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明时瞪着他不说话，那眼神像是要吃人似的。待关正上来搭他肩膀，他才猛地把他的手甩开，恨恨道：“不必了。”却还是将那U盘收进了口袋里。

关正对着大步走出房门的季明时的背影大叫道：“小明时，我只给你三天时间考虑哦！”

照片的事，关正威胁他的事，如同两座大山似的压在季明时心里，压得他连呼吸都有些困难。季明时一个人在街上漫无目的地溜达，一点也不想回家。

倒了八辈子的霉，碰上了关正这么个瘟神。自己好好过几天日子，又碍着他什么了。逼得人在爱人和爱人的父母之间选择，也真是千古奇谈。只有三天啊。

不知什么时候淅淅沥沥下起了雨，路上的人行色匆匆一个个从季明时身旁走过，不是快步跑到建筑物里，就是撑起雨伞。夏天的雨说下就下，不一会就变成饿了瓢泼大雨。

季明时浑然不觉，全身上下滴着水，还是保持着游魂似的速度在雨里晃悠。

不知不觉中，他竟然来到了公司楼下。

门口的保安一见到他立马撑着伞跑了出来：“季先生，你怎么连伞都不打就来了？”

季明时硬生生被人从自己的世界里拽了出来，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他茫然地看了保安一眼，实在想不出什么借口，只好随便扯了句：“我……我来看看。”

顾衍开完会，疲惫地揉着太阳穴，一路走来经过季明时的办公室。他不悦地发现这一路居然都有水，汇集在季明时门口，集成了小小的一滩。顾衍有些不满保洁的工作，可整个楼道也见不到个人影，他只好自己推开季明时的门，准备先把这里清理一下。

季明时居然在屋里。

水迹一路蜿蜒到季明时脚下，始作俑者就呆呆地坐在电脑前，全然不顾自己从上到下都滴着水。顾衍一惊，顾不得问别的，忙找了块毛巾给季明时擦起了头发。

顾衍发现季明时今天好像有什么不对劲的样子，毛巾触碰他头发的那一刻，他仿佛才发现有人进来他办公室，有些受惊似的抖了一下。顾衍奇怪地问道：“明时，你今天怎么了？”

这会季明时已经平静了下来，或者说，他又回到了那副物我两忘的状态。顾衍无奈地哄劝道：“乖，去换身干衣服；这个天，你跑出来干嘛？”

季明时扫了他一眼，没有动。

也许是光线的问题，顾衍觉得季明时的那一眼里居然包含了怨怼与愧疚两种对立的不良情绪。

然而他没有机会去验证，季明时听了他的话，便乖乖起身去换衣服了。顾衍摇了摇头，轻笑了一下：他明明这么听话，一定是自己看错了。

季明时换好衣服，状态似乎好了不少。顾衍在他办公室的沙发上坐着，见他从里间出来，含笑道：“饿了没有？咱们吃饭去吧。”

季明时的心思明显不在这里，他迟疑了一下，胡乱点了点头。

顾衍这会大概已经可以确定今天的季明时的确有些奇怪，对着一桌子平常最喜欢的菜，居然吃了没几口就放下了筷子。顾衍抬头看了他一眼：“明时，你今天怎么了？是不是不舒服？”

季明时勉强笑了一下：“没有。我突然想起了还有点资料没核实，先回趟公司。”

还没等顾衍说出“等会我送你”，季明时便落荒而逃了。顾衍心下狐疑，可也没往心里去。他实在是太饿了。

季明时靠在墙上，长出了好几口气。他手里攥着关正给他的U盘，抖得不像样子。权衡了好久，季明时最终决定答应关正。反正他和顾衍都还年轻，项目也不止这一个，以后再努力就是了；可是顾家二老年纪大了，万一因为这事气坏了，他可就难辞其咎了。

