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青书?他来了!王扬顿时激动起来,想要对他笑一笑,想要抬起手抓住他,然而只是数息的时间,无穷无尽的疲惫与虚弱又如潮水般将他整个人埋没,思绪逐渐涣散,重新沉入了黑暗之中。
“师兄,你醒醒啊,醒醒啊,不要抛下我一个人!”
傅青书颤抖地抱起满身鲜血的王扬,拼命地将自身的灵气输进他体内,想要将他救回来,然而一切都是枉然,王扬身受重伤,心脉尽断,回天乏术。傅青书只看见他微微睁开眼睛对着自己虚弱一笑,紧接着就闭目而去了,甚至来不及与自己说上一句诀别的话。
“师兄!”傅青书大喊一声,怒目圆睁,内心翻江倒海,怎么愿意接受这残酷的现实,不住地晃动着怀里的人,不放弃地想要救他回来。
“傅青书!”
猛然间耳边响起一声怨毒的呼喝方才将他从几近癫狂的边缘拉回来,他拥着王扬慢慢转头看去,便看见松光赫及十来个奇形怪状的人已经将他包围,正虎视眈眈地注视着他。
傅青书看着这伙人,突然间笑了起来,笑声逐渐变大,到最后仰天长笑起来,可尽管他在笑,声音里没有一丝喜悦,眼底没有一丝笑意,那笑声与他的眸子一样极冷,极阴沉,又极阴郁,到最后笑容与阴冷的眼神交织在一起,化成一片浓郁的杀意,在发红的眼眶中如乌云般攒聚,几欲挣脱,毁天灭地。
只听他阴森森地说道:“云天门的那帮老杂种让师兄你当替死鬼,他们活得倒逍遥,松光赫这条老狗又伤了你,让你断了一条臂膀,云天门和御灵宗我一个都不会放过!”
但见他突然抬起头,朝着前面那帮魔修冷笑一声道:“死,你们都得死,谁也逃不了!”
当他将死字吐出的时候,幽黑的眸子里突然现出一赤一白两道气旋,宛如熊熊燃烧的烈火,紧接着数道耀眼的光华从他身上冲出,迎风便长,在半空中凝聚成一条金光闪闪,威风凛凛的巨龙,震天动地地怒吼一声,疾如电光般向魔修们冲去。
松光赫本就受了伤,再加上他轻敌,以为才到了金丹期的傅青书不过尔尔,杀他易如反掌,正要好好耍弄他一番,哪里料到会从他体内冲出一条巨龙来,刚要运起法宝抵御,当即被龙魂贯穿身体,倒地身死。
那些魔修都是靠了松光赫化仙丹的药效方才能在短短时日里拔高修为,等药效一过,立刻打回原形,甚至还不如以前,在龙魂面前宛如土鸡瓦狗般不堪一击,龙光过处,飞沙走石,鬼哭狼嚎,尸横遍野。
而傅青书整个人像是变傻了一样,一直维持抱着他师兄的姿势不曾动弹一下,感受到怀里的那具温热的躯体逐渐变得冰冷,他怎么样也无法用自己的身体来将其捂热,泪水无声无息地从眼眶当中滚落,滴落在那张冰冷苍白了无生气的面颊上。
无穷无尽的恨意与杀气凝聚在他眼眶里,“杀杀杀杀……”如今的他心中只剩下了这个念头,他要云天门和御灵宗的人为他师兄陪葬。
龙魂被主人的念头所推动,没有了以往的约束,愈加肆无忌惮,口吐龙息,挟着一股猛烈的罡风,在空中咆哮飞旋,大开杀戒,一时间场面极为惨烈,比之松光赫布下的红云阵的威力有过之而无不及。
李重光与张九延见到电闪雷鸣之间,毒瘴顷刻间消退瓦解,而束缚他们的结界也松动许多,两人合力将结界破开,获得自由,坐在地上调息片刻,便要离开这妖魔的老巢,寻找其他幸存的同门。
然而就在他们要离开之际,张九延忽然朝天一指道:“快看!”
