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是因为习惯了黑暗,骤然被光照到,虫子微微蠕动了一下,北宫绮意含笑的戳着他肉肉软软的身体,虫子不满的扭动着,北宫绮意将罐子倾斜放在叶子上,低声道:“乖孩子,出来吃东西了。”
似乎是闻到了熟悉的血的味道,虫子慢悠悠的蠕动着爬出罐子,从最上方的叶子开始,一片片的爬过,最后钻进了泥土中。
室内燃着熏香,淡青色的烟雾在黑暗中徐徐盘绕着,唯一的一盏烛灯打亮了一小方天地,北宫绮意起身,将身上的素绒缕金外衣脱下,一头青丝直垂到腰际,细嫩纤长的手指在桌上画着圈,一张脸一半隐在暗处,一半则被烛火照耀成暖色,浓长的睫毛蹁跹眨动着,显出几分阴森的诡惑和几分精致的脆弱。
燃着的熏香青烟愈来愈弱,室内淡淡的香气缓缓散去,北宫绮意绮丽的凤目缓缓闭起,跳动的烛火发出轻轻的“噼啪”声,燃烧的蜡泪滴到桌上,室内仅剩的一盏烛灯熄灭。
一室黑暗,一室寂静。
北宫绮意蓦然睁开眼,眼神极亮,似是点缀着天际的寒星,黑暗中,他伸出手轻轻的抚着额间赤色的朱砂痣,无声的笑了起来,虫子吃饱喝足的自泥土中钻出来,慢慢的爬回了倾躺在桌上的罐子里,一动不动。
室内的灯一盏盏点亮,一切如旧。
唯独桌上植物的叶子刹那间变得枯黄,北宫绮意摘下一片叶子,叶子干枯颓败,桌上有一圈浅浅的血画成的圆,北宫绮意将叶子放到圆圈里面,垂眸低笑起来。
那是一个不太像但确实是个“囚”字。
屋外传来阵阵敲门声,北宫绮意将桌上的树叶扫到地上,将精致的小罐子放回床头的暗格,拿起一旁刚刚脱下的素绒缕金外衣穿在身上,方才开门问道:“什么事?”丫鬟低垂着头,“回禀少庄主,庄主让您过去。”北宫绮意双眸一亮,颔首道:“把里面的东西收拾了。”随即将松松散在背上的发随意的扎起,快步走向“行吟阁”。
一路的凉风将他听到北宫决宸回来的消息后燥热的内心吹得平静了下来,他整理了下衣服,推门走进“行吟阁”。
室内灯火遍布,熏香袅袅,一如往昔,隔着青绿色的薄纱帘影影绰绰的看到两个模糊的身影,北宫绮意眉峰微动,撩开纱帘大步跨入,他的视线焦灼在北宫决宸身上,只一眼便无法挪动。
北宫决宸依旧穿着亓颙为他准备的大红色袍子,现下他半躺在软榻上,袍子松松散散的裹在身上,只在腰间用细细的呆子系起,露着光裸的胸膛和一双白皙修长的腿,这是北宫绮意第一次这么清楚的看到北宫决宸的腿,那双腿修长细腻,肤白如霜,肌肉紧实,线条优美,北宫氏因所修内功的原因,身上无半根多余的毛发,因此那双腿极为光滑,竟像是镀了一层蜡一样。
现在,那双美极的腿随意的并在一起,修长白皙骨节分明的手搭在大腿处,北宫绮意喉咙无意识的吞咽着,他急速的眨了眨眼,从床上拿了床薄被盖到他身上,方才慢慢平静下心来,“大哥……一切可好?”
