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江枫桥虽然一直觉得戚淮不简单,但从没觉得在这种事情上戚淮会藏着心机,他反倒是觉得可能是以前的经历,让戚淮更珍视跟门派之中别的人的相处关系,所以现在才会这样担心。
想了想,江枫桥道:“也不会,只是为了不让别的跟你关系不好的人知道。人啊,总要学会隐藏自己的弱点——所以你,也该学会隐藏自己的弱点。”
他觉得自己真是想了一个很完美的理由。
人,应该学会隐藏自己的弱点。
有的人,喜欢以弱示人,好扮猪吃虎。可是那个时候,他们露出来的“弱”并非弱点,真正的弱点都被隐藏得很好,而他们在暗处,在下面的位置,看到的却是别人的弱点。
只有懂得隐藏的人,才能生活得更好。
至于江枫桥自己,也不知道是不是这一句忽然之间触动了他内心的什么,所以说完之后,他竟然沉默了片刻。
戚淮觉得奇怪,抬头看他,上去扯他袖子,“大师兄……是不是我让你生气了?”
“嗯?没有……”江枫桥摇摇头,道,“这件事不要多想了,我为你保密,你也保密。回头我再跟你说解决办法,你意下如何?”
戚淮心里暗笑,嘴上却道:“大师兄不怕被我传染,也患上这样的病吗?”
“不会。”江枫桥听了戚淮的诸多问题,不过是嘴上应付,其实回答问题根本就没走心了。
“哦……那若是……”
若是传染上了什么的,可不怪他。
戚淮侧过眼,那眼神颇带了几分轻悄悄的味道,江枫桥走路喜欢看前面,很少看自己身边,就连说话都是不会回头的。虽然这样依旧让人觉得舒服,可是戚淮觉得自己不大开心了。喜欢上一个不喜欢回头看的人,也不知道是好事还是坏事。
他似乎只有开口叫一声,他的大师兄才会回头来看。
在对方看来,他不过就是普通的小师弟,即便是天资聪颖一些,也无法超过商百尺,别的就更没有任何的可取之处了。论说话搞笑逗趣儿,景蓝也是技高一筹,不……不止是一筹了。反正别的师兄似乎都很厉害……
就连那个据说下山游历的白凉师兄,也是很厉害的。听景蓝师兄说,白凉师兄跟大师兄倒是很相像的,只是他一直没有见到过。
——不过,大约也见不着了。
若是他一直待在寒山门,兴许在江枫桥的眼底,永远只是这样一个小师弟。
现在,大约只有戚淮自己知道,这身份根本就是假的。
从来到寒山门的第一天开始,这就是一个局。而此刻,距离一切揭开,只有短短的两天时间了。
到时候,若是江枫桥有幸,或可目睹他真面目。
戚淮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看到已经走到前面去的江枫桥,感觉两个人的距离远了,他跑上去几步,忽然牵住了江枫桥的衣袖,终于跟着他一起走,也令江枫桥回头看他。
“怎么了?”
戚淮攥紧那袖角,不松手,只一笑,道:“大师兄你走太快,我跟不上。”
江枫桥自己没觉得,不过想想刚刚戚淮落在后面,也不管他,还是往前去,“分明是你自己瞎想,走得太慢。”
第十八章: 秘洞开启
这些天的比试,江枫桥都不怎么有心情看。
空弦上人说,最近九州乱象纷生,多出妖魔之兆,若要探明九州之气韵,还是得开天鉴宝录。为了这件事,最近的空弦上人可以说是来无影去无踪。趁着九大仙门的掌门都在这里,试剑大会的最后一日又是黄道吉日,适合开启天鉴宝录,所以最近他们都在忙活。
转眼已经是最后一场,果真跟江枫桥之前预料的差不多。
陈九渊跟商百尺。
总算是在最后这一场,遇上了。
江枫桥已经不知道冯柏江到底去了哪里,打听过一阵,有人说是回焚鼎门去了,不过也都是猜的。看焚鼎门掌门孤绝道人真是对这些情况一点也不关心,江枫桥也就觉得这件事不是什么大事了。
兴许冯柏江输了之后,忽然就想通了?
