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物世界 上——陈留王
陈留王  发于:2015年05月2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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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无忧在窗台前站了一会儿,直到走廊上病人说话的声音惊扰了他,他才回过神来,想到无心和林铁衣还不知死活,他暂时收起了低落的情绪,独自推着挂吊瓶的金属架,走出了房间。

走廊上热闹的跟菜市场,几个小孩子飞快地从无忧眼前跑过,无忧看见他们的额头上都长着第三只眼睛。那是真正的眼睛,带眼睫毛,在眼眶里灵活地转动。

远处还有一些身体出现异样的人类,比如手脚皆是六指、耳廓直立等。这些特征不明显,无忧经过他们时才发现。

看来这家医院是专门收留从污染区解救出的人类。无忧在这里见到了同伴——几个拖着脏兮兮翅膀的年轻人蹲在阳台上嗑瓜子。

无忧没有搭理他们,心里还略微有一点失望,他原本以为自己的翅膀独一无二的呢。他问了几个路过的护士,总算打听到了林铁衣和无心的病房。林铁衣在加护病房,他脱水失血严重,目前刚刚脱离了生命危险。而无心据说吃了一杯麦乳精之后,又倒头大睡了。

护士提起陆万劫时,露出很有深意的表情,还特意多看了无忧两眼,说:“就是那个救出来满手血的男人,你们两个关系蛮好哦?”

无忧觉得她们问的不怀好意,所以没有搭话,直接迈步离开,走到了林铁衣的重症监护室里。其时,林铁衣全身插满了管子,躺在床上挺尸。

无忧悄悄地推门进去,看了看林铁衣,除了手腕,倒没有其他伤口,只是他现在体力衰弱,脸色发惨白,双目无神,好像随时会断气似的。

林铁衣翻了个白眼,对无忧打了个招呼。然后他的胸口剧烈起伏,呼吸渐渐急促,嘴巴上面的氧气罩蒙上了一层雾气。

无忧吓得站了起来,手足无措地看着他,以为他就要死了。林铁衣挣扎了一会儿,见没人帮他,只好自己把嘴巴上的氧气罩摘了,他微微欠身,对无忧说:“过来。”

无忧搬了一条板凳,坐在林铁衣身边。

两人劫后余生,细想在下水道里的种种情形,关系不由得更亲密了一些。无忧轻声细语地问他:“吃过饭了吗?”“吃的什么?”“热不热?”“我给你洗葡萄吃。”

林铁衣缓缓摇头,他身体弱得很,没有力气耍贫嘴,因此眉目都变得柔顺很多,带着一派长者风范。

待无忧将一系列问题问完,他才轻声开口:“你见到了陆万劫了吧?你有没有和他解释清楚?”

无忧想起刚才陆万劫对他爱理不理的样子,心都灰了一半,低下头沉默了一会儿,才说:“我见他了,他已经不喜欢我了。”

林铁衣也沉默了,他不是什么情感专家,不好对人家小年轻的事情置评。想了想转换了话题:“他怎么样了?”

这里的他,自然指的是无心。

“无心没事。”无忧闷闷地说:“刚才还吃了麦乳精呢。”

无忧与林铁衣告别之后,又去看了无心,无心独自一个人躺在病床上看书,除了寂寞点,倒没有其他问题。

无忧的身体恢复很快,上午打了点滴,吃过中午饭就能活蹦乱跳地下楼走路了。

医院里十分忙乱,根本没有人顾及到他,无忧百无聊赖,想去医院外面的商店里买一点香蕉,顺便打听一下目前他们身处哪座城市。

无忧穿着病号服。来到医院门口时,才发觉这座医院的出入口有五六个荷枪实弹的武警在把守,进出的医务人员不但要扫描脸谱,还要接受全身检查。

无忧有点惊讶,不觉在旁边呆站了一会儿。

一个持枪的武警很快走上来上前盘问他做什么。无忧老实地说想去外面的商店买两串香蕉。那人马上就笑了,说所有的食物都由医院供应,没有军部的允许,医院里不能随意进出。然后又和缓了语气说,你是陆上校带回来的人,如果确实有急事要出去的话,我可以打电话请示。

说罢示意旁边的人去拨电话。

无忧不想麻烦陆万劫,忙说不用,然后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

他怀疑自己被囚禁了,但是当天晚上,护士将他房间里的医疗设备全部拆除,并告知他明天就可以出院了。无忧懵懵懂懂的,问护士,出院以后去哪里?和我一道来的那两个男人怎么办?

