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他重新形过来，整个房间已经重新被日光充满，亮堂堂的，雨后的空气格外清新，云彩在天空中缓缓流动，严少泽迷迷蒙蒙动了动身体，立刻就清醒过来，他旁边竟然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他蹭的一下坐了起来，四周一看，病房里只有他一个人。

江天跑哪里去了？

严少泽心里升起一股愤怒，掀起被子就下了床，这时门自动打开，刚好看见江天坐在自动轮椅上滑了进来。严少泽脸上不悦的神色还来不及收拢，况且他是真的不高兴，毕竟江天有前车之鉴。

江天神情平静得很，上一次他们见面时，那种隐隐然却消睨不去的强势竟然统统不见了。严少泽立刻察觉到了这一点，不由自主有一种虚假的感觉。江天看到他，眼神微微一亮，竟然勾起了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驱使轮椅到了床前，微微一抬下颌，“坐回去。”

严少泽紧紧看着他，一言不发。他可没有忘记在短短半天之前，江天还根本不愿意让他发现自己的踪迹。

江天笑意收敛了，语气里终于透出一种熟悉的，不容拒绝的强势，“光着脚站在地上不好，躺下有助于恢复。”似乎是一句解释的话，却流露出完全不容拒绝的意味。严少泽没有抗拒下去，坐在了床边，却没有躺下。他需要一个正式的姿态，来维持气势，在下面和江天的交谈之中不落下风。我们的严少泽先生现在还没意识到，对于自己的情人，并且是这样一个强势的情人，或许“怀柔”的政策会更加实用。大概也可能，严少泽还没有真正搞清楚怎么和情人相处。

江天并没有露出什么不悦，反而弯下来腰，直接把严少泽的脚腕拉了起来放到床上。严少泽一下惊住，同时脸上有些发热，一下子僵硬起来，不知道应该怎么做。反应过来的时候双腿已经被重新放回了床上。

这时候严少泽反而不好重新把脚拿出来了，不然感觉就像是在赌气似的。不过马上，严少泽就反应过来，他哪里有什么伤？最多就是皮外伤。反而是江天比较严重吧？江天让轮椅靠近床边，“这样就很好。”

严少泽看着对方，一时间千头万绪，想要问的太多，竟然一时之间不知道要怎么开口。况且，对方神色之中的改变尽管细微，却并不是不能察觉。

病房里一时之间安静的不像话。

不知道是江天的变化，还是一段时间的别离，倒让严少泽有了一种生疏的感觉。过了一会儿，严少泽开口，“见到沃伦上校了？”

“没有，我还不希望暴露在联邦面前。”江天的答案倒有些出乎严少泽预料，他以为不莱梅·沃伦至少属于江天的亲信，他无论要有什么计划，孤军奋战都是不利的。

“那架黑色机甲已经足够引起整个星联的注意了。”严少泽一点也没笑，几乎面无表情。

江天打开个人终端，里面显示的正是联邦记者第一时间的报道，铺天盖地。几乎都是在围绕那个突然出现的黑色机甲，有人惊叹，有人警惕，有人怀疑。但是几乎没有多少舆论认为驾驶那架机甲的人是江天。这当然有联邦从中引导的成分在。甚至是推波助澜，不然关于黑色机甲的消息不应该这么快就流传出去，并且还引发了这样大的关注。但是这样做的目的是什么呢？

严少泽可一点都不觉得将一个无法掌控的因素放在暴风的中心对自己又什么好处。

江天关闭了光屏，一句话就解释了严少泽的困惑，“这次行动损失惨重。几乎折损了一半的探路者。”

严少泽不用多想都知道探路者的价值和意义。但是他立刻意识到了什么，“施歌他……！”

江天表情轻微动了一下，才说，“罗德上校在这一战中表现出色，没多久就会有嘉奖。你……根本不用担心。”

