芳草觅天涯 中——月光船
月光船  发于:2015年06月1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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便是不召唤礞石,越陌也看得出这张药方上面列的都是安神药,安神药分两种,一是重镇安神,一是养心安神,这方子里两种都写着,这是要治什么?

丁香,温中降逆,功效暂且放在一边,这味药还有个别名唤作“鸡舌香”,群臣奏事时将之噙在嘴里,以免说话将口中恶气带出,冲撞了天子。

有诗云:“新恩共理犬牙地,昨日同含鸡舌香”。

后来口含鸡舌香便指代朝中大臣。

越陌饱读诗书,自然第一便想到了那句诗,诗中“同含”二字,便未免带了一丝缱绻。

加之王谢拿葫芦一样的小药瓶盛着丁香丸,昭示着什么还用说?

——自然是安心无忧,此情不渝了。

另外,信函最末一句“师父心中有数,弟子不可没有底气。”这说的不能再明白,王谢一是安他心,二是要在其中做些手脚,给他帮忙。

菲菲只听越陌低声念了一句什么,模模糊糊听不清,然而此后越陌便抬头道:“来写答复。”

“奴婢?”菲菲疑心自己听漏了“叫礞石”三个字。毕竟涉及到药方,还是礞石这个大夫过来才是正理。

然而越陌点了点头:“嗯。”

随即他念道:“蝉蜕……玉壶丸置冰片同煎。”

写完了,搁在一边,准备晚上交予信使带给王谢。

胸中一块石头落下,越陌这才觉得自己有些饥饿,无奈笑道:“菲菲,给我弄些小吃。”

“少主中午胃口不佳,不如进些梅花饼、邓沙团、马蹄糕、牛舌酥?”菲菲斟酌着报了两甜两咸共四色点心,“再来盏雪耳莲子羹?”

“好。”

越陌用了些餐点,闭目养了回神,就觉得天气也暖了,身上也轻松了,树叶绿得赏心悦目,花朵开得娇艳芬芳,桌上新呈上来的一沓公文,摆得是那么整齐得体,字迹也是整洁清晰、端方有型。就连物堂司营被退回两次申领银子的项目,也大笔一挥,允准了。

菲菲隐隐觉得,少主忽然心情好的不可思议。

而好心情一直持续到黄昏时分。

越陌盯着一封信函。

本不该此时出现的信函。

“说罢,怎么回事。”口气仍然淡定。

信使跪在地上不敢抬头。

当他被暗探紧急召来,将这封信交给他的时候,他也是暗自诧异,并且为暗探小弟捏了把汗——藏身之处被人发现,这可是大大的过失,回去不一定要怎么罚。

而转呈这封信的自己,是最先承担少主怒意的人吧。

信使还记得自己震惊着接过信时,小暗探那心如死灰一般绝望的眼神。

那暗探无论如何也没想到自己藏身之处会被别人找出来。

不仅找出来,还是如此明目张胆,简单粗暴。

本来他的任务只是在这向阳镇上,负责探听烈阳帮虚实,传递信息。烈阳帮大队人马已走,他准备专一监视重伤的尤曲铁,结果就那么一个闪身的功夫——他被制住要害!

不是一般的手法,繁露山庄虽然探子、护卫、死士分工不同,但最初训练都是在一起的,这套招式暗部独一无二,是以他立刻就认出了,而且判定无法逃脱。

第八十九章:小人物

小暗探知道自家这下没活路了。

——为防止落在敌人手里成为拖累,在挣脱不得的时候必须要自我了断。

残酷的是,制住他的人,恰恰让他连自我了断都使不出来!

小暗探控制不住惊疑绝望的心情,也明白,这么一来,自己只有拼命一条路可走。

然而当他终于看清面前的人时,吃惊匪浅,一脸“见到鬼”的表情。

对方冷着脸,也没想到都是熟人。

即使不是同一班次同一期,但他们做暗探的眼光多锐利,只要见过一面就不会忘。

制住他的自然是王谢身边的叶七。

只有自己人才明白自己人的各种行事手段及弱点。

这不是自我安慰的理由,此次遇上的是没有恶意的熟人,倘若不是呢?

