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涌泉在厨房里转了转,发现根本没有什么别的食材,冰箱里连鸡蛋都没有,只有小包的榨菜,看来只能做白粥。不过他突然想到了放在客厅的干货,于是就自作主张拆了其中一包红枣。
熬粥的时候人不能离开锅子,不然马上就会粘底,终于煮好粥,已经是四十分钟后了。
把没煮失败的香喷喷的粥盛到碗里的时候,商涌泉纠结了一下,把粥端进去的时候,要是司竞已经睡着了,那还要不要把他叫起来。不过这个问题没有困扰他很久,因为他一回头就看到司竞正靠在门边上看着自己。
「你怎么起来了?」商涌泉低下头掩饰自己的慌张。好在手里没拿着粥碗,不然肯定给摔了。
司竞说:「只是觉得有点像是在做梦。」
商涌泉惊讶地看他,发现司竞的脸颊像是喝醉了般微红,想必是发烧烧得神智不太清醒了。但是他的眼睛却映着灯光,星星点点,闪闪发亮。
「先喝粥吧。」商涌泉低下头,「我给你削点水果。」
司竞点点头,回卧室躺下,商涌泉端着粥跟在身后。
司竞没有虚弱到要人喂饭的程度,所以商涌泉在被子上给他铺了一条干净的毛巾,让他自己吃,而自己就坐在旁边削平果。
司竞很快吃完了,商涌泉递上苹果,把毛巾和空碗收到外面。
期间,两个人都没有说话,也没有视线交流。商涌泉把空碗洗掉以后,发现锅里的粥还剩下一碗,于是找了个碗把粥倒了出来,打算拿回去明天当早饭。
把厨房收拾好,商涌泉发了会儿呆,然后想想已经不早了,该回去了。回头想跟司竞道个别,没想到一下子撞上了人。
「唔。」司竞捂着眼睛,看起来有点无辜。
「啊。」商涌泉也捂着脑门,看起来十分意外。
然后两个人相视大笑起来,司竞笑得眉眼弯弯,商涌泉却笑得上气不接下气,笑得悲从中来,笑得泪流满面。
「别哭了。」司竞抱住了商涌泉,轻轻地拍着他的背。
商涌泉从小学开始就没有再哭过鼻子了,此时却压抑着抽噎,轻声呜咽。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明明之前都好好的,都好好的。他并不是觉得之前的一切让他很痛苦,也并不是想回到毫无烦恼的高中时期,他只是不可遏制地觉得悲伤。
「看你这样,都不知道是谁在生病了。」司竞用鼻子蹭了蹭商涌泉的鼻子。
商涌泉有点恼羞成怒地低下头,却是不再抽噎了。
司竞将商涌泉带到床边,坐下来。两个人都没有说话,商涌泉看着自己牛仔裤上的花纹,感受到司竞轻轻的触碰,然后,他没有反抗。
从抚摸到拥抱,从亲吻再到最后,他都没有反抗。
他不是想放纵一次,只是想,做一次不考虑后果的决定,在不知道会得到和失去什么的情况下,做出决定。
第二天早上,他一醒来就看到了司竞的脸,迷蒙间感觉好像回到了那个高三的夏天。司竞的呼吸喷在脸上,温温的,有点痒。商涌泉凑上脸去,在司竞的嘴唇上轻碰了一下,还没来得及回味这种似曾相识的触觉,就见司竞睁开眼:「公主被王子吻醒了。」
商涌泉有点尴尬地别开眼,问:「你病好点没?」
「我还担心你会不会被我传染了呢。」司竞说。
商涌泉摇了摇头,然后动作艰难地下了床。
之后两个人一起把头天晚上的粥喝完了。即便是过夜饭,不过热了一下以后味道还是很不错的。
自始至终,司竞都没有解释昨晚的事到底是一时冲动还是情之所至,商涌泉也不方便提起。
吃完收拾好以后,商涌泉正想告辞回隔壁,却被司竞一把拉着下了楼,坐上出租车。
司竞报出的地址是本地比较不错的楼盘位置,外国人都住在那里,商涌泉却是从来没去过。看着车外飞驰而过的景物越来越陌生,商涌泉觉得有点莫名其妙,司竞却一直牢牢地抓着他的手,一路都没有放开。
