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欢。”他喃喃地应着,目光一刻不离地看着对方近在咫尺的面容。
程泽的眼神越发柔和起来,他握了握拳,深吸一口气,把对方往后推了推,淡声道:“那就明天见。”
卫黎忽然被他推开,还来不及表达自己的不满,就见对方转过了身,背过一只手对他挥了挥。
“为人师表的程老师再不回去,装修的钱就没保障了。”
对于生活安定顺遂的人来说,时间可能是最宝贵也是最平常的东西,每一分每一秒都是飞速滑过的,然而每一分每一秒又值得全部珍藏。
五月中旬,程泽的房子顺利出售。
于是这个周六,卫黎早早地上门来帮程泽搬家。
“你跟阿姨怎么说的?”程泽被对方赶到沙发上吃早餐,他此刻难得有些坐立难安,手里举着粢饭糕,目光跟在进进出出卧室的卫黎身后打转。
卫黎忍无可忍,他坐到程泽身边,举起他的右手,问道:“这是什么?”
“早餐。”
“这就对啦,粢饭糕我还做不来,这是我妈的绝活。”卫黎耸耸肩,见对方还是一副不安迷茫的模样,无奈地叹了口气,“所以你不要担心啦,她都愿意周六早起给你做早饭,还会不愿意让你借宿一两个月?”
程泽闻言沉默下来,隔了好久才轻声道:“阿姨真好。”
卫黎知道他心里的想法,伸手去勾他的下巴,挑眉道:“然后呢?”
“我要更努力。”他认真说。
程泽家里的东西不多,除了当初他们一家三口搬来的时候添置的家具之外,他后来并没补充多少,而且一些大件本来也就算在了卖房附赠的范畴里,所以打包了四五个箱子之后,就收拾得差不多了。
在把最后两个箱子搬下来之后,程泽又忍不住问道:“你怎么跟阿姨说的?有没有让她察觉到什么?”
卫黎被他的忧心忡忡磨没了脾气,耐心道:“你放心,我就说你打算换个房子,暂时没有落脚的地,来借宿一段日子。”他解释完又皱了皱眉,“不是程泽,你怎么那么担心?”
程泽摇摇头,并不打算把安女士对卫黎有了对象的猜测说出来——不管对方听了之后是慌张得自乱阵脚、还是冲动之下坦白相告,对他们来说都不是什么好的选择。
卫黎见状倒是笑了,嘴里调侃道:“别怕泽泽,丑媳妇总要见公婆,再说了,你既不丑,这回也不是见公婆,安心呗。”
程泽看着他,微笑道:“好。”
卫黎满意了,他伸手按着后车厢板,三两下地跳了上去,居高临下地俯视着程泽,指了指车子邀功道,“怎么样,我特地在公司借的货车。”说着他又皱着脸嘟囔道,“不过你居然只有这么点东西……”
程泽自己倒是不在意,他笑了笑:“你说过,等新家装修好了,我们就一起去买家具。”
卫黎看着他清淡却又带着几分期待的笑容,忽然恨不得让装修队承诺的半年之期缩减为三个月。
二人把行李全都搬上车之后,却不急着走了。
程泽在这里住了十多年,到了要走的时候,多少还是有些舍不得。
他带着卫黎在小区里逛了逛。
“那些基础设施,还是我小学的时候装的。刚装上那段日子,这里人来人往,特别热闹,我妈也带我来过好多次。”程泽的语气很淡,声音也轻,“后来新鲜劲过去,人就少了。再之后,这片场地就被小区的阿姨们用来跳广场舞了。可惜我妈走得早,不然她肯定也是里面的积极分子。”
卫黎看着他望向远处的目光平静而悠远,心中一动,脱口道:“你是不是舍不得走?”
