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影 下+番外——嫣旨
嫣旨  发于:2015年06月0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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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个小没良心的,我白把你养这么大,我都在这躺了快一个钟头了,你才来,你是想来给我收尸啊?”说完又要伸手去挠。

游霄也不躲,而是抬起头看着曹家妈,问道:“什么时候叫的救护车?为什么要一直躺在这儿啊?”

“先打的120,后打给你的。医生说她这种从楼梯上摔下来的,有可能伤到脊椎,不让咱们随便搬动。”

游霄听完点点头,又看了眼随后赶到的李寅启,便麻利地脱下外套给雪丽姐垫到了身子下面,然后又站起身,朝一众围观者转圈喊了一通:“大家帮帮忙,不要围在这儿看了,咱们把弄堂堵着,一会儿救护车来这,进出都不方便,大家帮帮忙,先回去吧。”

嘱咐曹家妈再帮他拿床薄被下来,游霄一边用袖子帮雪丽姐擦干额头上的冷汗,一边想让李寅启去弄堂口看看,可一抬头,李寅启已经随着散去的人群消失了踪影。

雪丽姐不知道是疼的,还是冷的,一双手好似冰钩子一样掐着游霄的手脖子,半眯着眼睛,又是喊疼又是骂,半天听不到游霄的动静,手上越发用劲,恨不得把指甲活生生嵌进肉里。

游霄被雪丽姐掐得生疼,只拧着眉忍着,嘴里说出的却是轻柔的安慰:“再忍忍,救护车马上就到了,马上……”话没说完,就看见李寅启领着急救人员小跑着转进了弄堂口。

李寅启转进急诊的走廊,一眼就看见跟着救护车走的游霄已经先他一步到了这里。

刚才一来灯光昏暗,二来场面混乱,他倒没太注意,这会儿坐在明晃晃的走廊里,他才发现游霄脸上的惨状。

捂了半年才白回来的脸颊上顶着清晰的红色五指印,右边耳垂下更是挂着道一扎长的血痕。

“我在这看着,你先去处理一下吧。”李寅启说着朝游霄抬手比划了一下脖子。

游霄伸手去摸,又露出了手脖子上一排渗着血的指甲印。

“你这一身女人问题专用伤要是被小报拍了去,不知道会配出什么劲爆标题。”

李寅启本来是想说句玩笑话调节一下游霄的心情,可这话说出来,连他自己也不觉得好笑。

是的,他笑不出来,看着游霄一脸的伤,他心疼。

雪丽姐摔断的腿做了支架,手术很是顺利。

握着核磁共振的报告,医生推了一下眼睛,对着忧心忡忡的游霄说了句:“脊椎没有受伤。”

游霄这才终于松了口气,弯着嘴角回头看了眼倚在门口的李寅启,却发现李寅启的眼睛还在盯着那个医生。

转过头,游霄也发现了那医生眉间一团尚未散去的阴云。

“医生,我阿姨她还有什么别的问题么?”

“我们在给她做检查的时候,发现她肺部有病变,初步判定是肿瘤,具体结果还得等化验报告出来,不过以患者的身体情况来看,情况并不乐观。”

一天之后,悬在游霄心里的那个“并不乐观”终于尘埃落定,化验报告上的那些数字符号他研究不清,反正翻译过来就是四个字——肺癌晚期。

雪丽姐根本不知道自己有病,她从游霄那要来的钱,全挥霍在赌桌上。

游霄一边给她削梨,一边问她有没有感觉哪里不舒服,有没有感觉胸闷?

雪丽姐反倒翻着眼呛声;“你输了钱不胸闷?你在自家楼梯上摔断腿不胸闷?我何止是胸闷,我简直是胸闷得快死了!”