这些都是不清楚的。
现在江枫桥只知道,如果不看这一场比试,会是多大的遗憾。
戚淮就在江枫桥的身边,最近因为那什么风月图册的事情,跟大师兄走近了很多,可是时至今日,便开始忐忑了起来。
寒山门商百尺与焚鼎门陈九渊。
不管怎么说,这都是寒山门跟焚鼎门的对决,已经是第三次了吧?
在江枫桥的记忆之中,他就参加过三次试剑大会,头一次的是谁赢了,他不清楚,只是后面两次都是他自己赢了。第一次是他跟冯柏江决战,第二次则是跟陈九渊。这两场,都是寒山门跟焚鼎门,若说是九州仙门哪个门派最巅峰,答案应当便要从寒山门与焚鼎门二者之间出来了。
若是商百尺这一战赢了,即便寒山门没有剑仙又如何?
廓望整个九州,又有哪一门有寒山门这样出色的弟子?
这一战之重要,事关荣誉。
商百尺整个人沉极了,也锐极了,连日来的多场比试,固然令人疲惫,可是他更多的却是兴奋。看似冷漠的外表下,鲜血已经开始了隐约的沸腾。
棋逢对手,将遇良才,而剑修——
便是遇到与自己旗鼓相当的持剑之人!
他对面的陈九渊也知道,这一战对焚鼎门来说也很重要。
孤绝道人说过:“若是连续三次试剑大会都败于寒山门之人,那我焚鼎门从此就要被盖上寒山门之下的烙印了,我——决不允许。”
他陈九渊,也绝不允许。
他的对手,一直都是江枫桥,这商百尺乃是江枫桥的手下败将,若是他输给了这人,岂不是又要败于江枫桥许多了吗?
到底冯柏江是怎么败给这人的,陈九渊不算是很清楚,可是此刻,他只要赢。
虽说胜负不重要,可在此刻,两个门派的重担压在两个人的肩膀上,站在上面的已经不仅仅是他们自己了。
长剑握在手中,几乎是同时出鞘,霎时之间便是剑光漫天。
然而台下,见不到一名掌门,就连江枫桥也在这个时候直接站起来了。
“大师兄,你去哪儿?”景蓝觉得诧异,问了这么一句。
江枫桥道:“掌门那里有些要紧事,商师弟这里你们看着。我去去就回。”
说是去去就回,能不能回还是另一件事。毕竟那边的事情也不知道会忙到什么时候,这一届试剑大会,依旧跟以往一样热闹。擂台已经只剩下了最后的一座,这周围满满当当的都是人。
江枫桥走的时候没怎么声张,也没几个人注意到他的离去。
唯有戚淮。
天际骄阳初升,他却有一种,时间终于已经到了,江枫桥就要永远从自己身边离去的感觉。
别人不知道,他却是一清二楚的。
八哥早已经探听到了相关的消息,江枫桥朝着后山走去,肯定也是去那藏有天鉴宝录的秘洞了。
想着,戚淮也直接站了起来,趁着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前面陈九渊跟商百尺的比试上,转眼便已经走远,消失在了后面密林之间,不见了影踪。
前山擂台上,激战正酣;后山之中,九大掌门却已经齐聚在洞口。
江枫桥到的时候,空弦上人正把近日观星所得说给众人听,正好说到尾巴上,“妖星异动,天下将乱,正好请出天鉴宝录,以观我九州之气运……枫桥,你来了。”
“弟子参见师尊、各位掌门。”
江枫桥躬身行礼,剑已经握在手中。
这里有九州九大仙门的掌门,方才个个表情之中都带着凝重,不过见江枫桥来了,倒是挤出几分笑容来,又夸奖他,说寒山门后继有人了。
好话谁都爱听,空弦上人也不例外,他笑笑,只道:“我这弟子已经进过天鉴宝录秘洞,今日便跟我一起进去。”
众人于是又看了江枫桥一眼,倒是孤绝道人欣赏地点点头,又叹了口气。
此刻空弦上人已经转过身去,看不见孤绝道人这样的举动,只是在那巨大的石门上画符,流光闪烁之间,已经有印符开始缓缓从石门上浮现起来。
而江枫桥接触到孤绝道人表情之后想到的,不过是之前陆九渊来说过的那一番话而已。
到底在江枫桥的心中,这孤绝道人不是什么心思浅的。
他没有说话,只是站在了空弦上人的身边。
作为空弦上人的大弟子,他在这里站着,其实就代表了一种特殊和戒备。
天鉴宝录乃是寒山门的东西,寒山门才是第一仙门,空弦上人应当就是想要他们记得吧?只是九大仙门之间的竞争,什么时候竟然已经开始这样明显了?
