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的你,跟二十年前的你,差距如何大?谁还清楚!”
“可是现在,你终于还是露出了自己的真实面目!”
也就是说,当初江枫桥上山的时候,还是知道之前发生的事情的,可是消除了力戾气,就相当于消除了过去的记忆,这个时候江枫桥顺理成章地失去了关于以前的痛苦记忆。
可是若真如闻道所言,他那么痛恨空弦上人,又怎么可能答应,怎么可能会轻而易举被消除记忆?闻道长老这话可以说是漏洞百出,只是……若是之中有什么隐情……
江枫桥还是按兵不动,可是现在白凉已经忍不住了。
之前江枫桥曾经预料过,说如果那个时候出现什么不可预料的情况,事情就要交给白凉。
白凉不知道江枫桥是不是故意的,他上次先斩后奏做了假的掌门令,至今没有让除了江枫桥之外的人看出来,现在江枫桥手不沾血,却把这下令的事情丢给他了。白凉觉得这左右有些微妙,不过江枫桥也没什么恶意就是。
“你终于得到了掌门的信任,甚至用尽心机,得了门中上下这么多人的喜欢——可是你露出了狐狸尾巴,露出了野心,后山小树林之中曾经出现过可疑的黑影,之后你被掌门罚过紧闭,于是你心生恨意,重新出关之后到了炼气化神之境,在试剑大会最后一日跟随九大仙门的掌门进入天鉴秘洞,却放走了那抢夺天鉴宝录之人,若不是你心怀不轨,故意算计,怎么可能有人能从九大仙门掌门人的包围之中突围而出?”
“不是熟人,寒山门怎么可能恰好失火?那个时候还偏偏是你不在的时候,分明就是欲盖弥彰!”
一字一句,犹如泣血,若江枫桥自己不是当事人,兴许直接就信了。
这个时候,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了江枫桥,似乎等着他说话一般。
江枫桥只往前面走了两步,同时殿门口的白凉一声令下,“布阵!”
霎时之间,整个情势就已经改变——
原本那些看似散乱站立着的弟子全部围了起来,成玄奥的走位,含翠殿中忽然杀机凛冽起来。
“你——江枫桥!”
闻道长老一惊,之前讲演得太过尽兴,脑子里全部是成功之后的场景,现在一看,周围的情况已经完全改变!
他激灵灵的出了一身冷汗,“你要干什么!”
干什么呢?
江枫桥两手轻轻交握在一起,竟然有一种很懒得解释的倦怠感。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忽然之间就这么疲惫,他叹一口气,笑一声,扫一眼拿或怀疑、或相信、或犹豫的目光看着自己的长老和弟子们,只有一句:“我江枫桥这么多年到底是什么样,诸位心里有数,闻道长老是什么样,诸位心里也清楚。白凉,动手。”
白凉心里一惊,这边商百尺却已经抢先一步站上去,剑诀一起,九天玄剑阵率先从商百尺这里发动了。
闻道长老亡魂大冒,这阵法就在含翠殿之中,“你在含翠殿布下杀阵,根本就是在等着我自投罗网!你卑鄙!”
事到如今他才明白,只是已经迟了。
江枫桥听完了故事,就不想跟他周旋了。
“寒山门正值风雨飘摇之际,诸位应当比我清楚。在此期间,若有趁乱反叛寒山门作乱者,杀无赦。”
江枫桥手中的印信拿出来,朝着半空之中一举,九天玄剑阵乃是三十六人所成的杀阵,一人一剑一道光,相互连接成为剑阵,白凉、景蓝、莫回、商百尺四人正好主持一个分剑域,而最终动手的人却是江枫桥。
他只高高地站着,那印信在他掌中放出炫丽蓝光,又像是吸收了九天玄剑阵的剑气灵光,变得耀目非常。
须道长老有些不忍,看着在阵中挣扎,七孔流血已然要不行了的闻道,求请道:“代掌门饶恕他吧,他只是一时鬼迷了心窍——”
“轰”然一声巨响,将须道长老剩下的话全部压回去了。
蓝光弥漫,剑阵的反坐力让江枫桥面上一阵潮红又一阵惨白,至于一击必杀,才能给人以震撼。
闻道太心急,早该如此了。
知道得太多,就是空弦上人也不会放过这样的人吧?
