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这份感悟对自己亦是如此。

卫小魂决定向皇上奏请，封程宁钰为一品诰命夫人。他要补偿她，也只能如此补偿她，让她风风光光的做卫小魂一世的夫人。

皇城劫后余生，护国有功的大军浩浩荡荡前往皇宫。然而队伍的最前头，他们的将军抱着一位浑身血污的女子骑马前行。

后来，百姓们才知道，她便是贞魂将军唯一的妻子，皇上追封的一品诰命夫人。

卫贞魂安顿好程宁钰，便陪同何麟肃一道入宫，打算替他向唐缙求情。

何麟肃回到西禹，不惜大义灭亲揭发了父亲的阴谋，说服了母家的各方势力。祖父也在得知他的遭遇后，明白了自己的野心被别人利用了，他牺牲了女儿和外孙却在为别人做嫁衣。那人，心中只有那个贱妾的儿子何忠杰。就算他登上大宝，将来也只会传位给何忠杰，而自己的外孙，自己的家族说不定会招来灭顶之灾。于是，他拟了一份奏折，自述罪状向唐缙请罪，并甘愿交出西禹所有兵权，只求保住族人性命。

卫小魂觉得这次护驾多亏何麟肃，要不是他及时赶来，自己也不能指挥若定，这么快攻下大都，所以理所应当，他要帮他度过这个危机。

两人被带到御书房，而不是宣政殿，讶异之余又觉得轻松许多。

卫小魂看了何麟肃一眼，朝他点了点头。

何麟肃微微一笑，表示自己并不紧张。

待两人刚要进去，何麟肃却被拦在了外头，只听那公公传谕道：“涧西侯护驾有功，准予先探望太后，西禹一族如何发落，交由太后定夺！”

卫小魂，何麟肃俱是一愣，随后释然，唐缙这招自扫门前雪也是极好，是赏是罚，左右都过不了太后那一关，不如顺水推舟做个人情。作为母亲，作为一国太后，便是护短也必会以唐缙利益为先，以国家大局为重，不论结果如何，自家太后的决断，西禹众人也不会不服。

何麟肃无奈的一笑，拍了拍卫小魂，只好先行离去。

剩下了卫小魂自己，他又开始莫名的紧张，不过，他心中已然清楚，付出和回报不是等价交换，即便唐缙把他所做的一切都当成了卫贞魂做的，他也不会再怨恨嫉妒了，只要他知道自己所做的是为了什么，是否问心无愧就已足矣。

公公推开了门，卫小魂跨进门内，脚步轻声彻响。这一步，好似跨越经年，日月已不能形容，那是心境如沧海桑田的变幻。

他举步，坚定而无畏的向前，直到眼前出现了那个无法释怀的身影。他走向唐缙，停在他面前，撩起衣摆跪地叩拜。

“臣……卫贞魂，不辱使命……请皇上万安！”

“小魂……起来！”唐缙几步走向他，伸手来扶。

卫小魂一口气提到了胸口，却没有躲闭分毫。

“谢皇上！”他双手用力，扶着唐缙站起，抬起眼迎视他。

唐缙的双眼依然犀利深邃，却蓦然多了几分沧桑。卫小魂有些心疼却并不想过多的去探究，因为无论如何他都是强者，并不需要自己多此一举。

“皇上，经此一役，臣建议暂时迁都骊阳行宫。一来，便于皇城尽快修缮，二来，那里易守难攻，有我旧部大将王寻一驻守，此人可勘重任。”

唐缙看着面前的卫小魂，杀伐决断不输从前，只是……为何，他又觉得莫名失落，那个整日没心没肺，在他眼前耍小聪明，却做尽傻事的人，终于……离他而去了么？

“皇上……？”

卫小魂不解的拧眉，不知他为何沉默不语，难道自己的建议不对？

唐缙转身，闭起了眼睛，他不明白自己为何会如此，明明……曾经叫他不要纠结的是自己，而自己呢？总是不由得比来比去，试问，鱼与熊掌又怎可兼得？！

“好……迁都一事就如你所奏吧！”

