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宁泽回到公寓的阳台上睡下,时间已经是深夜。
他迷迷糊糊的躺着,却一会儿觉得像掉进冰窟,冷得牙齿打架;一会儿又像是被架在火炉上,热得浑身汗如雨下。
刚才在挨上蓝岱宇的那一拳时,他也是如此不适,恰好又想以退为进,所以才会那么真实的被击倒在地。但那时他还能凭着自己的力量站起来,现在却连睁开眼睛的力气都没有。
就这样交替的煎熬着,不知道过了多久,宁泽终于聚集起力气张开双眼,恢复了些许神智。
他明白自己一定是健康出了严重的状况,必须要送去急诊,却更清楚自己此刻正在关柏言的公寓里,万万不能直接叫救护车或者跟熟悉的人打电话救助。浑浑噩噩的反复思考下,他艰难的翻出电话簿,拨通了某个人的电话,等断断续续讲完因果,就彻底晕厥过去。
十五分钟后,熊胖独自驾车来到了关柏言的公寓。赶来的路上,他给关柏言打了个电话,这才知道对方这段时间一直住在附近的五星级酒店里。
宁泽这小子究竟是要怎样啊?……居然把哥搞得连自己家都回不了?
带着满脑子诅咒加好奇,熊胖以兔子的速度窜进公寓里,在各个房间晃了一圈最终回到客厅,竟然发觉整个套房里一个人也没有,更别提找到刚刚打电话来的宁泽。
异常的情况反而让熊胖冷静下来,他掏出手机拨打宁泽的号码,仔细倾听,却发现有手机铃声从室外的露台上传来。
“你不是发烧得厉害吗?又到阳台上搞什么?”熊胖有意要让宁泽听见的大声嚷嚷,毫不客气的一脚踢开阳台的门,抬头却看见孤零零搭在空旷屋顶阳台上的橘红色小帐篷。
“这是……露营吗?”搞不清楚状况的熊胖喃喃自语,但没过多久他就知道事情不太对劲,走上前一把拉开帐帘,就看到宁泽蜷缩着全身,虾米一样弓着身体躺在睡袋里,脸色却异样的涨红。
熊胖伸手一探,只觉得烫得可以烙熟鸡蛋饼。
“操!”他感慨一句,一边扛起宁泽就往外跑。所幸医院离得很近,等他把宁泽送到急诊室也并未花去多少时间。
趁着医生为伤患检查的时间,熊胖拨通了关柏言的电话。
黎明已近,关柏言却还没有休息,很快就接通了手机,“什么事?”
“哥,为什么宁小子住在你家阳台上啊?”熊胖也不绕弯子,只挑自己最关心的问。
那边的关柏言一阵沉默,过了片刻才说,“你这个钟点给我打电话就是为了讨论这个?”
“这和你这几天一直住酒店有关系吗?”
“没什么事我先挂了。”
“不是啊,哥。”熊胖急忙嚷嚷,“宁小子病了,好像就是晚上住阳台冻的。”
“死了吗?”
“哈?”
“我说,他死了吗?”
“……那倒还没有。”熊胖直冒冷汗,“可是……”
“那你着急什么?”关柏言的声音冷得直戳人心窝。
熊胖被堵得一口气上不来,抽抽噎噎的,“那不是那个……那个,我是担心他是不是又惹你生气了,那样我可不能放过他。”
“诊断结果出来了?”
“还、还没有。”
“等结果出来了再告诉我。”
关柏言显然不欲多谈,干净利落的挂了电话,剩下熊胖盯着手机屏幕一阵不甘心的挤眉弄眼。——他好想知道哥和宁泽之间到底出了什么事啊!百爪挠心一样的想知道!