程泽转过头看他,看到他眼神里诚挚的担忧:“不是。”
他拉着卫黎坐到一旁的长椅上,轻声道:“我对这儿的感情,没有你想象得深。大概在我三年级的时候,我爸妈带着我搬到了这里,过了三年,他们就走了。所以对我来说,我在这里的家只有三年的时间。”
这种心态也许对旁人来说很奇怪。因为程泽父母死前的一句话——等到这儿以后造房子了,我们就搬过来住。紫来华府就成了他的执念。于是之后孤身在此生活的十几年对他来说,也许只能称之为活着,曾经的家也不过是个住所。
“卫黎,我希望紫来华府,是我们的家,也是我最后唯一的家。”
这句平平常常的话背后所包含的深意,卫黎哪里不懂。
他覆手过去握住对方的手,同为男人的手骨骼宽大,要握在手中自然是不可能,但是卫黎还是用尽全力包覆在对方,像是要给予这个外表冷峻沉默而内里早已脆弱不堪的男人最全面的保护层一样。
“会的。等装修好了,我们一起去挑东西,一点点摆进我们的家。”
第六十五章
他们逛完一圈之后,程泽本就不多的离情别绪也消散得所剩无几了。
就在程泽跨上自行车,打算在前开路的时候,身后传来了一声男声:
“阿泽?这就要走啦?”
程泽平静的脸上出现了一瞬的空白,卫黎看在眼里,觉得心里蓦地疼了一下,他体贴地没有下车,只是静静地看着对方走到身后的中年男人面前。
“方叔。”男人的声音平稳,既不是对着外人时的冷硬,也不是卫黎专属的温和。
方培生神色复杂地看着他,眼神里包含的东西太多,多到程泽无力也不想去探究。
他看了眼货车,下意识地往反光镜里望了一眼,驾驶座上的年轻人气质与这辆半旧不新的货车很是不搭,但他也没多想,只对着沉默下来的程泽道:“都不打算跟我告别了?”
程泽目光平静地看着他,语气平稳得如同在阐述一件与己无关的事:“不是什么大事,我想不用特意再说。”
他这话倒也不是没良心,毕竟在一个礼拜前,他从张恒那里得知有买主对房子有意向的时候,就已经同方叔说过了。
程泽不是心硬如铁的人,对着方培生,他总会有种没有偿还完恩情的愧疚感。然而,卖房这件事,却容不得他心软。
“阿泽啊,以后你跟琪琪在一起了,就把你住的房子卖了吧?你不懂这些事儿,阿姨来帮你找门路……”
“方培生!程泽他吃我们的用我们的,我就图他一套房子怎么了?”
“泽哥哥,你到底把房产证放哪儿了嘛?我们都在一起这么久了,还不算一家人吗?”
程泽能忍下很多事,唯有这件事是他的逆鳞——世界之大,临江之大,他赖以生存的不过就只剩下一套房子,何况,这套房子是他实现愿望最大的依仗。
“你说的这叫什么话?”方培生愤怒地皱紧眉,“你也不跟我商量商量就把房子给卖了,你一个小孩子懂这种事儿吗?被人骗了都不知道!再说了,你说买房就买房,现在临江的房价那么高,你拿什么买房?是不是去贷款了?你一个老师,每个月那么点死工资,全拿来还贷款都不知道够不够!”
方培生说着说着脸上的那点愤怒倒是越来越淡,语气却越发忧心忡忡起来:“你孤身一个人,不会做饭你吃什么?在这儿你要是饿了,下个楼就能来我家……”他说到这里,显然也想到了程泽在大学毕业之后几乎不再来自家吃饭,方培生望着这个他从小看着长大的孩子,不由得叹了口气,带着点无措和茫然道,“阿泽啊,这到底是怎么了啊……”
为什么你跟我越来越不亲,你跟我们家越来越疏远,你跟琪琪……就不能好好在一起呢。
程泽沉默地听他讲完,就连他的未尽之言也一清二楚。然而就是因为一清二楚,他才无法给出任何回应。
从高中开始一直到大学毕业,他也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他花了七年时间去验证,然而答案却再清楚不过。
因为,他是他,方家是方家。当他跟你的妻女无法达成一致的时候,方培生总要选择一方。尽管他做出的选择从来都是经过细致考虑,力求把对两方的伤害降到最低,但是,人天生心偏,又怎能做到不偏心?