严少泽表情一松，施歌没事就好。但是……严少泽眼睛一亮，他忽然意识到，江天这么跟他说其实就是在隐晦的表明自己还保有某些隐秘的实力吧。探路者本身就是联邦的绝密计划之一，媒体上根本不可能出现相关消息，更别提驾驶者的身份，情况和表现了。甚至于江天还肯定的说施歌会受到嘉奖？

严少泽正要开口说些什么，这时候护理推开门，正要准备给江天做检查，表情却是一愣。护理一点都没想到怎么江天这个重病号坐在轮椅上，严少泽这个陪护人员反而躺在了床上？

严少泽不由自主想到那双手在脚腕上的触感，竟然升起了些许不好意思的情绪。情不自禁想到了什么……片段。

护理异样的表情提醒了他，严少泽一下子下了床。

护理看了眼江天，尴尬的说，“我需要取一下病人的体征数据。”然后又看了看病床。

严少泽顿时醒悟，低沉的吐出两个字，“江天？”

江天按住自动轮椅，“我自己……”但是后面几句还没说完，就被严少泽直接横抱了起来，转移到了床上。

严少泽停顿了两秒才直起身，忽然福至心灵，看来不论是拉进距离还是增进交流，首先第一步，就是增加身体上的接触。

142.

严少泽和江天都很坦然，当然，江天或许有点不自在。但是整个病房里最不自在却是那位护理。他尴尬的站在门口，直到严少泽把江天放好在护理床上，直起身。他才清醒一般，连忙走上去，给江天进行例行的检查。严少泽抱着胳膊站在旁边。江天一边配合护理的检查，一边皱着眉头看向自己的情人。

护理做完记录，就快速的离开。

严少泽这才重新坐了下来，没到一分钟，就又站了起来。

江天有些不解的看向他。严少泽自上而下注视对方，目光落在江天苍白又透着点血色的嘴唇上，忽然一掀被子，也躺了进去。

江天表情怔了一下，显然我们的前总指挥阁下并不习惯和别人同床共枕并且还保持这么近的距离。严少泽悄悄注意了一下江天的反应，心里满意的点点头，接着直接伸手搂住江天的腰，压着躺了下去。不过还是小心避过了他的伤口。看着江天有那么点反应不能的样子，严少泽一瞬间心情大好，嘴角弯了起来。恰巧这个角度刚好可以看到江天领子里露出的一小块肌肤，又青又紫，落在牙白的肌肤上，但是绝对不是受伤造成的。哦，不对，这貌似也可以算是“受伤”的一种？严少泽低头轻轻在瘀痕上碰了一下，立刻就察觉到身下的身体敏感的一缩。接着，就被江天控制住了下面的动作。

“你不想知道我为什么在这里了吗？”江天竟然挑起了眉，颇有玩味的暗示。但是仔细看去，才能看出潜藏在深处的无奈和纵容。

严少泽立刻顿住，心里挣扎了一下，还是乖乖躺回床上，做出一副聆听的样子。但是双手却没放开，还是紧紧卡在对方腰上。江天这次并没有阻止他的动作，犹豫了几秒，终于把自己的手压在了对方的手背上。

“少泽，有段时间，我感到非常的茫然。”

江天低声开口，就这么短短一句，就让严少泽完全集中了注意。紧了紧手臂，侧着脸看向近在咫尺的面庞。

“我很早以前就察觉，我的记忆里存在断层。”江天说，“我试探了周围的人，却没有得到任何有用的消息。”

严少泽心里微微一沉，却没有开口，而是静静的听着。

“经过一些调查，我确定有人改动了我的记忆。能够做到这一点的人并不多，我首先想到的就是江时。”

江天每句话都说的很短，很果断，但却总让严少泽心里一惊。江天竟然在最开始就怀疑江时了，这让他感到微微放心的同时有忍不住有些难过。

但是江天的话里听不出什么特别的情绪，“当然还有其他人有这种可能，但是不能否认，江时的可能性最大。在遇到你之前，我就已经在着手调查这些了。只是还没有得到什么进展。这时候我见到了你。”