“谢皇上！”

卫小魂踌躇着望了一眼唐缙的背影，然后接着说：“还有一事……望皇上恩准。臣请护驾至骊阳之后，立即返回边关。蓟侯与我边境战况一触即发，臣必须前往亲自督战！”

唐缙猛然转身，卫小魂吓了一跳，他抬起双眼，只见唐缙紧锁眉头，看起来十分不悦。他心中惊疑，连忙屈膝就要跪下再求。

“不准！”

唐缙一喝，突然伸手将卫小魂拉起，他收紧双臂，将他拉的极近，几乎就要鼻尖相对。

“朕……不准你再离开我！”

卫小魂感到心房紧缩，随着那充满了感情的低沉嗓音，微微的一阵轻颤。

“小魂……”

唐缙叹息般的环住了他，紧紧抱住了他。那怀抱紧实温热，卫小魂却觉得浑身凉透，冷气直冲脚心。他毫不犹豫的推开唐缙跪了下来。

“皇上，臣的夫人刚刚过世，还望皇上以死者为大，不要如此……”

唐缙一听，果然微微变了脸色，卫小魂赶紧接着说：“这次能够顺利攻城，多亏了小钰送来了宗策门的钥匙，臣……斗胆想替她讨个封号。”

唐缙眉头一紧道：“什么封号……你说吧！”

“一品诰命夫人——镇国夫人！”

“好，准奏！只是……”

唐缙凑上前俯下身来。“你再赴边关，我绝不应允！”

卫小魂吃惊的抬头，只见唐缙不只决绝，更使意气，他就像个得不到满足的孩子，一脸不满的凝视着自己。

感到此刻说什么也不会有用，卫小魂沉默的垂下了头，朝着他深深的叩拜。

“臣，卫贞魂遵旨！”

“起来吧。”

卫小魂心思沉重，于是缓缓站起身来，唐缙瞅着他郁郁寡欢的模样，莫名又急又气，为何他的心如今装满了别的事情，那曾经满满都是自己的双眼，竟是连看他一眼都那么吝啬。

他心头一恨，这些时日以来的担心和牵挂竟然只换来他的谦恭和冷漠么？他上前一把揪住了卫小魂，在他一抬眼的瞬间将他其擒住，狠狠地吻上那片凉薄的嘴唇。感觉到怀里的人明显一僵，这让他的心像是被捅了一刀，钝钝的缓缓的割痛。

“皇……嗯……唐缙……”

卫小魂抵住了他，虽然不想伤害他，但也不能任其继续下去，他一把扭住了唐缙的双臂，朝外一扳顺势一退，顾不得眼前这人是皇上。

“臣……臣这就告退！”他说着连连倒退，根本不等唐缙发话便转身往外疾走。

“小魂……朕……后悔了！”

脚下生风的步伐，缓了一下。

“朕，不该让你去蓟侯，不该逼你去打仗，不该……拿你和过去的卫贞魂比较！”

“臣……惶恐，臣……告退！”

卫小魂慌不择路，逃也似的冲了出去，他的脚已经不再属于自己，眼睛也茫茫然看不清前路，只有心强烈的鼓噪着，好像被无数只手揉捏挤压，让人无法呼吸。

他跑到不知何处，扶住了道边槐树，大口大口的呼吸着。待卫小魂扬起了头，望见这南地的天是那么清浅舒适，不似蓟侯的煞白冷冽，只是，发生过的事实难以改变，那被囚禁的几日几夜，那一方涔白的天，冰冷的夜。恰是他记忆最深处无法磨灭的烙印。