程泽心里清楚,自然不会怨恨。然而就算不怨,也没法心甘情愿地接受。
但是,而今他尝到了被人捧在心尖上对待的滋味,又怎么会甘心为了从前的细微暖意放弃现在唾手可得的幸福?
何况,方叔你不忍心做的选择,我如今替你做了,难道不好么?
“方叔。”他出声打断了他们之间的沉默,“在那里安家,也算是我爸妈的遗愿,现在我能实现这个目标了,方叔该替我高兴才对。”
方培生不赞同地看着他,半晌才摇摇头,妥协道:“算了算了,你长大了,有自己的想法,我也管不住你。”他强打起精神,还想再劝,“但是你房子还没装修好就把这儿卖了,现在没处住也不跟我说,难不成你那朋友比方叔我还亲?阿泽啊,你再考虑考虑,毕竟要住个半年不是?我家你也熟,还是搬我家来吧?”
坐在驾驶座上的卫黎偷偷摸摸地观察着他们,听了这话倒是勾起嘴角无声地笑了起来。
他心想,我这朋友可必须比你这老头儿熟啊,泽泽是我媳妇儿懂?
卫黎痴迷地欣赏着他家媳妇儿挺拔笔直的背影,就听程泽声音平稳道:“方叔,我不是没想过去你家,但是毕竟不太方便,方雅琪还没有嫁人,平白住个男人进去不太好。”
他说着脸上的表情倏然鲜活起来,对如父亲般的方培生挤了挤眉道:“再说,我也不想再害你和阿姨吵架。”
方培生像是被他难得的活泼给吓到了,反应了老半天才如释重负地笑起来:“你啊!”他笑着摇了摇头,“阿泽,我总觉得你最近变了不少,这样孩子气的表情,我都多少年没见着过了……”
与其说是不知多少年没见过,不如说是只在对方十来岁的那几年见过。见过仍是孩童的程泽,在父母的陪伴下露出过的这般顽皮天真的笑容。
程泽闻言怔了怔,不知为何就想到了身后耳朵卫黎,过了会儿他弯起唇笑得真心实意:“方叔,我朋友对我很好,你放心。”他顿了顿又道,“也就是搬个家,我会时常回来看你的。”
路上,卫司机配合着程老师的速度,脚下油门稳着三十码,硬开了三十多分钟才到家。
卫家没人,球球小朋友被好不容易闲下来亟需散发母爱的卫晨给带出去了,而卫爸爸和安女士则几十年如一日地出门喝早茶去了。
卫黎给程泽准备的房间是他自己的对门,简直居心不良得光明正大。
别墅的好处就是房间多,所以即使是客房,除了面积上稍小之外跟主卧的结构并没相差多少。
卫黎把最后一个箱子放到地板上,勾起一边唇角笑得有些邪气,他凑近程泽,伸手攫住他的下巴:“来,给爷来个孩子气的笑容。”
程泽平静地回视他。
“不笑啊?”卫黎皮笑肉不笑地阴测测道,“那咱们说说还没嫁人的方雅琪?”
程泽这次却是笑了。
他伸手握住对方的手腕,略一使力就把外强中干的卫老板拉到自己身前,程泽抬起左手抚摸他的后脑勺,轻笑道:“酸不酸?”
卫黎翻了个大大的白眼给他,然后自暴自弃地伸手搂住他的背,不满地嚷道:“酸啊,酸死了快,程老师倒是给点蜜尝尝啊?”