在熊胖的催促下,医生又是临床诊断又是拍胸片忙个不停,很快就有了大致的结果:严重感冒引发的急性肺炎,需要立即入院治疗。
正当熊胖靠着窗户寻思着该怎么跟关柏言汇报结果时,却听见一阵跑车拉风的马达声,过了不一会儿,伴随着护士们的骚动和窃窃私语,戴着墨镜的关柏言出现在了清晨医院急诊室的走道中。
熊胖大张着嘴,根本不敢相信自己看到了什么,反射的就是一句,“哥,你怎么来了?”
他一问完就见关柏言猛地一抬手,摘下墨镜,几乎是盯仇人似的望着自己。
熊胖这才自觉说错了话,急忙补救,“哥,你说宁泽这小子怎么这么不让人省心呢?死在哪里不好,非要挑在你公寓病倒。万一出了事,我们也脱不了干系啊。不过还好,刚刚医生说他是肺炎,只要打几天针就一准儿好。”
“闭嘴!你想要所有人都知道他住在哪里吗?”训斥了一句,关柏言的脸色却缓和了不少。
熊胖正要松口气,却又听关柏言道,“宁泽呢?人在哪里?”
熊胖一惊,差点又冒出一句“哥你这是要去看他吗”,话到嘴边又硬是咽了回去,把他噎得直哽脖子,只能勉强开口,“在这边,我带哥过去。”
关柏言没注意到他的异样,而是皱着眉头,心事重重,两人就这么一直走到宁泽的病房前。
因为住院的手续还没有办好,所以宁泽现在是被安顿在临时床位上。他盖着医院的白色被褥,紧闭着眼睛,双颊潮红,一贯红润的嘴唇却十分苍白,整个人像是一片失去了水分的树叶,很安静的贴在病床上。
关柏言没有进入房间,只在外面隔着玻璃望着他,眼眸中的神色变幻不定。
熊胖忍了又忍,终究没有忍住,还是按捺不住的提问,“哥,这两天有发生什么我不知道的事情吗?”
关柏言斜他一眼,“做什么?”
“那个……”熊胖拿出期期艾艾的样子,小心使用措辞,“上次他狠狠得罪了哥。我觉得吧,哥你一定是很烦他的,可是怎么……”
他下面要说什么,关柏言已经猜到,却不答反问,“那你呢?不是说过要请道上的朋友做了他?”
“我……嘿嘿,”熊胖羞涩的挠头笑笑,“哥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这人就是心软,总不能看见一个大活人就这么死在我面前吧。我妈可从小教育我,救人一命胜造……”
“行了行了。”关柏言不耐烦的挥手打断他,“你继续留在这儿吧,我先走了。”
“这……这就走了?”熊胖觉得自己简直晕头了。
走了几步,关柏言又回过身来,“上次我说的关于照片的事情,你进行得怎么样了?”
熊胖反应了片刻才想起关柏言是在问他宁成熙照片的事情,急忙向前凑了凑,小声道,“我叫熟悉的练习生去宁泽原来在公司的房间里找过,但是并没有什么发现。”
关柏言看了看玻璃窗里恹恹的病人,语气有些微妙,“他在其它的地方没有住所,公司里也没有特别要好的朋友,这样的话能藏东西的地方就只剩了一个,你好好想想吧。”
“嗯,我知道,应该就是在他家里。”这次熊胖反应很快,说完后他瞅瞅关柏言,试探道,“哥,既然宁小子被送到医院了,那就和我们没关系了,不如我跟你一起走吧。你今天有好几个通告,跑下来肯定挺累的,没人在身边可不行。”
“算了,你还是留在这儿吧。”关柏言又戴上墨镜,让人看不清神色,“你把宁泽的情况告诉他的经纪人,如果今天有什么麻烦,也一起帮他处理一下。至于我这边,小刘今天会跟着,应该不会有事。”
说完,潇洒利落的走了。
熊胖孤独的一个人站在原地,心里一阵阵滔天的埋怨。——哥,要拉还是要打,你得给下面办事的人一个准信儿啊,这么不明不白的,可叫人如何是好。
他在原地团团转了几圈,想来想去,却还是觉得不太对劲,便一个电话打到关柏言的新助理小刘手机上,昨天也是小刘陪着关柏言出席了《末日拯救》的庆功会。