严少泽忽然想起很久之前他曾经看过的，曾经的“严少泽”写的日记。不由得问，“军校广场上，那是你第一次见到我？”

江天立刻看向他，目光变幻莫测，“曾经我是这么认为，但客观上说，其实并不是。”

果然……严少泽想了想，才又问道，“我们第一次见面是在什么地方？”

“你不记得？”江天扬眉反问。

严少泽没法说出事实，只好说“忘记了”，顿时发现江天表情变得很奇怪，其中竟然还夹杂着一些怒气。他眼神飘了一下，那本日记上确实提到“他”和江天在“一年前”就认识了，但是关于这个“一年前”的具体细节却一丁点儿都没有写出来。这让他要怎么办？

江天轻轻“哼”了一声，才又开口，“看来还是我对你的印象更深一点。嗯？”

不等严少泽想好要怎么开口，他就继续说着，“那个时候我的记忆还没有恢复，但是在看到你的时候，我却有一种很特殊的感觉。”

严少泽心里猛然一跳，不由自主看了过去，江天这话，几乎是在给他表白了。江天的表情却并不是那么一回事，反而有了些沉重的意思……

方如气呼呼的看着通讯器从“请求连接”的状态自动变成了“连接失败”。该死的严少泽，关键时刻给他掉链子。这么重要的时候，偏偏就联系不上他了？

他站起来，来来回回在房间里走了好几圈。那位“将军”阁下给他安排的这个地方宽敞舒适，但是整个房间却都是封闭的，并没有和外界相通的窗户。平时不觉得什么，这会不由觉得有些闷。他之前联系了一次严少泽，不过没接通，后来严少泽给他回消息的时候，他又不方便接通。现在就无论怎么都联络不上对方了。

方如来来回回打着圈儿，心里着急的不行。他得尽快和严少泽联系上，因为他刚刚得知了一个不得了的消息——

他刚刚得知，崔灵当初让他制造的那一批高级机甲……背后真正的买主其实是就是囚禁他的这位Boss！

好吧，准确的说，是寻求合作。

方如一开始或许还不知道，现在他却非常清楚，如今的宙斯之盾真正的统治者是谁。而宙斯之盾之所以沉入地下，也完全是这个男人一手制造的，目的就是为了彻底控制，并且封闭这个星联共治辖区之一！方如并不知道这个以前从来都籍籍无名的人究竟是怎么突然横空出世。

取得宙斯之盾的最高权限，整合所有能量，然后让宙斯之盾全部沉入地下，就等于说是将整个宙斯之盾的势力关进了笼子里——他一手控制住宙斯的能量源——光能，的采集权。就等于是一手控制住了整个宙斯之盾的全部。

控制了能源，宙斯的一切防御，攻击，监控系统，就全部在他的控制之下。但是想当然了，即使这样，想要将宙斯之盾把控的密不透风也并非易事。但是这个人毕竟做到了，这意味着什么呢？

即使宙斯之盾没有大规模杀伤性武器，不具有大产量的x素资源积聚，战略位置和政治地位上也完全无法和不灭星河相比。但是，他毕竟是宇宙星联十二个共治辖区之一！而这个本来应该由星联议会种族共同统治的区域，现在竟然集结于一人之手！

拥有了宙斯之盾，就等于有了一个在宇宙中开拓疆土的落脚点。况且，方如看得出，这位宙斯之盾的真正掌权者绝对不是一个容易满足的人。仅仅几天的相处，方如就发现，这个格外年轻的人类男性，强势，贪婪，手段冷厉，并且野心勃勃。

只是他一点都想不明白，这样一个人，为什么偏偏要和严少泽联系上。

尽管还搞不清楚原因，方如也知道他现在必须要尽快联系上严少泽。毕竟他刚刚得知，这位Boss就是崔灵定做的那一批机甲的背后真正买主。现在，上帝之眼局势动荡不安，似乎正是到了分一杯羹的时候了。