出了宫，回到将军府，只见大门上已经挂上了白绫，悬起了两盏白色的灯笼。下人们进进出出的忙碌着，修缮被叛军弄得已不复原貌府院。

卫小魂抬起沉重的脚步，刚要跨进府门，遥见小六子朝自己跑来，眼前不由浮现了以前，那时……有福六，有小钰，有朗毅，还有何忠杰，偶尔还有大哥来串门……

卫小魂眨了眨眼睛，忍住了鼻中酸涩，却阻不了渐渐模糊的视线，他伸手……颤抖着扶住了迎至面前的福六，他努力睁大了双眼，忍着不让泪水滑落。

“主子……”福六哽咽着，伸手在他背上拍了又拍。

主仆俩在门口站了好一会儿，直到卫小魂突然开口询问。

“小六子，夫人的后事安排的如何？”

“玉公公一早派人过来，都给安排妥了。”

“好……好……”

“主子……回去歇会吧。”

“好！”

此刻，卫小魂便是铁打钢铸也觉得经受不住，伤心这种东西，便如毒药，慢慢的将人消蚀于无形。

卫小魂病了，恹恹的卧床两日，就连何麟肃前来探望也闭门不见。由于赶往骊阳时间紧迫，程宁钰两日后匆忙发丧。

当日，卫小魂早早起来准备，看上去并无异常。

按宫中最尊贵葬制典办的葬仪队伍浩浩荡荡，拉着棺木队伍前面悬着诰命夫人的大旗，卫小魂则身着白色丧服骑着白马行在前头，在佛咒梵音，冥钟哀乐中走遍城中街巷。

也许多年之后，城中百姓也不会忘记那日的贞魂将军，那一双浊世清明，醒破俗世的眼神。

发丧之后，卫小魂再受封赏，由他掌任西禹兵权，授将军虎符。

如此，昔日的镇南将军便成了镇西大元帅，声威再起。

第72章：与君之贞

皇家马车在重兵包围之下北行，大约四日行程便可到达骊阳行宫，但是，这短短四日对于卫小魂来说责任重大，真是半点纰漏都不能出。

途中休息之时，卫小魂随侍于近处，太后下车见着他，眼中无端少了些敌视和戾气，态度也温和起来。

唐缙一见不由心喜，于是命卫小魂紧随其侧。何麟肃伴在太后身边，不时给他们创造机会说话。

但是，这对卫小魂来说，简直是莫大的压力，打仗都不曾让他如此紧张畏缩，头皮发麻。

一路平安到达骊阳行宫，当晚，他突然蒙太后召见，心有余悸的随着通传的瑞公公去了，怎知，原本鼻孔朝天的瑞公公也对他颇为恭敬起来。

卫小魂见了太后，谨慎规矩的请了安，站在一旁听候吩咐。

谁知太后朝下座一比，对他言道：“卫将军请入座吧，不必拘礼。”

卫小魂不由受宠若惊，忐忑不安的坐了下来，只是……如坐针毡。

这时太后开了金口。“卫将军，哀家今日召你前来，是想……感谢你！”

卫小魂一听，紧忙站了起来回话。“下臣不敢，太后言重了！”

太后跟着徐徐起身，她瞅着卫小魂，第一次这样认真的看着他。

“经过这次皇宫被围，哀家终于明白了皇儿为什么不能没有你，生死关头……能够不顾一切为他，舍生忘死的……只有你！”

卫小魂心下惊讶，不敢相信这番话会出自恨他入骨的太后。他不由自主的抬起头来，只见太后一向凌厉的眼神，竟异常柔和的望着自己。

“哀家知道，你心中有怨，可你要明白作为母亲，作为国母，哀家有许多不得已的难处。事到如今，只要你和皇儿不过分张扬，哀家愿意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希望百年之后，还有你继续扶持皇儿，照顾皇儿……”

“太后不要如此，太后春秋鼎盛……”

“好了，你也不必紧张，哀家只是这样一说，但是，哀家是真的不愿再看到皇儿他……郁郁寡欢，若是他活的不开心……坐拥江山也是枉然！”

