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妈啊……这也太暗了,怎么灯都不亮?”
靠在车窗旁探头探脑,陪着搬进熙宁国宅的小高,一脸扭曲地啧啧有声。
地下室里并没有停多少辆车,也许是白天的关系,住户都出门上班、上学了,所以地下停车场显得十分空旷。
他们绕了几圈后,在刚进入地下室时经过的第三根柱子附近,找着了停车位,在里头兜来兜去,就连郭敬棠一向自豪的方向感都给兜没了,如果不是他的错觉,整个地下停车场的格局有些歪斜,他觉得再多绕几圈的话,只怕自己会头晕得吐出来。
“灯都开着,不过实在太老旧了。敬棠,你们搬进来之后自己小心,白天就这么昏暗,到晚上岂不是伸手不见五指,你们出入要多注意。”
坚持一定要跟过来看看环境,费文立在副驾驶座上嘀嘀咕咕志叮咛,如果不是担心郭敬棠得分心照顾他,这名费大医师也想搬过来。
倒不是急着帮郭敬棠找人,他一直听闻这里被称做“自杀圣地”,费文立认真地想研究一下,究竟是哪个环节造成的,人不可能凭空冒出想死的念头,总会有个触发原因,他希望能找到这一点,也许能够改善、补救。
“知道啦!老妈……”
熟练、迅速地将车停妥,郭敬棠似笑非笑地睨了身旁的费文立一眼,他发觉自己似乎返老还童变得幼稚,总喜欢干一些让斯文、好脾气的费大医师气得跳脚的事情,他喜欢享受这种对方眼里只看得见他、心里只在意他的占有欲。
“你在乱喊什么啊?”
“费大医师,我不记得你以前有那么啰嗦耶?小高,对吧?老费他以前很安静的呀!”
怕场面不够激烈一样,郭敬棠不怕死地拼命火上浇油,仗着已经停稳车子,半转身去询问那个深怕被波及,识相地缩在后座的助理小高,时不时用眼角余光留意着费文立的反应,郭敬棠很好奇,要到什么程度,这名冷静、斯文的费大医师才可能真的气得跳脚。
“我什么都不知道,我到事务所的时候,费医师就已经这么关心你了。”
连忙摇手撇清,比起自家老板,小高更怕费文立,不要看他斯斯文文,说话又温柔好听,那个精神科主任剖析人的时候,就像一部活生生的X光机,把你整个人都看穿、看透,什么秘密全都让他刨出来。
“你争气点啊!有这么可怕吗?老费又不会吃人。”没好气地翻了翻白眼,郭敬棠一马当先地跃下车子,动作迅速地搬起行李。
同一时间,拎了一大叠资料的费文立,已先一步按下电梯等待他及小高了,尽在不言中的默契总在这种时刻体现。
“这电梯也太……”三个人才刚跨进电梯里,冷不防地就大力晃动一下,助理小高失声尖叫起来,若是年久失修掉下来怎么办?他们确定还要搭乘?
