校园里常年开着一种团球形状的花，这几年基因技术越来越完善，孕检的时候发现不良基因，修正一下很简单，校园里一水儿标致青嫩的少年男女，三五成群，比花团还锦绣。

休息时间韩逸靠着树，一个头两个大，耳边嗡嗡直叫。

通讯频道里那个歇斯底里的女人一点都没有慈祥长辈的觉悟：“……你个兔崽子都到天阙了不给老娘下地面瞧瞧你娘我，一出门三五年联系不上我也不说啥了，你到家门口不回来看我你以为你是大禹吗……”

韩逸捂着脸，默默忍受自家彪悍太后的魔音灌耳，那边不时还能传来老爸哆哆嗦嗦的劝导：“好夫人，轻点骂轻点骂……”

最后是他弟弟有气无力的说：“哥，我求你了，你快回一趟家吧，不然咱妈要拆房子了。”

比舰队将军战斗力还强的，是五年没见儿子的娘。

“小兔崽子你老娘我都六十多了，是不是非得我入土为安你才能来给我烧炷香啊……”

“妈，这年头六十岁才到青春期好吗？”韩逸忍无可忍地说，“就算要我回家，我也得有公休假啊，你以为你儿子是在部队观光说走就走？”

最终韩逸指天发誓自己一有假期第一件事就是回家，母后大人才勉强缓和了态度，放了韩逸一马，至于最后嘀嘀咕咕的那句赶紧找个儿媳妇，韩逸选择性失聪。

切断通讯，走出树林回到广场，把哨子塞进嘴里吹了个尖利的长音。

古音班立刻条件反射，三秒内站得标版溜直，基本可以确定这一届军训成果汇报展示，无人能敌古音班。

“今天是我们2517级新生军训最后一天。”可能是刚被骂完，韩逸难得地和颜悦色一回，“我知道我这几天把你们折腾得有点过，我先请求各位原谅。”

说完，立正抬手敬了军礼。

这一句话一说，下面立刻有几个小姑娘湿了眼眶，以黑巧克力姑娘为甚。韩逸即使不故意折腾他们，对他们要求也非常严格，但也不知道怎么的，整个古音班好像集体罹患斯德哥尔摩综合症，一个个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韩逸。

“怎么，舍不得我呀？”韩逸扬着嘴角，拍拍巧克力的头顶，“又不是以后见不着，等到我的公开课记得来捧场。”

然后韩逸愉悦地环视着军姿像模像样的学生们，拍拍手道：“为了给大家留下一个难忘的结束，现在，全体军姿蹲下，不准换腿！”

刚刚还感动着的学生们集体一秒换上吃人表情，怀着血海深仇怒瞪韩逸，然后乖乖蹲得整整齐齐。

夜色逐渐吞噬了天光，星空逐渐被点亮，松雅大学的建筑多古色古香，配上这样的天空，宁静恬谧得像快凝固的蜂蜜。

“明天汇报完毕，你们就是一名大学生了。”韩逸在学生中绕来绕去，“这半个月军训，我知道你们私底下说我是魔鬼教官，我也知道大学军训就是个体验的过程，重在精神风貌，而不是要把你们练成战士。”

韩逸忽然停住话头，然后走到全体面前，正色道：“起立！”

学生们极快地站直身子，个别摇晃的，也在第一时间稳住，韩逸看着他们，觉得自己看到了一支优秀的军队。

“但我就是要把你们训练成战士。”韩逸微微仰着头，认真地看着这些年轻的孩子，“你们生活在一个大体和平的年代，你们不会作为真的战士踏上战场，但是，我希望你们每个人都是生活中的战士，没有任何困难能战胜你们。”

沉默了片刻，然后全体猛烈地开始鼓掌。

一个个青少年男孩女孩，眼睛亮晶晶的，俨然是已经把韩逸当成了偶像，作为一个带过冲锋队的指挥官，在鼓舞士气忽悠群众方面，韩逸可以说极其有心得，他对自己这一番话的效果非常满意，等学生们的热血稍微平静一下，韩逸挥了挥手：“行了，说得太酸了你们别太当真，我看人家都唱歌联欢呢，你们也可以开始了！”