暗流汹涌,江枫桥只安静地站在后面。
印咒一起,石门便是轰然中开,两扇往旁边一分,便是一个看上去普普通通的幽暗洞府。
这天鉴宝录多少年不曾开启,现在的九大仙门掌门除了空弦上人之外,没有一个得见过天鉴宝录的真容。
现在众人的心中,都有一种很难言的期待感,仿佛已经忘怀了他们可能遇到的危机。
江枫桥跟着走进去了,周遭寂静。
他忽然回头看了一眼,像是当初空弦上人回头看时候出手一道剑气一样,不知道为什么,总有一种不安定的感觉。
前山擂场那边忽然爆发出一阵唏嘘,紧接着又是更大的呼喊,而后却安静了。
想必商百尺跟陈九渊的比试,正进行到最精彩的时候吧?
站在这秘洞之中往前面一望,也能瞧见斜剌里刺出来的剑气。
好一场斗法,只是已经跟江枫桥无关。
他注意力在这一刻已经被分散,回过神来的时候,却已经感觉不到那种奇怪的不安定的感觉了。他转身,跟上众人,身后的石门也缓缓地关闭。
待那石门完全合上之时,江枫桥他们已经转过一个弯了。
这石道很是宽阔,只是有诸多的岔路,空弦上人走过来是轻车熟路,四壁都刻画着八卦阵法,还有一些上古时期的玄奥文字,处处给人一种窒息的神秘感。
脚步声也很轻,可是依旧能听到,他们并没有刻意压制自己的脚步声,所以在这样寂静的空间之中,顿时多了几分怪异的吵闹。
仿佛……
这天鉴秘洞之中,不该有这样的声音一样。
后面转角处,那石壁背后,一道模糊的墨绿色身影从石壁上缓缓地凝结出来,又幻成一个人形,面色苍白如纸,可是目光闪烁之中已经是森冷无比了。
天鉴宝录据说记录着整个九州的气运,甚至有克制邪魔的种种法门,其存在于妖族而言乃是大大的不利。妖族这边为了偷取天鉴宝录,近百年来可以说是费尽心思,可是从来没有一个人能接近天鉴秘洞,这一个地方,被寒山门隐藏得很好。
没有符咒,根本无法进入。
很快七拐八弯,已经要到了尽头,周围的石壁上镶嵌着发光的灵石,将他们脚底下的路照亮。过了石道,前面就是一个巨大的石洞,在看到这石洞洞口的同时,却听见耳边有潺潺的水声。
于是他们顺着往自己的脚下望去,却见一道泉水从那石洞洞口的左边石壁之中流涌而出,从洞口前面横过三丈距离,又进入了最右边的石壁,似乎是从虚无之中流出。
焚鼎门孤绝道人觉得奇了,“这泉水从石壁之中出来,却又不见任何孔洞,又是个什么道理?”
“这是黄泉。”空弦上人站在这一道横过洞口的泉水前面,便笑了一声,“从虚无中来,又往虚无中去。跨过这黄泉虚无之水,前面便是秘洞。”
他自己当先走上去,抬脚直接从那一道黄泉上过去,也不过就是两三尺宽,可是给人一种极端诡异奇谲之感。
江枫桥记得,自己上次来的时候还没有这东西。
他看了空弦上人一眼,皱起了眉头,不过没有多想,还是跨过去了。
于是整个天鉴秘洞,便完完全全地呈现在眼前了。
地面上是嶙峋的石块,隐约刻画着许许多多的印符,不过因为年深日久,已经不怎么看得清了。
整个石洞的洞顶上倒垂下一个倒金字塔形的锥尖,那垂下来的尖正好对准最中间凸起的八卦圆台,端的是奇异又壮阔,百丈石洞之中,倒垂塔尖,尖指石书——此书,便是天鉴宝录!