况且，顾家一家人给他的温暖，是他永远都不想失去的。

季明时深吸了一口气，以一种赴死的心态走进了自己的办公室。

这个项目从头到尾都凝聚了季明时的心血，现在却要亲手毁掉。季明时看着堆了满桌子的材料，和电脑里一个G的文档，心酸的不行。他闭上眼，用双手捂住了自己的脸。半晌，季明时直起身，机械地把U盘插进接口。

第五十七章

季明时吧U盘插进接口，却怎么都下不了决心。他想起顾衍为了这个项目到处跑关系，想起自己那么多日日夜夜泡在成堆的资料里，每一个人都为了这个东西付出了那么多心血，为什么要由自己决定它的命运？

季明时从最初的慌乱中渐渐找回了一点理智。顾衍……为什么要自己做决断？为什么不和顾衍商量一下？

什么劈腿，什么不忠，什么相亲，通通都不在话下了。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的季明时终于找到了一根救命稻草。

天不遂人愿，顾衍被人强行拉出去应酬了。顾先生略带些歉疚地给季明时发了条短信：“先睡，今天可能要回去晚了。”

季明时心里有事，大半夜都辗转反侧睡不着觉。等他迷迷糊糊有了点睡意的时候，似乎天都快亮了。

顾衍一夜未归。

季明时那一夜大概也就睡了三四个小时。一大早，他的手机就不要命地响了起来。季明时头疼得很，几乎要被他那吵死人的铃声逼疯了。他连眼睛都没睁开，好不容易摸到电话，没好气地“喂”了一声。

又是关正。

关先生丝毫不关心自己的行为有多令人厌恶，连寒暄都省了，开门见山地问道：“小明时，你昨天去公司了？”

季明时立刻清醒了不少。他没有回到，而是警惕地反问道：“三天还没到，你有什么事？”

关正“好脾气”地说道：“没什么，只不过我后天有事，要出门一段时间，所以下午就要去看顾伯父了。”

季明时心里警铃大作：“你什么意思？”

关正赞赏地说道：“没什么，小明时，挺聪明嘛。中午把东西给我，别忘了哦。”

顾衍的电话打不通。季明时已经没心思追究他昨天干什么跟谁鬼混为什么夜不归宿了，他现在最恼的就是顾衍在这么关键的时候居然不见了。

季明时拿冷水抹了把脸，开车往公司赶去。他一路上都在给顾衍打电话，一直没有人接，最后一次，顾先生的手机不幸被打没电了。

季明时简直想骂娘。

季明时坐在自己的办公桌前，手里紧紧攥着那只U盘。找不到可以商量的人，他一下就乱了方寸。

季明时无意识地把文档拖进U盘，然后不错眼珠地盯着屏幕右下角显示的时间。还有三个小时。

他徒劳地拨着顾衍的电话，一遍遍地被提示已关机。看着关正给他的那只碍眼的U盘，季明时就堵心得很；一向平和的他，从来没有这么讨厌过一个人。

早晚有一天，他一定要报这一箭之仇。

也许是事到临头，季明时反而平静了下来。这件事无论如何顾衍都是有知情权的，就算一时找不到他人，自己也没有道理替他决断。按照关正的说法，他中午拿了U盘，下午就要去看顾家二老。自己只要拖他一会，他应该是没有时间检查的。至于之后的事，走一步算一步，从长计议吧。

季明时随便挑了个文档改了个名，准备塞进关正的U盘；他现在实在讨厌这人，然后想就做了件特别幼稚的事——他把电脑里存的小说凑到一块，打了个包，然后把那个文档扔进了浩如烟海的小说包里。好像做完了这件事，季明时就解了点气死的。他把那个压缩包放进了关正的U盘，扬眉吐气地拍了拍手，心道，找死你丫的。

然后季明时上网定了只一样的U盘，以备不时之需。

办公室门突然开了，季明时抬头一看，进来的正是他朝思暮想的顾衍。季明时长出了一口气：“你可算……”

“回来了”三个字还没有说出口，季明时便惊奇地发现，跟在顾衍身后进来的人居然是关正。

季明时及其不友好地问道：“你怎么在这？”

