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之泽看着自己从一个靠“卖”上位的无耻之徒摇身一变成为大众榜样,一时之间转不过弯来,他嗫嚅着说:“这也……太夸张了。”
李润野一边关注网友对袁明义的讨伐,一边抽空瞟一眼顾之泽的微博——他的粉丝量又翻了一倍,这种轰动的效应让李润野自己都有点儿惊讶,他忽然来了兴致:“想不想再出名一点儿?”
顾之泽惊恐地看着李润野,拼命摇头:“这我都招架不住了。”
“瞧你这点儿出息!”李润野不屑地说,在q上敲了崔遥,让他小号发了条长微博:楚州电视台某编导疑似剽窃顾之泽采访大纲。
于是,在顾之泽还来不及作出反应的时候,关于年初楚州电视台“山高水长”节目组剽窃顾之泽对赵梓湘的采访大纲一事又被翻了出来。有无数的网友涌进飘萍论坛,用极大的耐心和热情爬完了长达十数页的原帖,然后回到微博卷起袖子替顾之泽讨公道,他们纷纷楚州电视台的官博,一时之间吐槽无数。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李润野说,“这就是我这个‘刻薄恶毒神经病’的风格。”
顾之泽用了几秒反应过来:“我懂了,袁明义那事儿我的确太冒进了。”
李润野挑挑眉看着他,顾之泽有些尴尬,于是拼命转移话题,他用枕头压着脑袋,在床上翻滚:“太红了太红了,受不了了,我要去淘宝买墨镜口罩棒球帽!”
李润野从被子里把顾之泽挖出来,看着他红扑扑的脸,满意地看到24个小时前还充满恐惧和慌乱的眼眸重又变得灵动有神。
“一会儿还敢去上班么?”
“敢啊!最糟糕的已经熬过去了,现在不上班岂不是让某些人看笑话?”
“想过以后么?”
“以后?”顾之泽不解地问,“以后该干嘛干嘛啊。”
“不可能了,”李润野一盆冷水兜头泼下来,“虽然说‘出名要趁早’,但是也得看是因为什么出名,你出的这个名有一多半要归功于八卦狗血,这对你以后的采访一点儿好处都没有。因为你这张脸有了知名度,负面新闻你不容易采到,而鉴于你高调出柜这个名声和年龄,高端访谈也约不下来。你在一段时间内最多只能采采那些路面塌陷、平房失火的新闻,很难再出彩儿了。”
顾之泽刚刚还红扑扑的脸立刻白了下来,神转折转得他脖子都要断了:“那你觉得我现在怎么样,算不算个好记者?要说实话,别想糊弄我。”
李润野沉吟了一下:“从职业技能上来说,具备了很好的素质和能力,但是经验上还是欠佳。从成就上来说你还远远不够,每个记者都会遇到几个具有轰动性效应的新闻事件,但是这些只是一时的光环。想要真正在这个行业里有成就,你必须要形成自己的风格,在某一个领域有所专长,就好像项修齐或者马轩那样。”
顾之泽想了想说:“可我只做过社会新闻。”
“所以,”李润野低下头,捧住顾之泽的脸非常认真地问,“你想跳槽么?”
“跳槽?”顾之泽吓了一跳,他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
“你现在面临的问题其实仅限于在安宁市,今天闹得虽然很大但也远不至于举国皆知。我敢打赌辛奕短时间里不会用你,这也是对你的保护,毕竟暗箭难防。既然这样,你不如换个工作环境,去别的领域试试看。”
“你的意思是离开安宁?”
“对!”
顾之泽的心砰砰跳起来,既有跃跃欲试的兴奋又有不知所措的茫然,还有点儿前途未卜的恐惧,心里一团乱麻好像盘丝洞。在这一片混乱中,隐隐又觉得前方有光,走过去会天大地大。
“我……没想过。”
“现在可以想想了,”李润野说,“安宁市虽然是个一线城市,但到底还是不够开阔,外面的世界很大,你应该出去闯闯,要真是舍不得将来可以回来养老。”
“那……我爸爸呢?”
“有我啊!”
“你不跟我一起?”顾之泽猛地坐直身子,声音立刻高了八度上去,听起来有些尖锐刺耳。
“我跟着你干嘛,你都被‘逐出师门’了,忘记了吗?”
“可是……”顾之泽说不下去了,他下意识地就想摇头拒绝。
“这对你很好,”李润野及时打断他,他希望八戒能够明智些,自己为他铺就的这条路即便算不上康庄大道,也算是捷径了。
顾之泽皱着眉,陷入了深思。
快中午了,两个人谁都没提上班的事儿,顾之泽神情恍惚地砸碎了两个碗后李润野果断地打电话叫了外卖。
就在两人坐下来吃饭时,辛奕的电话又进来了:“润野,这回麻烦大了,我可帮不了你了。”
李润野皱着眉放下筷子:“又怎么了?”
