林以轩拿起书桌上的账册,在黎耀楠眼前晃了晃。
“我来算。”黎耀楠大手一挥,回答得极其豪迈,再也不提林家的嫁妆不能碰。
“老夫人的寿礼……”
“我来准备。”
“你的私房……”
“你还有完没完!”黎耀楠不乐意了,产业都交给他了,还想打自己私房主意,坚决不干。
林以轩轻蔑地看他一眼:“我只是问问,你的私房够不够买宅院,过继后,咱们住哪你总得有个章程,不过你要是没银子,我添一些也是无所谓的。”
“不用你添!”黎耀楠气得吐血,作为一个大男人,他自以为不用花双儿钱,让林以轩来买宅院,他成什么了。
林以轩呵呵一笑,果然,把自己的快乐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上,心情就会变得舒爽。
“那你先忙。”留下轻飘飘的一句话,林以轩转身就走,不带一丝云彩。
黎耀楠憋得内伤,所以说,他不喜欢林以轩,真的不是没有原因。
黎耀楠愁眉苦脸,再怎么心不甘情不愿,他还是忙碌起来,万幸他的心算能力不错,看账本对他来说易如反掌,只一点,繁体数字看起来头昏,没有阿拉伯数字一目了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