但是职责所在,还不能就此罢休。

因此信使才会见到一脸绝望等着上面下判决的小暗探。

王谢在房中奋笔疾书,写的便是这封信函。写完了吹干墨迹,唤出叶七。

“你们暗探之间,都有些交流联络的方式吧?”

叶七点头。

“他们这样在房中低声密议,暗探在不被发现的地方,能够听得清么?”

叶七考虑了片刻,似乎是在估算,随后摇了摇头。

王谢直接塞给他一卷纸:“他们在房里说的话都在这上面了,你把这个交给莫公子遣来的人。”

叶七垂下眼,领命去了,不多时回转禀报信函已交。

王谢舒了口气,随后觉得气氛有些不对。

叶七的神态,一直都是冷冷淡淡没有表情,但现在看来,眼神却有些莫名的沉重。

王大夫当然不会用“看来”这样的表达。

他纯粹觉得叶七眼角唇角都比往日耷拉了些许,目光更加散落了些。

于是王谢就直接问:“遇上麻烦了?”

叶七犹豫了一下,还是摇头。遇上麻烦的不是他,是被他逮到的那名暗探。

王谢这时倒是能够肯定了:“不对,你迟疑了,虽然最后摇头,明显是你无法断定算不算麻烦,那么,你有什么事?”

叶七毫不犹豫单膝跪下。

他们暗探本来就没有可以与主人讨价还价的余地,只要问,那就说。

叶七比划了几下,王谢明白过来。自己这样揪出别人家的暗探,就表示那暗探失职,甚至很有可能丧命。

王谢想了想,笑笑。

“叶七,我和你打个赌。你不久就能再见到他。”

叶七平淡的表情产生了一丝丝波澜。

“这封信是暗探呈上来的?他被王先生发现了?”

越陌并没有对诚惶诚恐的信使说些什么,既然这封信不在自己预料之中,他现在好奇的是王谢这么急着传信,有什么要紧事。

他派出去的人,一组暗卫,专门暗中保护,负责王谢安全,一组明卫,便是风依涵和阿魏。那暗探是为烈阳帮而设,想不到最先被王谢找上——越陌并不知道王谢也是无心,只问叶七如何快速传讯,叶七当然是选最迅速又最省事的法子——暗探专门传递消息,可比暗卫容易些。

小暗探一拿到信,立刻发了十万火急的消息给信使。信使更是快马加鞭足不沾地送了来。

念信的人选,还是书记官罢。就算不是公事,也要做出公办的样子。

很明确的两个主题:一、烈阳帮商量讨论的内容,以及下一步的打算;二、小裴先生年纪渐长,越陌有什么好人家可以考虑?

当然第二个主题只写了一句话,还是在信函最末,以非常隐晦的口吻,提了一句小康该有个舅母了。

信上写什么都好,只要不是早上刚给自己发过定心丸现在反悔就好。

越陌定了定神,他不怕讨论公事,王谢主动帮他,他只会更喜悦。

你看,王谢这封信写的就很好嘛。

烈阳帮下一步要做什么,他现在已经全知道了。

而且王谢说动他们老的小的一起过来,实在是避免了再生枝节,有利于一网打尽。

越陌可还惦记着昨日线报,这几个对裴回和林虎峰毫不客气大打出手的事儿。

既然他们第一站是折损四个徒弟的地方,要不要叫司徒派几个新人先练练手,做个下马威,厉害些?

越陌想着,面上丝毫不显。

书记官牧昼在旁,暗道王大夫真是个能人,身边有厉害保镖不说,还能这么快判断形势,向少主投效,真是识时务。

嗯,少主也是慧眼如炬啊。

但是这个跟小康的舅母有什么关联?