“应该不要紧吧?这里有定期检修的报告。”指着电梯墙面上贴着的记录,费文立分不清是自我安慰还是安抚小高的回答。只不过目光锐利的郭敬棠,留意到上头的日期,不晓得是检修工作忘记更新报告,还是检修的日子定得不很频繁,总之他们还是尽量少使用就对了。
“我们租的房子在九楼……”话才刚说完,电梯门就打开,看着延伸而出的长廊,因为长型建筑采光不佳的缘故而显得有些阴暗,郭敬棠本能地牵牢费文立的手迈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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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许是好日子,又或是机缘巧合,同一天搬进熙宁国宅的还有黄沙,不过与其说他是“搬”进来,倒不如说他是带韩世乐过来看一眼算是交待,他并不打算在此长住,关于房子其余的琐事也由罗彬安排好了,他只不过是个有“固定工作”的人头,方便处理那些书面文件而已。
“九楼?住这么高?”看着手中的租屋资料,韩世乐下意识地喃喃自语。
其实打从走进这栋建筑物里头,韩世乐就有种说不上来的气闷感,也许是格局关系,或是之前出任务留下的阴影,这座十六楼高的建筑物,闹出过多次自杀命案,他曾参与过几次救援行动,结局都悲剧收场,黄沙要跟他以前的团员们留在这里调查,即使这些家伙个个身手矫健、见惯风浪,韩世乐还是感到很不安。
“高?这哪算高?”刻意地走到围墙边缘往下看,黄沙自信以他的本事,就算真往外摔,也能借着两旁的围墙平安落地,再更险峻的环境里打滚都能活着回来,这点高度不算什么。
“小心一点总是好的。你说过了,隧道有可能会在这里出现,隧道出现的地方,附近总是发生很多怪事,不要太大意了。”
同样攀在围墙旁,韩世乐上上下下地审视一遍,因为是十六楼高的长型建筑,即使中间留有天井,日光一样照不下来,所以整栋建筑物阴阴暗暗,再加上出入份子复杂,时不时都有奇奇怪怪的人自身旁擦肩而过,天晓得对方是正是邪、是人是鬼,也难怪这栋建筑物会有么多的可怕传闻。
“嗯,说到注意……隔壁也在搬家。”略扬了扬俊眉,黄沙本能地将韩世乐扯往暗处,神情戒备的观察着刚走出电梯的三个男人。
为首的那个最高大、气宇不凡一看就是带头人物,跟在他身旁的那个则非常斯文俊秀,一丝不苟的行为举止不是医生就是律师,最后那个不重要,简单说就是个跟班。总之,那三个男人横看竖看都跟这里格格不入,韩世乐这张乌鸦嘴,才提醒要留意,马上就冒出这些人。
“邻居?那应该要拜访一下,说不定他们需要帮忙?”乐于助人的个性不分时地冒了出来,住在这栋建筑物里的人,绝大多数是老弱妇孺,韩世乐本能地想要帮助他们。
“傻子啊!你们看他们是需要帮忙的人吗?他们根本就不像会选择这里的住户,那个斯斯文文戴眼镜的家伙,一看就很有钱……”
眼明手快地拉住韩世乐,黄沙面无表情地朝费文立的方向呶了呶嘴。他不想理这些人为了什么理由搬进来,被追杀也好、躲债也好,总之不关他的事,韩世乐也不必鸡婆,他们是来调查隧道,不是来敦亲睦邻,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可是……”
“没什么好可是!你看也看过这里的环境,可以回去了,我的事不用……”
接到韩世乐投过来的杀人目光,自问自己天不怕、地不怕的黄沙,没来由地心中一凛,硬生生将剩下那半句话咽了回去,那个家伙固执起来,就算是天皇老子的帐也不买。
“你刚出院,先回去休息吧!等我安顿好了,再正式请你过来玩,这样总行了吧?”微微地叹了口气,黄沙无奈地妥协,那名年轻的救难队员十分满意地点点头、微笑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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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当私家侦探之前,郭敬棠其实是个十分厉害的警探,自己开业之后,他过滤线索的本事变得更好,除了一切都得自己来,磨练多了、经验多了,观察力自然变好,更重要的是,他身旁一直都有费文立力挺、扶持。
在那位精神科主任的教导下,郭敬棠学会许多察颜观色的小技巧,就像现在这样,即使隔壁邻居的动作再快、隐藏得再好,他还是注意到躲在暗处那里交头接耳的两个年轻人,一个精神奕奕、一个神采焕发,跟这栋老旧建筑十分不搭。
“你预备从哪里开始查起?”隐隐约约听见费文立一边整理着屋子、一边嘀嘀咕咕,郭敬棠只来得及捕捉他最后的问句。
“什么?”求救似地看向小高,谁知道这个没良心的助理,居然敢朝郭敬棠耸了耸肩,表示他根本没在听,应付费大医师一直都是他老板自己的事情。
“我是问,这里一共有五百多户,你打算怎么调查那个少女的失踪案?一间一间敲门问?”