只要想到自己家不是对方的第一选择,他就憋得慌——如果有可能,他真是
恨不得回到车祸发生的那一刻,好在第一时间领走他命中注定的媳妇儿。
程蜜蜂从来不会让他失望。
“卫老板会不知道场面话吗?”程泽偏了偏头,冲着对方的耳朵轻声道,“我从来没有考虑过你家以外的地方。”
他轻叹一口气,带着点怅然:“方叔对我毕竟有一份养育之恩,如今弄成这样,他大概也不好受。既然我说几句场面话,他就能开怀一些,我又何必吝啬这么几句客套话。”
这番话奇异地安抚了卫黎——他们才是自己人,而他身为自己人,又怎么会跌份地去同外人吃醋?
于是顺利吃了蜜的卫老板精神大振,他伸手扯住对方的耳朵,挑着眉揶揄道:“行啊程老师,学坏了啊你,居然还会说场面话了?”
程泽神色淡定地凑过去亲了亲他的嘴角,几乎立马感受到耳朵上松懈的力道,他不动声色地笑了笑,然后重新与对方拉开距离,平静道:“卫老板教导有方。”
被不苟言笑、认真严肃、沉默刻板的程老师施展的美人计成功迷晕的卫黎睁大眼睛难以置信地望着他,隔了会儿才虎躯一震,张开双臂猛地扑住他,嘴里乱七八糟喊道:“我擦,蜻蜓点水哪够啊,至少要来个舌吻吧!”
等二人笑闹完打算开始整理衣服的时候,早餐完毕的卫家夫妇回来了。
安女士站在门口,言笑晏晏地看着程泽:“卫黎不知又抽什么风,非不让我帮你整理房间,你说他一个毛头小子,哪里懂这些。小程呐,你看还缺些什么,阿姨给你去添……”
“谢谢阿姨,东西很齐全。”程泽说得十分诚恳。
倒是毛头小子卫黎不服气,一边帮程泽拆箱,一边冲自己母亲道:“我明明都备齐了好么,你昨天检查的时候不还夸我来着?”
“昨天不知道是谁啊?我都快睡了还非得要我再来检查一遍……”安女士嗔怪地瞧了儿子一眼,然后对程泽笑道,“小时候带你那小女朋友回来过家家都没现在那么兴奋,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卫黎见小时候的丑事被揭,急得不行,立马跳起来去捂住母亲的嘴,不满道:“妈你胡说什么?什么小女朋友的……”
卫妈妈抬手在儿子脑袋上不轻不重地拍了一记:“我哪里胡说,你自己不记得四五岁的事了。”
“卫黎就是热心。”程泽视线一转,神色不明地看了卫黎一眼,“四五岁的事,不记得很正常。”
卫黎被他看得头皮发麻,心里安慰自己那么小的事早就不记得了他没必要内疚吧?但是不知为何对上程泽平静的笑容就是忐忑得很。无奈之下,他只好把矛头对准猪队友安女士,一边扳着母亲的肩膀把她往外推,一边抱怨道:“得了得了,安女士,你现在的时间应该交给厨房,别在这儿添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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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剧场
程泽:小女朋友是哪位?
卫黎:只有大媳妇儿!
程泽:嗯?
卫黎:大丈夫行不行!
程泽:行,媳妇儿。
第六十六章
赶走了安女士,卫黎转过头摸着鼻子迎上了他家泽泽似笑非笑的目光。
尼某,程泽什么时候还会似笑非笑这么有难度的表情了?!
莫名心虚的卫老板愣是不敢开口说话,只好憋屈地蹲下身开始任劳任怨地收拾东西。
程泽看着他一会儿皱眉一会儿撇嘴的表情,心里好笑,隔了会儿见卫黎已经要开始帮他摆衣服,这才上前同他蹲在一处,专注地看着他道:“你心虚什么?”
忐忑了好一会儿的卫黎瞬间炸了,他索性坐到地板上,一口气道:“我心虚什么?我干嘛心虚?那么多年前的事儿了我怎么记得?再说了,我妈口中那个小女朋友什么的,我压根不记得人名字更不记得人长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