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这儿连一个奴仆都没有?”沈宁清了清被堵的喉咙,“不会是要我们亲自动手吧,这儿又不是冷宫。”
“宁儿,今非昔比,现在的高长恭,已经不是皇帝所宠爱的儿子,而是皇帝憎恨的威胁,所以……这些让我来承受就好了。”
“叶哥哥……是宁儿害了你。”沈宁愧疚地低下头,而后,他猛地一拍桌子,气愤地吼道,“说到底这都要怪玉家兄弟,要不是他们,我们也不用进宫!”
叶兰陵摇摇头,重复着以前的话,“这件事没有谁对谁错,这是我自己的责任,我必须让现状如此。”
沈宁依旧不懂其中的明理,不懂叶兰陵为何一定要进宫,但他会同他一道,就算上天入地,生生死死,也会永远站在他的身边,不离不弃。
“吱呀”随着大门被推开,一阵“窸窸窣窣”的脚步声传来,叶兰陵和沈宁走到外殿,只见一个小太监手拿红纱缎,踩着竹梯爬到屋檐下捣弄着什么。叶兰陵走上前,伸手扶着那倾斜摇晃的梯子,仰起头,看着小太监好不容易挂上红缎,松了一大口气,准备往下爬,却意外地看到底下多了一个人。
“啊!”小太监被惊吓,脚底踩空,摔到地上。“哎呦,我的妈啊。”
“你没事吧,有没有摔到哪里?”叶兰陵俯下身扶起摔得不轻的小太监,心生歉意,本想帮他,却反而吓了他。
“你干嘛突然……”小太监呲牙咧嘴地站起身,刚想对着罪魁祸首大骂一番,但在看清来人之后,不由戛然而止。他惊愕地睁大眼睛,死死盯着眼前的叶兰陵。
“喂喂喂,你要看到几时?”沈宁一掌打开小太监抓着叶兰陵的手,恼怒地说道,“看见大人不会行礼吗?”
“大……大人?”小太监结巴地愣了会儿,看看沈宁,又看看叶兰陵,猛地哆嗦跪下身,“拜见高大人,请……请饶恕小人有眼无珠,小人该死。”
“快些请起。”叶兰陵忙扶起胆战心惊的小太监,“是我吓到你了,害你摔下梯来。”
“不不不,是小人受高大人恩泽,否则小人定会从破旧的梯子上摔得鼻青脸肿。”小太监低着脑袋,不敢抬头。
“这个竹梯是该换了,摇摇晃晃。”叶兰陵回过头,看着梯子顶端被挂上的红缎,“请问那是何物,为何要挂于此?”
小太监抬起头,“回禀高大人,那是福绫。今日是过春,皇宫上下大小庭院都要挂上福绫,以祈求来年风调雨顺,国泰民安。”
“过春……”叶兰陵望着那团火红,就像是一盏灯笼。原来今天是春节,怪不得邺城的百姓都如此高兴。辞旧迎新,不知这里的人们是如何迎接新年。
“高大人?”小太监看着叶兰陵出神的脸容,“宫中每年过春都会有舞宴,到时高大人听旨便可前往观赏。”
叶兰陵回过神,微微一笑,“我知道了。”
“啊……”小太监一双豆子眼瞪得滚圆,盯着叶兰陵露出微笑的脸,不禁张大嘴巴。
“喂喂喂!”沈宁拉起叶兰陵的衣袖,挡在他身后,对着花痴状的小太监大声吼道,“这没你什么事了,你退下吧。”
“啊?”小太监低头看着一副杀人摸样的沈宁,不禁背脊发凉,他吞了吞口水,说道,“那……那小人告退。”
“赶紧走!”沈宁一挥手,拉着苦笑的叶兰陵往回走,“叶哥哥,一会儿我们一起把这儿好好打扫打扫。对了,你累不累啊?身体有没有不适?”