牧昼正想着,越陌已经开口:“牧昼就在这里誊写一遍,末句去掉。”

随后向门外扬声:“菲菲,唤司徒司寇。”

“少主。”两人来得非常迅速。

“这个,你们俩看看,完善计划。”越陌指着牧昼誊写好的文字,墨迹还没有干。

司徒司寇凑在一起看完,登时小小吃了一惊。这封如此详细的情报是少主从哪里找到的?

——可靠么?

既然少主都说要他俩完善计划,那必定是确认了情报的可信度。

放着情报不用才是傻子。

二人小声议论一番,不多时,原定计划已经得到充分完善,无非将之前的简单粗暴作派弄得更加简单粗暴一些。

向越陌汇报完毕,越陌允准,却没有放二人就此离开,而提出了另一个问题。

“司寇,你是刑堂的,暗探被人发现,该如何——将领巾摘掉说话罢。”

司徒微妙地往一旁闪了闪。

牧昼也不由自主地往后面缩了缩。

司寇稍微迟疑了下,将一直围在口唇四周的领巾褪到脖颈上:“学艺不精,如若是路人发现,刑堂十鞭,由被窥探者发现,刑堂十五鞭。不得使用内力相抗,事后也不发放相应药物,禁闭于单独木屋之中。倘被对方所控,自觉求死即可。求死不能,脱身带回重要情报,可以免死,责罚不能免除,根据情报重要程度,刑堂十到四十鞭。未曾带回任何情报,也是一死。期间有同党通风报信伙同作案,与之同罪。互相包庇,一旦发现也是同罪。且同期所有暗探,每人刑堂五鞭。也有替代之法,如自愿充作药人,无论鞭刑还是死刑,都可免除。只是药人能保持神智者,往往十中无一。刑堂历来暗探只有两成选择后者,在此不做推荐。鞭刑位置在后背至臀。鞭子以马尾银丝缠牛皮细条挽成,分为三股,鞭梢长二尺五分,使用时蘸浓盐汤。其落鞭力道当以将手臂粗原木一鞭而断,断口平滑无木茬为准,三鞭之内如不能将人挞至昏迷,执刑者应……”

“……戴上领巾。”

司寇意犹未尽地,将领巾遮住了口鼻。

包括越陌在内的所有人,都不由轻轻松了口气。

——司寇之所以常年戴着领巾,实在是他……话太多了,但说他废话也不对,废话那是没有任何意义的话,话痨只是详细到琐碎,特别的琐碎,琐碎得令听者烦躁不安。因为这个毛病,不仅同僚,连上司对司寇也很是头疼。后来不知怎么想了个办法,便是用领巾封嘴。

封嘴以后司寇平素与人说话,倒是像个平常人了。

只是一旦拿下领巾……

在需要获得详细信息的时候,司寇还算非常有用的。

越陌听明白之后,及时让司寇闭嘴:“这情报,是向阳镇暗探送来的。”

司徒司寇对视一眼。

他俩知道此次派出去的暗探主要目的,在于探查行踪及防止意外,并没有探知对方私议的能耐。

虽然立功了,却未免越厨代庖,有失职之嫌疑。

司徒首先请罪,虽说暗探都是刑堂培养出来的,来到刃堂负责各种任务执行,直属上司就是他了。暗探出纰漏,作为上司当然首先要担责。

司寇的手盖在领巾上,动了动,可惜越陌明显没有让他再摘下来的意思。

他只好干巴巴地说了四个字:“功赏,过罚。”

越陌点头:“他另有用处。”

