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何预就这么呆呆地看着沉默关门,手足无措,一个人坐在走廊上,纹丝不动。他的脑袋飞速转动着,他能想出各种各样的手段让沉默开门,但是沉默开门就有用了吗?沉默开门李水舒的问题就能解决了吗?他愿意开门是代表他原谅他吗?
错事已发生,一切都于事无补。
分隔他们的不是一道简简单单的铁门,是一道无形而巨大的心墙,沉默不愿意出来,何预永远都没法走进去。
不知过了多久他才扶着墙壁站了起来,缓缓回到自己宿舍。
在漆黑中,他大字型地躺在床上,脑袋十分清明,身体仿佛不知疲惫和饥饿,只有剧烈的疼痛不断折磨着他。
他甚至搞不清楚,是心痛引发了肠胃的不适,还是肠胃的不适导致心脏都连带出现问题。
何预的肠胃不好,就跟他的脾气一样差,肠胃炎什么的是常有的事情。过去身体不适,沉默都会带他看病哄他吃药,给他买好吃的肉丸粥,承诺只要他好起来就带他去玩去闹去折腾。这一阵子,忙着沉默的事情,何预已经很久没有留意肠胃有没有不适了。今天却像把过去几个月没疼的份儿一次疼完,何预脸色青白,紧皱着的眉头喧嚣地倾诉着主人的不适,冷汗不停地从白皙的皮肤渗出,何预痛得没法忍住直低声的呻吟。
要是现在打电话跟沉默说自己不舒服,沉默会不会不顾一切地冲过来呢?他还很傻逼地脑补了沉默看着他为他着急的各种场景,眼泪也就那么不争气地流出来,混着冷汗,一同滴落在雪白的床单上,融入,然后消失,不见。
今天,何预身心都受到极大冲击,早已累得不像人形,还没来得及寻找手机,就这样迷迷糊糊地昏睡过去。
何预压根就不知道他今天下午出去买菜的时候只带了自己宿舍的钥匙和沉默宿舍的钥匙,压根就没带手机,所以被沉默丢出门的时候,他身上也就只有自己宿舍的钥匙和沉默的钥匙而已。
他的手机落在了沉默的沙发上。
而在此时的另一边,沉默正在收拾那一塌糊涂的地板。
他把何预丢出去之后,没过一会儿就心软了有木有,冲动果然是恶魔。
何预既然都折磨他这么久了,何预干那么多的坏事他都能忍了,这个咋不能让步呢?至少,他应该好好吃完这顿饭,好好地跟他谈分手以后不联系。毕竟,他不希望他们结束得太过难看。
他趴在防盗门的猫眼上一直盯着发呆的何预看。看着他默默地流泪,看着他捂着肚子皱眉,看着他慢吞吞地挪歩回宿舍,看着他失落地关上了门。看了将近两个小时,才灰头土脸地踱步回饭厅开始收拾满地的饭菜。
带着各种异样的情绪,他捣鼓了半天才清洁完地板,转而清洁餐桌。
餐桌上一片狼藉,只有那冷掉的猪骨头汤还好好地放在那里。
刚刚就像是一场梦般的闹剧,沉默现在才反应过来,他这么待见何预特么过分。
任凭何预再怎么坏再怎么闹,他也没必要把何预给他煮的饭毁了,毕竟这是第一次何预给沉默煮饭,虽然好几个菜都是自己讨厌吃的。
沈家哥哥特别讨厌看到饭桌上有蜜汁叉烧、红烧茄子和猪骨头汤。
原因就是沈弟弟有段时间特别喜欢吃这三味,贴心的沈妈妈为了博得沈弟弟的欢心,一口气连煮了三个月这三味。正可谓,顿顿煮,餐餐吃。至今,沉默在家的时候,沈家饭桌上都不会出现这三味。
不过今天,沉默倒是一反常态,看着那汤像是着了魔一样,忽的就端起汤盘喝了一口,歇停了一下,就一连喝完了那一盘冷冰冰的骨头汤。喝了一肚子水的沉默居然还意犹未尽!他暗暗地想着:冷是冷了点,不过味道还不错。
摇滚的手机铃声突然响起。
沉默翻遍了客厅,才找到何预夹在沙发角落的手机。不过铃声已经停了,显示着五个未接来电,来电人都是沈清。其中还夹杂着一条未看信息。
客厅里的电视还在吵吵闹闹地播着电视剧,不过早已不是刚刚的那部韩国肥皂剧了,是老套的神探狄仁杰连续剧。狄仁杰正在剧中头头是道地分析着凶杀案的各种细微情节,惹得愚蠢的众人一阵欢呼。
喧闹声中,沉默耳边却是非同一般的安静。他的直觉告诉他,这条信息他不看,他铁定会后悔的。脑袋还没转过来,手指头已经开动了屏锁,何预一直没有换密码,他就轻而易举地破解了,然后看到沈清发来的信息:“何傻逼,我哥看到你煮的菜有掀桌吗?”