叶兰陵拍拍沈宁的脑袋,“我的身体现在很好,从来都没有这么好过。”
“那就好,嘻嘻……”
小太监一直站在大门前,看着叶兰陵和沈宁渐渐离开的身影,他闭上眼,闻了闻不知从何处飘来的淡淡香气,心中暗自高兴:太好了,这下可以和梅桃、秀英她们说道去。俺进宫16年,还从未见过如此俊美之人呢,嘿嘿,俺今日真是走运啊。
“叶哥哥,这被子不能盖了,你看都被老鼠咬了个破洞。”沈宁拎起被褥,一脸苦瓜相。
“是啊,皇宫这么大,我们该找谁去拿呢?”叶兰陵皱着眉头,别说被子,连井水在哪儿都不清楚。
“呵呵呵。”一直窝在院子晒太阳的白泽慢悠悠地走了进来,看见两人一筹莫展的无措摸样,不禁笑出声来。
“你笑什么笑。”沈宁狠狠瞪了白泽一眼,“你要是个神仙,就该想想办法。”
“我没有办法。”白泽跃上尘土堆积的桌面,足下却未沾染到一丁点灰尘。
“切,就知道你没有多大用处。”沈宁撇撇嘴。
“哎,小鬼头就是小鬼头。”白泽一边说道,前爪一边轻轻踏起,“因为这根本就不需要办法。”
一阵低声微妙的咒语慢慢入耳,围绕在“永恭殿”,充斥着这里的每一块角落。一层一层散发着奇异又美丽的点点光晕。叶兰陵抬手遮挡住部分刺眼的光线,不知发生何事。待他重新放下手,便惊讶地发现“永恭殿”已经焕然一新。堆积的尘土已不翼而飞,破旧的床幔被褥已光鲜厚实,暗淡的门窗桌椅仿如新物,就连缺少的灯盏、茶壶酒杯也凭空出现。叶兰陵有些不敢相信地摸摸身边的黄花梨木雕大桌,竟然真实存在,并不像电影中妖术变幻的东西,一碰即灭。
“怎么样?我很厉害吧。”白泽打了个哈哈。
“还……还不知道是真是假呢,别告诉我是你使的障眼法。”沈宁虽然嘟囔着嘴,但是心里已有几分佩服。
“呵呵,你尽管去鉴定好了,我接着去晒太阳,晚饭的时候记得喊我。”白泽说完便一哧溜烟跳了出去。
“我说叶哥哥,白泽真的是神仙吗?神仙会要吃饭的吗?”沈宁看着白泽消失的方向,“他要是个妖怪那该怎么办?”
“不会。”叶兰陵拿起桌上的青瓷茶杯,看着光滑平整的沿口,微微一笑,“他是神仙。”
华灯初上,邺城一副热闹的景象,人们纷纷走出家门,带着各自喜悦的心情,来向上天祈福。皇宫中也不例外,皇帝、太后与朝中大臣、妃嫔们正在大殿前普天同庆。然而,“永恭殿”并未被召见,或许皇帝压根已经不记得这里还有人,也或许他根本不想记起。
“叶哥哥,皇宫中的东西还真好吃,不知换了御厨没有。”沈宁抓起桌上的鸡腿,递到叶兰陵的碗中,“叶哥哥,多吃些,看你现在这么消瘦。”
叶兰陵微笑道,“这要感谢梅桃、秀英给我们送来年夜饭。”他夹起一块肉放到白泽面前的小碟中,抚摸着他的白绒小脑袋,“想吃什么?我帮你夹。”
“是啦,是啦。”沈宁抓起鸡翅膀,一脸嘲笑地说道,“他脚太短,够不着,哈哈。”
白泽看着眼前的小碟,再看看沈宁鄙视的眼神,他阴下脸,不说话。
“宁儿,别如此失礼。”叶兰陵刚想去安抚气坏的白泽,却见他跃下木桌,愤怒地跺跺脚。随着一阵星光渐渐淡出,白泽化身为人形态,不顾沈宁惊愕的表情,悠哉地坐到叶兰陵身边,端起酒壶,自斟起来。
“你你你……”沈宁指着银发披身,白衣飘飘的白泽,“原来你也有人的模样。”
“有何大惊小怪。”白泽喝了一口酒,赞叹道,“好久都没有喝到如此醇香的好酒了。”
“呵呵,那就多喝一些。”叶兰陵微笑地看着贪杯的白泽,又看看惊呆的沈宁,“宁儿,如何?我是否有说错呢?”
