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沉默，不敢多说。其实和成南刚坐同桌没多久就发现他强大到吓人的好胜心。他的课桌上写了许多班里尖子生的名字。平日里不会的题目拿来问他，他从不给我讲解，也从不和我讨论有关学习的东西。

拿着信封忐忑的放进书桌，想出去透透气，站起那一刻又看到正在盯着我的宋璐。天生敏感的个性，让我无时不刻感觉到周围人莫名的眼神，久了，有些眼神也习惯了，有些眼神始终让我不寒而栗。真的该出去透透气了。

“故事的小黄花……还要多久我才能在你身边，等到放晴的那天也许我会比较好一点……”站在栏杆处，听着周杰伦的《晴天》看着操场上嘶吼的郭阳。这一切似乎来得太突然又太艰难。也许，马上就有天晴的那一天。

……

“看了没？看了给我”郭阳满头大汗的走过来。

“还得还？”我有些奇怪，也在暗喜，郭阳还会害羞么？情书还得还？

“啊？你还没看？你先拿着吧”郭阳诧异的看着我。

上了课，迫不及待又有些紧张。藏在“堡垒”后，我几乎小心翼翼的拿出信封里的信纸，三张信纸在折痕和抓痕的摧残下皱得像沙皮狗的脸。

（郭阳，你知道么……我喜欢你……你有什么不会的可以问我……）我几乎彻底从云端摔下，这不是写给我的，虽然信尾没有名字，但一眼便识别出这是成南的字迹。成南，怎么会是成南。只看了一页，表白的那么干脆直白，甚至不亚于杨珺给郭阳的表白信。失望，委屈，无奈，嫉妒各种灰色的情绪袭来。我趴在桌子上眼里突然就含了泪，因为怕被别人看到，压着自己的声音，更压着自己跌入谷底的心情。

这难道就是我青春最初的形态？软弱？卑微？讽刺？无论对错，我是不是该为自己争取一次？这种瞬间冒出来的勇气很大程度上来自成南的表白，原来这世界不止我一个。

（我看了，还给你）我把纸条贴在信封上，传给了郭阳。每一次掉进类似的漩涡，我便把气撒在郭阳身上，唯一能示威的就是冷战。这些自欺欺人的方法似乎又那么可笑，说到底，终究是自己堵着自己。

（看完了？你就没什么说的？我都不知道谁写给我的，你知道不？）

（不知道，以后这种东西别给我看了）以后，对我们来说是多么轻而易举说出来的词。

等了一会儿，没收到郭阳的回复。擦干眼泪，翻开复习资料，也许这是此时转移注意力是最好的选择。

后来的几天里，我刻意躲开郭阳和成南。除了晚上早睡，白天几乎都躲在教室，像一个不能见光的鼹鼠。可我还是不自觉的想起郭阳，笨拙的示威手段让我觉得在他面前无能的没有一丝尊严。

晚自习后林子涛约我到操场。尽管不情愿，但终于败在他温柔的谈吐里。

“果冻，这几天都没见你。”

“奥，学习啊”

“看你最近状态不好，和我聊聊呗”我都不记得多少人和我说过这句话了。

“没事。这不好好的么？”

“打听到杨珺的消息了么？”

“你能不能别哪壶不开提哪壶？”火气莫名其妙的就窜到嘴边。

“好，不提了。”

我们都沉默着。

“你和郭阳最近又有矛盾了？”看来林子涛要和我死磕了。

“我不想再提了”借着昏暗的夜色，想起人间蒸发的杨珺，又想起不安的日子，日益下滑的成绩。挣扎着几滴眼泪，生怕林子涛觉察。

“那个……是郭阳？”林子涛指着前面。旁边似乎还相跟着一个头发长长的女生。

“咱们回去吧”我扯了扯林子涛的衣服小声的说。

“有我在，怕什么？”在林子涛的温柔下我却更像个女生。

我们四个人相遇到了路灯下，只觉得郭阳格外刺眼。

“呦，有情况？”林子涛看着郭阳旁边的女生。

“有个屁情况，你俩才有情况吧”女生一开口就以绝对的气势镇住我们三个大男生。

“这是赵敏，画室认识的，其实就在咱们隔壁班，她也考艺校”在我眼里，郭阳总是一副暧昧的表情来介绍他所认识的每一个女生。但，对待李文甚至不敢对视。

“这是林子涛，这是郭冬，我们一个宿舍”郭阳指着林子涛和我。

林子涛和赵敏打了招呼。看到郭阳结交的新朋友，我更是不想理会，索性就看着她一笑带过。

“还害羞啊？哈哈，我还有事，先走了”赵敏笑着用食指勾了我的下巴。和我们摆了手，转身离开。

“看你俩最近有事，要不，我回避？你俩好好聊聊？”林子涛语气听似在征求意见但没等我们表态就转身消失在冰冷的夜色中。

“咱俩走走吧”郭阳笑着说。我只是沉默，却也不自觉的跟在他身后。

“果冻，最近又没见你”尽管昏暗的夜色中夹杂一丝寒意，但此刻听到郭阳的声音，还是像喝下一杯暖暖的奶茶。

我依旧沉默，不想看他的脸，不想回他的话。生怕顽强构筑的冷战局面瞬间一败涂地。

“郭冬？”