狄仁杰还在那里滔滔不绝,沉默看着信息脸色都发黑了,一下子就通了七窍。
原来是沈清搞的鬼。
他立马拿何预的电话拨过去,那头沈清很快就接了:“何傻逼,你快点告诉我你煮的那些爱心晚餐我哥吃下去没?哈哈哈,我哥是不是要把你灭了?哈哈,你他妈的老整我,我终于整回去了有木有,哈哈……”沈清如同狄仁杰一般,在那里滔滔不绝了几十分钟。
沉默等了半天终于等到他说完,才带着难以发现的怒气沉沉地问:“是你告诉何预我喜欢吃那些的,嗯?”
电话的另一头足足停顿了半个小时,才一声不响地挂了电话。
听着忙音,沉默并没有感到纳闷,反而背靠着沙发,一脸胸有成竹。
他清楚得很,沈清一定会打回来。
的确,沈清在另外一头着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不停地头撞地板:居然是我哥接电话,是我哥,我哥,我亲哥!艹!他还问我话,他问我话的时候说了“嗯”,他说了“嗯”,说了“嗯”啊,啊啊啊,要死了有木有。沈清头撞地板撞累了躺地板上一动不动,泪牛满面。
沈清很清楚沉默的为人。他平时话少,冰山得很,但内心却热情如火。可是他说话太言简意赅导致常人难以理解,配上面瘫脸,再热的话从他嘴里出来都成了冰的。沉默喜怒哀乐不太明显,喜、乐的时候都只会嘴角翘而已,哀的时候不说话不看人一动不动,怒的时候就更难看得出来了,不过他一般会冲惹毛他的人说一句“XXXXXX,嗯?”结构的句子。
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天作孽犹可恕,自作孽不可活。
为了以后的幸福日子,沈清当机立断回拨给他哥,一接通就边哭边大喊:“哥,我错了。哥,我不是故意的,我是特地的。不,哥,我不是有心的,我只是想捉弄一下他。哥,我对不起你,对不起何傻逼。不,我对不起你,对不起嫂子。哥,我错了!哥,原谅我!哥……”
第二十四章
何预是在叫喊声中醒过来的。
何预睁开迷糊的眼睛,发现刺眼的阳光透过窗户的玻璃直直照射在自己的脸上,他很不舒服,想滚到一边去,却发现全身像是虚脱般毫无力气不能动弹,折腾了半天,终于吃力地往旁边挪动了一点儿。
外头李伟还在嚷嚷着,何预想声如洪钟地回应他一下,喊句话后才发现,那声音却细如蚊飞,接连用尽全力喊了几回,都是沙哑的呜呜声,喉咙正干哑得不像话。想找手机,发现都不知道手机哪里去了。可是不露声或者不露脸,按照李伟的性格铁定要喊到全栋宿舍的人都听到了。他不希望这样,至少,他不想让沉默以为自己小气因为昨晚的事一走了之。
没有办法,何预只有扶着床沿,缓缓坐起来。
大夏天的,房间窗户没开,空调没开,阳光还热辣辣地照进来,闷热的空气掺杂着何预身上淡淡的汗液味形成了一股怪异的臭味,漂浮在空中如同一团一团的气体,何预胸膛起伏不稳,明显就是呼吸得很不顺畅。忽的喉咙一紧,他在床边干呕起来。(这不是怀孕的迹象我希望你们搞清楚。)
其实李伟来来回回已经喊了何预几次了。
今天是大周一,他早知道何预特么喜欢赖床,所以提早开始叫他起床,也就是李伟心中简称的“叫床”。何预没应他他也没觉什么不妥,喊完一次就歇停一会再喊。不过后面他打过电话过去,何预没接,敲门又不应,才隐隐约约觉得有些不对劲。
“何预,起床拉,要迟到了!”他又喊了一次门,然后贴着耳朵倾听,发现里头压根就没有任何动静,不禁有些担心,继续在门外用力拍门,大喊道:“何预,快点来开门啊,你没事吧?何预,何预,何预!”