沈宁从惊愣中回过神来,望着叶兰陵,摇摇头,“我惊的只是他的幻术,不是他的容貌。”
“诶?你这话是何意?我样貌怎么了?难道不俊吗?”白泽放下手中已空过半的酒壶。
“俊。”沈宁弯起嘴角,仰头望着依旧光亮如盘却缺了道口的皓月,轻声言道,“不过不及某人。”
“某人?”白泽疑惑地顺着沈宁的目光望去,看见那莫名其妙的月亮之后,刚想追根问底,却在回头的那一刹那,无意间看见叶兰陵的一抹含笑低首。那笑如此美好,让这颗冰冻的心,瞬间跳动了一秒。
空气仿佛变得有些暖和,没有深冬中的那份严寒,静谧的四周没有声响,只有偶尔的一两声虫鸣打破这沉寂。
原以为可以一直这样,这样安静地等待新年的到来,可是……一阵刺耳的推门声彻底破灭了大家的安宁。
“高长恭上前听旨。”一身太监服饰的公公捧着一卷黄绢出现在“永恭殿”前。
第四十一章:中毒
“高长恭上前听旨。”
叶兰陵看着太监手中似乎应该被称为圣旨的东西,站起身,微微弯腰行礼,“高长恭听旨。”
太监看了看并未下跪接旨的叶兰陵,又看看还坐在桌边的沈宁,再看看趴在碗边的白色小狗,皱皱眉头。虽然这些行为足够禀告皇上拉出去砍头,但是他不是普通之人,他是失踪十一年的高长恭,按照皇谱,他的身份应该是王爷。虽然这位王爷于先皇在位时,被加于“造反”之罪而通缉,但在没有摸清当今皇帝对他的态度之时,还是小心谨慎些为上。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今日为高长恭重返皇室的首次过春,特令高长恭于‘养心殿’一叙,即刻前往,不得耽误。钦此。”
叶兰陵些许疑惑地接过太监递过的圣旨,问道,“请问公公可知皇上为何召见?”
“老奴不知。”公公摇摇头,照实述说。
“叶哥哥,别去!”沈宁跳下木椅,气势汹汹地拽着叶兰陵的袖子往里拉,“别去。”
公公皱眉,看着似乎有些眼熟的沈宁,心中闪过一丝怪异,但并未察觉出一二,“请高大人随奴才前去,皇上已在养心殿。”
“你去回禀皇上,就说高大人身体抱恙,今夜不能前往。”沈宁张开手臂,极力挡在叶兰陵身前。
“这……”公公为难地看看叶兰陵。
“宁儿,皇上只是召见我,不会对我如何。”
“不会那就怪了,夜已深,他不召见妃嫔去养心殿,为何召见叶哥哥你去,你说这不是危险是什么?”
“难道他还会吃了我不成?”叶兰陵有些好笑地揉揉沈宁的头发,“别担心,或许皇上只是想找我打听虚实,也或许他真是想找我叙叙兄弟之情。我很快就会回来的。”
“叶哥哥,你!”沈宁气红了脸。
“高大人,请!”公公趁着沈宁气愣的空当,弯腰恭请叶兰陵。
“劳烦公公带路。”叶兰陵回头看看白泽,便随公公走出门去。
“叶哥哥!哎!”沈宁刚想追上去,却被白泽挡在路间,“走开!我要一起去!”