卫小魂的震撼不小，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太后的思想竟是如此犀利，她为了唐缙所做出的让步，已经超跃了世俗的极限，让卫小魂也不禁为之动容。

“太后放心，臣……卫贞魂，一世的忠诚只属于皇上，磐石无移。”

“好，这就好……！”

太后说着，脸上出现了如释重负的笑意。然后，她忽然想起了什么，朝卫小魂问道：“对了，听说……你就要赶赴边关？”

“确有此事。”

“那么，哀家希望你，为了皇上，要多加珍重，早日凯旋归来！”

卫小魂心头一热，一种从未有过的感动瞬间盈满胸怀，他连忙跪下回道：“臣遵旨，谢太后恩典。”

结束了与太后一番倾谈，卫小魂退了出来，他心潮澎湃不能自已，他不由的想，如果卫贞魂在世时能够得到太后的谅解，那么他和唐缙该是多么美满。

胡思乱想着没走多远，忽见前方守候着一人。

是唐缙！卫小魂有些发慌，不知为何太后这层阻碍消失了他却更怕见到他了。

“皇上，臣……”

他刚要行礼就被唐缙拦下了，他扶起他，分外认真的盯着他的双眼。

“小魂，你……和母后，你们谈好了？”

卫小魂点了点头，垂下眼道：“太后他老人家说……希望皇上过得开心。”

他并不想告诉唐缙全部内容，并不是羞于启齿，而是他觉得太后的嘱托，自己似乎没有信心做好。

唐缙沉默了片刻，却露出了一丝轻松的笑容。“这就好，这样……太好了！”他走上起来拉起卫小魂的双腕，眼中激荡着幸福的光芒。“小魂，从今以后，我们好好在一起，永远不要分开！”

卫小魂被那眼光照的无处可逃，仿佛心中某个角落就要被人揭开。他慌忙偏过头去转移话题。

“明日，臣就出发了，皇上和太后……你们要保重！”

唐缙一听，眼神立刻黯淡了几分，他的手更是拉紧了。“小魂，我……不想放你走，但是你执意如此，我会尊重你的决定，只是，我要你一句话！”

卫小魂心里一紧，莫名心虚的问道：“什……什么话？！”

“你保证……你会好好回来，回来陪我这一生一世。

一生一世！卫小魂张嘴无言，他半是惊讶唐缙所提的要求，半是惊讶自己觉得一生一世太过沉重。曾几何时，同唐缙一生一世便是理所当然，但今日……不知为何，自己竟不敢允诺！

唐缙发觉了他的犹豫，眼神渐渐透出不可思议，他不愿去相信，竟然有什么东西会让他的小魂犹豫了！

唐缙眉头拧起，忽然想到了什么，他放开双手往卫小魂衣服里外翻找。

卫小魂愣住了，不知道他突然找什么，很快，唐缙停住手，他缓缓扯出了卫小魂脖颈上的玉环。

卫小魂顿时傻眼，这玉戴的习惯了，竟然就把它给忘了！

唐缙的妒火迅速狂烧起来，因为他终于知道了原因！自己送的金铍手牌不知所踪，而他脖子上却带着别人的东西！这……便是犹豫的根源。

唐缙扯开嘴角冷笑，不必多问，他也知道这玉是谁送的。萧天烈……这个该死的东西。

“不，这个……是忘了还回去……”卫小魂慌忙解释着，伸手去拿玉环。

刹那间，脖子一被狠狠勒了一下，他感到绳子瞬间崩开，玉环被唐缙握在了手里，只见他狠狠朝地上一砸，“啪嗒”一声美玉就碎在了石地上。

卫小魂倒抽了一口气，抬起眼瞪着唐缙，他这样做未免太过分了！

唐缙气的说不出话，任他再宽宏大度，也绝不能容忍小魂的心里装着别人，哪怕是一丝丝，一点点。

他一把拽起卫小魂的胳膊，低吼道：“跟我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