李重元循声望去,只见天际边一道熟悉的人影瞬间已经跌落下去,“师兄!”他不敢肯定那是不是王扬,仍是立刻驾起飞剑冲霄而去,张九延急忙紧跟其后。因他们在半路上被几个魔修纠缠,耽搁了一点时间,等赶到王扬掉落的地方,松光赫及一干魔修早已被解决,地上横七竖八地倒毙着许多尸体。
而这方圆数十丈内唯一的大活人便是远处那条青色人影,待看清楚那人是谁,李重元大吃一惊,脱口喊道:“师兄,青书!”
然而就在他二人的注意力全在傅青书及他怀里的王扬身上时,那巨龙拨转身形,挟着万钧之势呼啸着向他们冲来。一阵阵猛烈的罡风吹得李张二人几乎站不稳身形,睁不开眼睛。
而傅青书此时才慢慢转过头来,然而即使看到往昔故人,即使看到他们身处危险之中,他却只冷眼旁观着,就像在看两个素不相识的陌生人,没有丝毫喝止龙魂的意思。他的心中此刻只剩下杀意与怨恨,整个人已陷入了混沌之中,变得麻木不仁,将所有的情感都湮没掉了。
就在李重元、张九延即将死于非命的时候,“不要!”忽然傅青书的耳中传入一道喝止声,“师兄!”傅青书像是突然惊醒过来,猛地抬起头不断地扫视着四周,企图寻找声音发出的所在,一面激动地自语着,“师兄,你在哪儿,你没有死是不是?”
他随即将视线重新落回怀里的人身上,然而怀中的躯体早已死去,一个死人自然是不会说话的,也许刚才传入他耳中的声音只是他的幻听而已。他忽然苦笑起来,对着怀里的人自语道:“师兄,你就算死了,也放不下李重元吗?那我呢?你又何其残忍,将我一个人抛下,我真恨你!”
傅青书刚听到喝止的声音,心念一动间,龙魂顷刻间便被束缚住了,李重元、张九延得以在龙爪下脱险。然而巨龙像是十分不满傅青书打断了它打架的兴致,张牙舞爪地咆哮一阵,想要脱离他的掌控,腾空离开。
傅青书刚才召唤龙魂出来大开杀戒的时候,自身灵力已经透支,只是他当时陷入心魔之中难以自拔,自然没有感觉,后来恍惚间似乎听到王扬的声音,惊醒过来,察觉到了身体的虚弱,当即像是支持不住那般坐倒在地上,吐出数口血来,拼尽最后一点力量将龙魂重新封印回了自己体内。
“师兄,师兄他到底怎么了?”
李重元方才听见傅青书嘴里乱喊什么师兄死了的话,现在再看他怀里的人,面色苍白如纸,双目紧闭,一点声息也无,真如死去了一样。心中大为惊愕,然而他与傅青书一样根本无法接受王扬死了的现实,当即要冲到对方跟前,问个清楚明白。
然而就在此时,突然脚下的地面剧烈地摇晃起来,人东倒西歪,竟然难以站稳,而不远处的一座山峰突然间崩塌下来,发出的巨响震耳欲聋。原来这座牛莽山先是受到九天神雷的连续轰击,山体已然支持不住,有崩塌之势。后来又遭龙魂数度撞击地面,山体的裂缝越积越多,互相连结在了一起,顷刻间塌陷下来。
王扬既死,傅青书万念俱灰,生无可恋,有了殉情的念头,虽然山崩地裂,他却屹立其中面不改色,突然间,脚下一大块地面塌陷下去,他抱着王扬跌落下去,整个人倏忽之间便已消失。
李重元大喊一声,始终放不下王扬,执意要冲入他俩消失的地方去寻找,张九延见情势危急,顾不上李重元日后要怨他,趁他不备,将其打晕,往肩上一抗,驾剑而去。
片刻的工夫,原本一座巍峨的高山化作一片废墟,夕阳西下,暝色四起,只听失巢孤鸟哀叫,鬼声啾啾,仿佛真有成千上万的孤魂野鬼放生悲哭,显露出无比荒凉萧索的凄惨模样。
第六十八章:你真得是我的师兄吗?
王扬感觉自己双脚软绵绵地像是踩在云端,晃晃荡荡地也不知要走向哪里。
“我……这是死了吗?”
