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壁家的那点事儿 下——若沉尘
若沉尘  发于:2015年06月0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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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生们不说话,文舟只好翻开课案开始讲,上节课他接着孙先生未讲完的内容把半本诗集讲完,今天他打算继续讲那位诗人的另一本诗集。

“《纤纤集》中还有一首诗备受推崇,是儒子坚成名之后,受友人相邀游览鹭泊湖时所作,”文舟懒散地坐在椅子上,就像在闲聊,“彼时,秋日风光大好,儒子坚泛舟湖上,与友人对饮,兴致所至,提笔写下……”

文舟讲诗文十分悠然自得,底下的学生昏昏欲睡,午后的日头正热,知了叫没完没了,一堂课下来不知睡倒了几个。

“这句是讲,湖水倒映于诗人杯中,满满一杯,令他感慨,人生千百种滋味,融在酒中,大约是咸涩而不堪入喉的,也是最令人回味的。诗人此时虽惬意游湖,但心中始终放不下忧思。”

“……”

好一阵寂静,只听到轻微的呼噜声。

“啪。”

戒尺敲在案几边沿,文舟伸手指了指一个正打瞌睡的学生。

“齐逢,你把刚才这句解一遍。”

睡眼惺忪的男孩子站起来,呆了呆,旁边的同学小声提醒他,“第三行……”

学塾里上课用的书本都是学生自己抄录的,先生写一首,学生抄一首,要求背的,自回去默诵。

齐逢捧起书册,他的字歪歪扭扭,“蒸云波碧满、满、满金杯,撩尘百味咸中最……意思是、是、是……”

半天憋不出是什么。

“是‘鎏’不是‘金’,”文舟调侃道,“鎏金和真金可不是一个价,你一个字多花几十两去,换我我也不乐意。”

其他没睡着的学生在一旁嗤嗤地笑。

齐逢浑身一个激灵,瞌睡虫被轰跑了,赶紧正正经经解释诗句,但他一个字没听,实在不能理解这古人的诗意,只好连蒙带猜,“呃、呃……诗人想,把湖水装在杯子里,喝起来一定是咸的。”

文舟嘴角翘起来,“你是说他渴了?”

齐逢:“……”看老师的表情,大约猜得不对?

文舟道:“那他一定很渴。”

傍晚时候,文舟晃晃悠悠去膳堂吃饭,半路遇见孙先生和柏君正站在门口不远处交谈。

“老师,柏君,”文舟招呼道,“吃饭了吗?”

孙先生笑眯眯的,“过来,有事同你说。”

文舟肚子饿得厉害,教孩子太耗费精力了,不过老师叫他,他还是二话不说凑过去,“老师,什么事?”

孙先生还未答话,柏君先道:“你课上睡着的学生太多。”

“……”文舟不解,“你如何知道?”

柏君道:“我身为监院,讲师授课时偶尔旁听,是职责所在,学生惫懒,你上课时应有对策。”

文舟左思右想,很是为难,“有什么对策?我总不好挨个揍一顿。”

柏君摇头,看向孙先生。

后者一捋白须,老神在在,“文舟,你小时候上课也是个调皮的,对付不了孩子,对付你自己总还有点头绪吧?”

文舟辩解,“我哪里调、皮、了?老师你可别埋汰我。”

“哦?你干的那些事你不记得了?”孙先生回想起来还忍不住好笑,“你那时背不住诗,常被罚抄写,后来你偷偷抄到讲师背后的墙上,几首诗写得太密还念串了。‘鹏遥扶上千里,百步回头一看’,可不是你的名句?你瞎编的本事大了去了。”

“……”文舟无语。

柏君稍稍朝一旁侧过脸。

“我知道你在笑,”文舟哼哼,“那些个诗无趣又生硬,不知所云,我这么背不就生动多了?”

孙先生恍然大悟般点点头,“原来那时你故意的,我说呢,‘闲尝春杏苦,陈花莫问甜。盆灰了此意,饭里就着糖。’都是你自己编的罢。”

“估摸我那时是饿了。”文舟诚恳道,“我现在也挺饿的,老师放我去吃饭吧,不要再揭我老底了,面子里子好歹给我剩一个,柏监院在这呢,您看他都要笑死了。”

“哦,可我说错了没?”孙先生眉毛一挑,显然没打算简单放过他,“上房揭瓦的不是你?翘课摸鱼的不是你?回去好好琢磨琢磨,这个班公学快要结业,你该怎么教好最后这一年。”

文舟老老实实答应。

孙先生话锋一转还是不放人,“其实这不是我要找你说的事。”

“……”文舟仿佛听见自己的肚子发出“咕噜”的抗议。

“柏君提及你上课,我才顺带说说,”孙先生谈笑间把自己学生的控诉推给了柏君,“我要说的是,过几日秋分,学塾里打算带内学学生去樟叶山秋游,公学学生,凡是十一岁的,皆可同往,我问过其他老师,决定由你和柏君照看他们,你意下如何?”