学生们立刻爆发出一声震天的欢呼，班长拉着队伍，喊着号子气势非凡地准备去找隔壁音乐导演系拉歌，一路气势汹汹地杀了过去。

一时间欢呼跺脚，各种奇葩串词满天飞，引来好几个班围观。

“小卢你过来一下。”韩逸看了一会，从队伍里拽出打了鸡血一样的卢邱丽，也就是黑巧克力妹子。

“教官你要加我通讯号嘛？”巧克力星星眼。

妹子脑洞真大，韩逸扶额：“我要你通讯号干什……啊对，号码给我吧。”

卢邱丽惊呆了，她只是随口开玩笑，结果韩逸一本正经地打开左手腕上的个人智脑，“号码多少？”

卢邱丽呆呆地报了自己的号码，那边韩逸已经飞快记录好了。

“教官……你不是真要泡我吧？”

“想什么呢你！”韩逸伸出手指戳了姑娘脑门一下，戳得姑娘哎呀直叫，然后训斥道，“不许对教官有非分之想，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那些花花肠子，昨天谁来着，在那写孙教官和王教官的同人文？”

妹子立刻大叫一声：“我没有！不是我！”看见韩逸凌厉的眼神，低着头小小声地说，“别那么认真嘛，起码我的设定里你是总攻还不行么……”

“你教官我当然是总攻。”韩逸居然很严肃地点点头，“等开学了，把你课表发一份给总攻可好？”

韩逸和这妹子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巧克力一激动，把自己绿基基的专栏地址都丢给韩逸了，结果韩逸一看，差点没晕过去。

“你怎么把我写成渣攻？”

“哇哦不是吧教官，我没用真名写你都能看出我写的是你啊，看来我对人物的刻画能力又上升了！”巧克力美滋滋地说，“你总攻啊，你攻遍天下嘛，当然是个渣。”

韩逸半晌后忽然说：“我确实挺渣。”

“哎？”

卢邱丽蹲在一边，看着面无表情的韩逸，“教官？生气了？那我下次把你写成温柔攻嘛。”

事实上韩逸绝对不是个宅腐文学爱好者，他和巧克力套了半天话，其实目的很简单：“小卢，你们系里有个姓赵的教授？”

“你说赵文斌教授啊？”巧克力一秒钟开启痴汉模式，“赵老师可温柔可温柔了呀，那是我们音乐学院的全民男神！全国最一流的古琴家……”

“他居然会跑去文工团……”韩逸不知道在想什么。

“哎？教官你不会是——”巧克力挤眉弄眼，夸张地压低了声音趴在韩逸耳边说，“虽然你希望不大，不过我可以帮你哦！”

韩逸一笑：“怎么就希望不大？他结婚了？”

“没，赵老师一直单身，多少人追都没追到手！”巧克力秒切八卦模式，“有一次，他自己说他已经有喜欢的人了，只可惜那个人属于星空，不再属于他……真是太感人了，据说赵老师的爱人扔下他加入了现役空军，常年飞在外太空再也没有回来过。赵老师这么多年都没再谈恋爱，甚至还为了怀念那个负心人，申请了参军，被分配到文工团的。”

巧克力说着说着还挥了一下拳头，似乎是为赵文斌打抱不平。

还单身这三个字像三支箭，箭箭正中红心，韩逸有些复杂地跟着点了点头：“是啊，真是个负心汉。”

“不，赵老师说是个漂亮女汉子。”巧克力纠正道，“他说他不喜欢男人的。”

韩逸忽然觉得自己憋了一口血。

“不过你也是远航军军人，你虽然是个男人，但你有职业优势。”巧克力一本正经地鼓励着韩逸。

咽下一口老血，韩逸摸着自己闷闷的胸口说：“我也是个远航军，我因为失职被调来学院的，早晚还是会回去，我……一点也不想成为第二个抛弃他的人，你想多了。”