到达的地点是一个别墅区,司竞打开了其中一幢别墅花园的铁门,然后拉着商涌泉的手站到门口,用另外一只手猛地拍门。
拍了一会儿,有人来开门了。门一拉开,商涌泉就忍不住往后退了一步——来开门的正是商涌泉昨晚见过的,司竞的母亲。
司竞的母亲看到商涌泉也有点意外,看到商涌泉和司竞拉着的手更是意外,不过司竞看着母亲就说了一句:「就是他。」
司竞的母亲上下打量了几眼商涌泉,后者简直无所遁形,羞愧得头到要低到地底去,可是司竞握着他的手,不肯松开。
「不管我们说什么,你都不会改变心意了对不对?」司竞的母亲看起来有点无奈。
司竞扬了扬头。
「商……涌泉对吧?」司竞的母亲看向商涌泉。
商涌泉有点意外,昨晚他并没有和司竞的母亲自我介绍过。
「司竞和我说了好多次了。」司竞的母亲又看了一眼司竞,「以后注定不会容易,你们好自为之吧。」
司竞的母亲这么说完,叹了口气以后关上了门。商涌泉听后有点纠结,虽然司竞的母亲不是那个意思,但是听到「好自为之」,心里还是有点不是滋味。
司竞又拉着商涌泉回去了,路上依然什么都没有说,可是通过交握的双手却发现司竞的手指似乎有些冰凉。商涌泉朝司竞看过去,司竞正看着车窗外。商涌泉感觉到两个人的手心似乎沁出了一点手汗,司竞的手指好像也在微微颤抖,于是他看着司竞的后脑勺,轻轻地握紧了对方的手。
第十五章:第九年
虽然两个人都没有对对方说过你喜欢我我喜欢你的话,但是两个人其实已经算是确定了关系。不过见过司竞母亲后的好几个月,两个人的接触依然如旧,没什么进展,基本上是有空的时候一起吃个晚餐,没空的时候周末一起出去约个会,明明就住在隔壁,却好像隔了一段距离。
后来,商涌泉要续租小屋的时候,发现他的房东变成了司竞,原来司竞找到屋主,把这个小房间买了下来。
这个房间对他们俩来说都有特殊意义,商涌泉租下了它,而司竞买下了它。
不过商涌泉没想到的是,司竞连隔壁的那间屋子也买了下来,然后找人在一个周末在两个房间的墙壁上打出来一扇门。
尽管两个人还是各睡各的床,不过中间这道门让两个人改变了许多,至少方便了有些人半夜突然摸上心爱的人的床。
某个春日的星期五,商涌泉和总务的人一起去应酬,结果被总务的其他同事灌了酒,因为都是长辈,他不好拒绝,于是回家的时候走都走不好,动不动就往墙上撞,等走到自己家所在的楼层,右半边的衣服上早已全都是在墙上蹭来的白灰。
早就到家的司竞就听有人在撬自己家门的锁,透过猫眼一看发现竟然是商涌泉。
打开门看到商涌泉的右手还在做着用钥匙戳门锁的动作,见他开了门,还迷蒙地抬起头来问:「司竞,你怎么在我家?」
司竞面无表情地把人拖进屋内,然后满脸通红的商涌泉鞋都没来得及脱就趴在厨房的水槽上一顿猛吐。
吐过以后商涌泉才稍微清醒一点,拿着司竞递过来的水杯漱了口以后,抬头环顾四周。
自从去见司竞母亲那一天起,他就再没有踏进过这间屋子。主要是没什么机会,之前大部分时间两个人都约在外面见面,后来两个房间中间打通了,又总是司竞过来夜袭他。
但是,也许还有一个原因,就是商涌泉觉得有点不好意思。毕竟,那一夜的一切就发生在司竞的卧室里。
商涌泉看到站在旁边的司竞闪闪发亮的眼睛,心中悸动。
也是自从去见司竞母亲那一天起,两个人就在也没有跨过那一步了。虽然司竞真的是相当频繁地爬上商涌泉的床,但是两个人真心只是盖棉被纯聊天而已。亲亲抱抱是有,再进一步就没有了。
两个人正直壮年,怎么可能没有那方面的想法,但拒绝的一方是商涌泉,司竞自然不会勉强他。
商涌泉也不是怕痛,更不是觉得雌伏人下的经历让他无法接受,他只是过不了自己心里那一坎。感觉好像所有的冲动都在那一个晚上散尽了,于是之后他又回到了畏畏缩缩的模样。