“皇帝没有召见你,你不得去。”白泽瞪着兽眼,怔怔地说道,“他不会有事,只要有我在。”
养心殿
“高大人,皇上已在里面,请高大人自行进内,奴才告退。”公公低声说完这番话,便行礼退下,四周随即空无一人。
叶兰陵看着面前透着亮光的金门青瓦,停了片刻,便伸手推开殿门,瞬间一股奇异的浓香扑鼻而来。他皱了皱眉,本想抬袖捂掩,却发现香气已消失散去。叶兰陵吸了一口气,确定无恙之后,进入“养心殿”。
殿内灯光通明,四处摆置着奢侈华丽的金银铜器,粉黄艳丽的绫罗纱幔随处飘挂在各个角落。如果不是正对面的那张金雕龙榻,叶兰陵会以为自己身在烟花之地。
“好看么?”
忽然出现在身后的细软声音,让叶兰陵浑身一个激栗,他忙回过身,还未见对方的面容,便低身行礼,“高长恭拜见皇上。”虽然不知北齐应如何行君臣之礼,但以往被米尼强迫看的古代电影还是可以效仿一下,希望能敷衍过去。
一只白皙纤细的手轻轻握住叶兰陵的手腕,“请起。”
叶兰陵有些奇怪皇上如此亲近的举动,难道他不怕我刺杀他吗?我的身份可是被谋反皇帝的继承人啊。
“抬起头来。”
叶兰陵听闻皇上的话,愈加疑惑,不知为何,脑中忽然闪过玉汶羡交代的那句话:若能不抬头,尽量不要对视;若能不说话,尽量不要出言。蓦地,一只手轻轻抬起叶兰陵的下巴,缓缓对视上那双乌黑清澈的眼睛。
在看到皇上容貌之时,叶兰陵本能地后退两步,他极尽拉开他们之间的距离,他想离开这里,“启禀皇上,臣有些抱恙,能否回永恭殿。”
“你叫什么?”皇上不顾叶兰陵话中犯下的禁忌,依旧饶有趣味地看着避开目光的人,“朕名高纬。”
“回禀皇上,臣名高长恭。”
“不是问你这个名字,朕想知道你在民间叫什么?”
“这个……”叶兰陵迟疑了一会儿,“回禀皇上,臣名叶兰陵。”
“叶兰陵……叶兰陵……”高纬细细嚼念着这个名字,“兰陵,你可以唤朕高纬,朕允许你直呼朕的名讳。”
“啊?”叶兰陵些许惊讶地抬起头,看着弯起嘴角的高纬,这个历史上有名的昏君,为何对高长恭如此亲密。
“兰陵,我们去那边把酒言欢,来。”
叶兰陵收回猜疑,低下头,不再直视高纬的目光。
“为何不看朕?难道朕长得其貌不扬?”
“不……”叶兰陵依旧不去看,不去看那未系皇冠,黑发裹身的高纬;不去看那身材娇小,披袍露肩的高纬;更不去看那面容俊俏,透着妩媚的高纬。他觉得这个比女人更婀娜多姿的高纬,有着说不出的……危险,更或是有着美丽的变态。
“本来今日朕已忘却你进宫一事,但在舞宴上,竟听到宫女太监们窃窃私语,后来经盘问,才知道他们谈论的是你。我很好奇,虽然当年未曾见你一面,但前朝的大臣们都说高长恭天生俊美、天资聪颖,看来他们说的并没有错。”高纬慢慢走到叶兰陵面前,伸手撩起他飘落下额前的一缕黑发,“你好美。”
“额!”叶兰陵心中一惊,低头看着眼前红润纤细的手,那份进殿后的不安愈加扩散开来,“回禀皇上,我身体有些不舒服……”
话还没说完,只听见高纬“咯咯”地笑出声来,“你现在身体是不舒服,不过一会儿我会让你舒服的。”
叶兰陵皱着眉,看着举止怪异的高纬,不明其言语。
“呵呵,”高纬伸出手,抚上叶兰陵的额头,“兰陵,你是不是很热啊,看这汗水都浸湿了长发。”
“!”叶兰陵这才发觉是什么不对经,从进殿开始,身体就涌现莫名其妙的热,现在更是变本加厉,浑身燥得难受。这……难道是中了毒?叶兰陵用尽全力退后两步,扶靠着身边的刻龙铜柱,毒性发作使他全身无力,燥热难耐。他稳了稳气息,极尽保持语调说道,“我要回永恭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