关正轻佻地一下：“抓女干啊！”

顾衍一脸宿醉未醒的臭表情。他瞪了关正一眼，然后问季明时道：“明时，你干嘛呢？”

“我……”季明时突然发现，他好像没法描述这个诡异的情形。

他电脑上U盘的那个窗口还没关，里面唯一一个文件是个压缩包，文件名是“标书——顾”。

顾衍就站在他身后，眯着眼盯着那个文件，又重复了一遍：“明时，你干嘛呢？”

季明时突然有些慌张，他无力地试图对顾衍解释：“顾哥，不是这样，我……”

不过顾衍看上去似乎不是很想听。他冷笑了一声，轻描淡写地说道：“居然是真的。算了，我一点也不想知道你的理由。你走吧，过两天去财务把工资和奖金结了。顾氏不要你了。”

说罢顾衍满脸疲惫地挥了挥手，一眼也没看季明时。

季明时还想说什么，关正上前一步挡住了他，笑眯眯地劝说道：“乖乖走吧，主人都下了逐客令了。”说着他欢快地揽着季明时的肩膀，拖着他往门外走去。

“明时！”顾衍叫住了他，头却没有抬起来：“我原来答应给你的那百分之三的股份，依旧有效。”

出了楼门，季明时愤怒地甩开关正，低吼道：“关正，你这么做有什么意思？！”

关正看起来心情不错，他懒洋洋地对季明时说道：“没什么意思啊，我说了，我只是爱好抢顾衍的东西而已。”他拍了拍季明时的脸颊：“比起那个项目来，其实我更想要你啊。”

季明时难以置信地看着他，半晌，艰难地开口道：“你有病吧？”

关正赞许地笑了笑：“恩，大概是一种‘看不得顾衍过得好’的病吧。”

季明时翻了个白眼，没心思跟这位先生胡扯，转身回家了。

晚上顾衍没回家，第二天顾衍还是没回家。

季明时打了好多电话，都被挂断了；他知道那人一定是在气头上，准备再过些日子，好好解释下就没事了。可是第三天的时候，钟离来了。

季明时听见门锁转动的声音，连忙奔出去。一见是钟离，失望之情溢于言表。

钟离细声细气地叫了声“季先生”。

季明时勉强笑了笑：“你怎么来了，顾衍呢？”

钟离的目光飘到别处：“我也不知道。老板让我来给他收拾几件衣服。”

季明时愣了半晌，才僵硬地做了个请的手势，木呆呆地坐在沙发上，机械地梳理着狗毛。

也不知过了多久，钟离拖着两只大行李箱从季明时的卧室走出来。她在季明时面前站定，礼貌地打了个招呼：“季先生，那我先走了。对了，老板让我把钥匙还给您。”

季明时盯着那两只半人高的大箱子，心里明白，那大概是顾衍搬到这里的所有家当了。他木然对钟离点了点头，不带任何情绪地说道：“我帮你拿吧。钥匙……先放你那吧，他要是落了什么东西，再回来拿。”

钟离看着季明时失魂落魄的样子，把顾衍嘱咐她的“能拿多少拿多少，拿不了的都不要了”，咽了回去。

送走了钟离，季明时打开空了一半的衣柜，心知顾衍是不会回来了。他胸口发闷，抱着膝盖蹲在地上，把脸埋了进去。

季明时维持着这个姿势不知多久，直到狗怯怯地走过了，舔了舔他的手。

季明时双眼朦胧，摸了摸狗的头，许久没有松手。那个温热的东西，大概是这个冰天雪地的夏日里，他仅剩的慰藉。

顾衍本来想回他锦绣的房子里，跟付南逍挤上几天的，可他一回去就被满屋子的檀香味给熏了出来。顾衍捂着鼻子怪叫道：“卧槽你想把我家点了吗！”