文舟心想,柏君看起来是个万事不挂心的,照顾孩子有点勉强,不过好在威慑力十足,他们俩合作,应该能胜任。

“没什么不妥,都听老师安排,”文舟可怜巴巴道,“我能去吃饭了吗?”

孙先生道:“行了,具体事宜稍后知会与你,去吧。”

文舟得了敕令,直奔膳堂大门,柏君在后面从容跟上。

54、文舟(四)

关于秋游,文舟回去之后想了又想,稍觉不妥。莫武轩的学生个儿比个儿的金贵,公学学生年岁又那么小,交给老师带出门去他们家里能放心?

但他只自己心里想,并未向别人说。稍晚些时候,内学的讲师唐先生找到他和柏君,交代此次秋游的详细事宜。

“要在山上过夜?”

文舟乍一听更是咂舌,早年他读公学的时候可从来没有于秋游时在外过夜,现在先生们的胆子倒是够大,樟叶山虽然不是什么深山老林,但不能保证就没有猛兽,万一跑远了一个,那可是瘆得慌。

唐先生看他皱眉,便知他觉得为难,“不必担心,内外学生相伴,又有老师看护,不过是在山上的澹叶寺待两日,你们两位多费些精神罢了,同去的几位讲师都会开小课,这于公学的学生是个机会,对往后进入内学选听课业也有影响。”

文舟听出来他的意思,是劝自己不要阻碍学生影响日后内学的师生联络。

好的老师谁都想要,有前途有潜力的学生同样是老师们所求,将来有出息了,这就是互惠互利的事。

文舟没再提出质疑,听完唐先生的安排,又和柏君商量。

柏君不在意道:“我会让他们听话,其余都在你。”

文舟道:“你怎么让他们听话?”

“只要我站在他们旁边。”

“……”文舟挠挠下巴,“辛苦你了。”

柏君微微谦虚道:“还好。”

“同学们,这次秋游为期三日,凡年岁十一的都可以去,你们之中有谁十一了?”

唐先生把事情交代下来,柏君根本不管,其他公学老师不去,就更不会提了,文舟只好趁着他上课的间隙来确认秋游的人选。

柏君坐在讲师椅子上,悠闲地摇摇折扇。

“我!”“我!”“我——”

应和声响成一片。

文舟一看这架势就知道在忽悠他,戒尺敲了敲,板着脸道:“我过后会找监院一个个落实,少蒙我,不然一个都别去。”

众学生在底下交头接耳,议论声越来越大。

“快说快说,要上课了。”文舟敲着案几催促。

他转头看了柏君一眼,竟然发现对方正稍稍歪脑袋盯着,不知盯了多久。

“看我作甚?”

“好看。”

文舟:“……”

柏君嘴角弯起微不可见的弧度。

“寻我开心?”

“看你,挺开心。”

“……”

底下的学生吵吵闹闹争不出个所以然来,谁都想去,年岁不到的也跟着凑热闹,被人揭穿,不依不饶的,年岁到了的兴奋地讨论秋游,谁也不理老师说了什么。

文舟深觉自己已经不仅对付不了孩子,连老师也对付不了了。

他气沉丹田,吼道:“给我安静——”

满室的嘈杂就像人被掐住了脖子,一下子停了。

“吵什么吵,”文舟没好气道,“总共二十来个人,跟考会试似的,上千张嘴,像什么样子,还要不要上课了?”

“叮叮叮——”

这铃声特么的老是不给面子。

柏君道:“无妨,你说就是。”

文舟道:“再吵都别去,你也是,再乱说话也不带你了。”

柏君点点头,“哦。”

学生们瞬间老实了,连柏先生都挨训,文先生果然厉害。

最后一共有十三个过了十一岁的,其余都在十岁上下,文舟对他们交代了一番出发前如何准备,如何对家里说明,到时候要注意的事项等等,才心满意足地前去找郑监院要来学生名册挨个落实。

结果还是有两个谎报的,虚岁到了,实际还差点。

呀,这要是带出去了有违规矩,但不带出去学生也很没面子。

文舟到隔壁找柏君商量。

敲了敲门,没人应,他推开门缝瞄了瞄,里间卧房的门半掩着但是有灯光,因为这院子只住了他们俩,平时没人来,柏君也经常敲敲他的门自顾自进去,所以他半点不觉失礼地去喊人了。

这个时候睡觉还早,文舟敲敲卧房的门。

“哎,柏君?”

“进来。”

文舟推开门,立马吓一跳。

“你在洗澡!”

卧房中央摆着一个大木桶,盛了多半的热水,柏君正坐在里面泡着。

“很惊讶?”

他起身凑过来趴在靠近文舟的木桶边沿,脸上一如既往地没表情,“今日水房的门坏了,我总不能在院子里洗。”

“水房门坏了?”文舟一愣,“看来我也得在房里洗了,你这桶哪来的?”

“新做的,”柏君道,“不如借你用?还是一起洗?”

