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所有的故事到了这儿仿佛一下子戛然而止，让观众都措手不及。

Chace没有再出现过，而Stan先生的生活也重新回归于平静，每天按时去上课，温和地回答每一个学生的问题，傍晚沿着那条栽满山毛榉的路慢慢走回家。

他们最后一次见面，是在Stan先生完全不知情的情况下。

那是个阴郁的雨天，铅灰色的乌云大片大片地填满整块天空，雨幕模糊了远处的背景。

图书馆前的长廊有些暗，高瘦的青年穿着浅米色的风衣，一手拿着湿淋淋的雨伞，另一只手小心地捧着一本硬皮书，正站在屋檐下出神。

——那是Chace。

Chace被大雨淋湿了一点，黑色的头发黏在额前。镜头从侧面渐渐拉近，扫过他轮廓分明的侧脸，停留在他深邃的眼眸边。不知道是不是雨天的关系，Chace的眼睛里好像也蕴了些水汽，薄唇微抿着静静发呆的样子，让人一看便丧失了抵抗力。

这一幕的剧照在宣传时被改成了祁攸的单人高清海报，PO在官网上时下载量达到了恐怖的十万多次。

而这个时候，有脚步声传来，Chace随意地回过头，接着整个人不由自主地就站直了。

走廊那头走过来的是Stan先生，他手里握着一把黑色的长柄伞，怀中抱着几本书，大概是刚从图书馆里出来。

镜头切换回Chace，看着Stan先生一步步朝自己走过来，短短几秒，他的表情、他的眼神都可谓是瞬息万变。

淅淅沥沥的雨声中，Stan先生的脚步渐渐停下，他看不到，却像是感应到了什么，犹豫地站在原地，抬头望向Chace的那个方向。

半响，他开口：“是你吗，Chace？”

那一瞬间Chace的眼睛猛地亮了起来，他的嘴唇颤抖着，想要说什么，但最终却还是吞了回去。灿若星子的眸中光彩渐渐褪去，他死死地咬着唇，急促却无声地深呼吸着，没有给出一丝一毫的回应。

Stan先生默默地站了一会儿，没有等到回音。于是他转身，拄着雨伞自顾自地离开了。离去时，他有节奏的脚步声回荡在幽静的走廊上，仿佛是敲打在观众的心上一样。

裴烁听到影院里已经有女影迷忍不住，开始默默地啜泣出声。其实这一段并未着重渲染什么感情，连配乐都是一首曲调简单的钢琴曲，融合在不曾停息的雨声中。

但祁攸的表演却让人从心底里感受到了那份压抑、求而不得的痛苦。那种看着自己所爱的人从身边经过，却什么也不能说的感觉，看着祁攸饰演的Chace，深情地凝视着自己的老师，沉默无声的爱恋如同蓝色的潮水，没顶时让人感受到了窒息的鼻酸。

影片将近末尾时，交代了一件事：有好心人匿名给Stan先生捐献了角膜，让他得以重见光明。

之后就是复健、出院，身边的同事朋友对Stan先生表示了祝贺，而他却只想看看Chace的样子。但这个时候Stan才发现，他们好像因为下意识地不想留下纪念，所以从没有合照之类的东西存在。

他只在学校找到了注册学位时Chace的一张证件照，照片上的青年像是并不习惯面对镜头，脸上的笑容不太自然，但那双黑眸里属于年轻人的满满的意气风发却很明显可以看得出来。

“所以，还是你先抽身了。”Stan轻轻地把属于Chace的资料页合上，平静地呼出一口气。

镜头渐渐拉远，从学校那间办公室的窗户转到了另一扇阁楼的窗台前。随之响起的，还有小提琴悠扬婉转的旋律。

裴烁忽然想起来，这幕不就是之前曾用于宣传片里的那一段吗？

此时再看，就与当时刚看到宣传片时的心情就完全不一样了。画面中俊美的青年沐浴在阳光里，嘴角含着笑拉着手中的琴，明明是那么轻松明快的场景，但却怎么也让人无法从沉重压抑的心情中走出来。