北宫决宸慵懒的点点头,声音暗哑而低魅,“庄内如何?”北宫绮意略略一笑,轻声道:“尚且安好。”北宫决宸闭了闭眼,沉声说道:“不急。”北宫绮意坐到他身边,细细的看了他一眼,笑道:“自然不急。”随后他便收回视线,看向那个抱臂倚靠在桌边的人,挑了挑眉,“是你。”
那人一身黑衣,清冷的脸上不显丝毫情绪,她面无表情的点了点头,淡淡道:“羌言希。”这人便是那晚帮了北宫绮意的女人。
北宫绮意笑笑,“那晚还要多谢你帮忙。”羌言希摇摇头,静静道:“就算我不出手,你也不会有事。”她说的是实话,那晚就算她不出手,北宫绮意也能轻松地解决了那帮人,只不过是要多费些时间而已。
北宫绮意见她性子冷漠,也不再多说,只回过头安静的看着北宫决宸,似是要将这一天一夜的时间全部看回来,他的视线灼热中又带着一股压抑,北宫决宸微扬的眼角轻轻一动,闭着的眼却是没有睁开,羌言希双手抱在胸前漠然的看着他们,光洁的额头上却显出一个小小的褶皱。
过了片刻,北宫决宸缓缓睁开眼,北宫绮意冲他柔柔一笑,北宫决宸斜长的眉皱结着,默然的敛目道:“夜深了,回去吧。”北宫绮意轻眨着眼,颔首缓步退了出去。
待内室的门关上,羌言希直起身,沉沉道:“他看你的眼神有些不太对。”北宫决宸哼笑了一声,转动着拇指上的翠绿扳着,微眯着眼道:“你觉得哪里不对?”羌言希挺翘的睫毛抖动着,长睫下的眼睛清冷淡漠,“那并非是兄弟看兄长的眼神。”那视线太过灼灼,像是要将人生吞活剥掉一样。
北宫决宸坐起身,身上的薄被滑落到腿上,低低一笑道:“我倒要看看他能玩出什么花样。”羌言希看着他,紧抿成一条直线的唇微微上扬,竟多了几分打趣的味道,“才出虎口又入狼窝,你的魅力还真大。”
北宫决宸不置可否的笑笑,他垂眸看着放在腿上的手掌,骨节分明的五指缓缓握起,沉声道:“你错了,即便是狼窝,也是我的狼窝,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纵使那人是他血脉相连的亲弟弟,是他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亲人,若动了不该动的心思……
血浓于水,也仅仅是浓于水罢了。
羌言希一语不发静静的看着他,半晌,冷冷一笑。
夜色阑珊,一路行来,尽是朱楼翠阁,玉砌雕阑,北宫绮意身上的浅黄色素绒缕金外衣被轻风吹拂过袖裾,娓娓曳曳,少年负手信步而走,闲看着灯火燎夜,他知道今晚他做的太露骨,那人肯定对他有所怀疑和戒备,可是那又怎样呢?他停步抬首看着天上的一轮弯月,垂在身侧的双手紧紧的攥成拳,露出一个嘲讽般的笑容。
两世为人,他的脾性不变,想要的即使费心心机,不择手段也一定要得到!
上一世他无情无爱,而上一世的大哥对他百般讨好,身心皆给了他,那本就不是他想要的,所以他无动于衷,任那人求而不得,囚而不得……他本已脱出囚笼,怎奈命已天定,他注定活不过二十岁。
——命中注定吗?我偏偏要逆天而行,我命由我不由天!
他本是冷情凉薄而又乖张暴戾之人,两番为人,恍成此身,他收心养性,在北宫决宸面前装作卖萌撒娇,依附大哥的无知少年,但,骨子里的天性难变,他亦不想去改变,随手折了只美人蕉拿在手中把玩着,北宫绮意冷然一笑,蛰伏的够久了,现下该是一步一步露出本性的时候了。
轻嗅了一下手里的那枝鲜红美人蕉,随后将其抛入到地上,踏步碾了过去。
这一世他是北宫决宸的弟弟,是这个站在武林最顶端的人的弟弟,他依旧冷心冷情,但他知道,他清楚的明白,他要这个男人,这个强大的让人心愿臣服又美丽的摄人心魂的男人。
——他给了那个男人警示,他真心想要的不多,但凡是他想要的就没有得不到的!
醉卧美人膝,醒掌天下权!