方如知道自己不是什么好人，但是作为一个联邦公民，和一个朋友，他非常清楚自己在什么时候该做什么事。

况且，方如回忆起他们每次接触，对方提到严少泽时，那张俊秀又透着阴冷劲儿的脸上，微妙的表情转变……

要他看来，这位被称为“将军”的阁下，明显对严少泽有那么些意思嘛！

这个时候，被我们的方如先生心心念念惦记的严少泽上校，正和他的总指挥阁下，躺在床上互相沟通，增进交流。

并且严少泽分明因为刚刚江天的那一席话有些惊住了，随即他沉默下来。

江天的手心里，放着一个记忆锁。

并且江天说，他就是这把锁的钥匙……之一。

那是一个边长只有一公分的黑色立方框架，里面嵌着一块同样大小的立方晶体。晶体中央亮着微蓝色光，不知不觉的转动，竟然让人有种心跳加速的不安的感觉。

这个就是记忆晶体，他的作用就是封锁人的某段记忆，准确的说，是阻断人脑对于以往记忆场景的提取，从而达到一种“失忆”的效果。江天确实在“第一眼”见到严少泽的时候就感觉到了无可名状的熟悉，这就是“记忆晶体”带来的功效。

江天低沉的声音残留着些许不经意的漠然，配合着他说的内容，让严少泽不禁生出一种荒诞的感觉。但是严少泽知道，江天说的话没有一丝一毫的不真实。

只是，他却无法接受，原来自己竟然仅仅只是一把“钥匙”，并且还不过是钥匙之一。

江天早在江时动手之前就已经发现了端瑞，江时之所以要抽取他的记忆序列，不光光是为了压制他身体因为改造出现的排斥现象，更重要的，是趁机抹去一些他不希望江天知道的信息。关于实验，关于改造，关于纯粹理性实践。

那个时候，江天又是怎样的心情？

然而他并没有坐以待毙，但是这时江天的实力还不足以和江时相抗衡，或许还有别的什么原因。等江天察觉到一切的时候，情况已经非常危急了。江天准备了几把记忆锁，将一些重要的记忆封锁了起来。而记忆锁的钥匙，他设定为某些特殊的“人”。既不能是经常出现在自己身边，这样会立刻让江时发现不对劲，因为记忆的回复是一个漫长的过程，江时完全来得及在他记忆恢复之前就解决掉这个人。但是也不能是随便一个陌生人，因为这样的人根本就没有什么靠近他的机会。

这个时候，对着总指挥大人满腔仰慕，并且才华出众的“严少泽”就这么出现在江天视线中。这，或许就是一个合适的人选……

果然不久之后，江天就经历了记忆序列抽取重排，关于严少泽的记忆夹杂在那些有关重要消息的记忆之中，被抽取了出来。但是江时并不知道，早在这之前，江天就利用记忆锁封锁了自己的记忆。

记忆锁的原理是阻断记忆片段在脑神经之中的传导，而并不是抹去这些记忆。同时，他还会自动形成一个类似于“备份”文件的东西，存储在人的大脑深处，也就是潜意识之中。可以说基本对身体无害。而江时的记忆序列抽取重排就残酷，并且彻底的多。直接提取承载相关记忆的突触细胞体，彻底铲除记忆“样本”。稍有不慎，江天的大脑就会彻底毁在这种实验手术之中！

在记忆抽取之后，江天果然忘记了很多事情，并且一些事情的顺序也发生了改变，但是他的大脑却通过推理，幻想。假设，自动把凌乱破碎的记忆碎片拼接在了一起。

直到他遇到严少泽……

或许可以套用一句俗气的话，命运的齿轮开始缓缓转动……

但是，身为钥匙之一的严少泽现在显然有必须要去思考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