他遥望四周,不禁喃喃自语,四周俱是白茫茫地一片,无边无际地延伸着,铺天盖地地将他笼罩在其中,分不清东南西北,透着死一般的寂静。然而即使像是在原地打转,王扬仍是被什么东西或者自己的念头驱使着,一脚深一脚浅地行走着,仿佛要想突破这片迷雾又仿佛想要追赶上什么人。
“师兄,你醒醒吧,你醒来吧……”
一道低沉却迫切的声音突然传入他的耳中,那熟悉的声调使他猛然一惊,急忙抬头望向四周,想要寻找到那声音的主人。
“青书?是青书的声音!青书,你在哪儿?别走,等等我!”
王扬下意识地奔跑起来,想要追赶上那人,突然间他脚下一个踉跄,像是突然踩空般,整个人顿时跌落下去。
“!”王扬猛地睁开眼睛,一面口里大喊着青书,一面坐了起来,然而他还未来得及完全起身,一阵阵虚弱之感顿时涌上身体,使他重新栽回了床上。他定了定神,微微支起身子抬头望去,发现他自己正处在一个晶莹剔透的冰洞里,躺在一张寒气四溢的冰牀上。
许是身体单薄而虚弱,那丝丝冷意沿着身体与牀接触的部分侵入体内,爬向四肢百骸,王扬忍不住打了几个哆嗦,顿时鸡皮疙瘩都立起来了,赶忙要从牀上爬起来,免得被冻成冰渣。
“我这是在哪里?”许是刚刚苏醒的脑袋不顶用,他虽然觉得眼前这个冰洞有丝眼熟,可头脑昏昏沉沉,混混沌沌,怎么也想不起来,甚至像是睡了太久那样,大脑一时间都无法协调起四肢来。
过了一会儿,等身体积蓄了一点力量,方才慢慢地撑着牀面坐起来,一缕缕长发从肩膀上滑落下来,垂落在晶莹的寒冰上,黑与白两种颜色交织在一起,分外好看。然而王扬的注意力却不在这上面,而是完全被头发的长度给吸引了。
“我的头发什么时候长这么长了?”他满脸疑惑地用手掬起一捧散落的青丝,喃喃自语着。
下一息,他的目光从头发上转移到了手背上,只见整只手掌削瘦而苍白,皮肤下青色的血管清晰可见,好像终年不见阳光一样透出一股病态。王扬捋起袖子,露出的半条手臂也如双手一样苍白。
“这……到底是怎么了?我没死不是吗?我睡了到底有多久?青书呢?青书在哪儿?”
各种各样的疑惑齐齐涌上心头,催促着王扬离开这里,去外面寻找答案。他慢慢地下了牀,扶着牀沿站了起来,一步一步,踉踉跄跄地朝前面不远处的那个洞口走去。
出了洞口,出现在王扬面前的仍是一个冰洞,但比里头的要宽阔许多,厚重的冰层凝结成一堵堵墙壁屹立在洞中,头顶有米且壮的冰棱像钟乳石一般倒挂下来,地面长出像石笋般的冰石来,景象甚为奇特。
寒气冷飕飕地直灌进人的四肢,王扬搓了搓手臂上的鸡皮疙瘩,双手环在胸前,继续往前走去,这个山洞他也有些熟悉,似乎以前来过这里。他慢慢地在一面冰墙前站住,那面冰墙表面十分光滑,能够在上面照见人影,映在冰面上的人正默默地注视着外面的王扬,正如王扬注视着镜里面的人一样。
那是他,他的模样并没有一丝一毫地改变,除了头发垂散到了腰际,除了整个人变得苍白瘦弱了些,他就是他自己。他还记得以前的事,记得自己为了救李重元而去破阵,最后虽然成功了,自己也受了重伤,受到松光赫的偷袭,左手被斩断了,最后一眼见到的是出现在自己面前的青书……
他以为自己死了,可他没有死不是吗?他不是又醒过来了吗?是青书救了自己。他这般想着,慢慢将左袖挽起,然而上面却没有任何受伤的痕迹,完全看不出来它曾经被利器斩断过。他心下明了,一定是傅青书用了什么灵丹妙药接上去的,使它完好如初。
王扬的视线突然落到冰镜中的自己的腰间,只见上面挂着一颗晶莹圆润小巧玲珑的珠子,这是什么?他将它取下来一看,除了精致漂亮,珠子并没有什么奇特的地方。是青书给他挂上去的吗?是用来讨他的喜欢的吗?虽然他一个大男人对这种珠宝饰品并不怎么感冒,不过既然是青书送的,那也不赖。