她真的快死了,常年烟酒熏陶早已掏空了她的身体,这让她体内的癌细胞扩散起来,根本如入无人之境。

医生给出的时间是一个月,可看着她一天一个样地消瘦下去,游霄只觉得一个月对她而言也算得上是奇迹。

因为药物的关系,一周之后,雪丽姐开始出现间歇性的昏迷。

醒着的时候,她会恶声恶气地质问游霄,为什么摔断个腿需要打那么多吊瓶,搞得她脑袋昏昏沉沉。

睡着的时候,她又会下意识地拉着游霄的手,呓语般轻声念着:“铭铭,我的铭铭……”

56.你不是谁的替代品

李寅启推开病房的门,听到的就是那个名字。

游霄放开雪丽姐的手,站起身,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吐出了他想了一晚上的决定:“我觉得还是得去给陆铭打个电话,雪丽姐应该想要见见真的他。”

李寅启没有跟出去,他不知道游霄在那通电话里说了什么,他只看出游霄进门时的一脸疲惫。

“他怎么说?”

“他说一会儿过来。”游霄扯着嘴角,试图回李寅启一个笑脸,可笑了一半,他又想起了什么,“要不你先回家吧,陆铭要是看到你在这儿,可能会不高兴。”

“没事,他来的时候我回避一下好了,我就是想陪着你。”

“嗯。”游霄应了一声,便拉着李寅启坐到了床边。

他也希望李寅启能留下,不知道为什么,他突然觉得今天他特别需要有人陪着。

陆铭的一会儿比一般人略长一些,当他再次打来电话确认楼层病房号时,时钟已经往后拨了一个点。

游霄把李寅启存放在护士值班室,正准备下楼去接人,就看见陆铭从隔壁电梯里走了出来,那一张脸沉得何止是不高兴。

“你来了。”

“人在哪?”

“我带你去。”

游霄快步把陆铭引进了病房,就在这时,昏昏沉沉睡了一天的雪丽姐,也好像有感应般睁开了眼睛。

“她不知道自己的病情,意识可能也不是很清醒,她这两天一直在喊你的名字,你好好陪她吧。”游霄低声对着陆铭交代了几句,又俯在床边,晃了晃雪丽姐的手,“雪丽姐,你看谁来看你了。”

雪丽姐也不知听没听见,抓着游霄又喊了两声“铭铭”,这才有些恍惚地把头磨向陆铭,看了好一会儿,然后一把撒开了游霄的手。

游霄反手带上房门时朝屋里扫了一眼,病床上的雪丽姐伸手悬在半空,一副说不出的急切,而站在床尾的陆铭双手插在衣兜里,一副明显的不情愿。

李寅启从值班室探出头,只见游霄抓着门把手呆立在门口,脸色很不好看。

他伸手一把把人拉过来,还没开口问,就被游霄推着退回了值班室。

“你怎么了?”

游霄朝病房的方向瞄了一眼,又轻轻地摇了摇头。

“没什么,就让他们……”

游霄话没说完,就听见病房里传来一阵叮咣的金属声。

二人交换了一下眼神,游霄便按住李寅启,独自朝病房奔去。

“你放手!你不是有游霄吗,养出那么个好儿子还嫌不够,抓着我干嘛?”陆铭的怒吼从病房里传出来,伴着雪丽姐尖锐的哭声。

游霄推开门,就看见雪丽姐双手扯着陆铭衣角的画面。

那女人已经瘦成了一把干柴,手上的力道却大得惊人,被陆铭拖着,半个身子都悬了空,依然不肯放手。

“这女人疯了!快让她放开我!”陆铭一见游霄进来,恨不得赶紧把这烫手山芋丢出去,也顾不得下手轻重,一边掰雪丽姐的手,一边恶狠狠地朝身边的游霄啐了句,“我就不该听你的话跑过来。”

“她怎么说也是你妈。”

游霄抬眼看着陆铭,语气里听不出丝毫的责怪埋怨。

可即便是那样的眼神,那样的口气,那样的话语,对陆铭而言也是未曾有过的,所以落在他这儿就全数变成了游霄的挑衅。

“你算个什么东西,居然敢跑来教训我?!你以为你红了,就了不起了,我告诉你,你在我眼里你永远是个谁都能上的贱货。不光你,她也是,我才不承认她是我妈,你们俩一样下贱,你们才应该是一家子。”

陆铭说完猛地扯了下外套的下摆,把衣服从雪丽姐指缝间抽了出来,便迈开步子夺门而去。

游霄看了眼蜷缩在被褥里咳个不停的雪丽姐,又看了眼那扇缓缓关合的房门,紧接着也快步追了出去。

“陆铭,你别走。”游霄冲上前,抓着陆铭的胳膊把人拉进了楼梯间。

“你放手!你们果然是一家子的,怎么都那么难缠?我医院也来了,人也见了,我现在已经很后悔了,你还要干什么?”