“一失足成千古恨,须道长老何必为他可惜?”
江枫桥憋住一口暗涌的血气,若无其事道。
所有人心底一寒,这才终于正视了江枫桥——这不再是以前温和的大师兄了,剥去温和的外皮,站在这含翠殿高高台阶上上的人,是江枫桥,如今寒山门的代掌门!
他——
杀了,闻道长老。
第九章: 逼上山门
闻道长老那一日忽然发难之事,对江枫桥不可能没有什么影响。
可是寒山门兴许是这九州仙门之中颇为讲理的门派,毕竟能够修仙练道之人也有自己的辨识力,当时在含翠殿的时候,会被闻道长老那些表情和语气所感染,头脑发热之下,顺着闻道长老说的那些话,去分析江枫桥,自然会觉得江枫桥处处诡异。
可是现在闻道长老的死,惨死,瞬间就让他们清醒了。
事实永远不是在嘴上说说的,尽管有的人以为江枫桥的确有问题,可是这二十年来,江枫桥跟闻道长老的对比,他们也不是不清楚。尤其是,前一阵闻道长老门下弟子周云跟那个戚淮之间的争斗,尽管传说戚淮有问题,可周云就不卑鄙吗?
闻道长老跟江枫桥之间,就是一笔烂账,算也算不清。
这么多年来,寒山门上下受过江枫桥恩惠的不知凡几,一般人若遇到那一日含翠殿上的情况,铁定只有死路一条,可偏偏,闻道长老挑衅的是早已经有准备、并且在寒山门之中相当有人望的江枫桥。
说白了,江枫桥早知道他要闹事,一早跟人准备好了圈套,就等着闻道长老钻进来,正好有一个杀鸡儆猴的效果。
现在寒山门哪里还禁得起接二连三的动荡?
只允许这样的一次也就够了,闻道长老也算是门中修为甚高的人了,结果被江枫桥一招击杀,尽管有阵法辅助的原因,可若是江枫桥自己修为不够,也没办法。
总结起来,现在谁要是敢步闻道长老后尘,在寒山门飘摇之际趁火打劫,只有跟闻道长老一个下场了。
这件事刚刚出的时候,门中讨论了很长的一段时间,甚至觉得江枫桥翻脸不认人,可是时间一久,又过了小半个月,大师兄还是原来那个大师兄,虽则多了几分高深莫测的感觉,甚至因为之前闻道长老的事情,他们有些害怕,可毕竟多年留给人的印象还在。
很快,所有人便有意识地抛开含翠殿杀闻道一事,继续自己的修行了。
寒山门现在就是块烫手山芋,落到江枫桥手里,也不一定好受呢。
转眼就是一个多月以后,其余八大仙门几乎是前后脚地发来了灵鹤传书,说要在三日之后拜上山门来。
江枫桥一一地拆了灵鹤传书看,看完了叨咕一句:“这是商量好了的,接二连三地来。”
吹雨亭内,白凉摇摇头:“这哪里是拜上山门,分明是逼上山门。”
师兄弟几个原本是在这里商议一些事情的,经过闻道长老的事情,须道长老似乎对江枫桥有点心灰意冷的味道,在这种时候竟然去闭关了。
他早知道自己的做法肯定会丧失一部分人心,可若是他什么也不做,又怎么震慑住门中那些心怀鬼胎的人?