突然他眼角的余光似在冰镜上捕捉到了什么,猛地抬头看去,只见光滑的镜面上映入了一条青色人影,那熟悉的身形,熟悉的面容,然而便是那声熟悉的呼唤:“师兄。”
王扬手蓦地一抖,掌中的珠子便掉落下去,骨碌碌地滚了开去。他像是反应不过来一样,先是傻傻地盯了镜子里的人一会儿,紧接着脸上浮现出万分惊喜的神色,猛地转过身去。那不远处站着的人正是镜面上所浮现出来的人。
珠子顺着倾斜的地面不停歇地滚着,直到滚到对面的人跟前方才止住,几根白皙而修长的手指顿时将它捡了起来,握在手中,那年轻人的视线先是在珠子上扫了一眼,方才抬起头慢慢落到对面的王扬身上。
而他脸上的神情也甚为古怪,是一种故作冷漠的姿势中又隐隐显出难以克制但又要极力克制的激动神情,也许旁人并不觉得这座万年冰山有什么与往日不同的地方,但是对王扬来说,对方太熟悉了,而他现在的这种怪异姿态在王扬眼里就放大地愈发明显。
“青书你怎么了?”王扬下意识地就问出了口。
“你……叫我什么?”对方发出口的声音明显一紧,又猛地一顿,显得低沉而压抑,一如他此刻脸上的神情,在故作冷漠之中压抑着某种激动的情绪。
“青书?难道我有说错了吗?”王扬为他那奇怪而疏远的态度感到不解,慢慢向他靠近,一面说道,“青书你怎么了,你好像不认识我了似地,你难道受了什么伤把我给忘了……”
然而王扬的话还未说完,他已被冲过来的那个人紧紧地抱住,对方的双臂强而有力地将他紧紧箍在怀里,好像生怕他逃脱似地,越收越紧,王扬觉得自己快被他勒得喘不过起来了,忙说道:“青书你松开一点,我、我快被你勒断了。”
“师兄,师兄,真得是你吗?是不是你?”
对方那激动而迫切的声音在王扬耳畔蓦地响起,一遍一遍地反复问着,无论是神态还是声音都一改之前的冷漠生疏,那张戴在脸上的冰冷“面具”也在顷刻间崩裂开来,露出了在王扬的眼里极为熟悉的而在对方那几百年的漫长岁月里却少见的激动欣喜。
王扬被他那奇怪而幼稚的问题弄得发笑起来,道:“当然是我了,真得是我,怎么青书你难道认为我不是我,我变成了另外一个人吗?”
然而他在说这话的时候突然心念一动,似乎有什么东西从他脑中一闪而过,令他难以抓住。
紧抱住他的人终于慢慢地松开了他,然而他的手依旧牢牢地握住王扬的肩膀,好怕生怕他会逃跑似地,那双漂亮的眸子深深地凝视着眼前的人,带着一种既惊疑又欣喜又害怕的复杂神色。
“师兄,真得是你吗?”他又无意识地重复地发问。
“真得是我。”王扬认真地看着他点头道。
“真得是你,这实在太……出乎意料……”
话音未完,王扬又被紧紧地抱住了,傅青书将他搂得太紧,仿佛要将他揉进自己的躯体里。王扬依偎在他怀里,喃喃自语道:“青书你怎么了?我既没有死,伤也已经好了,这一切都得谢谢你,是你把我救回来的。倒是你,后来发生了什么事,松光赫有没有伤到你,你又是怎么脱身的?”
突然,抱紧他的手一松,傅青书已经松开了他,双眼凝视着他,眉头微微皱起,露出一丝奇怪的神色,轻声道:“你只记得这些……”
王扬奇怪道:“难道还不止这些?后来还发生了什么事情?我到底睡了有多长时间?”
“不,”突然间傅青书摇了摇头,恢复了平静的神色,忽然对他古怪一笑道,“不,没有什么了,师兄你只睡了一会儿而已,我们现在都很安全。师兄,我们以后别再去想这些不愉快的事情,一直待在这里生活好不好,就我们两个人,待在我的身边,别再离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