“也对哦。”巧克力失落地低下头，“教官你有喜欢的人吗？”

韩逸怔了一下，刚要说否认，忽然就不知怎么地，鬼使神差地说：“曾经有过。”

“男的女的？”巧克力又开启了八卦模式，眨着亮晶晶的眼睛问。

“……女的，可温柔了，就是偶尔有点毒舌。”韩逸咬着牙说。

“哦哦。”巧克力摆着一副标准的洗耳恭听姿态，等韩逸继续讲。

天空已是完整的一潭墨色，星辰连成一片浩瀚海洋，闪烁着无边繁华。

“和你们男神的故事非常相似，只不过我扮演的是那个负心汉。”韩逸望着悠远的天际，望着他把全部青春倾注的天宇，“那年我算是……应召入伍吧，签的就是远航军的现役，我知道自己以后可能三五年才能回来一趟，聚少离多，不如就这么结束好了，我希望他能早点再找一个更好的，能陪着他照顾他的，嫁个汉子娶个妹子随他喜欢，但是……”

韩逸摆了摆手，巧克力蹲在一边，安安静静的，两个人都沉默了，看着那边欢呼开怀的人群。

贴着心口的内衣口袋里，常年藏着一张照片，韩逸清空了自己智脑里的全部存档，但还是没有舍得把这唯一一张纸质照片扔掉——那时候二十八岁的赵文斌一身华服，刚刚结束演出回到后台，韩逸为了逗他，把自己打扮成了一个苗族少女，摆了一个勾魂摄魄的扭曲姿势趴在他肩膀上。

那天是韩逸十九岁生日。

【赵文斌，韩逸何德何能，让你空等了我十八年。】

06.跃马提枪进课堂

又到周一，军院全体望穿秋水的周一，这是本学期第一堂课，2517级全体新生即将近距离接触以往只在新闻和视频里见过的天璇前代理舰长，心中激动溢于言表，甚至有几个进教室的时候都同手同脚了。

但一进门，新生们的第一反应基本都是出门看看是不是走错了。

四百人的阶梯教室，眼下座位倒是还有空位，可是教室里后面、过道、两侧的空地，一个挨一个挤得满满的都是学生。

新生们哆哆嗦嗦地坐到座位上，压力山大。而那些师哥师姐们，军姿笔直沉默地站成一排一排，后来的已经站不下了，都开始挤占走廊，搞得路过的清洁机器人以为他们要集会，提醒了三次千万别把标语扔地上。

韩逸本人进教室的时候，那一片热烈的掌声差点掀飞屋顶。

站在讲台上，学生远超过四百，韩逸先是打开准备好的讲义，然后想了想，又扔到了一边。

“首先得承认，我很意外，我没想到会有这么多人来，不过我想你们中不少人逃课了吧？”韩逸拄着桌子，环视全场，“其实在教育方面，我未必比得上学院里的教授们，也许你们会失望的。”

“可是韩教官你上过战场，你是将星。”坐在前排的一个女生说。

韩逸冲她笑了笑，点头，“对，区别只在于我上过战场，教授们大多数是理论派。不过我必须说，我希望你们将来理论派越多越好。”

学生们彼此交换着眼神，最后还是那个女生举手道：“教官你不喜欢打仗？”

“怎么，你喜欢打仗？你以为这是打网游，死了回复活点刷新？”韩逸走下讲台，站到那个女生身前，女生不由得向后缩了一下，“那不是你玩的游戏，更不是电影院的大片，你认识的人、你的战友，随时随地会离开你，在你身边到处爆炸的母舰和坠毁的战机，粒子光束下一秒就会把你烧成分子。”

全场寂静。

“很多人怀着一腔热血，想要建功立业，幻想着戎马一生的军旅生涯。但我今天就要泼你们一脸冷水。”韩逸扫视了一周，不少学生都低下了头，“作为一名军人，你们首先要学会的，是对生命的敬畏，和对战争的厌恶。”