须道长老是念着多年同门之谊,有点放不下而已,时间一过就好。
处理完门内的事情,接下来就是八大仙门再次拜山之事了。
天鉴宝录失窃之后,一直没能寻回,就是空弦上人也不知所踪。
整个九州隐隐约约已经有了纷乱之象——
“焚鼎门驻扎的中州的分支已经被人灭掉,看那动手的痕迹,凶残至极,用的却不是妖魔之术,具体是什么,现在也没有一个结果,我们寒山门这边也该注意一下,最近派出去查探消息的弟子,修为太低的不必去了。”
江枫桥回想了一下近日的大事,妖族那边隐约有异动,南疆十万大山之中瘴气林里似乎有妖物活动的痕迹,除此之外就是针对九大仙门的屠杀了。
不知道是什么人动的手,也完全没有什么怀疑的对象。
“诸位掌门的灵鹤传书之中,也都提到了这件事——”江枫桥顿了一下,道,“所以三日之后,其余八大仙门来,除了说天鉴宝录和师尊下落一事之外,便是这针对九大仙门的残杀了。”
白凉眼神闪烁了一下,他没说话,商百尺那边最近出去过几次,对这件事也有过听闻。
寒山门之中还没什么感觉,可是走出去的时候,便觉得恐慌了。
没听别人说话,景蓝左右望了两眼,忽然觉得自己应该说点什么。
“大师兄,我想这八大仙门逼上来,肯定是不怀好意,寒山门的现状我们都清楚,怕到时候他们会让我们让出第一仙门之位——”
九州第一仙门,这样响亮的名头在寒山门挂了多少年了?
以往什么时候,别的仙门有这样嚣张过?都是他们臣服于寒山门,如今时局倒转,却轮到人家逼上来了。
景蓝说的,江枫桥又何尝不清楚?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没办法的事儿……”
他似乎心里已经有主意了,只道:“今日便到这里了,都走吧。”
江枫桥自己坐在那石桌旁边,手边还摆着一杯茶,笑着说了这句话,该走的也都走了。
只有白凉,跟着其余三人走出去两步,又停下了脚步,返身走回来,站在江枫桥对面,抬手便将方才搁在桌上的一杯茶端起来,自己喝了,才道:“大师兄你到底是什么打算?”
他眼神忽地犀利了起来,八大仙门拜访在即,若是不知道江枫桥是什么打算,白凉觉得自己到时候会措手不及。
白凉出去这么多年,身上的煞气却是略微地重了一些,想必是风霜历练,刀剑相逼。
江枫桥知道外面艰险,可回山门这么多年了,白凉的杀性一样很重。
商百尺是狠,白凉是杀。
“白师弟既然特意回转来问我,想必已经对我的打算有一定的猜测了。”
江枫桥对白凉的预测能力还是很有信心的,他们会占卜推衍之术,可是无法推衍与自己相关的事情,所以对目前形势的一切判断,都来源于自己所知所感,还有敏锐的思维。
听见江枫桥这样说,白凉久久没有说话。
他知道江枫桥是很能隐忍的那种人,甚至他从来不觉得寒山门之中在可怕的人是师尊,或者是他白凉自己,而是江枫桥。因为隐藏太深……
那一日在含翠殿上,闻道长老说的话,其实都是真的,只不过推测是他强加上去的。
江枫桥是真的有一些问题,不过可能没闻道长老说得那么严重。
白凉只道:“放出去,若是收不回来,大师兄将如何?”
江枫桥则慢慢地握紧茶杯,道:“我握得住吗?”
“……”
是啊,哪里握得住呢?
第一仙门之位迟早是要交出去的,与其一直在这样的事情上折腾,不如直接自己放掉,还能落个轻松。
更何况,江枫桥不是没有自己的打算。
他朝白凉安慰地笑笑,只说道:“你不必担心,天无绝人之路。”
天无绝人之路。
他的大师兄,还是这样有一种奇异的魅力——
即便是如今这样的困境,也是处变不惊,是一汪不起波澜的死水。
白凉早知道便不停下来问了,问也是心塞,便道:“白凉告辞。”
他走了,江枫桥看着他的背影,收起眼中的疑虑,又想,白凉如今还是为着寒山门的,他出去肯定遇到过很多事情,心机是深沉了不少,可是初心不变便可。
他自己收了这桌上的茶具,回了自己的屋,次日开始安排准备迎接八大仙门的贵客上山一事。
第三日,他们便都来了。
还是当初试剑大会时候来的那八个门派,只是这一次,他们不是陆陆续续来的,而像是商量好了一样,一齐上来的。
江枫桥毕竟还是个小辈,站在台阶前面等着,代掌门的身份,估计会令他为难,只是此刻何人比江枫桥更合适呢?