伴随着柔和的小提琴声，Chace的独白缓缓响起。

“我记得老师曾说过，他刚因为意外失去光明时，最令他难受的不是感官的缺失，而是那种失控的感觉，他说，他讨厌那种忽然失去对某样事物的掌控的感觉。

“爱情使人盲目，嗯，这句话真是俗套，但好像确实是这样。他啊，因为我变得患得患失，开始挣扎沉沦，说实话，我喜欢这种感觉。但后来，我发现我舍不得看到他无意识地流露出的脆弱和痛苦。

“因此我希望让他不再盲目。不论是眼睛，还是他的心。”

最后镜头定格的是Chace的床头，精致的相框中摆着一张照片，那是他们唯一一次合演后Chace拜托别人在台下帮忙拍的，他没有告诉Stan这张照片的存在。

电影到这里就结束了。细心的观众都留意到，最后那幕拉着琴的Chace，自始至终都没有睁开过他的双眼。

走出电影院后，裴烁头一次有了那种情绪仍无法从影片本身中抽离的感觉。祁攸把Chace演得太鲜活，一开始张扬肆意的年轻人，大胆地接近着自己喜欢的老师，而到了最后却那么小心翼翼，甚至因为太爱对方而选择了放弃。

Chace愿意为了还Stan原来平静的生活，忍痛抽身，却不知道对方对方真正需要的是到底是什么。

说实话裴烁并不喜欢这种基调沉闷的文艺片，他承认里面流淌的感情的确扣人心弦，但始终是太过压抑。让裴烁无法从中抽离的是祁攸，毕竟现实中他与祁攸的关系太过亲密，因此看电影时看到Chace总是忍不住带入祁攸。

Chace可以称得上是祁攸演过的片子中表情最丰富的一个角色了。片中Chace有灿烂的露齿笑容，有惊愕得下巴都要掉下来的神态，有因为害怕被拒绝而畏缩不前的脸色，有悲伤时双眼含着一层模糊的水雾……粉丝们纷纷在微博上咆哮道哪怕不为了剧情，光进电影院花痴祁哥的各种表情也可以完全值回票价。

至于裴烁，花痴什么的当然不会，但他不得不承认……电影里的祁攸真是三百六十度怎么看怎么让人心动，摄影指导太业界良心，总是给大特写。甚至有个镜头是把祁攸的一个笑容放慢来看，那一幕电影院里简直响起一片倒吸冷气声。

《Blind》在国内票房节节攀升的同时，在国际上也是大获好评。许多知名杂志的专栏影评人对祁攸给出了极高的评价，称‘Chace那张东方面孔美得安静而惊心动魄’，而在这其中，评价给的最高的当属电影本身的编剧，Evans女士。

“开拍前我曾怀疑过Kay选角的眼光，”Evans女士在接受采访时说得十分坦然，“但怎么说，我现在真的庆幸自己的剧本遇到了他。”

这种评价当然被星江当做宝一样，让多家媒体报道了出去。祁攸自己在看到的时候也愣了愣，他想起来当时在公司第一次见面时，那位编剧对自己有多不放心。祁攸记得自己好像因为被惹恼所以说话很冲，但没想到……对方居然真的拿原话夸自己。

就是在这样一片大好的势头下，在年初举办的、整个电影圈甚至娱乐圈都会给予极大关注的金柏奖正式宣布了入围名单。

在祁攸的公寓里，裴烁窝在沙发里查邮件，接着整个人弹了起来：“我们入围了！”

“这件事你不是应该半年前就知道了么？”祁攸很不爽裴烁这家伙的大惊小怪。

“不不不，”裴烁解释不清，索性直接把手机递过去，“你自己看。”

祁攸看了一眼，也是一怔。邮件里写得很清楚，最佳男配角那一项他跟裴烁都双双入围，且凭借的是同一部电影——《完美进化》。

裴烁兴冲冲地问祁攸：“没想到真是这样……你现在有压力吗？”

祁攸冷笑：“跟你竞争吗？那还真是一点压力都没有。”

“……”

