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见着众人已经直接下水,便是商百尺时候犹豫了一阵,也下去泡着了。
冬日里头泡温泉,真是说不出地舒爽。
景蓝想起酒和肉来,转头就喊戚淮,“小师弟你快过来啊。”
小师弟驮着一堆东西挪过来了,面无表情看景蓝。
景蓝“哈哈”大笑,一把便将戚淮拽下来,“砰”地一声砸到水里,便溅起了无数的水花。
江枫桥大约也猜到了,师尊应该已经收他为徒了。他笑着把呛水的戚淮给捞起来,只道:“你景蓝师兄就是这个德性,待日后师尊要考校功课了,你再去敦促于他。”
景蓝被江枫桥这一句话给憋住了,只来拿那漂浮在水面上的酒,和包好的烧鸡。
这边,戚淮却是满脸都是水花,隔着一层层的暖雾,只觉得江枫桥的手掌很暖和,兴许是因为泡多了温泉吧?
“大师兄,喝酒吗?”
景蓝开了一小坛子酒,递给了江枫桥,江枫桥只把戚淮放到自己身边不远处,靠着岸边,便已经接过了那一坛酒,晃了晃,却道:“又是从你周师姐那里偷的。”
“什么偷,分明是赠!”景蓝立刻辩白。
江枫桥弯着唇角,微微眯着眼,仰头喝了一口酒,露出修长的脖颈和微微凸起的喉结,而后又一晃小酒坛子,便道:“是啊是啊,都从偷变成赠了。”
景蓝大窘,只道:“滚滚滚滚,喝我的酒还要笑我,滚滚滚滚,马不停蹄地滚!”
众人大笑起来。
戚淮悄悄扭过头,看着也跟着笑的江枫桥,泡在水里,又不自觉地伸手按住了腰侧,只觉他笑得跟当年一样好看。
第十六章: 开花树
酒是隔壁周师姐酿了许多年的酒,景蓝刚刚入门的时候,就喜欢去她那边偷酒喝,不过后来被逮住了,也就开始了收敛,现在估计算是已经跟周师姐混熟了,这酒都变成赠的了。
江枫桥想起这一茬来,只是微微一笑,问他们道:“怎么忽然想起来找我?师尊可允许了?”
戚淮就在江枫桥的身边,也不喝酒,只看着他们,听他们说话。
景蓝道:“师尊说过可以轮流来看望你的,大师兄你想直接闭关,可不成了,不过……以后我就可以放心大胆地偷懒了……”
没有江枫桥卡着,景蓝摸鱼都能舒服许多。
“你这德性……”江枫桥没忍住摇头笑了。
莫回那边道:“这一回是商师弟去师尊那边求情的,说起来我们并没有出什么力……”
还在喝酒的商百尺端着那酒坛子,顿了一下,又当做没听见。
江枫桥也顿了一下,看了商百尺一眼,又对莫回等人道:“我这一思过,不知道要到什么时候,也不必时常来找我,乘此机会,我倒是能够闭关一阵的。”
众人点点头,景蓝瞥了戚淮一眼,忽然从水里抓了一个酒坛子,扔给戚淮,戚淮抱住,看向景蓝。
“喝啊。”景蓝理所当然道。
只是戚淮看着胆子小,转头看了江枫桥一眼。
江枫桥却对景蓝道:“他年纪还小——”
“酒量是从小培养起来的嘛。”景蓝不等江枫桥说完便反驳了一句。
于是江枫桥没话,只能轻轻地一耸肩,继续喝酒去了。
眼见得残阳欲尽,小雪纷飞,戚淮感觉着手中摸着的酒坛子却是暖的,想是景蓝将这坛子放在温泉里久了,所以连着里面的美酒也变成了暖的。他还从来没喝过这酒,一时也是好奇,喝了第一口觉得有些拉辣,第二口却觉出了醇厚,于是不知不觉就喝了第三口。
江枫桥见状不由得笑了起来,说他只跟个上灯台的小耗子一样。