“嗯”

“你是不是喜欢我。”郭阳突然双手抓着我的肩膀，侧过我的身体。

瞬间眼泪从我的眼里夺眶而出，我再也压不住憋屈了那么久的难过，再也不想压抑连哭都四处躲藏的自己。

即便此刻，我也没有勇气应答一声。我们对视，时间凝固在这昏暗的夜色里。爱，也许是一种可以瓦解无数堡垒的终极武器。

我望着夜色里郭阳深似湖泊的眼睛，脑子一片空白，只想让时间永远停留在此刻。

……我们沉默着……

突然，郭阳把嘴凑到我的嘴边，我能闻到他气息中的淡淡烟香，轻轻地碰了我的唇。

风吹干了我的眼泪，那一刻，只觉得这所有的过往和折磨都只是被风吹干的那一抹泪。

11.出逃

“走，我们去球场中间的柳树下坐坐”郭阳拉起了我的手。

“有人看呢”我下意识的甩开他，但也跟在他背后，其实心里甜甜的。

“怕什么，有我呢”突然听着这句话耳熟，此刻却也不再多想。

我们相依坐在这棵柳树下。这么长时间以来，第一次发自内心的开心。总算，这棵慈祥的垂柳也在寒冷的夜色里见证了我青春里抽出的第一株萌芽。

“冬冬，这可是哥的初吻哦”郭阳笑着用食指刮了我的鼻尖。

“这也是我的初吻啊”我也呛他一句。

“冬冬，老实交代，你喜欢我多久了？”

“反正不是两三天”

“快说，喜欢我”

“不说，……那个，你打算怎么处理成南的那封信？”当我发现自己说话变得有底气时突然在想，这样我们就算是恋爱了？

“你想要就送给你，留个纪念？”

“我才不要，给了我就帮你撕了它”瞬间觉得自己成了扬眉吐气百战百胜的山大王。

“帮我？”

“嗯”

“是帮你吧？哈哈，老婆”

“就是帮你”许久不曾听到的称呼突然有些刺耳，但心里暖暖的。我们彼此在对方身上抓着挠着，嘻嘻哈哈。虽是夜色下，彼此未眠，对于我而言，却好似做着一场无与伦比的美梦。

“明天早上把成南的，杨珺的都给你，随你处置”听到杨珺，我还是内疚自责。我也害怕有一天郭阳知道杨珺的“失踪”和我有关，我们之间又会陷入僵局。杨珺，你究竟去了哪里？

原来憋了一肚子的话想对郭阳说，现在却思绪杂乱，想不出一句带重点的句子。

“诶，你还喜欢李文吗？”明知不该问，却还是忍不住的说出口。那一刻，郭阳慌乱的眼神游离在夜色里。看着他为难，竟鼻尖一酸，又后悔出言让他难堪。

郭阳没有回答，我们沉默片刻。

“今晚咱俩都别回宿舍了，我带你去个好地方”郭阳掏了掏口袋，拿出一些零钱和一盒烟，随即在嘴边点燃了一根，手里搓着几张面值不等的人民币。

“啊？去哪啊？被班主任抓到就完了”在老师面前永远听话的我已经习惯了被老师夸乖巧老实，也习惯了在老师夸赞下做一个不去触犯任何规则的三好学生。

“放心吧，有我在，你就有好运”

这世界上有谁的好运是别人给的。

在夜色的掩护下，我跟在郭阳的身后，不知不觉居然溜到操场的一个墙角。

“我把你推上去，出去我们就自由了”我们是在越狱么？

“我不敢啊，万一被抓到就完了。”

“想不想出去了？”郭阳一本正经。

“不想……想……”

“想就快点”

终于，郭阳废了好半天把我推了出去，我也累得够呛，他却像会轻功的江湖侠盗左右一闪就站到我的面前。也许是第一次这样疯狂，竟夸张的呼吸校园外的空气，却也真的感觉格外新鲜。也许，这就是自由？

“究竟带我去哪啊？”

“一会你就知道了，嘿嘿”

郭阳傻傻的笑着，夜色里他的牙齿更白更美，我正看着入神，郭阳凑过来又轻轻地吻了我的嘴。很微妙的感觉，终于，我在雨后看到了彩虹。

第一次逃出宿舍，逃出校园，虽然心中顾虑，但郭阳在身边，有些新鲜刺激，又感觉十分满足。

“跟着我，到马路边就有车”郭阳拉着我的手轻车熟路的沿着一条乡间小路走着。我跟在他身后，这是他第几次穿过这条小路，我是第几个被他带出去的人。他的篮球，他的香烟，他的素描，他的外向开朗与我的小说，我的音乐，我的软弱内向几乎格格不入。我从不了解他的点点滴滴，他是否又了解我，可我们在一起了，就是现在。也许我们本就是两个时空的人，然后相遇，就像小王子和他的玫瑰。