前山依旧喧嚣,商百尺与陈九渊一剑相撞之后各自倒飞出去,下面的人一口气提上来现在才略微松下去一些。
看着商百尺那不大好的脸色,景蓝抹了抹额头上的冷汗,回头望一眼,大师兄不在,不过……
“小师弟怎么也不见了?”
第十九章: 暴露
此时此刻,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那圆台之上。
上面垂下来的锥尖像是一支笔,倒垂在那石书上,似乎是天地造化神奇,以这样的一支笔在这上面书写了来自远古的预言。
空弦上人走过去,那圆台其实是三部分。
下面的粗大圆柱支撑着整个圆台,而中间确实一个圆盘,上面印刻着八卦的图案。这八卦圆盘,显然是后来人设计上去的,那石书却是天然的。
空弦上人道:“这圆盘乃是我寒山门先辈所制的八卦天极盘,以五行八卦之力,合天地人三才与六爻之术,能衍算出天地大道,在天鉴宝录上显示我九州气运。”
一步一步走过去,说着便已经到了那天鉴宝录旁边。
江枫桥有意无意地站在了孤绝道人的不远处,孤绝道人似乎也注意到了这一点,不过没有说什么,只是觉得有趣。
那天鉴宝录看似是在八卦盘之上,实则是半漂浮状态,是浮在虚空之中的。
空弦上人过去,双手放在八卦盘两边,用力一按,灵力灌注在手指之中,便已经将那直径约有五尺的沉重八卦盘转动了起来。
修道之人,自然会一些占卜之术,众人也看出来,空弦上人便是在用占卜之中的推衍之术。
这圆盘有内外好几层,推衍卜算,需要转动各个圈层,手指在几个圈之中划动,排定位次。乳白色的灵光从整个圆盘上冒出来,又氤氲缠绕在空弦上人的手指之间,看着极具灵性。
这推衍的过程大概持续了一刻,众人不曾露出半分不耐烦的神色,反而很是认真地看着空弦上人的动作,似乎要将其一举一动都刻在心中一般。
江枫桥也看着,只是不知道什么时候,藏雪剑已经被他握在手中了,看着还是一身的放松,只是一身藏蓝的袍子下面,身体早已经紧绷了起来。
这种时候很关键,若是有人打断了空弦上人,或者做些什么别的事情,肯定会出事的。
天鉴宝录这一本石书,看上去也就是两尺宽,一尺高,带着些微的厚度,像是已经放了很久,石化的古书。
伴随着空弦上人那越来越快,已经成为幻影的手指动作,原本灰沉沉的天鉴宝录,终于缓缓地亮了起来。
一个个银色的玄奥字体浮现在表面,流光闪烁,有的逐渐消失,有的却凝固下来,排列在了那石书上。上方的倒垂椎体上,似乎也流动着隐约的银光,整个石洞之中原本是阴暗无比,不过这一瞬却给人一种光鲜之感。全是流光闪烁,全是银芒点点,说不出地漂亮。
随着那些字一个个地凝聚出来,整个天鉴宝录也开始有了一种真实书籍的形态。
可是少有人注意到,空弦上人的手指已经崩裂出血——施展推衍之术,虽然是接住八卦天机盘,可本身也需要施术者有一定的修为。并且推衍此术,乃是窥知天意之行为,定然要施术者付出一定的代价。
江枫桥已经看到空弦上人那落在圆台表面的鲜血,诡异的是,这鲜血竟然被那石台吸收进去了。
看到这里的时候,江枫桥不知道为什么,生出一种奇怪的心寒感觉。
他看着那石台,看着圆盘,也看着那天鉴宝录,甚至是上面的倒垂巨大尖锥,像是看着什么怪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