鸢回前堂(一)——小霄
小霄  发于:2015年05月2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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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堂朝带着季华鸢入殿来,松开季华鸢的手,向高处的北堂治一揖,朗声贺道:“臣弟和华鸢能得如今、欲得以后,还要多谢皇兄成全,臣弟祝祷皇兄年年今日、岁岁今朝。”

季华鸢亦遵循着礼节,贴在北堂朝腿侧跪了,抬头道:“草民贺皇上生辰之喜,愿皇上福寿安康。”

北堂治刀锋般的眉略略皱了皱,看着阶下单薄傲岸的身影,沉声道:“两年不见,华鸢公子这一身傲骨,还是分毫未变。”

季华鸢的目光聚集在身前地板上的一点,不卑不亢地回道:“皇上,草民这两年来经历诸多变故,早已不似从前放肆不驯。只是,人可以活得谦卑,但是不能没了这傲骨。”

北堂治嗯了一声,转眼又望着北堂朝,问道:“朕前日听李福厚说季华鸢回了北堂王府,还不敢相信,如今看来,你二人当真是决定——不计前嫌了”

“皇兄——”北堂朝在季华鸢身边抖袍跪下,郑重道:“是。我和华鸢,已经决定抛却过往,重新开始。”

北堂治闻言不由得低笑两声,像是自言自语,却又像是说给殿前二人听的:“抛却过往,重新开始。哪有那么简单。”

“皇上!”季华鸢没有等北堂朝回话,便深深地叩首下去,说道:“皇上素来疼爱北堂朝,我与他的事也从来不瞒皇上。如今华鸢既然回了帝都,就不会重蹈覆辙,决不再伤害他一丝一毫,还请皇上成全!”

北堂治看着殿下人白衣出尘,只是幽幽地叹口气,说道:“罢了,朕一早便知是拦不住你们的。季华鸢,你和朝儿既然在一起,便也算是朕的圈内人,有些话,朕便不和你兜圈子了。”

“皇上请讲。”季华鸢跪直身子,眼观鼻鼻观心,举止谦卑恭顺,没有丝毫的逾越。

北堂治用足以洞察一切的帝王眼看着殿下跪侍的人,说道:“两年前江南的局,朕不知道你究竟参与了多少。若是有,朕愿意揭过,若是没有,你也只吞了这委屈便是,不必多言,只是——”北堂治言及此,停顿一下,眸中闪过一抹狠厉之色,复又沉声道:“当前局势微妙,你能助北堂朝固然是好,若是你不仅不帮助北堂朝,反而还是像当年一样害他——无论有心还是无意,朕,一定饶不了你!”

“皇兄何必如此疾声厉色——”北堂朝生怕季华鸢被北堂治吓得退缩,连忙出声阻止,话还没说完,就见身边人极为驯顺地叩头,轻声道:“华鸢记住了,若再犯,甘领天子之怒。”

“嗯。”北堂治见他声轻言重,也不免露出些欣赏之色,沉声道:“朕与北堂王还有事商量,你先退去前殿的酒席等着吧。”

“是,华鸢告退。”季华鸢规规矩矩地行礼,礼毕后却是先轻轻勾了勾北堂朝的小指头,对他温温一笑,才站起身依规矩退下。北堂朝目送心上人退出内殿,直看到那身影消失在白玉阶上,只觉得那人身形如仙如幻,不由得有些出神。

“朝儿。”北堂治不轻不重地叫了北堂朝一声,看着他有些恋恋不舍地回过头,叹息道:“你乃堂堂北堂王,怎么如此儿女私情!”

“皇兄,华鸢又不是什么外人,您何必这么严肃。”北堂朝一改方才恭谨神色,自己轻巧巧地从地上站起来,掸了掸衣摆的灰尘,笑道:“华鸢为着过去的事愧疚,您还这么吓他。”

北堂治手上把弄着自己的翡翠扳指,轻声道:“朕,可不是在吓他。”

“他也不会再害我。”北堂朝走到近前去,小声替季华鸢辩解:“两年前,他也一定是受了谢司浥拿捏。他爱我至深,心甘情愿为我挡刀剑,还有什么误解化不开吗?”