就在李伟第19次拍门的时候,门终于被拍开了!
何预脸色青白,一脸憔悴地探了个鸟窝头出来,声音沙哑地说道:“艹,一大早的能不能不带这么哭丧着喊我名字的。”
李伟被他的造型吓得一愣,没过一会儿就一副深明大义的样子,欢脱地说道:“干,你这小子周日晚你还出去疯到凌晨啊。”说罢,还狠狠地拍了一下何预那油光发亮的鸟窝头。
“今天是周一了?”何预一脸茫然,他不过是睡了个觉而已啊。这么快就一天了?
李伟用眼神鄙视了他N下,才缓缓说道:“废话,不然大周末还一大早喊你起床吃早餐啊?”然后好像想起了什么,立马看了一下充大头的手表,接着说:“你上周已经迟到四次了,快要破我们公司一个月迟到不能超过五次的规定了,你才刚来了一周而已,你还有十五分钟收拾,要是……”
李伟还在那儿唠唠叨叨,何预对面的宿舍突然开门了。
李伟和何预都把目光放到对面的人身上,那人顶着张冰脸,西装革履地走出来,还拉着一个皮革旅行箱,社会精英出外公干般的造型与何预那傻逼样形成了强烈的对比,何预看呆了很正常,问题是连久经沙场的李伟都不禁看呆了!
沉默无视对面两个傻逼输送过来的眼神,随意瞄了他们一眼就低下头,低沉地说了句:“早。”然后就关上门准备走人。
李伟立马回过神来,笑嘻嘻地狗腿道:“早啊。要出差是吧?”
沉默轻轻嗯了一声,气氛刹那间尴尬起来了。
李伟不知道要接什么好,何预也就那么怔着也不说话,气氛好像既尴尬又诡异,李伟下意识就想走,心默想:沉默这人果真是一披着人皮的大空调。
何预也感觉到气氛的变异,想说些什么,可是又不知道自己能说什么。他看沉默那副淡漠的样子,心里空荡荡的。
从前那个目光温柔至极的沉默去哪儿了?自己不是沉默的特别存在吗?沉默以前不是说无论他做错了什么他都会原谅他的吗?不是说好了脾气只能发一天不能第二天接着发的吗?怎么从前说的话现在都不算话了呢。
想到这里,他的眼眶有点湿润,心也揪着疼,肠胃也开始剧烈地疼痛起来。
沉默完全无视何预那火热的目光,自顾自地锁好门。
今天,他是要出差,下周才回来。他没告诉何预。前天两人就从如胶似漆变成了水火不容,说也无谓;昨天都不知道他人去哪了,没法说;今天见到了也不知道怎么说出口。算了吧,这样沉默着也好,这一周就当做是给大家一个平静的过渡期吧。
沉默拖着行李箱才走了几步,还没走远,就听到身后李伟那大嗓子拼命地喊:“何预,你怎么了何预?你醒醒!何预,你醒醒!何预……”
沉默应声回头,发现自家人儿正倒在地板上,一动不动,脸如死灰……
第二十五章
何预缓缓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天花板上暖黄的阳光。
他顺着阳光的方向看去,发现柔和的阳光洒满了窗户,窗外翠绿的树叶随着微风轻轻摆动,整个房间仿佛因为这些活泼的光影而迸发勃勃的生机。
尽管这画面如诗如画,何预看着却觉得十分厌烦,因为他知道,他又来光顾医院了。空气中漂浮着一股刺鼻的医院特有的漂白水味道,无时无刻地提醒着他现在身在何处。其实何预总觉得,那味道闻起来像极了经验。
安静的房间里,只有他一个人躺着,别无他人。
何预他清楚地记得,他刚刚做了一个梦,一个很漫长的梦。
他梦见第一次沉默的场景,第二次见沉默的场景,第三次,第四次,第五次,第六次……一直到他没法数出那是第几次。那梦仿佛就是从他们相遇到相救,相救到相知,相知到相爱,相爱到分离的全过程。
何预有点怀念过去的日子。沉默的好,沉默的坏,他记起很多,也忘记了很多。过去三年的回忆此刻就如同潮涌般在何预的脑袋里翻腾着。
何预是从什么时候喜欢上沉默的呢?何预绞尽脑汁都没法想出一个精确的答案来。是第一次在校道上看到他的时候吗?还是那一次在图书馆毁了他笔记本的时候呢?还是说他对着自己唱“一追再追”的时候?抑或是那天自己一个人吃了午餐不够钱付账他像神仙降临般打救自己的时候?