护士像是经常遇到这样的问题,随口敷衍了一句:“不用担心,会有人安顿你们的。”

无忧心神不宁地过了一夜,第二天早上,听到楼下吵吵嚷嚷的,拉开窗帘往外面看,见到院子里停放了五辆解放牌大卡车。好多穿着病号服的人在旁边闲聊。他正惊疑不定时,一个护士推门进来,看了一眼墙上的钟表,不耐烦地提高音量:“你怎么还在这里,八点半去楼下集合,快点。”

无忧只好手忙脚乱地换衣服,他嫌身后的翅膀碍事,随便找了布条缠起来,然后穿上了房间里唯一一套衣服——一件宽松的蓝格子衬衫和牛仔裤。

他进医院时穿的那件衣服早就破成了抹布,已经扔掉了。这套衣服一直摆放在柜子里,大小倒也很合身。

他把桌子上没吃完的苹果和饼干装进塑料袋里,匆匆跑下楼。

楼下的人正排队登上大卡车,无忧跑下来后,一个维持秩序的武警高声喊了一句:“磨蹭什么呢!”随便指了一辆汽车,说:“上去上去。”

无忧有点困惑,不肯贸然上去,他觉得大卡车装人实在不是个体面的做法,让他想到了二战时期,被纳粹党装到卡车里的犹太人。

武警见他神色犹疑,难得的没有发火,只是提高了音量说:“送你们去吃住的地方。放心,不是把你们卖掉。”

他这么一说,车子里的人全都笑了。无忧不好再说什么,也跟随人流上了卡车。

五辆大卡车装载着几百号人,慢悠悠地驶出了医院,地面上的人一直吼着:“抓紧扶手,不要乱看。”

无忧被挤在人群中央,周围全都是陌生的面孔,也不知无心和林铁衣去哪里了。他这会儿转个身都极为困难,感觉像是在挤地铁末班车。

大卡车缓慢地在道路上行驶,无忧透过人群,发现街道上竟然非常宁静,这可不像是八九点的城市该有的样子。

他心中纳罕,怀疑自己还没有出污染区,于是暗暗观察。

汽车转了个弯,驶入一条主干道,街道很宽阔,一辆公交车随意停放在路中间,轮胎和玻璃遭到了前所未有的破坏。一个大肚子的中年男人正趴在公交车的后排椅子上,嘴里咀嚼着什么。听到卡车驶过的声音,他怪叫着从窗口爬出来,手舞足蹈地追着卡车。

从驾驶室里伸出一根黑洞洞的机枪,嗖地一声,那个男人被一枪爆头,一声不吭地倒下了。

无忧看的心惊胆战,满身冷汗,只听旁边的人窃窃私语:“这个就是活尸吧?看着也怪可怜的。”

“可怜啊。”

“幸好咱们在核辐射区,逃过一劫。”

“唉,听说病毒也扩散到那里了,前两天军方的人去轰炸被感染城市,好家伙,那火力猛的,照的大半个城市都亮了。”

无忧听得云里雾里,只好踮着脚继续看,前面树立起一个高高大大的白色时钟。时钟旁边是一个用行书写就的雕塑,乃是沈阳二字。那是沈阳火车站。

无忧愕然,没想到自己竟然到了这么远的地方。前几天不是还在甘肃天水的地下道的吗?沈阳并非核污染地区,怎么比污染区还荒凉百倍?