听着小刘乱七八糟的说完昨天关柏言在庆功宴上遇到的种种事件,熊胖心里就有了底。再等清晨的报纸一出来,娱乐版头条上清一色的“蓝岱宇耍大牌脚踢后辈偶像”、“新人奖得主又惹麻烦”报道,熊胖凭着这些线索已经把事情的经过猜了个八九不离十。
“这小子,倒还是有些良心。”弹了弹报纸,熊胖嘿嘿笑着评价道。
第十八章
因为隶属同一个公司,熊胖很快就通知了庄琳琳,但她既要处理昨天的新闻事件,又要协调今天所有通告开天窗的情况,现在根本抽不开身,所以就拜托熊胖照顾宁泽。
由于知道了蓝岱宇的事,熊胖看着宁泽顿觉顺眼不少,就一直在医院等到快到中午,宁泽终于清醒过来。
“你怎么样?好点没有?”熊胖在粥店叫了些外卖,等两个人都吃饱了才问。
宁泽点点头,“没那么难受了,烧好像也退了。”
“你年轻,恢复起来也快,不过也得注意身体啊。不然生病了,吃亏得还是自己。”
宁泽吃惊于熊胖的和颜悦色,但还是忍着惊异,“嗯,谢谢熊哥,这次给你添麻烦了。”
“谢什么啊,难道我还能就把你扔在那里不管了?”
熊胖和颜悦色的笑着,但心里已经打定主意:打听消息、照顾兼套近乎、找出剩下的照片,这三件事一样都不耽误。
“不过我还是有些奇怪,”他接着说,“这么大冷的天,你这么会睡在阳台上呢?还硬生生的冻出病来。”
宁泽尴尬的笑笑,却不回答。
熊胖何等精乖,立即明白过来,“是哥吧。是不是因为上次凛冬庆典的事情,他还生你气呢?”
宁泽低头喝了一口粥,还是不说话。
“那件事你是做得不地道,想出名也不能这么干啊。”熊胖重重叹了一口气,“不过事情过去了就是过去了,哥这么罚你,其实他自己心里也不好过,何况你还是宁成熙的弟弟。”
听他提到哥哥的名字,宁泽心头一震,这始终是他心头一根拔不开的刺。关柏言恶劣的态度、那些亲昵的照片、意义不明的日记……都在说明当年的事情一定另有隐情,但他始终不能确定哥哥的死是否真的与关柏言有关。
“我哥哥和前辈之间……”
“人都死了,还提这些做什么?”
宁泽想顺势问下去,却被熊胖打断,他开始说起别的,显然不愿多谈,“宁泽,我说你啊,别跟哥较真,他这个人,你不能光听他嘴上说什么。不然,你都被气死了,还搞不清他真正的意思。”
熊胖摇摇头,似乎颇多感慨,“其实他以前不是这样的,我刚认识他的时候,他对每个人都很有礼貌,从来不和人顶嘴,连笑起来都温柔得要命,和现在根本是两个人。”
“前辈……以前是那样的?”宁泽完全不敢想象。
“嘿,你不知道吧……”熊胖压低声音,用一种交换秘密的语气,“当年哥脾气很好的,那真是温柔得能滴出水来。再加上他各方面的素质都在练习生里是拔尖的,公司对他出道的事重视得不得了。当年他们那个团,叫‘The Top’,根本就是公司为了他一个人组的团。选团员的时候,叫他一个人站在中间,然后把公司所有的练习生叫过来,一个一个放在他旁边试镜,谁配他好看,谁就留下来。”
“这样也……行吗?”宁泽张口结舌。
熊胖又往前凑凑脑袋,继续拉近两人的距离,“有什么不可以啊?公司决定的事,哪个练习生还能反对?不过……这件事的确把哥给害惨了,他在组合里年纪小,却当了队长,再加上公司的特别重视,就格外受到团员们的排挤。所有人在上节目的时候,为了抢镜头,都争着和他亲热,但一到没外人的场合,就没人同他讲话。而且在组合的宿舍里,负责煮饭的是他,负责打扫厕所的还是他,还有人故意把马桶弄得很脏再让他刷干净。”
“怎么会有这样的事……”宁泽已经听得完全愣住。
“那时候他才出道,就算公司再重视也还是新人,也免不了被心存嫉妒的前辈欺负。”熊胖停了停,突然说出一句爆炸性的话来,“连我也是其中之一。”
这下宁泽完全被吓住了,“什么?!”
