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与大恶魔(四)——青浼
青浼  发于:2015年05月2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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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他的背部撞击到冰冷的墙面的同一时间,他听见卧室的门锁发出了被上锁的清脆响声。

而此时,房间中唯二的那个男人,一只手抓在他的肩膀上,另外一只手正揽在他的腰间——对于不用再继续隐藏自己的身份的男人来说,锁门这种事甚至用不着他亲自动手,只是比眨眨眼睛或者喝口水更将容易的小事而已。

此时此刻,他凑近了被自己压在墙上的黑发年轻人,揽在他腰间的手稍稍收紧了一些——直到他的鼻尖都快碰到黑发年轻人的鼻尖,他这才停止继续靠近,垂下眼,用他那双红色的瞳眸一瞬也不瞬地盯着罗修,淡淡道:“外面很冷,你还是人类的身体,这样跑出去,会感冒。”

罗修这会儿双脚离地,整个身子抓不住重心被人悬空顶着贴在墙上,听着面前的男人盯着乌兹罗克的那张脸,用理所当然的语气一口一句人类,他只觉得刺耳至极,不假思索便讽刺道:“这不是正好么?这具人类的身体病死以后,身下的那个所谓恶魔的灵魂就乖乖地可以陪你回到地狱去了。”

而这会儿,男人未免也被弄出了一点火气,他皱起眉,不顾怀中人的挣扎将他搂紧,续而薄唇轻启用没什么情绪的语气道:“早知道你这么不讲道理,我也不用跟你浪费那么多时间绕那么多圈子,直接将你强行带回地狱去就好了,反正现在看来,不管怎么样你都会生气的。”

“这种事情你不用跟我商量,”罗修面无表情地看着这张近在咫尺的脸说,“你是不是演戏演上瘾了,你不是乌兹罗克,我们俩毫无瓜葛,我死之后就会忘记人类时候发生的一切以恶魔的身份复活,你那点心思就留着等恶魔复活以后哄他用去吧——”

“我不是乌兹罗克,你也不是罗修。”路西法说,“这很公平。”

“……”

不得不说。

男人的这一句话快很准地正中红心,狠狠地踩在了罗修内心深处的某个他自己都不像承认的雷点之上。

就像是乌兹罗克说的,他不是罗修,也不认为自己的萨麦尔,现在,他对于自己的存在产生了彻彻底底的怀疑——没有人在乎他他是谁,而现在,哪怕是最在乎这个的他自己,也不能给自己一个准确的答案。

黑发年轻人身上忽然变化的气场让男人微微一愣,他有些迟疑自己是不是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又要让眼前的人更加不高兴,但是当他仔细思考了下自己说的话后,又觉得他只是实话实说并没有什么不妥……只不过,当他发现眼前的人产生明显属于人类的变化,瞪着一双充满了血丝的双眼瞪着他仿佛俩人之间有什么血海深仇时,他还是多少有些后悔刚才不应该说这些实话。

是的,后悔。

这种事情在骄傲的魔王陛下身上出现的几率少之又少。

上一次他做出让自己后悔的事已经不知道是哪个年代的事情了。

必须承认,现在的他,开始怀念次作为人类的罗修看着他以为是人类的乌兹罗克时的那种眼神,完完全全的信赖,完完全全的归属感,以及完完全全的顺从与依赖,每当他那样看着他的时候,那双黑色的瞳眸之中仿佛总是有光,一眼看去,轻而易举便可以看进很深、很深的地方。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

“我只是说实话而已,你如果不喜欢,我可以不说。”路西法伸出手,用稍显得有些粗糙的拇指指腹摁压了下怀中人类的眼角,就好像是这样他就能将那一圈象征着山雨欲来的红色给驱散掉似的。