“师母给我打电话问你们的事儿了,他们在网上看到你和顾之泽闹的这一出,你爸爸被气得够呛。”
李润野瞟一眼顾之泽,八戒依然在神游中,米饭都快扒拉到鼻孔里了。
“嗯,”李润野含糊地应一声,“我知道了。”
“你好自为之啊!”辛奕警告一声放下了电话。
“唔,”顾之泽随口问,“什么事儿?”
李润野拿掉蹭上他鼻尖的饭粒,“没事!”
下午,顾之泽又把自己关进了书房里,李润野开始在网上刷话题。顾之泽是本地人,很容易就被挖出了底细,杨思宁的微博立刻又被翻了出来,于是有人质疑顾之泽到底是直的还是弯的,是不是“始乱终弃”。杨思宁清空了微博,只留了一条浮在页面上,清清楚楚地说明是因为自己要回楚州所以才分的手,当初也只是自己追求的他,顾之泽是个非常好的人,自己从不后悔只是遗憾。于是,z大的同学纷纷跳出来替顾之泽说话,李润野这才发现,原来他家八戒的人缘能好成这样。当然也有人扒了扒李润野的底细,但是李润野不是本地人,加上当初调来时为了掩人耳目做了点儿手脚,所以关于他的信息不多还杂乱无章,张晓璇那套“没落贵公子”的论调又被拿出来娱乐了一番。
李润野想起当初李舸那一手自残,再想想顾之泽这一手自爆,不由得头疼,为什么自己谈的恋爱都这么血雨腥风的?
估计这辈子都很难再踏进家门了!
他摸出手机,看一眼紧闭的书房门后转身下了楼,站在安静的小花园里,李润野给姐姐李润秋打了一个电话,果然,李润秋上来二话不说先把李润野骂了个臭头,李润野苦笑着不说话。
“野小子,要不是老娘我现在不在国内,我绝对去安宁扒了你的皮!”
“姐,别骂了,你先告诉我爸爸怎么样了?”
“你自己不会回去看啊!”
“我……”李润野迟疑了,当初离开时父亲的那句“恩断义绝”言犹在耳,母亲撕心裂肺的哭声至今是他的噩梦,回去……他真的有些恐惧。
李润秋放软了语气劝:“爸爸那人就那个脾气,你还不了解他么?当时他其实是生气你不但先斩后奏,还闹得满城风雨的……”
“可现在又满城风雨了。”李润野低声说,“爸爸是不是很生气?”
“反正妈给我打电话哭了一个晚上!”李润秋毫不留情地说。
“我……怎么回去啊,当初我和李舸……”李润野有点儿说不下去,当初两个人血淋淋地站在那里对着老父亲吼着“我们死也不会分开”,可是……
“其实爸爸早就知道李舸的事了,你也明白,你的事辛奕不可能不跟老爷子说的。爸爸当时就想让你回去,可是老爷子要面子啊,一年拖一年的,谁知道你又闹出这么一档子来!”
“爸爸他……”李润野有点儿说不下去,他觉得眼睛刺痛得厉害,酸涩难当。
“回不回你自己拿主意,只是我想提醒你,爸爸已经八十多岁了,你知道他有心脏病和哮喘的。”
“好,”李润野轻轻应一声,觉得自己的五脏六腑都绞在了一起。
“别光说‘好’,差不多就回去吧”李润秋略带急切地说,“你我常年驻外,一年也在家呆不了几天,爸爸年纪大了身体又不好,身边总得有个人啊。”
李润野沉默了,揉揉眼睛看看身旁的高楼,在24层的一个房间里,有一个他无论如何割舍不掉的人。
“你是不是担心你那个新男朋友?”李润秋在电话里低声嚷起来,“都闹成这样了,爸妈都知道了,干脆带回去看看啊!”
李润野心里猛地一颤,握着手机僵在了那里,直到站得腿脚酸麻,才回到房间。顾之泽依然在书房里。李润野心烦意乱地把手机丢到一边,先上网收拾残局。虽然仍很有很多网友对他们的关系嗤之以鼻极力诋毁,但是整体舆论的走向还是扭转过来了,那边袁明义再也没有发声,但是他的形象已经很难挽回了。
晚饭时,顾之泽摇摇晃晃地走出来,拿出了壮士断腕的气魄说:“你想把我扔到哪儿去?”
“刘念那儿!”
顾之泽撇撇嘴:“果然不出我所料,你想让我走时政。”
李润野点点头,示意他接着说。
“刘念是《视窗》的主编,那是个时政财经类的杂志……可是师父,相对时政新闻,社会新闻才更容易出彩儿啊,时政大都是被要求统一口径的,根本就是千篇一律。”
“对!”李润野痛快地点头,“所以《视窗》也不是我的最终目的。”
顾之泽惊讶地微微张开嘴:“你还想让我去《人民日报》不成?”