——卷一·携手天涯·完——

卷二:若得若失

第三十一章:蝴蝶园

大卡车行驶了半个小时,驶入了一座大铁门。这里类似于一个大学城,几十栋公寓楼整整齐齐的排列。院墙和大门高而结实,顶端扯了一排铁丝网,目测是带电的。

从大楼里走出十几个穿着政府工作服的中年人,满面笑容地给众人道了辛苦,然后从背后拿出几张纸,给众人分配房间。他们并没有念名字,而是教大家翻开自己手腕内侧的手环,记住上面的数字,那个算是他们的ID。

无忧这才意识到卡车上面的所有人都佩戴着手环。听见自己被分配到了某栋楼的某个房间,忙上前领了房卡,旁边人给他一个水盆、一块香皂、一个毛巾、一瓶洗发水,一套牙具,说这是一个月的用量,丢失不补的。临走时又被嘱咐:“快吃中午饭了,大家注意时间,用餐只有一个小时。”

虽然被迫住在这种地方,但是这些工作人员的态度都非常和蔼。无忧一时搞不清楚状况,就很听话地抱着一堆东西找到了自己的房间。

房间是一个很小的单间,有阳台,有卫生间,屋子里摆放了两张单人床,旁边立着一个潮湿的衣柜。只这些家具就把房间塞得满满的。

无忧认识了自己的新室友,一个瘦仃仃的中年男人,他比自己早来一个月,家在石家庄,大灾难之后妻离子散,好容易才被救出来。他的头发悉数脱落,上面鼓起了一堆葡萄大小的包。

无忧不敢正眼瞧他,讪笑着勉强打了招呼。自己坐在床上,把自己的行李——一个塑料袋打开,从里面拿出吃剩一半的苹果和饼干,默默地咬了一口。

室友叫他一起去餐厅吃饭,两人随便聊了几句。无忧才知道这个地方被取名为蝴蝶园,是给所有在核辐射中身体器官受到损害的人建造的。按照病情轻重被分配到不同的楼中。他们这些病情轻不影响正常工作的,还要外出工作,清理城市废墟。而那些病情重的则被安排到后面那几栋被严密看守的楼里。

餐厅里人声鼎沸,门口摆放着整整齐齐的餐具,以及一盆一盆的饭菜和汤。汤是青菜豆腐汤,菜是青菜、豆腐、海带、咸菜之类,唯一的一盘荤菜是剁椒鱼头,早就被人抢光了,只剩下盆底一层花椒。

室友端着饭菜跟几个老乡高声说笑。餐厅里也有一些人偶然遇到了朋友或者老乡的,激动的不能自已,又哭又笑。无忧寂寥地用筷子搅拌碗里的汤,不时抬头看了看,他并没有在人群里发现熟悉的人。

吃过午饭离开餐厅时,工作人员通过扩音器叫新来的人领小手册。无忧拿到手里,见小册子印刷得很朴素,前面几页介绍了蝴蝶园路线和建筑,以及三餐供应时间,热水供应时间,夜里几点停电,周末例会,以及各个区域的负责人是谁。

最后一页的内容就有点奇怪,讲了如何在野外生存,以及躲避和击毙活尸的方法。上面附了一张活尸的照片,和无忧在天水城里见到的、以及刚才来时的路上见的人差不多,肚子异乎寻常地大,表情呆滞,没有自主意识,五官中会分泌大量的液体。

这些活尸力大无穷,牙齿因为咀嚼大量钢筋水泥建筑而脱落。他们在夜间行动活跃,白天则一般蛰伏起来。他们的大部分感官退化,唯有听觉十分敏锐。

根据这些特点,手册上提醒大家天黑之前一定要回到蝴蝶城中,即使偶然在夜间遇到活尸,也千万不要逃跑,因为这样会惊动更多的活尸,最明智的做法是原地不动,等待救援。

无忧一个人坐在宿舍的床上,认真翻阅小册子,墙上的微型喇叭播放了几秒钟舒缓的音乐,然后一个女人的声音传出来,叫新来的人晚上去大厅集合,并按照编号念各自的负责人。

无忧用心听了一会儿,最后百无聊赖地躺在床上,觉得今天过得像过山车似的,有点应接不暇。也不知道林铁衣和无心在哪里。按道理讲,他和无心的情况差不多,也会被送到这里的吧?