正当裴烁被堵得心塞时，祁攸的手机响了。他接起来后没几秒，脸色就微微变了变，下意识地转头看了眼裴烁。

“是，我知道了。”从头到尾祁攸都只是听着，最后才说了这么一句，接着挂了电话。

裴烁看着祁攸，用眼神询问怎么回事。

“我跟你的照片……被拍到了，好像是在英国时被偷拍的。”

裴烁一惊，还没来得及说话，祁攸又补充：“Jann说公司已经压下来了，毕竟拿到照片的媒体不多。”

“那……以后怎么办？”裴烁清楚这只是权宜之计，有这些照片，就迟早会有曝光的一天。

“我们不是早就决定过要公开么？”祁攸的语气还是很平静，“只是大概要提前了吧。”

裴烁没有再问下去。的确，公开是迟早的事，但这个小插曲还是让人措手不及。

有了上次祁攸‘被出柜’事件的教训，两人都很清楚公开关系这件事，掌握了先机与否，以及舆论话题的导向是可以决定整件事的走向的。他们现在要想的，就是如何掌握主动权，并且让媒体和粉丝为自己说话。

第80章

裴烁站在化妆间里，外面的走廊有点吵，噼里啪啦的闪光灯声，保安维持秩序不让记者进来的声音，工作人员议论着某某明星今天造型的声音……这些声音被一扇门隔着，反倒衬出里面的安静。

镜子里的人穿着一身黑色的修身礼服，领口前卫的剪裁突出了他阳光爽朗的气质，造型师很专业，灯光下他的轮廓看起来比往日立体了许多。

直到这一刻，裴烁才后知后觉地有了‘我特么居然真的要来走金柏奖的红毯了？！’这个感觉。他有些紧张地把领带松了松，片刻后觉得不太好，于是又重新系紧了。

房间里还有另外一个人。

祁攸安静地坐在沙发上，手上拿着本杂志，眼睛却不由自主地往裴烁那边瞟。他难得地没有嘲笑裴烁，只是默默看着对方因为紧张而止不住的小动作。

这个家伙啊……祁攸在心里哼了声，心想你前几天不还很淡定吗，到现在才开始紧张，反射弧是有多长？

不过，今天的裴烁即便是用祁攸一贯挑剔的眼光来看，造型也可以打一个很高的分数，当然祁攸绝对不会告诉裴烁这点的。

裴烁这个时候忽然回过头，刚好撞上祁攸没来得及收回去的目光。他有些不自在地嘿嘿笑了笑：“你在看我啊？我今天……怎么样？”

放在平时祁攸百分百不会给裴烁什么好话，但今天祁攸却默认了自己刚刚在看对方的事实，撇过脸，若无其事地说：“还行。”

裴烁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一哥说还行，那妥妥的是帅爆了吧！

对方那点小心思的变化自然逃不过祁攸，他忍住想要扬起的唇角，泼凉水道：“少忙着得意，获奖致辞背熟了么？”

裴烁忙点头，心说简直滚瓜烂熟了好吗，但为了防止待会出洋相，他还是重新掏出小纸片，默默地背了起来。

祁攸也低头，去看自己的那份，但他的心思并不在这上面。

“裴烁能拿奖最好，你可以在典礼之后的记者采访中暗示你跟他的关系。那些照片我们怕是压不了多久，所以只有冒险先发制人了……你明白吧？”前几天Jann叮嘱过自己的话还在祁攸耳边。

他记得当时自己迟疑了片刻，问：“那如果裴烁拿不了奖呢？”

Jann沉默了几秒，声音低了下去：“那么如果那些照片爆出来，公司大概会牺牲他来保护你。”

……

祁攸闭了闭眼睛，再睁开时已经下定了决心。不论裴烁那家伙拿不拿得到奖，他准备讲的话都不会变。

“……今天的红毯可谓是星光熠熠啊，刚刚走过去的星江一姐颜栩遥没有带男伴，但整个儿的气场却一点也不输任何一对。”