“呃不用不用,”文舟晃了晃神,这话怎么听怎么不对劲,他想起正事来,翻开学生名册,“这两个学生年岁不到,撒谎了,依你看应该如何处理?”

柏君毫无兴趣,随口道:“把他二人叫来,让他们自己编个理由主动说不去。”

文舟忽然转过这个弯儿来了,“这也成,明日就同他们说,你去我去?”

柏君似笑非笑。

“好吧,我去。”文舟心领神会。

“真乖。”

“……”文舟简直匪夷所思,惊奇不已地盯着他,“你今日怎么了?”

柏君坦然回视,淡淡道:“水房门坏了,心情不好。”

过了两日,秋游就到了。

文舟特意起了个大早,结果整个学塾里都静悄悄的,半个人影也无。

“哎人呢?”

他披着一身灿烂的霞光去敲隔壁的屋子,现在他坚决认为进柏君的门之前一定要敲门。

“笃笃。”

“柏君——”文舟声音不高不低地喊。

过了片刻,门开了,柏君仅仅穿着里衣,露了下脸,“进来。”

文舟依言跟进去,结果这人脚下不停,敞着卧房的门躺回床上去继续睡。

他走过去倚靠门边,端详了一会儿,见柏君真的毫无反应,无奈道:“喂喂,你怎的还睡,不该早早出发吗?”

半响不应。

文舟叹气,走过去站在床边想对策,难不成要晃醒他?莫不是自己起得太早,也该回房去睡个回笼觉?他后知后觉地发现唐先生居然没有说过什么时辰出发,只是嘱咐早点起身。

“喂喂?你知道什么时辰出发吗?”

文舟就差大呼小叫揪着他耳朵喊了。

柏君眼眸微阖,一把拽住他的手腕往里猛拖,文舟没防备,当下扑倒在被子上,斜斜的压着柏君,被子稍薄,还可以感觉到一点他身上的温热。

“你干什么你……唔……”

柏君突然把身上的被子翻过半面蒙住文舟的脑袋和肩膀,声音闷在被子下面。

“好吵,安静。”

他小声道。

“……”

文舟张牙舞爪地挣扎,总算爬起来了,头发被弄得乱七八糟,被闷得微微气喘,一时竟找不到词汇来痛斥柏君的恶行。

不就喊你起床么,这简直要杀人了!

他正死死地瞪着床上躺尸状的柏君,后者却睁开眼,眸光清亮,眼神柔和,对着他低声笑起来。

文舟气结。

柏君莞尔道:“哟,炸毛了。”

“……”

文舟咬牙,撸袖子,“起来单挑!老子跟你拼了!”

樟叶山所植松柏众多,林林密密,秋分时节漫山遍野仍然苍翠,只远处望去才鲜见几抹枯黄,山道上山岩边上,视野开阔,两旁的杂草黄绿夹杂,仍时不时看到野花盛开。

书院的十余辆马车在山脚又前行了一段,直到山道出现台阶方才停下。

领头的车夫长长一喝,众人便知地方到了。

唐先生头一个走下马车,紧跟着他的是内学的柳先生,两人都是年过不惑,对于登山赏秋颇有兴致,当下心情大好,就地交谈起来,并没管后面的学生。

文舟也和柏君下了车,他们这边都是半大孩子,挤一挤坐两辆大马车足够,下车之后皆是兴高采烈,伸头缩脑地张望。

“嘿,嘿,跟上,”文舟招呼他们,“别乱跑。”

柏君自顾自拿着把折扇登山。

大家所带行李不多,随身的物件都自己带着,内学学生还好,更能帮三位先生拿东西,文舟就凄凉些,帮学生背行李。

最可气的是那个柏监院大摇大摆,无事一身轻地走了。

做学生陪老师游览风景的时候,那是十分轻松惬意的,换作当老师陪学生游山玩水,那就根本注意不到其他事物,七八成的时间都看顾着孩子们。

“哎哎说了不许乱跑!”

“虫子放下!吓唬同学太过分了……”

“别在山道上跑太快,当心崴脚!”

“我说什么来着,摔了吧——”

文舟焦头烂额,渐渐与前方内学的队伍拉开了距离,自己的学生年岁小走得慢,孩子心性未脱,连累他也只能慢慢跟着,还耗尽了力气和心神。

“累了么?”

这时离半山腰的澹叶寺还有不到二里的山路,文舟累得靠在石头上稍作休息,柏君回来找他。

他摆摆手,咳嗽了一声没说话,他累得不想说。

周围的学生仍然很有劲头地互相嬉闹,在山道上蹦上蹦下,于他们这个岁数对欣赏风景还不是很有心思,平日里又在学塾里憋坏了,眼下玩得非常开心,也不大听话,文舟不过是休息了一会儿,就落在了最后,最前面的孩子已经跑得没影了。

他们的行李也不过是两件换洗衣服和一些小零碎,但十一个孩子的加在一起颇有分量,文舟背着越来越吃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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