无忧下床穿了鞋子,打算去蝴蝶城四周看看,熟悉一下周围的情况。刚走出房间,就听到一声尖锐的叫声,仿佛刀尖划在玻璃上似的,听得人牙齿发酸,接着又传来很激烈的争吵。

无忧揉揉耳朵,心想大概是哪个楼层的年轻人在吵架。他没有在意,自顾自地下了楼梯,果然在一楼的走廊上见到好多人围在一起,中间似乎有人在高声吵架,夹杂着低低的抽泣。

无忧经过时听见围观的人低声说:“早看出来那个小孩精神不正常。”“就是,跟个哑巴似的,可惜长得那么好。”

无忧心里琢磨着,总觉得不是滋味,他拨开人群,见到了在低头抹泪的少年,一手拎着自己的水盆,拖鞋和裤脚都湿淋淋的,像是被泼了水。旁边那个高个子男人依旧不依不饶地吼:“小兔崽子,你今天不把我的手表交出来,这事没完!”

无忧盯着那个少年的侧脸看了一会儿,猛然跑过去拉住他的手,惊喜道:“无心,你也在这里!”

无心哭得梨花带雨,迷迷糊糊地抬头,看见了无忧,顿时泪光盈盈地笑了起来:“无忧哥哥。”

无忧笑着揉揉他的脑袋,安慰他了几句,转而看向了那个高个子男人,冷淡道:“我是这孩子的哥哥,你有什么事情和我说,冲孩子发什么火?”

中年男人见这少年来了靠山,语气略微收敛了一些,但依旧气冲冲地说:“你弟弟偷了我的手表。”

无忧想都不想,立刻说:“那绝对不可能。”他知道像无心这种在精神病院生长的孩子,恐怕连钞票都不怎么认得,又怎么可能去偷人家的东西呢。

中年男人冷笑了一句,又要说些什么。无心忽然出手,将手里的水盆朝男人劈面掷去,男人躲避不及,鼻梁上被砸出了一道印子,气吼吼地要扑过来揍无心。

无忧忙把无心护在自己身后,一旁的人又拉扯着男人。眼看场面要失控,无忧劳烦别人去找这里的负责人,不一会儿,一个穿着制服的中年男人带领两个保安跑了过来,他先是让围观的人都回去,然后把无心、无忧和高个子男人叫到值班室里,仔细询问了情况。

这个负责人温和地叫人给他们三个倒茶,又闲闲地问了一些风土人情之类的话。过了一会儿,一个办事员悄悄走过来,拿过来一块半旧的腕表。

高个子男人一见到这块手表,气势顿时没了。这就是他丢失的那块,原来是他粗心大意,落在餐厅里了。

负责人各自将他们批评了一顿,叫他们回去休息,不准生事。

无心却死死地攥住无忧的手,并不动。无忧知他的心思,于是好言好语地对负责人说,能不能调换一下房间,让我和弟弟住在一起?

负责人正打算离开,听见这话,只好重新坐下,显出不耐烦的神情:“房间是很早就分配过的,不可能说变动就变动。今天你换房间,明天就有其他人要换,都这么搞,我们这个院还怎么管理?”

无忧有点迟疑,无心却直接从他身后走出来,盯着负责人的脸,固执地说:“我不管,我就要和我哥哥住一起。”

负责人轻蔑地笑了一下,扣上西服纽扣,起身离开。

无忧转身看了一眼无心,见他神情哀伤,好像下一秒就要哭出来似的。无忧心里一紧,又叫住了那个负责人,犹豫了一下才说:“我……我和陆万劫上校是很好的朋友,如果可以的话,我能用一下你的电话吗?”他指了指桌上的固话,然后说:“换房间的事情,他会亲自和你说的……”无忧并不想通过陆万劫的关系去打压别人,只是在医院的时候听见别人叫陆万劫为上校,所以猜测他在本地可能会有一些威信的。

果然负责人听了陆万劫的名字,愣了一下,有点将信将疑地看了一眼无忧,问道:“你跟陆上校,是亲戚?”

“是……普通朋友。”

负责人点点头,走到桌子旁边,拨了一个号码,对着话筒说:“这里是蝴蝶园,我找军部的陆上校。”说罢把电话交给了无忧。

无忧接过电话,听见里面传来一阵繁杂的脚步声,然后那边传来很沉稳的男人声音:“我是陆万劫,哪位?”

无忧咽了一口唾沫,干巴巴地说:“我是无忧,我在蝴蝶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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