北堂治看着北堂朝认死了季华鸢的痴心样子,心知无力劝阻,索性避开不谈,话锋一转说道:“朕昨晚接到密报,现在可以确定晏存继已经在帝都了。”

北堂朝知道北堂治手下有二十四血滴子,可说是南怀第一情报机构,所以也不吃惊,只是点点头:“臣弟猜到了,手上也有一定证据,已经着手在准备。”

“嗯,你做事,朕还是很放心的。”北堂治轻轻颔首,却又皱起眉,道:“你和悦阳钱庄斗法、派人暗中搜捕晏存继,都没有关系,只是朕不得不提醒你,要当心身边人。”

北堂朝闻言舒缓了神色,只是道:“皇兄放心,臣弟府上确有晏存继的眼线,臣弟心里有数。”

“朕听说了,是最近送进你府里的那个男女支。”

“是,那人名叫秋雨来。臣弟试探过他,已确定他必是晏存继的眼线无疑。”

北堂治闻言轻轻点头,口中却道:“看准目标是好的。不过,朝儿……”

“皇兄请说。”

北堂治看着北堂朝一脸的坦然,心下担忧,轻声提点道:“晏存继是西亭王储,虽然民间传言他为人放荡不羁,但我们总不能掉以轻心。此人绝不是绣花枕头,必是一个阴险歹毒之人。”

北堂朝点头道:“这个臣弟心里有数,绝不敢轻敌。”

北堂治仔细审视着眼前人信心满满的神色,终于还是忍不住,说道:“如果朕是晏存继,绝对不会只在你身边单单安放一个如此不稳妥的秋雨来。”

北堂朝闻言一愣,大惊道:“皇兄!臣弟与您说了这么多,您还是怀疑华鸢!”

北堂治看着北堂朝一脸的不相信,叹息一声:“朕,不能不疑!”

北堂朝气不过,分辨道:“季华鸢两年前确实误害我落入敌手,但是他此番回帝都,满心满脑都是想要留在我身边护着我!他身上的刀伤还没有痊愈,您就要替我疑心了吗!”

北堂治看着北堂朝,沉沉地叹口气:“就是因为他此番回帝都,是满心满脑地想要留在你身边,朕,才不能不疑。”

北堂朝劝不过北堂治,只得微微别过头去,愤愤道:“皇兄没有和华鸢常日在一起,自然不了解华鸢为人。”

北堂治闻言微微一哂,看着北堂朝的侧脸,轻声道:“是么。朕确实不够了解他,但是朕有血滴子,打季华鸢一踏入帝都城门起,朕就已盯死了他……”北堂治说到这故意停顿了一下,果然看见北堂朝瞬间僵直绷紧的肩颈,他叹口气,看着远方,若有深意道:“血滴子曾经跟丢他两日……朝儿,当日季华鸢负气出走,你当真不好奇他去了哪里吗!”

36、起

圣兆宫的帝宴上一派奢华喜庆景象。季华鸢和北堂朝坐在皇帝下首最近的一席前,看着身后官员一位接一位地献上贺礼,尽是些珠宝玉器、名家字画,件件都是价值连城的宝物。

北堂朝见季华鸢不动一箸,只是死死盯着那逐渐堆积在案的珠宝,笑道:“难得你对这些东西在意,喜欢哪个,回头我向皇兄讨来送你。”

季华鸢收回凝重的目光,只是轻轻摇了摇头,低头吃菜。

北堂朝见他明显有心事的样子,忍不住心下奇怪,这人刚才还是好好的,怎么这么快就变了脸?他问道:“华鸢,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

季华鸢心不在焉地用筷子拨着盘子里的竹笋,心道:想必南怀种种奇珍,尽是荟萃在这帝宴的贺礼中了,珍珠翡翠白玉金银……应有尽有,却惟独没有看见白珊瑚。看来晏存继没有大夸其词——这白珊瑚,当真是西亭独产的宝物。季华鸢突然觉得自己身上的白珊瑚簪子磨得皮肤刺痛,心中暗暗想着这必是个祸患,要尽快将它脱手。

北堂朝见季华鸢低头沉思,像是没有听见自己的话,更是关切,轻轻拍了拍他桌下的腿,问道:“华鸢?你哪里不舒服?”