罗修盯着男人看了一会儿,然后他并不怎么死亡地发现,自己压根在对方的眼中什么都看不到。

乌兹罗克消失了。

乌兹罗克不见了。

那个叫乌兹罗克的男人,彻彻底底地成为了他生命中也许从来没有存在过的幻影。

……

【乌兹罗克死了,而罗修却还活在这个世界上。】

——这个命题,无论怎么想,都觉得是一道没有最终解法的奇怪命题。

感觉到将自己束缚着顶在墙上的力道稍稍变小,罗修的双脚缓缓落回地面,踩在温暖的地摊上,罗修却觉得自己浑身冰冷得止不住地颤抖起来,他抬起手,默默无言地抓住了面前男人的衣领——然而就在对方以为他会做出什么攻击举动的时候,他却忽然又放开了他。

罗修抬起头,对视上那双红色的瞳眸,忽然显得特别冷静地说:“打个商量吧,魔王陛下。”

路西法看着他,却并没有说话。

罗修推开他,自顾自地回到床边,坐下,坐稳,语气平静地说:“你可以将属于恶魔萨麦尔的灵魂带走,在此之前,只需要剥离一点点属于人类时候的记忆放在这个身体里……”

“没有这种技术。”

“撒谎,”罗修不急不慢地打断他,还斜睨他一眼,“那天隔着门,那个红毛明明说这个对于你来说是小菜一碟。”

“……”

此时此刻的路西法很有一种想要将玛门的嘴给撕了或者用订书机钉起来让他那张大嘴永远不能说话的冲动……他面无表情地看着黑发年轻人的动作,站在原地没有动,良久,这才用听不出同意还是否定的语气说:“记忆是没有意识的,你这样做没有任何意义。”

“这样啊?”罗修皱皱眉,下一秒又像是不怎么在意似的松开,“但是我在我的记忆里。”

路西法皱起眉。

“不知道为什么,如果带着人类的记忆回到地狱,以恶魔的身份重生,我总会觉得自己的记忆被什么其他的人占据了去一样,这样的感觉很奇怪。”罗修低着头说,“这点要求应该不难吧?我那天听那个红毛说了,好像你那边的情况也很辣手等着要去解决,只是从灵魂之中剥离一点记忆放在这个人类的身体里,你就可以带着你想要带的灵魂回到你的地方去,从此我们井水不犯河水……”

黑发年轻人的建议其实相当合理。

将一点记忆从灵魂里剥离出来,就像是玛门说过的那样,这对于魔王路西法来说,是一件再简单不过的事情,他甚至需要动一动手指,就能带走眼前的人属于灵魂的那一半,到时候虽然他醒来以后还是会相当生气,不过他也不是没见过他生气,这种事一回生二回熟,几次之后总是有办法应对的。

不过将属于人类的记忆留在这个人类的躯壳里?

这就相当于将眼前的黑发年轻人留在人间。

从此井水不犯河水?

几乎来不及仔细思考原因,路西法几乎是下意识就否定了这个想法——大概是真的沾染上了什么人类的恶习,他发现自己变得比以前更加不容易满足更加厚颜无耻,现在,他看着这个满脑子想着的都是那个叫乌兹罗克的人类的黑发年轻人,就觉得碍眼得很,并且有一种强烈地想要将他抓去洗脑的冲动,洗脑的结果……比如,将“乌兹罗克”这个名字,这个人,从他的脑袋里剔除掉。并且剔除得干干净净。

这个想法未免有些可笑。

因为“乌兹罗克”本来就是他本尊——严格地来说,应该算是人格的一部分?

乌兹罗克应该继承了他还是“路西菲尔”的时候行为举止最多的那个人格投影。

至此,路西法终于想明白这些天以来他一直纠结的一个问题——

似乎人人都在逼着他做出一个决定,是选择要萨麦尔的恶魔灵魂苏醒,人类的意识和肉体同时死去;还是让他属于人类的意识和肉体活在假象之下,直到他寿终正寝,恶魔的灵魂真正苏醒。

原本乌兹罗克几乎要选择了后者。

然而不幸的是,当作为人类的罗修知道了一切的真相之后,他再选择后者的意义就完全消失了。哪怕是罗修继续活着,他也是以憎恨他的态度继续活下去,他除了背负一身的骂名,似乎捞不着一点儿好处。