这是顾衍第二次见付南逍没有化妆。付美人穿着一身素净的真丝家居服，不耐烦地从屋里拐了出来：“今天中元节，我给菩萨上柱香，你鬼叫什么？”

顾衍怀疑地看着他：“上柱香？你是买了一捆香，全都点了吧！”

付南逍的脸上露出了一丝可疑的红色：“我虔诚，不行吗？顾衍，你来我家干什么？”

顾衍蛋疼地闻着这味，心想这味估计到明年都散不干净。念及此，他无奈地挥了挥手：“没什么，拿点东西。”

顾衍唯二的单身不鬼混的朋友之一付南逍家这没法住，贺方行又不在B城，顾衍万般无奈下，只好回家去蹭房了。

起码找个落脚地，等收拾出来另一处房子才行。

顾母大概有十年没见过儿子回家住了，惊得眼珠子都要掉下来了似的。她面带忧色了好一段时间，直到顾振国下班回来，才打开话匣子似的说出了自己的担忧：“振国，你说儿子是不是得了什么绝症？”

躺枪的顾衍打了个喷嚏。

好像坐实了她的想法似的，顾母更担心了：“你听，他都打喷嚏了。”

顾振国：……

他无奈地看了更年期的妻子一眼，柔声安慰道：“别胡思乱想了，我开了一天会，腿都坐麻了，陪我出去转转，乖啊。”

为了转移妻子的注意力，顾振国特地带她去了趟宠物店，让她看了半天她一直想要的那种狗。虽然不能养，顾母依然心满意足，立刻把她“可能得了绝症”的儿子抛诸脑后了。

第五十八章

顾衍只在家里住了三天。他另一处房子还没收拾好，便忙不迭地让钟离给他定了个酒店，收拾着东西落荒而逃了。

原因是，这三天里，有两天顾母都邀请了陈倩上门做客。

在母亲的监督下，顾衍一句重话都说不得。他心烦的要命，还得陪这姑娘伤春悲秋，实在没人权。顾母把人留到晚上十点，大有留人过夜的意思。顾衍如遭雷击，最后还是顾振国看不下去了，替儿子说了句话：“梦云，你把人家一个没结婚的姑娘留在你家里过夜，这不是坏人名声吗？”

所以顾衍在送陈倩回家的时候，几乎是抱着一颗感恩的心的。

季明时隔天便收到了顾衍和陈倩深夜同进同出的照片，气得他差点把手机砸了。他忍无可忍地打电话给关正，差点破口大骂：“关正，你给我发这照片什么意思？我们不在一块了，你还不满意？”

关正严肃地说道：“你说什么呢，我这是让你认清男人的真面目。男人没一个靠谱的，你看，你们猜分开几天，他就迫不及待地跟相亲的姑娘约会去了。小明时，标书的事说不定只是个契机而已，他八成早就想跟你分手了。”

季明时默然不语。

关正再接再厉：“顾衍会结婚的。他不是天生的同性恋，他以前也有过不少女朋友的。小明时，他大概是真喜欢过你，可他不可能一辈子跟你在一起。”

季明时不想再听关正废话了，他机械地挂断了电话。

然而关正的话却如同毒刺一样，扎进了他的心里。

时逢魏向辰语气严厉地打了个电话催季明时上班，季明时总算觉得委屈起来。他一声不吭地听完，然后表达了自己的想法：“师兄，我不想上班，我想出去一段时间。”

魏向辰立刻惊悚了。

他反复琢磨了一下自己的语气，比起老师来简直要好太多了好吗！专挑软柿子捏神马的简直是磨人的小妖精！

“别闹，快回来上班了。”魏向辰语气放柔和了些，但也完全没有理会季明时的无理要求，“你不回学校，还要去顾氏呢。年纪轻轻整天宅在家里算怎么回事。”

不说顾氏还好，一说起来季明时更委屈了：“他们不要我了。”季明时如是空洞地说道。

后知后觉的魏向辰终于觉得有什么东西不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