季华鸢猛地回了神,望见北堂朝关切的神色,连忙摇摇头,勉强一笑,搪塞道:“背上的刀口还是有些疼,老师的药用得太多了,许是不太灵了。”这话倒不是说谎,他背上的刀口在内殿时不小心抻了一下,现在确实是阵阵灼痛。

北堂朝一听他说疼,心一下子就揪了起来,几乎恨不得当下就脱了季华鸢的外褂给他看伤,却心知这是帝宴,不能引人注目,便只能轻轻握着季华鸢的手安抚他,回身对翟墨道:“去和太医院打声招呼,叫两位太医带着药箱在王府住上几日。”

季华鸢闻言连忙拦住奉了命正欲离开的翟墨,对北堂朝道:“哪有这个必要?宫里这么多人,你一下就叫走两个太医,不怕你皇兄说你。”

北堂朝握着他的手,挥手让翟墨去办差,神色认真道:“你的伤就是我的伤,我受了伤,讨两个太医,皇兄怎么会怪我呢?”

季华鸢看着北堂朝一脸的真挚,愣了片刻,竟缓缓地将手抽了出来,低头轻道:“北堂朝,你别对我这么好。”

“华鸢,你是不是还放不下过去的事?”北堂朝一把将他的手又夺过来,握在掌心,迫使季华鸢抬头看着自己。华鸢勉强抬起头来,目光却还是躲躲闪闪,只觉得心中有愧。

“北堂朝……”他勉勉强强地应对道:“我不是放不下过去的事,我只是……还不习惯……”

“我有什么需要你习惯的!”北堂朝心急,转念一想,又道:“你是不是还是为了昨晚秋雨来挑衅的事在和我怄气?”

“我没有!”季华鸢闻言终于正视北堂朝的脸庞,颇有底气地辩了这一句,又叹口气,轻声道:“北堂朝,你记着,不管我口上如何介意,但我心中最不介意的,就是你身边有旁人!”他说着,顿了顿,咬着唇轻轻别过头去,声音更轻更低:“只要,那人是真的对你好。”

“季华鸢!”北堂朝这回是真的火了,他怒声低喝道:“你转过头来,看着我!”

季华鸢闻言身子轻轻一颤,还是慢慢回过头去看着北堂朝,那人的眼睛里已有了货真价实的愠怒,季华鸢抿了抿唇,终于还是欲言又止,只道:“我没有别的意思,你别多想了。”

“你没有别的意思?你句句都是话里有话,整日一副欲说还休的样子,你叫我怎么相信你!”北堂朝低声斥道,手上将季华鸢的手攥得很紧。他本要发火,但看着眼前人带着一些委屈和落寞的眉眼,终于还是心软了,只能叹口气低声道:“我知道你心里是藏了事的,但是我不勉强你,我一直在等你亲口告诉我。”

季华鸢心中一惊,面上却并无波澜,只是压低声音回道:“北堂朝,你真的想得太多了,我心里哪藏着什么事,连我自己都不知道。”

北堂朝不理会他的掩饰,只是将他揽得近一些,缓缓道:“有也罢,没有也罢,我不会强迫你说。只是华鸢,我相信你爱我,有什么事,我们一起去面对,好吗?”

季华鸢沉默片刻,低下头,轻轻道:“好。”

北堂朝不知道的是,季华鸢心中的秘密,远比他想象的要严重许多。他更加不知道,这一刻,季华鸢看着他真挚的写满爱意的眼睛,是多么的心动。

可是季华鸢还是没有说实话,只因为有时候,他是比北堂朝自己更了解北堂朝的。那些秘密一旦说出口,不仅会失去这算计来的温存,还更可能会害死了谢司浥。他,赌不起。

更何况,季华鸢知道,北堂朝在意云寄。他多想替云寄瞒住,让北堂朝一直都相信,当年在他最痛苦的时候,确实有人是真心的,对他好。

“一切都准备好了吗?”云寄俯身精细地为秋雨来面上擦上最后一层粉,看着镜子中秋雨来与平时一样光滑白皙的面庞,问道。

秋雨来的眼中有些忐忑,更多的却是猎豹看见猎物时的跃跃欲试,他点点头:“怎么行动,怎么说话,我都演练过好多遍了。”

云寄淡淡嗯了一声,想了想,又叮嘱道:“季华鸢在偏屋睡得早,我听主院里的人透出话来,王爷每晚忙完公务,总要去偏屋看季华鸢一眼才肯休息。有时候,甚至是直接进去和季华鸢一并睡的。”

秋雨来闻言,神色带着些嘲讽,低低道:“只搂着睡,什么都不做吗?”