眼下,摆在他面前的似乎只有唯一一个选项,那就是不管不顾将萨麦尔的恶魔灵魂唤醒,舍弃他属于人类的那一部分意识……这些天男人一直在犹豫要不要动手,什么时候动手,但是当此时此刻,问题完全浮出水面堂而皇之地被摆在他面前的时候,他又忽然明白了这个重要的问题——

从来没有人能逼着路西法做出选择。

他选择厚颜无耻地做出第三个答案选项,比如,萨麦尔的恶魔灵魂他不会放弃,而他作为人类时的所有的一切,他也要顺手一块儿霸占。

男人稍微稍稍站直,他来到黑发年轻人的身边,看着自己投下的阴影将对方笼罩。

然后他郑重其事地做出对他所谓剥离灵魂与记忆的这个提议的答案。

“你的提议不错,不过我拒绝。”

第十二章

罗修:“……”

什么叫“你的提议不错,不过我拒绝”?

这一个句子逗号之前听上去还是个好消息,逗号之后忽然情况就直转急下变成毁灭性的坏消息这种说话方式你跟谁学的你告诉我?!

日本人吗!

世界上有那么多个国家,你他妈跟着民风朴实的国家学点儿好的行不行?!

瞪着面前脸上写满了“这真是个好决定早该这么决定了”的男人,黑发年轻人一把将他重重推开,转身将手覆盖在那个已经被锁上的门把上,然而这一次,他却并没有再试图将它拧开,而是稍微一个使力,伴随着“呯”地一声巨响,他将整个门把手都从门上卸了下来——

在身后男人瞬间失语的沉默之中,罗修感觉很爽地将那沉重地门把砸在他显得有些错愕的脸上,冰冷沉重的金属物件砸在男人的下巴上,留下一个红色的印子,随后掉落在他脚边的地上——罗修扫了一眼,随即收回目光,赤着脚,猛地拉开房门,昂首挺胸地走了出去!

而男人只是站在原地怔愣了几秒,随后反复这才回过神来似的,抬起戴着手套的那边手,蹭了蹭自己被砸疼的下巴,紧接着几乎是没怎么犹豫,便沉默地跟上了那个急冲冲离开自己房间的背影。

罗修在前面赤着脚“哐哐哐”地走,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

路西法在后面悄然无声地跟,耐心十足,也不问走在前面的人要去哪。

两人不知不觉之间重新又回到了那条挂满了油画的走廊上,这一次,站在走廊之中,罗修却只觉得周围的空气前所未有的让人觉得遍体生寒,他赤着脚,心情烦躁地踩在软软的地毯上来到走廊尽头的那副油画之下,这一次,他终于能够猜到这幅画被摆在这里究竟象征着什么意思——它象征着最开始,也象征最一切的结束。

油画当中,那条蜿蜒流传的河,便是地狱的冥河,守护在河道末端的七座雕像,就是地狱七君主,其中最中间坐在王位之上的是魔王路西法,而那座坍塌掉的雕像……自然说的就是暴怒者萨麦尔。

罗修早早就看见了这幅画,却从未对它的内容深究,那些在这幅画之后坠入的奇怪的、关于地狱的梦境,其实也压根就不是什么所谓的“梦境”,那是保存在他体内的,关于恶魔萨麦尔的记忆碎片——是的,那些地狱的小恶魔们战战兢兢、恭恭敬敬说着话的人是萨麦尔;与象征着“懒惰”原罪的贝尔芬格交谈并看着他被派遣到人间经历悲惨遭遇的人是萨麦尔;曾经男扮女装闯入路西法的舞会的人是萨麦尔;将脚踩在男人的膝盖上低着头看着他替自己穿上鞋子的人也是萨麦尔……