第33章:相见
夜深雾重,星月渐隐。
一袭大红色宫装的女人缓缓的自屏风后走了出来,长裙曳地,裙摆上用金线绣着几簇盛放的牡丹花,女人的额心也用金色勾勒出牡丹形花钿,雍容华贵。
女人望着窗外暗黑一片的天,涂的艳红唇微微上扬,她缓步走进内室,慢慢的坐到铜镜前,散开原本梳的整齐的发髻,纤长优美的手拿起浅色的桃木梳,一下一下的细细的梳着。
她抬首看向镜子里的人,镜中人螓首蛾眉,肤如凝脂,唇若点绛,勾人的桃花眼波光流转,一双柔荑轻轻执起一头墨色青丝,精巧的挽成双刀髻,插上锏镀金凤流苏簪,镜中人抿唇轻笑,艳若桃李。
女子站起身,将身上的大红色宫装脱下,换上一件同色的刺绣妆花裙,她缓缓的吹灭了室内最后一盏灯,不疾不徐的走了出去。
雾气更重。
街道上空旷无人,只有风声飒飒作响,羌言希面无表情的看着四周,迈步的脚慢慢的停了下来,光洁的额头轻荡起波澜,她看到前方有一个女人,隐绰在雾气中,一个身姿曼妙,却让她心下莫名一荡的女人。
女人缓步自雾气中走出,大红色宽大的袖摆在风中飘扬着,如同一朵绽放的牡丹,她每一步都走的极为优雅华贵,仿若步生莲花,她在羌言希面前停下,艳色的嘴唇微张,轻声道:“好久不见。”
羌言希波澜无惊的眉眼间倏然一动,眼前的女人美而媚,明明那样熟悉,但她的脑中却丝毫没有这个人,哪怕是一星半点的记忆,镖紧紧的握在手心,羌言希漠然道:“你是谁?”
女人直直的看着她,莞尔一笑,她又向前迈了一步,两人之间的距离愈近,几乎是紧紧的贴在了一起,羌言希能感觉到那人胸前两团柔软摩擦着自己的身体,她星目低垂,眼中情绪分毫不漏,女人倾身在她耳边,呵气如兰,“我是你的妻。”
细长的扬眉紧皱,羌言希撤身向后退了一步,她面无表情的看着眼前的人,冷冷道:“你认错人了。”女人的身体因她的忽然后撤而微微前倾,羌言希忍住伸手扶住她的冲动,双手环臂。
女人看着她,目光却愈发柔和了起来,她伸出细腻白嫩的手,羌言希扬眉一斜,却没有动,任她拉过自己的手,女人轻吸了口气,缓缓的拉着她的手置于胸前,“我没有认错,你是我的妻,我亦是你的妻。”
手下是颤动的柔软,羌言希的手下意识的想要撤离,那人却紧紧的握着不让她离开,羌言希默然的看着她,沉声道:“我不认识你。”女人却摇了摇头,她忽然一把环住羌言希的脖颈,将艳红的双唇印到她紧抿的薄唇上。
羌言希下意识的动作就是要推开她,环住她的女人全身柔软无力,轻轻一推便可推开,但羌言希伸出的手最终却是缓缓的放了下去,因为这种感觉,这样的环抱,这样的味道,甚至是这个人都是那样熟悉,熟悉的仿佛是刻在心尖上,明明那个名字就在嘴边,但她却无论如何都叫不出。
她潜意识里有个声音告诉她,她认识这个女人,她们之间甚至不仅仅是认识那么简单。
贴在唇上的软热慢慢的离开,羌言希微微低头看着眼前的人,她睁着一双潋滟的桃花眼直勾勾的看着自己,眼波流转中似乎要将自己的魂魄勾走,羌言希有一瞬间感心像是被紧紧的绞起,钝钝的疼。
女人抿唇浅笑,轻声道:“记住,我是你的妻,你今生唯一的爱人,我叫……冉萝。”
冉萝……
——你叫什么?
——知道我名字的人现下恐怕都已经化成白骨了吧……
——我救了你,一命换一命。
——我叫冉萝,冉冉孤生竹,结根泰山阿。与君为新婚,兔丝附女萝。
冉萝……
——你若是女萝,我便是兔丝。
——你要娶我?
——有何不可。
冉萝……羌言希猛然一把攥住她纤细的手臂,“你……”她的眉头紧皱,却不知道要说些什么,冉萝轻抚开她眉间的褶皱,轻笑道:“没关系……你会记起我的……”她慢慢挣开羌言希的手,如来时那般,恍然飘来,又恍然离去。
羌言希垂眸看着自己的手掌,掌中似乎还留着那人手腕的温热。
冉冉孤生竹,结根泰山阿。与君为新婚,兔丝附女萝。
——你为何骗我?