云寄点头:“季华鸢的伤还不大好,北堂朝疼他,绝对不会碰他的。”

秋雨来嗤笑一声,看着镜子里身着紧身夜行衣的自己,声音低沉怨毒:“今晚,就是北堂朝心死之期!季华鸢这一生,都不要想再翻身!”

云寄闻言不由得低低叹息一声,道:“现在扳倒季华鸢,于我们的大计帮助并不大,你又何必非要以身涉险,和他争这朝夕之气。”

秋雨来神色庄重,说道:“如何没有帮助?我们让北堂朝对季华鸢心死,便是重创了北堂王,也能让你日后在王府的日子更顺利一些。再者说……”秋雨来看着镜中自己冰冷的神色,咬着牙道:“秋雨来出身卑微,却也不肯让人肆意轻贱!纵然是敌损一千自损八百,我也不要季华鸢舒心快活!”

云寄看眼前人心意已决,心中却并不担忧,也只是口上顺着劝了一句。他低头看着秋雨来束起的发,眉眼间闪过一丝冰冷的笑意。

秋雨来对着镜子反复确认过后,扭过身问道:“善后的事,可都计划好了吗?”

云寄回神,脸上又是平日里一副淡然的模样,他轻轻一笑,拍着秋雨来的肩膀,宽慰道:“你放心,你被押送到东门密牢的路上,殿下便会出手。”

秋雨来点点头,道:“雨来愿为殿下以身涉险,还请您转告殿下,他日西亭踏破南怀之时,勿忘雨来辛苦。”

云寄只点点头,不说话。秋雨来凝眉正目,看着窗外阴沉夜色,一字一字道:“季华鸢,你的死期到了。”

季华鸢和北堂朝从宫里出来的时候,天就已经很晚了。帝都难得的闷热,天上看不见一颗星星,只有一弯月若隐若现地横在天际,隐隐似有雨兆。

皇帝生辰,这庆生酒是人人都要喝的。季华鸢酒量本就不好,身上又有伤口,三杯必须饮下的庆生酒下肚后,整个人都有些烧,伤口火辣辣地疼,头也晕晕沉沉的。北堂朝不说,他也知道北堂朝这几日对悦阳钱庄采取了行动,不想让他分心,便只是勉强着搪塞了几句,自己先回偏屋睡了。

季华鸢知道北堂朝忙完公事后一定会来看他一眼,索性就连衣服都懒得脱,直接就砸在了床上。竹叶青酒虽然口感甘醇清冽,后劲却太大,季华鸢起初走在路上的时候还没觉得有什么,而这会身子才一挨着床,就晕得感觉身下的床都在转,只片刻就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这是南怀皇帝北堂治的生辰之夜,整个帝都都在欢庆,外面有人在放炮,炮声远远的传进季华鸢这小屋里来,睡得香甜的季华鸢在梦中皱了皱眉,随手抓起被子一角掩在头上。

这喧闹又静谧的帝辰之夜,王府上下所有人都有北堂王赏赐的一杯暖身酒,又有归云院赏下的三两牛肉,上上下下一片祥和,岗哨难得松懈一些。

秋雨来一身夜行衣,目光清锐,敏捷地翻上主院偏屋的屋顶,揭起一块砖,借着幽幽的月光,只见季华鸢在床上蒙着头睡得死,就连后腰凸起的尖锐都没有抚平,嘴角滑过一丝冷笑。

这北堂王府的漫漫长夜,才刚刚开始。

37、承

悦阳钱庄的反应比北堂朝想得要快,只是可惜,云寄到底是被北堂朝的障眼法迷惑住了,一心扑在对付那些廉价的金银首饰上,连着推出好几条应对措施,却没有一条治到了根上。集市上兑了现银购买首饰的人愈发少了,可是每日还是有络绎不绝的人到悦阳钱庄兑现银,这悦阳,眼看着就快撑不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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