何预一直认为要不是那天他吃完饭发现没带够钱,沉默出来打救他的话,他大概一辈子也不会和沉默有直接的交流了。
借钱还钱这东西,跟许仙和白娘子借伞还伞是同一个道理的,一借一还,便能见两回。后续嘛,自己发展呗。
两个人见得越多,何预对沉默的好感也越来越多。
沉默人虽冷,但是做事细心有交待,话不多,但是绝对精辟命中要害,又是绝好的聆听者,对于平时闲着没事就成话捞的何预来说,沉默绝对是最好的聊天伙伴,而且闲着带个帅哥溜达溜达,指挥帅哥为自己忙东忙西的,看得那些师妹羡慕嫉妒恨的样子,特嘛大快人心,这可谓是大大地满足了何预的虚荣心。
上面的还不是重点,重点是沉默唱歌很好听,他明摆就是那种拿着个吉他在街边买唱绝对会赚不少钱的人。何预也喜欢唱歌,不过没什么技术水平可言,跟沉默就是蚊子和大象的区别。他们虽然一个爱好老掉牙一个爱好新潮,可是总有些地方是相通的,那就是对音乐的热情。何预心情好、心情不好的时候都喜欢随便哼哼几句中文歌,沉默在他身边大都能快速准确地接着唱下去,这让何预觉得他们是如此的合拍。
沉默也时常参加比赛,不过他从来不会直接问何预来不来看,往往是用各种各样的零食暗示何预去给他打气,而且沉默从来都是给他霸最好的位子。一般哪个位置比较好,而凳子上又摆满了零食的,保准就是沉默给何预留的位子。
何预也就是从那个常常观看沉默表演的时候开始发现自己的目光常常倾注在沉默身上,连平时跟萧白池说话都会有意无意地说起沉默的各种好。
原本他为自己对沉默抱有异样的依赖、倾慕之情而感到不安、恐惧,烦躁消沉了好一段时间。是沉默在某夜过马路的时候十指紧扣地扣住了他的手,他才知道,沉默和他的心意是相通的!
认识才刚满两月,两个人就轰轰烈烈地开始了他们有别于他人的爱情故事。
生活不是童话,什么“王子和公主一直幸福快乐地生活下去”是不可能的。
两个人在一起时间久了,对着沉默,何预的真性情越发暴露。贪吃、懒惰、喜欢别扭、容易炸毛、乱发脾气等性格缺陷一一浮现,沉默非但没有被何预折腾得死去活来,倒是以耶稣疼爱世人般的胸怀一一包容了他,加上何预是何家独苗,从小就被疼惯宠惯,沉默对他的宠爱更是大大程度上导致何预恃宠生娇,恣意妄为。
这些年,要是要指出沉默有什么委屈何预的,大概就只有要何预当0(总是要他当0)这事儿了吧。委屈这话,说是这么说,不过何预早看开了,并不觉得这是件委屈的事情,毕竟他获得的快感并不亚于沉默。沉默那么贴心,从来都是先让自己舒服的,虽然他也老做些让自己羞耻的事,不过沉默的技巧不断提高真的让他觉得氵壬人很美好。
现在回想起过去,何预觉得自己上一辈子一定是跪了六百年的菩萨,拜了七百年的佛,修了八百年的福,才换得这一辈子遇到沉默这么好的一个人。可是,他却不懂珍惜,背着沉默搞出个李水舒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