“雪丽姐真的没多少日子了,无论她有什么错,到底是你妈,她天天都在喊你的名字,你就当做善事,抽空多来看看她也不行吗?”

“我现在站在这就是在做善事,我看到你们俩就恶心,你知道吗?”

“你这说的还是人话吗?!”

楼梯间的门轰然打开,昏暗的头顶灯配上门那侧明亮的背景,勾勒出李寅启伟岸的身形。

陆铭被这一声怒喝惊得顿时没了方才的气焰,他没想到李寅启会在这,就算想到了游霄和李寅启还保持着某种暧昧不明的关系,他也万万没想到游霄会把李寅启带到这里。

一双眼睛闪动着依次划过游霄和李寅启的脸,那里面有厌恶有恐惧,但更多的是不服气。

对,不服气。

他父亲到死都在念叨着一句话——人一辈子能留下的只有一个好名声。

病房里的那个女人,犹如一滴洗不掉的污点,毁了他父亲的一世清名,所以他来到这,心中没有半分善意,他只是想看看那女人的报应。

但是现在,面对如此执迷不悔的李寅启,他更想看到的,是游霄的报应。

陆铭最终没说一句话,而是忿恨地瞪了游霄一眼。

游霄看不透那个眼神中的深意,大抵就是厌恨吧,反正陆铭对于他,从来也没有过什么别的感情。

盯着陆铭远去的背影,游霄再没力气说什么,再没力气追上去。

看着游霄满身满脸的疲惫,李寅启走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

“咱们再去看看雪丽姐就回家吧,你这阵子天天两头跑,别再累坏了身子。”

游霄站在病房门口,调整了一下呼吸,回头朝身后的李寅启扯出一个笑,直看到李寅启点头,才顶着那副面容推门走了进去。

雪丽姐没有睡下,而是撑着身子靠在床头,瞪着一双贼亮的眼睛,直直盯着门口。

游霄一进门就对上雪丽姐的期盼眼神。

她是在等陆铭,她突破体能极限地保持着清醒,只可能是在等陆铭。

游霄想到这,心中又泛起一阵酸楚,可还没等他走上前去,雪丽姐就好像发了疯似得抓起果盘里的苹果桃子丢了过来。

“我的铭铭呢?你个小杂种给我滚!把我的铭铭还给我!”

事实证明,一个人若真是疯了,不光蛮力惊人,手段招式也是无所不用其极。

李寅启晚游霄一步进来,见各种杂物合着咒骂声直飞过来,当下一个箭步冲到床边,可刚一近身,就被雪丽姐抄起保温杯,咣咣两下招呼在脑袋上。

游霄这时也冲到了床边,一把擒住她那只抓着保温杯的手,才夺下凶器,又被她一口咬在手腕上。

李寅启见状,也顾不上找什么工具,直接上手对付起了雪丽姐的铁嘴钢牙。

雪丽姐抵死不松口,另一只手在李寅启手背上挠了几道血印子,也没把李寅启的手指抠出来,便反手在床头柜上一阵摸索,左右寻了件不知名的硬物,紧接着就以迅雷之势朝游霄砸了过去。

随着咚的一声闷响,世界仿佛迈入了下一个纪元。

雪丽姐的气力好似被瞬间抽了去,手也松了口也松了,整个人软趴趴地倒在被褥里,一双眼仁也重新蒙上了一层雾气,只剩口中还断断续续地小声念着:“铭铭,我的铭铭……”

游霄望着李寅启,心中满是歉意,这个男人可能这辈子都没这么狼狈过,头发有些凌乱,额上顶着一块红斑,手背上趴着三条血痕,手指上还沾满了雪丽姐的口水。

视线中,李寅启也在他,但那神色显然有些凝重得过分。

我是怎么了,你要这样看我?

