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与大恶魔(三)——青浼
青浼  发于:2015年05月2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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塔罗兵说,你是一个胆小鬼。

黑发年轻人轻轻地咽了一口唾液,而此时,他却听见不远处那个坐在马背上,此时正居高临下看着自己的男人说:“你流太多汗了,爱丽丝,这样下去会感冒的。”虽然在头盔的之下,罗修看不清楚这个男人此时是什么样的表情,但是从说话的语气来听,他却不难想象……这个家伙,大概是在笑着的吧。

“我……”

“嘘。”

男人放在盔甲上的手指微微弯曲轻压,下一秒,他将手指从自己唇边挪开,放到了耳边,用近乎于被吹散在微弱的暖风中的声音淡淡道:“你听见什么声音了吗?”

罗修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集中了自己的注意力,最开始,他仿佛只听见了风吹过树梢时发出的沙沙声响,以及不知名的虫类潜伏在草地、树丛之中发出的单调虫鸣,但是很快地,他觉得自己听到了一点儿不同的声音——

隐隐约约的,似乎从那座他觉得眼熟、像是浮屠罗门的建筑方向传过来一阵孩子们歌唱的声音……

“月影摇,天惶惶,拆了东墙补西墙。

羊圈的羊啊被狼叨,第一个爱丽丝来到我身旁。

他手持长弓要射狼,受了诱惑喝了汤,垂下弓,成了羊,

月影摇,心惶惶,狼入羊圈叨走羊……”

声音变得越来越清晰,越来越立体,最后,那最开始隐约的声音竟仿佛就在罗修的耳边响起,那含含糊糊的儿童合唱也变成了一个稚气未脱的小女孩的稚嫩嗓音……

“他手持长弓要射狼,受了诱惑喝了汤,垂下弓,成了羊,

月影摇,心惶惶,狼入羊圈叨走羊……”

黑发年轻人愣了愣,因为听到了歌曲里的“爱丽丝”所以变得异常在意,正皱着眉努力想要弄明白这首奇怪的童谣究竟是什么意思,却在这个时候,他忽然听见了自己身边的灌木丛里传来一阵沙沙的声响!

在片刻的怔愣之后,黑发年轻人猛地一把将肉团子从自己的脑袋上拿下来抓在手中,肉团子的翅膀扑打着从口腔部位长出又长又锋利的尖刺,却在黑发年轻人将尖刺刺向动荡得越来越厉害的草丛之前,忽然歌声戛然而止,从草丛里响起了一声惊慌的尖叫声,罗修一怔,下意识地将手中的武器收了起来,伸出手将面前的草丛拔开,随即惊愕地发现倒在草丛中的居然是一个大概站起来只到他腰间的五六岁小姑娘。

小姑娘拥有一头栗色的齐肩发,皮肤是不健康的白,身上却披着一件鲜红的儿童斗篷。此时她整个人因为罗修之前的动作而后仰摔在灌木丛中,斗篷的帽子半倾斜地从她的脑袋上滑落,她身边散落着一个被打翻的花篮,里面盛放着几朵看上去是刚刚采摘而来的野花。

“……抱歉。”罗修伸出手,想要将这个突然出现的奇怪小姑娘从草丛里拉起来,却在伸手抓住她的袖子的时候,意外地抓了个空。

黑发年轻人微微一怔。

却没想到这个片刻的停顿换来了对方的一个大白眼——

“怎么样?没见过残疾人吗?”小姑娘一边用自己完整的那边手拍着屁股,一边踉踉跄跄地站了起来,伸出从手掌部位就整整齐齐断掉、只剩下光秃秃的椭圆形的手臂,她将打翻的篮子拿起来,“真是个奇奇怪怪的人,突然出现在路中央,二话不说就攻击人——”

“……是你突然出现在路边的草丛里吧。”

“我在这里看着你很久了。”身穿红色斗篷的小姑娘又翻了个白眼,“真是个奇奇怪怪的人,一个人站在这里自言自语个没完没了,说着奇怪的话——在我唱起歌的时候,又忽然转过身跑来攻击我!”