戚淮心说自己怎么跟那种东西像,只不满地撇嘴,周围人大笑起来。
酒到微醺,江枫桥已经开始恍惚了,他一手手肘压在岸边的大石头上,手里还拿着小酒坛子,另一手泡在水里,不过头发掉下来已经沾湿在胸膛前面,于是伸出手来将头发拉车起来,归拢到耳后去,却懒洋洋道:“天色已晚,你们该走了。我也该回去了。”
酒量最好的景蓝喝得最多,整个人都要掉进泉水里面去了一样,旁边的莫回笑了一声,将他捞起来,也觉得是时候了,若是喝得太过,怕是日后都没有来看大师兄的机会了。
众人从水里出来,也把戚淮拉上来,抬手便将衣服烘干了穿上。
江枫桥动作倒是慢了不少,回手去岸上拿衣服,只松松垮垮披在外面,便已经从水里起来。
戚淮只是无意之间回望那么一眼,便瞧见江枫桥背影,被水给浸透了,被水打湿的头发披在身后,乌黑的一片,因为泉上水雾氤氲,倒觉得那场景不真切起来,隐隐约约的。
众人已经走了,这灵韵洞前面一下就显得冷清起来,周遭寂静,雪却忽然大了。
他老是觉得自己记忆里也有过这样一场纷纷扬扬的大雪,只是怎么也想不起来。
回到灵韵洞中,手里还提着半坛子酒,他走到桌案边,看着还没下完的残棋,便坐过去,一边喝一边下,自己跟自己对弈,还算是绞尽脑汁又其乐无穷。
只是酒喝多了就容易晕,还没下完棋,他就已经困得打了个呵欠,直接趴到棋盘睡了。
醒来的时候恍恍惚惚,忽然觉得有人在拉自己的头发,拉完了又摸自己脸颊。
他迷迷糊糊睁开眼睛,只头疼欲裂,眼前站了一个人,似乎是没想到他已经醒过来了,愣了一下,接着又是一声自语:“醒了也好。”
墨绿的长袍,头发和眼瞳却变成正常的颜色遮掩,长发披散在身后,看着很高瘦挺拔,脸色苍白之余却能感觉出一种病态的没敢。
危险的感觉。
江枫桥的酒一下醒了大半,这人是谁,寒山门从哪里出现这样的人?他一瞬间想到了之前在树林里看到的黑影,伸手便欲将剑召唤出来,不想已经被这神秘人按住。
那人不说话,只是勾唇一笑,掐住他下颌,便俯身吻了下去,另一手撑在那棋盘上,却已经将棋子拂乱。
舔了江枫桥温热的嘴唇,便尝到了酒味,从坛子里喝和从某人嘴里取,滋味截然不同。只这样轻轻的触碰,已经让戚淮觉得自己浑身都烧了起来,他手指颤抖了一下,指甲很长,便无意之间在江枫桥的下颌上留下了一个小小的血印。
戚淮浑然不觉,今日看他在潭水之中的时候,便已经动了那邪念,在回去之后,却又悄悄过来,刚好瞧见江枫桥趴在棋盘上。他情不自禁地走近,又想起旧日的事情来,便已经无法自制了……
江枫桥只被这样的触碰给气晕了头,抬起一脚便要踹过去,却被戚淮按住,一根树枝不知道从哪里伸出来,便已经岔住江枫桥那条腿,戚淮一推便将他按到了墙上,一副游刃有余模样。
仿佛是察觉了他的不高兴,戚淮终于停了下来,那略带着沙哑的声音,带着一种成熟与青涩并存的感觉,却对江枫桥道:“我是来讨债的,你不认得我了。”
江枫桥一条腿放不下去,只能稳定心神,已经知道自己面前这是一只树妖了。瞥了那树枝一眼,江枫桥道:“你是哪里来的妖物,我又为何要认识你?”
“……”果真是不记得了。
戚淮似乎有些失落,他想起自己那刻在腰间的印记,只道:“白玉村的事情,你也不记得了?”