游霄还没问出口,就感觉一滴粘稠的液体流进了眼睛里。

雪丽姐最后扔出来的是一把水果刀,好在那是一把折叠刀,不然,留下游霄眉骨上的就不会只是一条一厘米上的小口子。

二人把雪丽姐托付给了医生,便双双坐进了清创室,一直到上车都没说一句话。

李寅启双手握在方向盘上,食指依然习惯性地打着点,瞥了眼埋头坐在副驾座上的游霄,又瞥了眼游霄眉骨上那块显眼的胶布,他最终还是猛地一打方向,把车停在了路边。

“你就没什么要跟我说的吗?”

“对不起。”

“我要听你说对不起干什么?”李寅启感觉这对话氛围好像又一下回到了他俩好上之前,立马调整了语气,“游霄,自打咱俩走到一起,我就一直没再问过你以前的事,因为我觉得那些不重要,跟我们将来的日子比,一点也不重要。可是现在我真的想问一问,你到底欠了他们母子俩什么?他们凭什么这么对你?”

“虽然雪丽姐不是我亲妈,但她一个人苦了那么多年把我养大,我理应报答她。”

“你把她当妈,但她只把你当做他儿子的替代品。”

这句话,挑开了游霄心底一块深藏的疤。

看着游霄眼中的悲怆,李寅启也觉着自己这话说重了,连忙把人一把揽进怀里。

游霄双手紧紧地环着李寅启的腰,把头埋在他肩窝里,沉默良久,才终于轻轻地开启了双唇。

那段记忆在他心里埋了二十年,真的说出口时,他又好像变回了记忆中那小小的样子。

游霄记事比较晚,所以他对自己的生父母没存下丁点印象。

打从有记忆以来,他就是大人们眼中厌恶的小皮球,这家待几天,那家住几晚,可即便有人收留,也大多没什么好脸色。

记忆中,他有个姑姑算是待他不错,收留了他半年多,性子也很温和。

只是那位姑姑自己身子弱,生来便是半条命,说待他不错,也不过是没什么功夫搭理他。

可有病耗着,身边带着个孩子总是不方便,于是有一天早晨起来,姑姑把他叫到身边,给他从上到下换了身新衣服,便把他托给一个熟人带上火车。

游霄说他第一次走进曹家渡的弄堂,只觉得那蜿蜒的巷子看似没有尽头。

那人带着他停在一扇木门前,还没敲,门就自己开了,里面走出了一个时髦亮眼的女人。

那便是年轻时的雪丽姐,她如此打扮,当然不是为了迎接她素未谋面的外甥,事实上,她根本忘了今天游霄会过来,而她赶着出门,是为了件更重要的事。

简单交代了情况,两个大人都有事要忙,雪丽姐虽不情愿,但还是把游霄收留了下来。

但她的收留,只是把人领回家,吩咐了一句“老实呆着”便把门锁上,又去忙起了她的大事。

一个六岁的孩子,抱着自己的行李和恐惧,坐在那漆黑狭窄的楼梯间里,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一等就是一整天。

游霄不记得自己是怎么睡着的,只记得自己是被雪丽姐踢醒的。

那个浑身散发着酒气的女人先是被吓了一跳,接着猛然想起了家里为什么会凭空多出来孩子。

可当她把游霄从钻井洞一样的楼梯间里拎出来,开口第一句便是一声骂:“我自己的孩子不让我见,偏偏把你这个小杂种送来,是不是嫌我还不够晦气。哭哭哭,就知道哭,再哭我打死你。”

游霄被骂得抽着气蹲在墙角,身子抖得厉害,却再不敢出声。

只得惊恐地看着雪丽姐随手抄起酒瓶,从桌上喝到床上,又喝光了一整瓶。

床上的女人渐渐模糊了意识,游霄却依然不敢动作,即便又饿又冷,他也只是那么提着一颗心呆呆地看着,然后,他看到那女人半睁开眼,痴痴地望着他,含糊地喊了一声:“铭铭,到妈妈这儿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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