“哈哈,很震惊吧!”熊胖倒似乎很欣赏他这个反应,“那时候我才当经纪人不久,正带着一个歌手,那歌手有一位很喜欢的作曲家,但我们求了作曲家很久,他都没有答应再写一首歌。但没过多久,就在‘The Top’的新专辑里,我们就听到了他专门为关柏言作曲的歌。我气不过,又不敢去找作曲家发飙,就假装好心,在哥上完通告后顺路送他回家,不过实际上是把他带到很远的郊外扔下,又抢了他的手机,晚上没有巴士,他就只能走上几十里路回来。”
“你真是……”宁泽真不知该怎么评价。
“很损很坏吧,”熊胖自己接道,“但是,哥红起来之后,却原谅了以前所有对不起他的人,包括我在内。”
说到这里,熊胖似乎又看到了当年那个夜晚的少年,他站在二十八楼窗户上,望着地面上来来往往如蚂蚁般穿梭的车辆行人,凌着寒风,用一种空茫刺骨到令人畏惧的语气,一字一句的说,“从今天开始,以前那个关柏言已经死了。我要感谢以前对不起我的那些人和事,因为是他们造就了今后的这个我。但只有一个人,我永远不会原谅。”
熊胖摇摇脑袋,似乎要将这段发誓遗忘的记忆甩出脑外。他叹了口气,对宁泽道,“后来,我带的那个歌手彻底过气,我也就跟着喝西北风,眼看要过不下去的时候,我厚着脸皮去求哥救我一命,本来根本不抱希望,却没想到他真的答应让我作助理,这一晃又是七八年过去了。”
宁泽听着,似若有所思。
熊胖拍拍他的肩膀,“所以我说你呀,如果真的找不到让哥原谅的办法,不妨就把脸皮扯厚一点多求求他,其实他那个人最心软了,对身边的人根本就狠不下心来。看卢嘉,以前他做过很多坑害哥的事,但如果这次不是把哥逼急了,他也不会把卢嘉换掉。”
熊胖肉乎乎的熊掌拍得宁泽肩膀生疼,却苦于不能拒绝,只能努力微笑。他有些迷惑于熊胖突然变得亲热的态度,但还是猜想也许是蓝岱宇事件的效应,不过发生在之前的关柏言身上的事,却真的让人感到惊讶。
熊胖拿捏着火候,觉得套近乎和照顾的工作已经完成了个大概,又看宁泽表情似痛似乐,便趁机道,“医生说你最好还是要再住院观察两天。昨天晚上时间太紧,我没来得及给你拿换洗的衣服,这就去帮你找两件过来。”
宁泽受宠若惊,急忙说不用麻烦,却拗不过熊胖的坚持,只得任由他离开。
熊胖开着车子,在街上瞎转悠了半个小时,便掏出手机给宁泽打电话,“宁泽啊,我刚刚到哥的公寓去了,可你放在那儿的衣服太少,又都是些大衣什么的。现在你得这个病,最重要的就是要注意保暖,我还是去你家给你拿几件厚衣服过来吧。上次我送过你回家,知道你住在什么地方。”
宁泽病得昏沉,没有多想,只是连声道谢,并说自己的父亲常年因病在家,此时家中应该有人。
熊胖可到许可,便一路飙车到了记忆中宁泽的家门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