“……我没有自言自语,我是在跟——咦?”

罗修瞪着身后空无一人的乡间小道,一阵夹杂着泥土腥香的暖风吹来,清凉的感觉让他额间的汗液稍稍上去,愣在原地的黑发年轻人眨了眨眼睛——他低下头,直到他腰际的小姑娘冲他皱起眉——他抬起头,上一秒还在跟他说话的塔罗兵却不知所终。

他凭空消失了,就好像从未存在过。

而马背上颠簸的感觉却真实让不习惯骑马的罗修现在还能感觉到自己的屁股在隐隐作痛……

“看见了吧?怪人!”身穿红色斗篷的小姑娘扬了扬下巴。

黑发年轻人眨了眨眼。

最终,他仿佛是终于放弃了再瞪着空气试图找出什么端倪,轻轻地叹了口气后,他将目光收回放在了面前这个脾气好像也不太好的小姑娘的身上:“请问……”

“什么?”

“……你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吗?”

“爱丽丝墓园。”

“……什么?”

“就是叫这个名字啊,这个村子。”小姑娘皱起眉。

“那边那个建筑,又是什么地方?”

“孤儿院?弃婴回收地?良知的坟墓?鞋匠先生不捐钱就没办法继续经营下去的地方?——你想叫什么名字都可以,总之大概就是这个意思,我也是从那里来的,但是我知道我妈妈肯定是逼不得已才把我留在那里,如果你敢用同情的目光看着我,我会踢你的屁股!”

“……”

现在罗修得到了他之前想问的所有问题的答案。

不过现在他觉得自己整个人都快不好了。

第八章

“我叫拉朵妮。”小姑娘伸出了自己完整的那边手。

虽然很奇怪,但是罗修好歹注意到自己大概需要跟她握个手什么的,但是在他伸出手想要握住那只已经伸到自己眼皮子底下的小手时,对方却将手缩了回去,黑发年轻人愣了愣,尴尬地以一个奇怪的弧度将手收回来摸了摸自己的鼻尖:“我叫爱——”

“不感兴趣。”拉朵妮面无表情地说。

“……”

“怎么样?”身穿红色斗篷的拉朵妮歪了歪脑袋,看着面前的黑发年轻人,“你看上去对鞋匠先生的孤儿院很有兴趣,要来参观吗?”

“可以吗?”

“只要你捐钱。”

“……”

“听着,这是个划算的买卖。刚才你在自言自语的时候,我注意到你似乎提到了鞋匠先生——马上就要圣诞节了,鞋匠先生会到我们的孤儿院来,举行一些慈善活动然后带走一些孩子带他们到城市里去过更好的生活,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意味着什么?”

“如果你想用正当的途径去见鞋匠先生,除非你的口袋里装了至少五百个金币,否则你不可能在他那些吝啬又势利眼的看门狗的看守下看见哪怕鞋匠先生的一根头发丝。但是现在,你只需要五十个银币,就可以作为‘捐助人’在孤儿院逗留三天,而圣诞节就在后天,换句话说你可以在你那五十个银币被利用完毕的最后一刻看见鞋匠先生。”

“呃。”

“怎么样,不错的交易吧?”

“可是我没钱。”

“哦,真可惜。”拉朵妮将篮子挂在自己残疾的那边手上,用正常的那边手想一个成年女人似的撩了撩自己的头发做了个鬼脸,“谈话结束了。”

罗修:“……”

他现在怀疑这个镇子上的人到底都出了什么毛病!——至少在见到这些人之前他还天真地以为黑暗公爵已经是这个处于他梦境的世界里最不正常的那一个!

“在想什么呢,穷鬼?”