“是的，以及她身上那条裸色长裙是出自著名设计师……”两个红毯主持人之间的交谈刚进行到一半，就被现场忽然爆发的一阵尖叫声打断了。

引起这阵尖叫的，是红毯那端两个并肩走来的高挑身影。

左边帅气的青年笑得很灿烂，一张娃娃脸怎么看怎么讨喜，因为粉丝太过热情还时不时停下来跟围栏那边的粉丝聊两句；右边稍高一点的那位只穿着件灰蓝色的衬衣，袖口随意地卷着，露出线条匀称的小臂，看着身边的家伙总是停下来，他终于忍不住，揪住对方的后领就拽着走了。

这亲昵的动作落在粉丝眼中，又是一阵潮水般的惊叫。

负责采访的记者等在一边，看着一起走红毯的两个人——祁攸和裴烁，也是有些激动，一上来就问了粉丝们最好奇的问题。

“不是一般都是男女搭配么，你们两个是怎么回事？”

裴烁还没来得及答话，祁攸就一反常态地主动开口：“这家伙没走过红毯，怕他出丑连累女方，所以只好我来带了。”说着还转头冲裴烁挑挑眉，裴烁当然不敢反驳，回了个‘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吧’的表情。

那记者也是呆了，她完全没料到两人的互动会这么……亲密。

准备好的问题她也不记得了，只下意识地转向裴烁：“呃，裴烁你好……”

裴烁看出了对方的失态，他好脾气地笑笑，问：“你看起来有点冷？”

女记者有些没反应过来。二月份的加南的确春寒料峭，对方只穿着吊带的小礼服，脸冻得通红。

裴烁脱下礼服的外套披在对方肩上，冲她眨眨眼，接着跟着祁攸进场了。

在刷网络直播的粉丝自然也是炸开了，纷纷刷着‘妈的小裴要不要笑得这么苏’‘男友力MAX’‘救命我血槽空了’之类之类的话，典礼的人气明星投票几分钟内就高了近十个百分点。

公关部的同事见到，不由得冲Fiona夸道：“裴烁还蛮懂的嘛，Fiona姐跟他提过吗？”

Fiona只是笑笑，没有解释什么。熟悉裴烁的人大概都清楚，这只是这家伙正常反应下的举动罢了。

流程走得很快，没多久就开始了颁奖礼。裴烁坐在台下，听着一个个奖项的名字念过去，最佳剪辑，最佳特效，最佳原创配乐……他看着不断有人走上台，领奖，拥抱嘉宾，致辞，说的话不同，但他们捧起手上那座并不重的奖杯时，眼神里那种喜悦与感激都如出一辙。

——这一刻裴烁才发自内心地感受到金柏奖的意义。它是鼓励，是认可，是一个电影工作者所能收获的最具安慰的奖赏。

念到最佳男配角的时候，裴烁的心不由得提了起来，他转头看向祁攸，对方的侧脸仍看起来很平静。

节选片段放完后，颁奖嘉宾打开了手上的信封，看了眼，先是调侃道：“说起来刚刚提名中，祁攸跟裴烁的电影是同一部，都是《完美进化》，我也进电影院看了，感觉那两个角色总有点相爱相杀的感觉……”

台下笑了起来，气氛稍有缓和。

“……而这个最佳男配奖的提名，他们也是‘相爱相杀’。”

这就已经暗示，获奖的是他们其中一方了。裴烁感觉到自己手心开始冒汗，而祁攸虽然不动声色，却也开始紧张。

拜托，这个奖给裴烁那家伙吧，这是他最有可能拿到的奖……还没等祁攸想完，颁奖嘉宾已经念出了结果。

“最佳男配角，《完美进化》，达尔文妖饰演者，祁攸！”

祁攸的心一沉。他站起来时下意识地看了裴烁一眼，却发现对方正冲自己一个劲傻笑，对方眼里虽有失落，但更多的却是真心实意的高兴。

祁攸一边小声地骂了句‘笨蛋’，一边用力地抱了抱裴烁，接着上台领奖。

裴烁坐在台下，专注地看着台上那个修长的身影。祁攸真的很强，从他凭借一个删减到总共只有不到五分钟的角色就拿下这个奖就能看出，他的实力究竟如何。裴烁清楚祁攸背负的压力，他也记得半年前祁攸从顶峰落入谷底的日子，而他从未怀疑过的，就是对方一定会重新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