医治过太多精神病患,见识过千奇百怪的症状,费文立早就被磨练出异于常人的耐性,重复说话只是小意思,他曾为了引起一名病患注意,跟着对方重复相同模式的日常生活整整五个星期,让他相信他是“自己人”,愿意对他敞开心房,郭敬棠若以为能用这么拙劣的手法能敷衍他,那也太瞧得起他自己了。
“我是私家侦探,又不是业务,没有上门拜托这一招啦!”尴尬地呵呵笑了数声,他怎么能承认,他跟小高确实有想过这么干,以寻找逃妻为理由,一间、一间上门找。
“你知道隔壁住的是什么人吗?也许他们听过……张岳苹的事情?”理所当然地如此推测,费文立跟街坊邻居处得不错,经常能在他们那里听见许多小道消息,以此类推,说不定他们也能在这里得到帮助,一个年轻女孩被拐带、失踪,稍微有些良知的人都不应该袖手旁观。
“我记得……隔壁的原屋主不知道是移民还是搬哪去了,前一任租客发生意外,也搬走了,现在住了哪些人……我就不清楚了。”
虽然认真地回答问题,不过对于这些资讯,郭敬棠不太有把握,事实负责连络、租屋的全是助理小高,他只能很肯定,他们现在住着的这一户不是凶宅。
“喔喔!这个我知道,前一任租客因为精神不济,所以发生车祸,不过我又听说的另一个版本,前一任租客啊……被“那个”缠上了,在开车的时候眼睛被遮住,所以才撞上分隔岛。”
自动自发地将行李一箱一箱地搬进屋里,助理小高适时地补充,故意压低音量、神神秘秘地制造诡异气氛。
“你相信这些事?”不动声色地问了一句,费文立很感兴趣地打量着小高。
他正缺一个研究对象,如果能就近观察,就能明白像小高这类人,是不是真那么容易受到环境及流言影响,说不定最终能解开这栋老旧公寓频传自杀事件的谜团了。
“不不不!不相信、不相信,我什么都不相信,费医师不要这样看着我……我下楼去搬剩下的东西。”让费文立盯得浑身发毛,助理小高慌慌张张地猛摇手,不等另外两人回应,片刻不停地冲了出去。
“他……他在干嘛啊?”愕然地瞪着被猛力甩上的大门,费文立有些委屈地回望郭敬棠,他有这么恐怖吗?他在医院里的风评还不错啊!下意识地抹了抹脸颊,难道是长得太可怕,吓到小高了?
“呵呵呵,你老用“来当我的观察对象”的眼神看他,他当然会害怕啊!”忍不住大笑起来,郭敬棠想也不想地走近,顺手摘了碍事的眼镜,分不清是得意还是满意地凑上前去轻吻一口,他的费大医师又斯文、又帅气,能当他的观察对象多幸福,是小高那个笨蛋没福气。
“你是笨蛋吗?万一小高跑进来怎么办?”耳根泛红地推开郭敬棠,虽然他们的关系不是秘密,但费文立的害羞个性永远不可能高调起来。
“怎么可能?哪有这么……”话还没有说完,背正巧抵着大门的郭敬棠就被撞开,小高脸色惨白、尖叫着冲了进来……
“小高!小高!你在搞什么鬼?”先是检查着同样被撞开的费文立,确认对方没受到伤害、没有什么大碍,郭敬棠气急败坏地揪住年轻助理,后者仍旧尖叫不止,浑身冒着冷汗颤抖不已。
“敬棠,他受到惊吓。”拉开动作十分粗暴的郭敬棠,费文立柔声地叫唤着,低沉、轻柔的嗓音果然发挥了镇定的效果,助理小高仿佛灵魂回窍般,眼神逐渐聚焦,虚弱地回应一声。
“小高,你怎么了?去停车场搬东西……不会是遇上“那个”了吧?”身正不怕影子斜,郭敬棠大大方方地拿刚刚的话题开玩笑。比起那些虚无飘渺的东西,郭敬棠刀山火海里打滚过、跟丧心病狂交手过,对他而言,人心最恐怖。
“怪……怪物……”出气多、入气少,小高还是止不住发颤,他其实没那么胆小,只是近距离碰上,他相信就算是郭敬棠也会被吓倒。