罗修淡定地接受了这个外号,毕竟打从他踏入集市开始就一直被反复提醒自己一个子儿都没有这个事实,于是这个时候黑发年轻人只是好脾气地勾了勾唇角:“在想我可能以前是个井底之蛙。”

“虽然有点儿太迟了,但是能认清楚自己终归是一件不容易的事情,恭喜你,我不鼓掌你应该不会哭鼻子吧?”拉朵妮说完,再也没有看被眼前这个“被六七岁的小姑娘嘲讽的成年人”脸上的表情究竟出现了什么精彩的变化,她转过身沿着他们脚下的这条小路往孤儿院的方向走去,当她走出几步之后,不怎么意外地听见了身后的黑发年轻人跟上的脚步……拉朵妮回过头,一眼便看见了对方踩在粗糙的乡间道路上的赤脚,尘土让那双看上去平日里保养不错没做过农活的脚吧变得有些脏,如果仔细看,还能看见黑发年轻人的脚背上有被路边的野草割伤出现的细小伤口。

小姑娘愣了愣,停下步子——与此同时,她看见跟在自己身后的黑发年轻人也停下了脚步,于是她皱起眉:“看来你是认真想要到孤儿院看看——我每天都想着怎么从那儿逃出来呼吸新鲜空气,今天却让我遇见了一个迫不及待想要到那个地方去的家伙,真是个奇奇怪怪的人。”

“比对着空气说话更加奇怪?”罗修笑了笑反问。

“不相上下。”拉朵妮不假思索地说着,目光又不自觉地在罗修的脚上扫过,“但是如果你执意要跟上来,我可能会跟嬷嬷询问替你要来一双鞋子,不要钱的那种。”

“那真是太好了,拉朵妮,你真是个好姑娘。”罗修真诚地说。

然后他的真诚得到了又一双大白眼,小姑娘整理了下自己肩膀上的红色斗篷:“当然,你以为我是个什么贪财的人吗?”

“……”

“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唔,我叫爱——”

“啊算了,果然不感兴趣,还是叫你穷鬼吧。”

“……”

身无分文地到达了一个奇怪的集市,获得了一份毛毛虫先生写的以自己为主角的小黄书,被街边卖三文鱼眼睛糖葫芦的仙鹤忽悠了一顿,然后到一家古董店的老头跟前自讨没趣地获得了一番奚落,最后因为自己的武(宠)器(物)贪吃背负上了偷窃的罪名,逃命途中以为遇见了白马良人(救命恩人),但是现在这唯一一个貌似发光点的存在却变成了不知道到底存在过没有的存在——

而现在,罗修觉得自己有一股对六七岁的小姑娘下跪叫女王的冲动。

这一点也不糟糕——看着趾高气扬地走在前面带路的、身高只到自己腰间的小姑娘的后脑勺,罗修心想,呃,当然,一点也不糟糕,至少相比起今天发生的一切来说,如果最后的结局是他获得了一双鞋子不用再打着赤脚像野人一样满街跑的话,那今天恐怕勉强还算是一个不错的一天。

他们沿着小路往下走的时候,他们步行的时间已经长到罗修怀疑自己是不是已经穿越过了整个村庄——而这是一个拥有奇怪名字的村庄,爱丽丝墓园——哦,事实上,罗修几乎认为替村庄取这样奇怪名字的人是正确的了,周围安静得可怕,静到风吹过的声音都能从耳边听得清清楚楚,他们就像是真真正正地正处于一个墓园之中。当他们经过无数的农庄和磨坊最终来到了被林荫覆盖失去阳光照耀的地方时,罗修注意到他们这一路走来始终没有看见过任何一个其他的人——甚至是奇怪的动物——相比起之前人来人往热闹非凡的集市,这儿仿佛是一个完全被隔绝起来的另外一个次元。