也许是喝了酒胆子也大了,商涌泉朝司竞扑了上去,司竞受宠若惊,却也很兴奋。
时隔一年多,终于又得以将人抱在怀里疼爱,司竞的内心感慨万千,面上却依然清冷。
过后,商涌泉趴在床上,眼神依然迷离,表情却十分餍足。
春日的夜晚,没有开空调,还是有点冷清。司竞替他把被子盖好,然后问:「渴不渴,要不要喝点什么?」
「牛奶吧,助眠。」商涌泉说。
司竞下床去厨房倒牛奶,回来的时候手里拿着两杯。
商涌泉眼尖,看到了眼熟的东西。
「那两个杯子……」正是高三的时候他们俩用过的。
「嗯。」司竞点了点头,「我一直带在身边。」
商涌泉接过属于自己的杯子,坐了起来:「一直带在身边?」
「它们跟着我去过美国了,可是留洋过的杯子。」司竞颇为认真地说着玩笑话。
商涌泉哈哈一笑,喝了两口牛奶,觉得有点烫,就放在床头柜上。
转头看司竞,发现司竞的动作也和他一样,于是相视一笑,两个人又滚回床上。
再一次滚完,天已经微亮了,两个人也是真的困了。
床头的牛奶早已凉透,商涌泉也无心喝了,手都累得无法抬起。这时,床震动了两下,商涌泉感觉到司竞下床了。
「怎么了?」
「我去刷个牙,你也先别睡,我拿水给你漱个口。」司竞说道。
商涌泉这才想起来之前喝过牛奶以后就没漱口的事情,不禁觉得司竞正经,忍不住笑着睁开眼,看到司竞正在穿拖鞋的背影,却发现司竞光裸的背上靠左的地方有一条长长的疤痕。商涌泉情不自禁地用左手撑起身体,右手抚上了那条伤疤。
「这是什么?」很粗糙,很丑。
「心脏不好,开刀了。」司竞毫不在意地说道。
「什么时候的事情?」商涌泉的手有点颤抖。
司竞站起来:「就是去美国的时候。其实我去美国本来就是治病去的,不过时间正好,所以就申请了那边的大学。」
商涌泉张了张嘴,本来想问你高中的时候身体不好我怎么不知道,可是话到嘴边却变成了另一句:「现在好了吗?」
「嗯。」司竞随手披了一件衣服。
「会有后遗症吗?」
「不会。」
「哦,那就好。」说着,商涌泉重新把自己埋回枕头。
听着司竞走出去的脚步,商涌泉觉得闷在枕头里有点喘不过气。
这几年,他到底错过了多少事?不过在责怪自己的同时,他也感到庆幸,上天给了他们机会让他们得以再次见面,再次相守。
不一会儿,司竞拿了杯温水过来让他漱口,将脏水吐回杯子以后,司竞转身就拿去倒了。
商涌泉闭上了眼睛,这下是真的累得眼睛都睁不开了。
几分钟后,司竞带着一点凉气钻进了被子里,然后搂住了商涌泉。商涌泉觉得司竞的手垫在他脖子下面有点不太舒服,于是调整了一下姿势,两个人就这么相拥而眠。
也不知睡了多久,两个人的被子突然被掀了。
商涌泉有点迷蒙地睁开眼,发现外面的天已经大亮了。等视线清晰的时候,却看到有个中年妇女正站在床头,一脸不可置信的表情。
商涌泉马上坐了起来。被子下面的司竞只穿了条睡裤,而商涌泉只有一条内裤而已,再加上商涌泉身上的可疑痕迹,种种迹象就证明了一切。
司竞也跟着醒了,看到床头的陌生女人愣了。看样子她是从床头和商涌泉房间打通的那扇门进来的。司竞皱了皱眉头,正想说什么,却听身边的商涌泉喊了一声:「妈……」
商涌泉的妈妈喘了好几口气,终于是用压抑的声音说:「你给我过来。」
说着她就从那扇门走回了隔壁商涌泉的房间,狠狠甩上门,自始至终没有看司竞一眼,而商涌泉穿好了衣服,也回去了那个房间,走的时候只是低着头轻轻地说了一句:「对不起。」关上门之前,也没有看司竞。
司竞找了一件上衣披好,握住了那扇门的手柄。
只要稍微用力,就能走到商涌泉身边。可是,他犹豫再三,最后还是放下了手,把耳朵贴上了门板。
隔壁的声音听不真切,商涌泉的母亲严厉地说了几句,商涌泉又低声回答几句,几次来回以后,突然听到「啪」的一声像是甩耳光的声音,然后就是商涌泉母亲低声的哭泣。