“我出身自白玉村,却从不记得自己欠过谁。”
江枫桥始终很淡然,这种时候不能自乱阵脚。
那树妖仿佛有些恍惚起来,看了江枫桥许久,手上便已经有些松劲儿了。
江枫桥眼底暗光一闪,便直接手诀一起,顿时雪蓝色的光芒暴起,藏雪剑已经刹那之间出鞘,在这昏暗的灵韵洞之中,腾起一道剑芒,随手一劈便已经将那斜出来的树枝斩落,而后握住剑柄,剑锋上扬往前面催逼过去。
戚淮被江枫桥打了个措手不及,一时剧痛之下,连那脸孔都扭曲了几分,他眼中似乎有几分痛心之色,可江枫桥视若未见。
此日,正是冬至小雪,外面雪花满地,洞中也是寒意惊人。
江枫桥仗剑而立,眼神平和,衣服宽松,袖袍上带着织银花纹,随着他抬手,便荡开了一片波纹。寒光凛冽,站在那里的江枫桥只像是一尊塑像一样森严肃穆,只有那微微闪动着的剑光,泄露了他此刻并不平静的心绪。
“你是何处的妖物,与白玉村有什么关系?”
他没有动手,只是提着剑站在那里,只是看得出是一副蓄势待发的状态,只要他对面那妖物有任何动作,他便将剑斩其头颅。
修行已有二十余年,凡尘俗世早已经忘得差不多,世间凡夫俗子也活不到那许久。
所谓的白玉村,若是旁人不提,江枫桥兴许真的忘了。
可是如今被人一提,他又觉得那是自己不能忘记的所在——似乎,他当初便是从那里,上山来的。
眼前这妖物,说出了白玉村,不知是不是与那边有一些联系?
只是寒山门乃是九州第一仙宗,山中阵法甚多,妖邪之物不得近,这妖物又是从哪里来的?是外来的妖物,必然不得进山门,若说是门中的妖物,也不会知道白玉村——更要紧的是,门中不该有这样的妖物。
他问了,这墨绿长袍的男人却笑了一声:“你自己都不记得的事情,我凭什么告诉你?”
这话像是赌气一样,江枫桥不喜欢。
他听出对方似乎不愿意跟自己多说,所以江枫桥直接动手了。
自打上次与江枫桥比剑之后,他的剑诀便已经进步神速,此刻骤然出剑,戚淮闪避不及,或者说是对江枫桥失望透顶,以至于竟然有一种类似于自暴自弃的心理,已经被江枫桥一剑刺入胸膛。
眼神对上,江枫桥眼底是平和,甚至可以换一个词来形容——无情。
而戚淮眼底,是一种很奇怪的,淡淡的痛心。
他只问:“你当真不记得了?”
“不知所谓。”
江枫桥拔剑,只欲生擒此妖。不料对方在听见他这一声回答之后,竟然大笑起来,转瞬便是长袖一拂,卷起一阵狂风,再看之时已然不见。
地上的鲜血,乃是青绿色的,果真不是人了。
江枫桥原本想报给闻道长老,只是自己现在在闭关之中,也就无法说太多。
他想了想,左右这树妖是跟自己有仇,他还是慢慢筹划为好。白玉村之事……
说起来,似乎没有什么异常。
灵韵洞之中,点着油灯,外面只瞧得见那昏黄灯火。
戚淮步履蹒跚,一路所有的树木都不敢动,生怕触怒了他一样。
还记得自己问山神,喜欢一个人应该怎么办。山神掐着自己的山羊胡文绉绉地念着那些奇怪的句子:如何让他遇见你,在你最美的时候,做一颗会开花的树。
可戚淮说:我不会开花。
山神说:不开花就不美,谁能把你从那么多的树里认出来呢?只有你开花,他才能看到你。
然后村里那据说有千年历史的神树,便开出了一树滑稽的大白花朵。
的确是被无数的人注意到了,自然也包括他。
可是他换来的是什么?是他用刀,在他身上刻下的,与别人的誓言——当初就不该答应他,看他可怜,不该心软。
江枫桥是个铁石心肠,凭什么要他心软?