或者说另外一个世界。

而此时此刻,在罗修面前的则是那一座像是浮屠罗门的建筑。

依旧是由古老的罗马式建筑发展来、被文艺复兴建筑所继承的哥特式建筑,高高的铁栏杆以及斑驳的墙壁——虽然看得出曾经二次粉刷,但是铺天盖地的爬墙虎却将它们新粉刷的墙壁破坏,粉红色的墙壁下面露出了一层泛着黄色的灰色墙壁;建筑的房顶高耸消瘦,带着一个小小的尖顶阁楼,当带着丝丝凉意的风吹过时,站在这座建筑的面前,黑发年轻人却感觉到自己的心猛地往下沉了沉。

这种不舒服的感觉就像是他看见浮屠罗门时一样——哦,不——换句话来说,这感觉更加强烈。

眼前的建筑神秘,崇高,然而当人们站在它的跟前抬起头仰望他的时候,却能感觉到一股强烈的哀婉情绪——罗修从来没有想到过,冰冷的建筑也能散发出属于人类的复杂情感,而他现在就是确确实实地感觉到了这些。

“我说过,这里让人窒息,知道这是为什么吗?世界上不会有任何一个家庭会因为孩子与父母分离而快乐起来——很多孩子从这里离开走向新的家庭,更多被抛弃的孩子来到这里,而后者带来的负能量远远不能让前者那一点儿我们自己都看不清属性的阳光驱散。”低低的女童声从身边响起,黑发年轻人微微一愣后低下头,看着拉朵妮放下自己脑袋上的斗篷帽尖,风吹过时将她那头柔软的卷发弄得有些凌乱,她转过头,用那双又圆又大猫儿似的眼睛扫了罗修一眼,这才缓缓继续道,“有人说过,长期面对粉色的墙壁会让人的心理变得暴戾而扭曲,但是粉刷墙壁这种事情却并不由得了真正住在这所建筑里面的人决定——它们只会把用剩下的油漆拿过来,以慈善的名义废物利用。”

“……”罗修很惊讶为什么这样的话会由一个六七岁的小姑娘嘴巴里说出来。

拉朵妮将手中的花篮随手摆在门边,用那只完好的手抓住了罗修的手腕带着他绕着整个建筑走了一圈,他们在几乎等同于浮屠罗门当年罗修遇见乌兹罗克的地方发现了一个同样的废弃花园,但是拉朵妮却告诉罗修,那个后面是禁地,听说后面有一个小小的建筑在废弃的花园里,但是这花园却作为禁地被锁上了二十多年,这么多年来从来没有人能够获得批准进去。

“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鞋匠先生说的话,我们就得无条件听从,没有人能够违背自己的衣食父母。”

拉朵妮一边说着,又以不容拒绝的横冲直撞气势将黑发年轻人拽到了一个类似前院的地方。这个时候,在隐隐约约的笑闹声中,罗修发现前院里居然有一群和拉朵妮差不多大小的孩子——有男孩儿,也有女孩儿,他们看上去来自不同的国家拥有不同的肤色。

唯一的共同点是,令人觉得并不太舒服的,那些孩子看上去都是身上有所残缺的,有一个在游戏的过程中刻意明显地看见他的脚下不稳,比如从右腿的大腿根部下面开始就空空如也;还有一个小姑娘的下巴是歪的,天生畸形;在那个小姑娘身边的孩子只有一只眼睛,对称的另外一只眼睛的部分是空空如也的一片平坦,另外的眼睛不像是瞎了反而像是从来没有存在过;而最让罗修在意的是,还有一个从头到尾看上去都很正常的卷发小姑娘,她看上去可爱极了,但是糟糕的是,她只有一半的脑袋——和正常人不同,她从额头往上的部分是完全干瘪的,就像是一个坍塌的沙袋。

他们似乎并不觉得自己身边的人和自己有什么不同或者因此而感到奇怪,他们看上去就像是正常的孩子似的围在一起玩耍——在看见他们的时候,罗修甚至确定自己看见古怪的拉朵妮眼中一亮,但是奇怪的是,小姑娘并没有上前去跟他们打招呼,也没有立刻加入他们的游戏,她只是安静地站在一边看着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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