白凉景蓝等人远远站在小树林那一边看着,见江枫桥脸上带着笑,将人请进来,一路进了含翠殿,这才跟过去。
还是那八大仙门,只各自带了自己最得意的弟子,比如焚鼎门的掌门便带了陈九渊。
他们在殿上坐下,寒山门的弟子们却没有几个来围观,因为之前江枫桥已经着人通令过事情了,八大仙门是善者不来来者不善。
刚刚坐下,那孤绝道人便四下望了望这大殿,忽然笑一声:“这含翠殿,怎生有这么重的血腥气?”
别的几位掌门也感觉出来了,死过人的地方就是不一样的。
寒山门发生过一些变故,虽说是禁止外传,可是这样的事情怎么可能捂得住?闻道长老叛逆被杀之事,其余八大仙门都已经得知了消息,这一次来含翠殿,便感觉到这含翠殿上的血腥气了。
眼下坐在这里的,都是八大仙门的领袖人物,自然不畏惧这样一点血腥气。
刚刚开口就说寒山门前一阵内乱之事,这是要挑起话题来,可惜被江枫桥避过去了。
“天下将乱,九州纷争,处处都是血腥气。孤绝道人忧心天下,自然能感知到了。”虚伪地奉承这么一句话,江枫桥又慢慢道,“几位掌门都是江某长辈了,这一次来也是时间宝贵,不如直接开始商议要事吧。”
有人冷哼一声,“倒是你识趣。你也不必撒谎,我们都知道不仅天鉴宝录你们寒山门没找回来,现在连掌门都丢了,空弦上人不知何处去,如今寒山门是山中无老虎……嘿,我们明人不说暗话,场面话说多了大家都恶心,来只有一个目的——你们寒山门现在早已经没有资格继续当着第一仙门的名头了,趁早让位!”
第十章: 寒山日落
尽管一开始就对八大仙门来的目的有了预料,可他们说话未免太不客气。
单刀直入固然好,现在这样生硬的话,跟逼宫又有什么两样?
江枫桥笑了一声:“早知道几位掌门来是为了这个,只是寒山门数千年底蕴,往年从来不曾说这些,诸位不觉得突兀吗?”
孤绝道人坐在一边没有说话,他不说话,自然有别的人来代替他说话。
现在陈九渊站在下面,就在孤绝道人的背后,也是不打算说话的,本来这一场密会就是掌门之间的事情,陈九渊再厉害也不过只是一名弟子,不过看着江枫桥多少有些奇异的感慨。
第一次试剑大会的时候还是普通弟子,结果等到陈九渊第二次参加试剑大会,江枫桥就已经不再参加,成为了试剑大会的负责弟子,整个寒山门的事情从那个时候几乎就已经完全移交到了他手上。
现在试剑大会结束也就三个月,江枫桥已经成为代掌门了。
有时候回头想想,人世变迁,其实也很快。
方才发话的那一位,这个时候自然又接上了江枫桥的话。
“寒山门为什么能够一直占据第一仙门的宝座?还不是因为你们有天鉴宝录?现在天鉴宝录没了,你们不应该让出这个位置来吗?第一仙门之位,有能者居之,你寒山门丢了天鉴宝录,连掌门都不知道哪里去了,还能跟以往相比吗?”
一番讽刺的话,就这样连珠炮似的说出来了。
放在以前,谁敢在寒山门含翠殿说出这样的话来?
当真是时局变了——
江枫桥继续听着,竟然觉得有趣。
这里不少内门弟子都听着这一番话,已经有些气急,可是看到前面白凉景蓝等着人都没反应,便强忍住了,内心之中的屈辱,一层一层地堆积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