司竞一直趴在门板上偷听,保持一个动作让他的脖子都僵硬了,可是他还是听着。
一边听,他一边想,他好像终于知道商涌泉之前为什么有时会露出愧疚的表情,甚至不敢看他了。
之后,司竞听到了商涌泉母亲下楼的声音,司竞坐在床上,看着那扇门。
可是直到天黑,那扇门都没有再打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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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见面,已经是星期天了。司竞没有睡好,但是精神十分亢奋。
早上起来听到有人在敲门,去开门的时候发现商涌泉站在门外,也是一副没有睡好的模样。
商涌泉低着头,说:「我今天要回去。」
司竞看着眼前的人的头顶。明明两个人身高差不多,算是司竞现在稍微高一点点,可是商涌泉在他的面前好像缩水了很多,让他心里像是揪了起来。
「你……」商涌泉的拳头握紧垂在两侧,「能陪我一起吗?在楼下等我就好。」
司竞的回答是,马上换了衣服跟他出门。
商涌泉家也位于本地不错的楼盘,虽然比不上司竞家的别墅,但也是相当贵的公寓楼。
商涌泉一路都垂着头,司竞将手覆在他放松不了的拳头上,才让他僵硬的身体稍微放软了一点。
到了商涌泉家楼下,商涌泉在上楼之前,像是为自己注入力量般握住了司竞的手,司竞用同等的力量回握了他,也不知道自己的心意传达给他没有。
不过,商涌泉上去五分钟不到就下楼来了,虽然没有哭,却一脸苍白。
「我爸连家门都不让我进。」商涌泉如是说。
司竞很想安慰他,但是商涌泉一脸平静地侧身躲开了他伸过来的手,然后转身往小区大门走去。司竞跟上去,却觉得商涌泉走得很快,他都要追不上了。
坐出租车的时候,商涌泉主动坐到了副驾驶座,司竞就只能坐后面。一路上两个人都没有说话,连司机都被尴尬的气氛冷到了。
然后两个人又一前一后地上楼,商涌泉走在前面,头也不回,但在商涌泉打算奔进他的房间的时候,司竞终于忍不住一把拉住了他,将人拖进自己的小屋,用脚踢上门,将他狠狠揉进自己怀里。
商涌泉也像是找到了宣泄的口子,嚎啕大哭起来。
真的是嚎啕大哭。
这是司竞第二次看到商涌泉哭泣的样子,第一次是在一年前,那时候的商涌泉哭得小心翼翼,现在的商涌泉却哭得像个孩子。
司竞什么话都没有说,只是一下一下地拍着商涌泉的背,等着商涌泉平静下来。
第十六章:第十年
被父亲赶出家门以后,厂里自然是不能去了。这下真的是和司竞相依为命了。
商涌泉重新在出租屋附近的公司找了份工作,工资比厂里高,活却比厂里少。但是毕竟不是在给自己家做事,总觉得有点怪怪的,拿到工资的时候还觉得自己干的活对不起这份工资。
司竞后来没有提起过当天的事,似乎是等着商涌泉自己说出来。商涌泉大哭过后也把事情埋进了心里,这个问题太难了,感觉怎么做都是无解。
因为一个等待一个逃避的关系,两个人表面看起来相安无事,但实际上早已产生了隔阂。而且商涌泉看起来不太对劲,虽然面上是比刚刚再次相遇的时候要开朗,但是除了工作以外,他都马上回到家里,司竞也从来没见他在下班时间和同事一起出去过。
司竞对这种状况十分担忧,可越是在乎反而越是束手束脚,想必商涌泉也是这样。如果不解开心里的疙瘩,事情就不会有进展,但两边都不想伤害,于是就拖着,不去选择,所以才会变成这个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