——我未曾骗过你。
——你从未告诉我,你是……
——你也从来不曾问过我。
她是谁,她曾经隐瞒的又是什么?羌言希目光散涣的看向前方,前方只有一片白雾茫茫,再没有任何一个人的身影。
羌言希握拳的手上青筋暴起,她猛然抱住头靠着墙缓缓蹲下,眼前似乎看到了一片的红色,红色的红绫锦被,红色的鸳鸯枕,红色的床帐,红色的蜡烛,红色的囍字以及……穿着大红色嫁衣裙的的她和大红色喜服袍的自己……
眼前红色渐渐朦胧,羌言希缓缓的闭起了眼。
雾气渐散。
北宫绮意将屋中的烛灯点亮,烛火摇明。
罐子里的虫子轻轻蠕动着,北宫绮意笑着将罐盖合起,乌黑晶亮的凤瞳半眯着,额间赤色的朱砂痣红艳耀目。
他轻轻拍了拍手,一身褐衣的人立刻闪现,北宫绮意将小罐子放回床头的暗格里,低声问道:“木泯,阁中如何?”木泯低着头,敛神道:“回禀主人,阁中有人不太安分。”北宫绮意长睫低垂,在白到发冷的肌肤上投出暗青色的阴影。
木泯见他不语,头垂的更低了,北宫绮意抬眸,艳红的唇勾勒出诡异的弧度,他转过身,手落到木泯肩上,“还记得上一次我说的话吗?”
若是有人不安分,杀……木泯双目一禀,沉沉的点了点头。
北宫绮意笑的越发妍丽,他的双眸透过紧闭的窗口望向远处,眼中流光一闪,“就要到时候了……”木泯看着他,紧抿着唇,不语。
北宫绮意缓缓收回视线,低低叹了口气,“我等了那么久……”
第34章:煞气
厅中光线极暗,浓重的血腥味散在空气中,久久不散。
木泯向来疏得一丝不苟的发此时散乱着,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无数,有的皮肉外翻,犹自往外渗着血,他重重的喘息着,提起剑再次挥向来人,那人在他面前倒下,他微微松了口气,用剑尖支撑着地站起身,木泯看着自己握剑的颤抖的手,明白自己撑不了多久了……
厅外的厮杀声不绝于耳,木泯深吸了一口气,提起剑步履踉跄的走出去,现在还不行,还不能倒……他慢慢的拖着身子移动着步伐,就在他刚刚迈出大厅一步后,一向冷峻的脸上竟泛出一丝极浅的笑意,然后他放纵自己顺着门跌坐到地上。
主人来了,一切都尘埃落定了。
少年纤瘦修长的身形游刃有余的穿梭在人群中,每经过一处就留下一具尸体,浅黄色的袍摆沾染上点点血迹,随着主人的每一次移动而摇摆着,如同几株开放的红梅。
少年停了下来,围绕在他身旁的是一地的陈尸,少年漠然的环顾着四周,活下来的人在接触到那双漆黑乌亮的凤眸时都不由自主的颤抖着身体跪了下来,少年手中银色的剑上泛着凄冷的光,暗红色的血正顺着剑身一滴滴的落下来。
少年站在血泊中,洁白如雪的脸上溅着几滴血渍,衬托着额间一点朱砂,绝代芳华。
少年艳丽绝伦的脸上没有丝毫情绪,他冷冷的看着跪拜在身边的众人,尖削的下颌轻扬着,傲然屹立!
木泯的视线一眨不眨的盯在少年身上,良久,他撑着身子立起身,郑重的跪在少年身前,深深一拜,高声道:“参见阁主!”身旁的众人如梦初醒,连忙叩首道:“参见阁主!”少年晕色的唇角微微上扬,清冷的笑了起来,“起吧。”
他负手缓步步入厅中,厅中亦是横躺着七八具尸体,木泯自觉的命人将厅中的尸体抬了出去,北宫绮意坐到上首的座椅上,随手扯下靠背上的座套细细的擦拭着剑上的血,直到整把剑都被擦得泠泠发亮才收回袖中。
北宫绮意抬首看着跪在地上的众人,长眉一斜,冷笑道:“我这段时间不在阁中,就有人动了其他心思了。”跪了一地的教众心中一抖,木泯低着头站在北宫绮意身旁,不发一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