韩逸顿了顿，继续说：“一个将星，如果在青少年当中比影星还受欢迎，那只能说明这个国家正在经历战乱。和平年代，想成名我建议你们还是去娱乐圈发展比较快。回去都好好想想，你们为什么从军。”

学生们被当头泼了冷水，不少热血青年确实开始反思，究竟为什么要加入远航军？

一开始气氛很压抑，不过随着课程正式开始，课堂越来越活跃，因为韩逸讲起课天马行空，想到哪说哪，尤其是在他把讲义扔了的情况下，也没有大荧幕课件，就是你来我往各种扯，战例分析、排兵布阵，一会又突兀地扯到了军规军纪。而且这厮理论基础非常差，高年级生不得不频繁纠正提醒，“时空四维战术理论”不是美国人说的是英国人说的，“棋盘理论”的提出者还没死呢等等诸如此类，让学生们不得不开始认真思考，韩逸说自己大学没毕业不会是真的吧。

理论差是差，但韩逸讲给他们的，却是来自远航军一线指挥官的战术思想和宝贵经验，这些新生一代还从来没有接受过这些带着血气的教诲。

有一个学生在课上忽然问韩逸有没有亲手杀过人，讲台上的教官沉默了，底下的学生也沉默了片刻。

经历过血与火，才知道平静的生命是多么珍贵。

韩逸的到来给整个军院带来一股新思潮，在学生当中飞快传播着，以至于韩逸的吸引力又上一层楼，听过一次课的还想再来，没听过的更加急切想要来，全院近日以“你上过韩教官的课了吗”作为见面打招呼的开场白，几个课堂出勤率基本为零的教授一怒，联名控告韩逸“依仗人气不正当竞争抢走学生”。

思政部老教授谢昭阳拿着联名控告书去找院长，院长听说后不怒反喜：“真的吗？太好了，那些年轻人老是心比天高，一心建功立业，这回可好，有前线下来的将军给他们打打针，从军不只是荣誉，更是责任，韩逸做得好！”

教授们灰头土脸地回去，只好给学生发邮件，再不上课扣学分，整个军院的“翘课看韩逸”活动才稍稍收敛。

眼下被投诉对象丝毫不知情，他下了课收到卢邱丽发来的音乐学院课表，换了身便衣，拿来一顶鸭舌帽，仔仔细细把颜色有异的头发藏好，偷摸溜到了音乐学院。

下了摆渡车，是一片水乡一样的建筑群，细水青石环绕，屋檐脚下挂着风铃，穿白色棉布长裙的女孩们踩着厚底高跟鞋，背着琴走过青石小桥，小腿肌肉绷紧成比拱桥还优美的弧线。

安静，优雅，从容，韩逸即使穿了便衣，也和这里的气场格格不入，就像看奇幻电影时，满树林子都是精灵，他这突然来个兽人一样，非常不安静、不优雅、不从容。

艺术学院，整个连空气都弥漫着淡淡的文艺范，今年大概是流行纯白棉布裙，韩逸一瞬间被一堆白布裙子包围，男孩们则喜欢各种款式的骚气白风衣，很像自己那件被某人泼了咖啡而成为珍藏品的大衣。

也是四百人的大礼堂，《流行音乐流派鉴赏》，韩逸默默地靠着后门，小心不让自己的身影被讲台上的人发现。

学生们恬静优雅地坐着，一片白棉布裙和白色风衣的海洋，大概是环境氛围所致，赵文斌穿了很合拍的白衬衫，温润的声线不急不缓地讲述着。

十八年，他们一直生活在两个世界。

“……天音派主张‘天下一切声音皆为音乐’，乍一听这说辞很美，不过——”赵文斌轻笑一声，播放了一个音频，整个教室里忽然响起了一种撕裂耳膜的尖叫，学生们哇地叫了起来，刚刚的优雅荡然无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