这意思就是先别罚了,那一鞭子下去人就丢了半条命,秋后算账罢。而且看这情况,以后王谢还要传信的,一事不烦二主,就指定这个人也好。

司寇也明白,不是不让罚,少主随便一句话就不罚了,这刑堂没个规矩还怎么震慑众人?好在这不有个自由浮动的量么,要是此人事后再立功,功过甚至可以相抵。

小暗探逃脱一劫,可喜可贺。

而越陌的事还没完结。

他留下书记官牧昼,给物堂司营发了封信。

通知司营,查查山庄记录在案的所有成员年龄、性别、是否婚娶……重点是十五到二十五岁之间,性格温和能居家容易相处的独身年青人。

虽然王谢在信里没说,越陌知道“小康的舅舅”喜欢什么样的人。

当初,裴回跟他述过一回衷情,要不是他反应迅速,将自己心意诉说明白,哪能趁着裴回还懵懂的时候,将感情化成亲情呢。

所以挑“舅母”这件事,按着当时自己的性格来,应该没错。

帮自己兄弟寻觅良缘,越陌从小到大,还真是大姑娘上花轿头一回,他自己也觉得新鲜有趣。

只不过身为上位者,意思不能表示得太明显,“城中好广袖,四方用匹帛”,被捕风捉影就不好了。

第九十章:人力过山车

繁露山庄并不禁男女自行婚配,相反,在执行危险任务时,往往一派便是夫妻兄弟齐上阵。同行时互相掩护照应,比无亲缘关系者,更加有力。而且有家小在山庄,繁露中人心有牵挂,其忠心更得保证,不易叛变。

因此这些也是在档的,自然可以查。

这封信完全令司营先是莫名其妙,后是手忙脚乱了好一阵不提。

而在回复王谢的函件中,越陌又恢复了随口聊家常的习惯,并且有王谢前一封情报作底,他再开口也不甚忌讳公事。

再说王谢,虽然他有把握越陌不会对暗探过多责罚,但显然这其中缘由不好叫外人得知。

发出信以后心稍微定了,跑到阿魏房里去接小康做练习,扑了个空。

出来问伙计,这两大一小在后院呢。

走到后院还没见人,就听得欢声笑语。

阿魏和宁芝夏两个,将小康一起一落、一抛一接的,小康在半空中张牙舞爪摆着各种姿势,咯咯直笑。

也就他俩艺高人胆大,便是林虎峰也不敢将小康丢得如此花样,什么蛟龙出海一枪穿云涛生云灭分花拂柳……这些招式名称王谢不懂,他眼里看到的,是——

阿魏一个扬手,小康高高飞起。宁芝夏足尖点地往上一蹿,在小康将要下落的时候双手一推一送。阿魏抢步上前,托着小康肚皮斜斜飞掠。宁芝夏错身,带着小康连转两个圈圈……

一个个动作连下来,眼花缭乱的,小康就一直在空中没落过地,看得王谢有点心惊胆战。

然而奇的是,小康完全不怕,玩的开开心心,叫着“飞呀飞呀”,看样子还有几分意犹未尽。

王谢灵机一动,叫道:“向上飞!”

小康直直地往上。

“向前飞!”

平平掠去。

“向后飞!”

宁芝夏当空一揽小康的腰直接后退。

“向下飞!”

松手,半空往下落。

“再飞一次,向上飞!”

如此重复过好几遍,小康竟然自己也会叫。

因此,一直教不好的上下前后正反这些词,小康就以这样奇异的方式,轻易学会了。

“飞到我怀里!”

阿魏轻轻巧巧拎着小康,送到王谢手上。

小康喘着粗气,脸上全是汗,在王谢怀里还扑腾:“向上飞!向上飞!爹爹向上飞!”

“爹爹飞不动呀。”

“宁叔叔!阿魏叔叔!”小康一听王谢飞不动,挣扎着就往外伸胳膊蹬腿要下地。

王谢遂了他的意,把他放下,道:“你能找到哪个叔叔?认错人可不能飞。”

阿魏和宁芝夏迎面而立,一个脸上是开怀大笑,一个带着清浅微笑。

王谢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就见小康歪着小脑袋,张着两手,跌跌撞撞往前迈步。

王谢弓着身子,张开双手,虚虚扶着他的腰,并不使力。

小康完全凭感觉瞎走,大方向是没错,周围并非一片安静,只是没有熟悉的声音,他不免有些着急,脚步便乱了,膝盖一软,跪倒在地上,摔了个大马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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