“我根本就不想让你在纸媒呆着!”李润野忽然说出石破天惊的一句话,“还记得刘丹么,她是央视国际新闻频道的主任,她们部门每年都会进几个新人,你是做社会新闻的不对路子,所以得先去刘念那里学学,明年六七月份可以参加央视的招聘了。正好你跟《晨报》的合约也快到期了,今年就不用续签了。”
顾之泽试探着说:“可我也挺喜欢纸媒的。”
“纸媒的发展不乐观,”李润野说,“这你是早就知道了的,广电媒体或者网络平台才是未来的趋势。”
顾之泽咬咬下唇,将目光调转到窗外,心里有些堵:“我的合约8月份才到期,让我再好好想想。”
李润野觉得顾之泽的脸色有些不太好看,却不明白这是为什么。
两天后,整个网络趋于平静,“顾之泽”三个字已经从热门话题榜上下来了,这就是信息爆炸时代的特点,任何事情的热度都不可能太长久。可是外面的风波虽然已经逐渐平静,但是李润野隐隐约约地觉得家里正酝酿着一场风波。
顾之泽不对劲,李润野看着八戒神情恍惚地坐在沙发上,看着一个大叔声嘶力竭地喊“不要998不要888,只要168”已经超过半小时了,眼珠子都不带转动一下的。李润野从他手里把遥控器抽出来关上电视,顾之泽僵硬地转过头来,傻愣愣地问:“怎么了”
“你想跟我说什么?”
“没什么啊?”
李润野抓过顾之泽的手,觉得有点儿凉,于是攥紧:“说实话,要不然欺师灭祖的罪名你担不起。”
“真的没什么,”顾之泽一脸纯良地看着李润野,小白兔一样眨着眼,“我就是有点儿紧张,过两天去上班,如果大家都围着我要签名怎么办?我的字不太好看啊。”
李润野盯了顾之泽一会儿,目光锐利得刀子一样,他觉得自己从顾之泽的眼底看到了一丝回避,但是转瞬即逝,快得让人抓不住。
“真的?”
“真的!”顾之泽举起右手,郑重地说:“师父难道你不紧张么?”
“紧张啊!”李润野微微放下心来,“闹成这样怎么可能不紧张,但是已然如此了就只能面对了,一开始闲言碎语肯定是少不了的,不过好在再坚持一个多月你就可以离职了,换个环境怎么都好说。”
“你呢?”
“我签的大合同,要到年底,再说我要这会儿撂挑子辛奕会很难办。不过我没关系,事实上敢直接攻击我的人还真不多。”
顾之泽呲呲牙表示不屑。
虽然李润野说的豪情万丈,但事实上情况糟糕极了!顾之泽感觉自己一踏进报社的大门,就承接着来自四面八方审视的目光,如果说之前那些目光里满是鄙夷和不屑,那么现在,这些目光里还掺杂了嫉妒和怨恨。顾之泽在第一时间就感受到了这种恶意,很多人甚至不屑于掩饰这种强烈的情感。
顾之泽不止一次听到有人“不小心”在他周围用他可以清晰听到的声音说:
“哎呀,这年月能红就行,炒绯闻红的才快嘛。”
“笑贫不笑娼啊,管他上谁的床呢。”
“年轻才有卖的资本啊,你我这样的打包送都没人要呢。”
“现在的小孩哦,跟小三一个样呢,脱衣服比穿衣服还容易。”
……
顾之泽总想与他们争论,但每每都咽下这口气尽量面色如常地走过去。他觉得跟这些人争论实在是件很浪费时间的事,夏虫不可以语冰,自己的情感和选择为什么要去跟外人解释呢?这些人是不可能相信你的,在他们眼里,你就是一个靠“卖”、靠“上床”搏出位的人,有些人就是愿意用恶意去揣度一个人,并且以此来平衡自己的嫉妒心理。如果你选择跟他辩解和争吵,他会非常高兴终于找到一个机会把满心的恶毒喷出来,顾之泽不想给他们这个机会。
时间,时间是最好的忘忧草,顾之泽相信时间。
让顾之泽高兴的是,即便有如此多的恶言恶语,社会组里的气氛依然如故。崔遥依然天天被老板骂,只是他现在喜欢跑来跟顾之泽告状;马轩依然整夜整夜地耗在电脑前打游戏,只是不再拖着顾之泽做搭档了;张姐最近不迷烘焙了,她开始织毛衣了,并且承诺要给顾之泽织两条情侣围巾……每个人都平静得好像从来没有发生过什么,嬉笑如常。顾之泽只有踏进社会版的工区,才会觉得周身沉甸甸的压力陡然消散。
可是在李润野跟前,他从来不说什么,因为他知道李润野的压力只会比他更大,毕竟有太多的人出于各种理由想把他搬倒,自己简直就是把刀子递到别人手中去捅李润野。顾之泽看到李润野每次开完选题会回来的时候脸色总是很难看,身上的烟味会很重。有两次,顾之泽看到李润野气冲冲地从会议室出来,转身搭电梯下了楼。他扑倒窗户前往下望去,隔着12层楼的高度,他看到李润野小小的如同蚂蚁一般的身影站在绿化带跟前,烦躁地点燃一支烟,沿着车行道踱步。然后走着走着,李润野的腰身会挺得很直,头慢慢扬起,小小的身影生生站立出一种顶天立地的气势来。
所以顾之泽咬着牙抗,李润野能扛下来的,他没道理抗不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