他就活在罗修的灵魂当中。

又或者说,罗修只是他暂时苏醒着的一部分。

此时此刻,黑发年轻人并没有回头,他离开了走廊尽头那副最大的画像,来到了另外一幅他从来没怎么注意过的油画之下——现在,他却发现这副描绘着一颗浑身上下仿佛都散发着迷之光的苍天大树的画面十分眼熟……相比起其他关于地狱的画的画面,这幅油画的画面色彩十分灿烂。

当罗修现在这油画之下时。

这幅画也动了起来。

树上他手指触碰过的地方,有那种白色的花盛开,当他的手指挪开,那些花又迅速地凋零……

天界的生命之树。

罗修仰着头,在这副画下站了许久,仿佛陷入了沉思。

最后,他一眼不发地转过身,回到了另外一幅他曾经眼睁睁地看着发生了变化的那幅画下,如今那幅画里已经一片苍凉,只剩下了干涩的河床,肮脏的淤泥以及河床边上的骷髅,像是真正的地狱。

“这幅画是第五狱?”罗修的手指从那油画之上十分逼真的白森森的骷髅上扫过,头也不回地问,“我曾经掌管过的地方?”

他知道他会得到一个肯定的回答,而就在此时,站在他身后始终一言不发的男人从他的身后伸出手抓住了他的手指,显得有些强硬地将他从那副看上去整个画面都十分糟糕的油画跟前拉开,罗修踉跄了下,撞到了他结实的胸膛,与此同时,他听见男人低沉的嗓音从他头顶响起:“这个不用你来操心,第五狱已经变成这个模样了,再过个一百年,它也依旧还是这副模样,人类的寿命很短,就算你以人类的身份继续呆在人间,到老死后再以恶魔的身份回归,也还来得及。”

“……”罗修眨了眨眼,却并没有将自己的手从对方的手中争夺,他只是回过头看着身后的男人,“……你吃错药了?忽然那么好说话?之前不是还堂而皇之地在拒绝我那个皆大欢喜的提议么?”

“谁给你的标准?”

“啊?”

“谁给你的所谓‘皆大欢喜’的标准?”

路西法低着头,看着去很严肃地看着此时此刻自己怀中的黑发年轻人。

罗修看上一时间有些无言以对。

恍惚之间,他已经被男人一把从地上面捞了起来,对方的手臂强劲有力,明明是身高也没有差多少的成年男子体型,他却仿佛如同拎着小鸡仔似的将他拎了起来,几乎快要冻僵的双脚离开冰冷的地面,罗修像个小孩似的被男人抱在怀中,他的屁股就坐在他的手臂上——这个姿势,耻度蛮高的。

罗修挣扎了一会儿。

但是当男人抱着他穿过走廊,在经过一个烛台时那跳动的火光将周围的视野变得稍稍清晰,罗修此时正忙着将自己的屁股从对方的手臂上挪开,却在不经意间,猛地一眼看见,此时跟他近在咫尺的那张熟悉的俊脸之上,那双红色的瞳眸变成了他熟悉得心肝脾肺肾都发疼的异色瞳眸。

黑发年轻人忽然安静了下来。

他愣愣地,听着面前的男人,顶着乌兹罗克的脸,用乌兹罗克的那种温和无奈的声音说——

“我话都没说完,你就发脾气又急匆匆地跑出来,你这种不听人把话说完就随便脑补的毛病到底什么时候才能改?我想通了,反正第五狱已经成了那个模样,你早回去晚回去都是一样的,你想做人类,就继续做你的人类好了,我干脆抹掉你知道这些乱七八糟的真相的记忆,浮屠罗门还在这里,乌兹罗克也还在这里,你愿意活到八十岁就活到八十岁,愿意活到九十岁就活到九十岁,我陪着你。”

“……”

男人的走路速度很快。

说话之间他们已经回到了他的卧室里。

将怀中的黑发年轻人在床上放下,他随意地挥了挥手,那掉落在地上的、被强行卸下来的门锁就腾空飞了起来,然后摆准自己的位置,“呯”地一声将自己重重地安回了门上——而男人却是始终没有离开黑发年轻人的跟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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