“嘿,嘿!冷静点,你眼花了,现在大白天的……”知道该适可而止,郭敬棠重重地拍了小高背脊几记,就像给予对方力量一般,那名不停颤抖着的年轻人,开始恢复神智、恢复镇定。
“是啊!你肯定是眼花,停车场那里太昏暗,很容易看错什么影子,你形容一下,我跟敬棠陪你再去确认一次。”
费文立柔声地建议着,解决这类因为错觉造成的恐惧,最好的方法就是回到原处,仔细地将恐惧源看清楚,就像在半夜意识不清时在厕所里看见鬼影,其实只要看清楚,就会发现不过是根拖把,只是如果不去确认,这个阴影会一直存在,他们应该陪小高回地下室去解决他的恐惧感。
“不……不是地下室……”连喘几口大气,小高仍旧一脸畏惧,如果是什么女鬼、狐仙,那有什么好怕的?刚刚的……他根本形容不出来,而且离得那么近,只要一伸手就能触摸到它们,完全超乎他想象、货真价实的怪物。
“不在地下室?”
“嗯,就在九楼……我一出电梯门口就看见它们,全都一身黑,从头到脚全是黑的,看起来油油亮亮,但又不像布,不知道是什么材质,没有脸……黑黑的头上有血红色的两只眼睛,就好像……嗯,一只蛾?”
咽了咽口水,努力地回忆起来,小高的脸色惨白、语气颤抖,他不是害怕昆虫这么孬种,不过冷不防地撞上一只超过一百八十公分的……蛾?正常人都应该觉得可怕吧?
“蛾?蛾有什么好怕的?”没好气的翻了翻白眼,郭敬棠当然见过让蟑螂、蜘蛛吓得哇哇乱叫的大男人,但他没想到小高也是这种货色。
“你试试一家伙遇上好几只比你还高大的“蛾”!”呛完还打了几记冷颤,小高无法形容当时的感觉,不过跟郭敬棠吵两声之后,他似乎恢复不少生气。
“所以,那几只……“蛾”呢?还在九楼?”用眼神制止郭敬棠瞎搅和,费文立平静地询问。
“隔壁,它们走进隔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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环境谈不上好、也不算坏,以这么低廉的租金而言,附近的交通、生活机能这么方便,其实称得上是非常合算的选择,只不过不知道是真的风水有问题,还是单纯的心理作用?一跨进这栋十六楼高的老旧建筑里,韩世乐就觉得不舒服,不过这也可能是因为他刚出院的关系,他还没傻到跟黄沙那个死不信邪的家伙讨论这些问题。
“不用怎么特别整理,我没打算长住。”
皱了皱俊眉,看着罗彬带着那些团员们闪进房间里,黄沙语气死板地制止韩世乐继续打扫下去。他带对方过来,只不过是让韩世乐来看看环境、交待一声,不是让那个年轻救难队员过来当帮佣的,那种爱照顾人的个性可以收起来,罗彬那些家伙不会心存感激的。
“我知道你没想要长住,但整理一下环境也是……”
话还没说完,大门传来碰碰、碰碰没什么耐性似地敲击声,韩世乐看了一眼黄沙,他明明离得更近,但完全不打算理会,无奈地摇了摇头、认命地走近。
“不好意思,打扰了!我们刚搬来隔壁……”
门外是一名斯文俊秀的年轻男子,嗓音份外地低沉好听,举止、谈吐礼貌客气,韩世乐反射似的跟着点头回应。
“呃,你好,请问有什么事?”尴尬地瞧瞧这里、瞧瞧那里,韩世乐他们自己的也是新住户,如果隔壁新邻居有什么需要,其实也是要这个没这个、要那个没那个,帮不上什么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