戚淮忽然走不动了,只伸手扶住旁边一棵树,任由鲜血落满地。
真滑稽……
试剑大会
第一章: 突破
自古正邪不两立,道为正,妖为邪。
早已经是公认了许久的道理了,可是戚淮觉得自己现在才明白。他此次入寒山门,乃是有两件事。
其一是他私心,为着来找江枫桥;其二则是妖族之事。
现下里,头一件事已经令他烦透了心,自把心思放到第二件事上去。
试剑大会召开在即,门中上下都热闹得很,因为要举行门中的小型比剑,选出合适的人去参加。寒山门作为九州第一仙门,乃是东道主,主场试剑,自然不能丢了脸面。
后面广场上以云台为中心,搭上了几座高台,不日便将有不少修士,自九州各处而来,端的是仙家气派,客如流云。
只是,门派之中比剑,虽然是一件简单的事,但因为江枫桥的闭关思过,总觉得有些古怪。
戚淮那一日出来之后,就再也没去过后山,听说景蓝师兄会去看望他。戚淮从旁人口中得知他近况,却都说他安乐自在,修为倒是精进得比往日更快了。
心里想着他倒是一点也没压力,戚淮觉得自己一个人纠结简直不是个事儿。
江枫桥为什么会忘记白玉村的事情?当初他上山来,又到底是为什么?
这些事情,都不清楚。
今日,天气已经转暖,冬衣也不必穿了。
寒山门上上下下都换上了新装,冬衣也被戚淮藏进了柜子里面。说来时间过得也快,转眼就已经是两个多月,试剑大会的第一日。
九州仙门无数,不过有资格来参加试剑大会的,也就那么八个宗门,加上寒山门自身,统共九州九个宗门。寒山门来自乃是中原神喻州的仙门,向来在九州是地位尊崇而独特,别的仙门对他们是礼敬有加,不过寒山门毕竟多年不曾出过剑仙,虽然名声在外,也逐渐地被人看不起了。
景蓝跟戚淮,现在负责出去将山门处的与会者接进来。
两个月的时间,戚淮算是疯长了一阵,看着倒也不是之前那小孩子的模样来,身量出来,瞧着硬朗了不少,有个少年侠士的外表了。
其实长成什么样,完全是由戚淮自己决定的,想要换张脸换个心情简直分分钟的事情。
“下面来的乃是焚鼎门的,这一门脾气火爆,说话可能颇不客气,一会儿师弟你可得忍住。”
景蓝事先提醒了一句。
戚淮觉得奇怪:“师兄怎么知道?”
景蓝笑笑,“小师弟你真是,最近修炼糊涂了吧?我寒山门又不是第一次举办试剑大会,以前也有过的,每一届都是这几个宗门,早就摸得门儿清了。大师兄当初就是带着我去接待人的,说起来,那个时候的我跟你现在差不多大呢。”
只是说起大师兄,景蓝就叹了一口气,似乎想要说些什么,不过转眼他就看到了一旁走过去的高挑美人,一瞬间就粘了上去:“周师姐,你这是哪儿去啊……”
“……”
景蓝就是这个德性,戚淮都习惯了。
他站在原地,朝着后山所在的位置望了一眼,又收回目光。
过不一会儿,景蓝终于过来,似乎跟那周师姐相谈甚欢。
过了九百九十九级天梯,下去的时候,那焚鼎门的人已经等久了,有几名弟子在闲聊。
“这寒山门就是气派啊。”
“什么气派,寒山门,看着是越来越寒酸了,最近连高手也没出一个,说个什么厉害不厉害?”
“我们焚鼎门好歹有三鼎剑仙撑着,他们寒山门什么人都没有。”
“人家有天鉴宝录,手握九州生死,我们哪里能比?”
“也是,也是……”
戚淮听见那天鉴宝录几个字,抬眼看了那几个人一眼,之后景蓝已经走上去了。
焚鼎门也是九州九大仙门之一,带着人来的乃是焚鼎门的掌门孤绝道人,看着是一副精明模样,瘦瘦高高,白发白眉却有一张青年的俊脸,应该是仙门之中驻颜有术的。
景蓝与戚淮朝他一拱手,见过礼,孤绝道人是一点也没介意,看了景蓝一眼,却道:“我记得你来着,上次试剑大会,也是你跟着你大师兄来接待我们的。短短几年没见,你修为倒是攀升极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