到了马路边，我们搭上一辆出租车，把学校远远地甩在了背后的夜色里。

车里司机通过内后视镜一直看着我俩，我吓得满脸通红，左边的郭阳竟淡定从容，偶尔还和司机对答几句，看得出来他们认识。

“小伙子，到了，六块五”司机说。

“叔，五块，行不？”郭阳居然和司机砍价，我几乎呆住。

“有钱来网吧，没钱出车费啊，不行，一分不能少”司机大叔忽然变了脸色。

“我有”我红着脸扯着郭阳的衣角小声说了句。郭阳却毫不理会。

“叔，您开车稳，我们坐车专挑您的坐，再说也不是一两次了，今天钱真带的不多”郭阳表情依旧淡定，心平气和地和大叔砍着价钱。

“……行行行，看你俩是学生，这次就算了，下次补上”司机接过钱还瞥我一眼，我红着的脸变得更是火辣辣。

“怎么来网吧？”的确是第一次。因为爸妈的教导，别人的描述，网吧在我心里几乎被丑化到一个人间地狱的形象。

“老婆，不是吧，这是你第一次来？”

“嗯”脸上依旧是火辣辣。

“没事，怕什么，再说，不是有我么”

硬着头皮跟在郭阳身后像个怕见生人的孩子。我四下观察着网吧里坐在电脑跟前的每个人，似乎都带着怒气和杀气。直到走到网吧收银台。

“杨……珺……？你……怎么在这？”郭阳几乎是喊出来的。

12.母亲

“郭阳？果冻？你俩通宵？”杨珺一脸的惊讶，但目光一直停在了我身上。

“杨珺，你怎么在这？你知道我有多担心你么？”说着说着我竟语气哽咽，仿佛受了委屈的孩子。

“没事，我不是好好的吗，不过看见你俩真开心。”杨珺甜甜的笑着。

“你俩没事吧？杨珺你怎么在网吧收银？兼职？”郭阳对我的反应一脸茫然。转头又问一旁看电脑屏幕的杨珺。

“嘿嘿，没什么。我给你俩看了看，有两台挨着的空机子，先去占下吧！不用付钱了，我请你们，嘿嘿！”杨珺依旧笑的那么开心。

“不用你请。开一台就行，果冻不会玩，他在旁边看着我玩就行”郭阳把钱硬塞到杨珺手里。转身就去找空机子。

“果冻，什么时候你俩处的这么好了？走，咱俩聊聊去。”杨珺盯着我。从收银台里出来。

“没有啊”我红着脸。看了看郭阳，确定他已经坐下便跟着杨珺做到两个空位置上。

“果冻，别跟着郭阳学坏了阿”杨珺偷笑着和我说。

我在想杨珺已经不喜欢郭阳了么？这么快就举白旗了？

“你还笑，你不知道你不在的这些日子我有多恐惧，多委屈。我以为你……”

“嘿嘿。这不好好的吗”杨珺笑的那么勉强，也许我从来都不了解她。

“杨珺？是不是有什么事？还把我当朋友吗？”

杨珺犹豫的眼神看着我，还是勉强的笑着。

“果冻，和你说实话，其实，我是没钱上学了才开始打工的”

“啊？”我的第一反应居然有种解脱的感觉：终于杨珺的“失踪”不是因为我极端刻薄的言辞。

“你俩是不是说我的坏话”郭阳走过来轻轻捏着我的脸，还咬着牙。

“我俩说正事呢，玩你的吧”我把他的手推开。

“珺珺，我去玩了，果冻，聊完过来我这”每次郭阳心情大好时，行为举止言谈都会表现得像吃了兴奋剂。这是我常常看到他大喜得一面。

“果冻，不是吧，你俩看起来真像一对”杨珺看着我，似乎闻到一阵醋意。

“你那么喜欢他，你还不了解他？”我竭力掩盖着自己的得意。

“杨珺，说说你是为什么没来吧，我好给李文他们有个交代。”

“别说什么交代，和你说了，必须替我保密。”

“嗯，保密，我发誓”

“果冻，其实我爸是收废品的。我还有个哥哥，他今年读大二，平时他做兼职的钱再加上我爸的钱才够他的开支，我的学费生活费都是靠借和省才够用”

“杨珺，为什么你以前一直没有说？这马上就要高三了，最后也坚持不了了么？”话虽问的轻巧，但我心里却有种愧疚感。

“考上了，依旧读不起，考不上，更是浪费时间，还不如早点打工赚钱，何况爸爸每天那么累，下班回家我也可以给他做口热饭吃。”杨珺满脸的幸福，但这也是我从未见过的杨珺的成熟。

“那你妈妈呢？”

“呃……”杨珺突然没有了微笑，眼角居然闪了泪光。

“对不起，杨珺，我不知道”话多必失。我也开始难过。

“没事，果冻。你看过苗圃演的《樱桃》没？我妈妈就是那样”

“嗯，看过。杨珺，总之我理解你”其实，我根本没看过，只是觉得杨珺那么伤心，不忍心再问下去。

“嘿嘿，你好好学习吧，考个好大学，报答父母，过了年咱们就十八了，嘿嘿。”杨珺擦了擦眼睛转身去了收银台。